一个月前——
林飞琼又喝得醉醺醺的。
有人来了,她一时竟看不清来人是谁?
“青墨?”
“是我,林庄主。”苏凌淡淡道。
林飞琼眼里闪过一抹失望:“苏姑姑啊,你来做什么。”
苏凌的语气无波无澜:“林庄主,您又将我手下一个姑姑打伤了,奴婢特意来问问,可是姑姑们伺候得不用心?”
“哦?”恍惚间,林飞琼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她从桌下摸出一锭金子,随手扔到地上,道:“赔给她,让她去看看医官,免得青墨又说我冷血。”
那锭金子精准无比地、落到苏凌脚边——哪怕林飞琼已经醉得睁不开眼睛,照样精准无比。
苏凌弯腰,捡起金子:“那我替被您打伤的四姑姑、五姑姑、六姑姑说一声谢。”
林飞琼不屑地笑了:“一锭不够分是吧。”
她又从身侧的桌子下再掏出两锭金子,这回是很不耐烦地甩给苏凌,像施舍乞丐一样:
“拿去!”
“收了我的钱,让她们闭上嘴!谁敢去青墨面前嚼我舌根,半夜可是会被人割断舌头的哦。”
林飞琼没有开玩笑,她从前是真的会割别人舌头的人,可她现在已经不这么干了。
因为青墨喜欢好人。
她晕晕沉沉地闭上眼睛——自从她上次半夜袭击白和桃,被青墨发现后,她就被请出将军府。
好不容易,这几天才被重新请回来,因为她答应青墨,不会帮着她祖母和堂弟,青墨才重新与她交好。
她不由得苦笑:居然是为了拉拢她,为了利益,青墨才肯重新与她交好。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想再惹青墨不高兴。
迷迷糊糊间,她闻到一抹的白兰花香。
有个人拉好了她的衣服——她因为喝了醉醺醺没穿好、半裸半露的衣服。
那人还把她松散的腰带系好了。
林飞琼眼都没睁开,喃道:“对了,苏姑姑……上回我摔伤了你,听说你躺了半个多月……桌下还有金子,你不一样,你可以拿三锭……自己拿吧……”
有个人轻轻抱着她的脑袋,温柔地把她放下,还拿走她的酒壶,脱去她的靴子,给她盖好被子。
干完这些后,那人就走了。
林飞琼这才缓缓睁开眼,她一身很重的酒气,可她很清醒,她是个常年喝酒的人,这点酒还醉不倒她。
见苏凌没拿她的金子,她想了想,苏凌可是青墨跟前的大红人,她不希望苏凌在青墨面前说自己坏话。
苏凌这种人,只能拉拢,不能得罪。
上次是她真糊涂了,才会摔伤苏凌。
*
第二日,苏凌果然又来了。
苏凌一脸无奈:“林庄主,您又打伤了我的三姑姑,是三姑姑哪里不周到吗?”
“三姑姑?”林飞琼故意想了想,“哦,我听说她先前总是与你作对,我替你出口气。”
苏凌平静地笑:“我与三姑姑,只是平日里戏耍玩闹,没有作对一说。”
“哦,那是我多事了。”林飞琼嘴上这么说,脸上却很不高兴。
哼!吃力不讨好。
林飞琼甩出一张银票:“苏姑姑,这是上次打伤你的赔礼。”
苏凌平静看着她,却没接。
林飞琼不耐烦地皱起眉,她不笑的样子,也是戾气十足的,毕竟是常年在江湖打打杀杀的人。
“苏姑姑,我很少这么低声下气给人赔礼,你该知足!看在你是青墨面前的红人的份上,我给你的赔礼比其他人都多。”
“林庄主,奴婢不能背着主子私受钱财,请林庄主见谅。”苏凌淡淡道。
“你不收是吧!”林飞琼是真的生气了,她很少对一个下人这么和颜悦色,要不是为了青墨,她根本不会跟苏凌这种身份的人浪费口舌。
只一瞬,林飞琼就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掐离地面。
苏凌窒息着,却没有反抗。
“苏凌,你别不识好歹!青墨再信任你,你不过就是一个奴人,还敢在我面前拿装腔作势,嫌少是吧?我再给你一张!”
林飞琼将银票甩到她脸上。
“赔我赔了,好话我也说了,青墨面前,你再敢说我半句不是,我照样剁了你。”
林飞琼将她扔在地上,两张银票也跟着掉落在她周边。
苏凌踉跄着起身,捡起银票,轻声道:“那奴婢就谢过林庄主了。”
苏凌努力稳着脚步,慢慢走出去。
林飞琼一眼就看出她脚步虚浮,很不稳,不由得冷笑:“蝼蚁。”
夜里,几个伺候她的小丫鬟躲在树下,偷偷说起悄悄话:
“大姑姑休息了。”
“为什么,她从来不休息的。”
“听说脖子受伤了。”
“对对对,好像是落枕了。”
“太不小心了。”
“咱们偷偷去看看她吧。”
“别,她太累,让她休息吧。”
树上的林飞琼厌恶地皱起眉,蝼蚁就是蝼蚁,轻轻掐了一下就伤了!
这让青墨知道,不知道又会怎么想自己。
她啧了一声,更烦了!
*
她带着药,夜闯入苏凌的房间,见房内还有其他人,她于是伏在梁上,没有下来。
苏凌颈上贴着药膏,看来是真的扭伤了。
林飞琼皱了皱眉,闻到丝丝药味——她是常年要用药的人,一闻知道苏凌用的,不是多好的药,不好也不坏。
再看看自己带的这顶级的伤药,苏凌一个奴人没用过这么好的药吧。
这回总该知足了吧!
屋下,一个小姑姑模样的人,正伏在苏凌膝上嚎啕大哭:
“大姑姑,别让我去行不行,我害怕,我才刚当上姑姑,您别让我去行吗?我真的好怕!”
“不是还有七姑姑、八姑姑、九姑姑、十姑姑吗?怎么也轮不到我啊,她们都不肯去,凭什么要我去!”
苏凌安抚:“别怕,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我会教你怎么做,你照办就是。”
“可是那个林庄主是个变态,她不是人的!她打伤了你,还打伤了三姑姑、四姑姑、五姑姑、六姑姑……六姑姑连腿都断了,我怕!”
林飞琼很不高兴,直觉想下去割了她搬弄是非的舌头。
然后,她看见,苏凌轻轻摸着那颗搬弄是非的脑袋,认真道:
“她要是真打伤了你,大姑姑养你下半辈子,好不好?”
“真的?”小脑袋很不安。
“真的,不信你去问问六姑姑,大姑姑也答应了要把她养起来。”
小脑袋这才安心地点头。
林飞琼不屑地笑了,这个苏凌笼络起人心来,还真有一手。
苏凌完全不知梁上有人,又道:“我交代你的事,你一五一十记下,别被林庄主抓住把柄。”
“嗯嗯。”那个小脑袋拿出纸笔。
“林庄主常年饮酒,后厨你要时刻背着橘皮醒酒汤。”
小脑袋纳闷:“可是她不是喝不醉吗?我听人说她千杯不醉,万杯不倒的,干嘛还要醒酒汤。”
“她伤心了喝多了,也会醉。”
“是……”
苏凌细细数着:
“还要常备养胃粥,她胃不好。”
“对了,我今日听到她咳了两声,你明日给她煮了梨汤放在她桌上,她会喝的。”
“她的膳食里,不要有苦味和酸味,她不喜,但她不会说,她反会怪你没把菜做好,揍你一顿。”
林飞琼眉毛高高挑起,手指尴尬地抠着房梁木!
果然,小脑袋发出嫌弃的声音:“不喜欢就说,干嘛要嫌菜做不好!那个林庄主真讨人厌。”
“她喜欢穿艳色衣物,越明艳越好,可她贴身的衣物,要素软,越软越好,不能弄反了。”
“她日常穿的艳色衣物,要熏香,越香越好。可她的劲装、武服,你不能沾半分香气,还要分开摆放。”
“她喜欢新鲜刺激的东西,京城里最时兴的衣物布匹,首饰香料,你要时刻打听着,她问起来你才答得出来。”
“还有……”
“怎么还有!”小脑袋嫌弃地皱起眉。
“她喜欢桂花香,尤其是金木犀,夜里她会亢奋起来,睡不着会到处遛达,你提前把这香焚起来,她会乖乖睡觉的。”
小脑袋:“大姑姑,你好厉害,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苏凌抿唇笑了:“将军好像提过,我就记下了。”
撒谎,叶青墨根本不知道这些,怎么可能提过——林飞琼冷冷看着她面不改色撒谎。
然后,苏凌从枕下摸出两张银票,林飞琼眼尖,一眼就认出这是白天扔给她的银票。
苏凌正向小脑袋显摆:“看到这些银票了吗?”
“嗯嗯。”小脑袋眼都瞪圆了,那上面的金额她这辈子都没见过。
“你看到了,大姑姑是有钱的。”
“你好好干,真受伤了大姑姑有钱养你,到时候可以跟六姑姑一样,给你买个小院子,让你住进去养伤,以后院子就是你的了。”
“嗯嗯。”小脑袋拼命点头,“我一定好好干。”
“再有一个月她就会离京,你熬过这一个月,到时候大姑姑再帮你买几身新衣服,再买些贵重药材,让你寄回乡下给爹娘,让她们知道你在将军府过得很好。”
小脑袋扑进她怀里,呜呜呜地哭。
苏凌温柔笑着,轻轻摸着她的小脑袋:
“咱们当下人,是没有资格挑选主子的;有幸遇到一个好主子,是咱们的福气;没有的话,也要努努力熬过去。”
没骨气的东西!
林飞琼悄无声息地离去。
*
几日后,林飞琼像旋风一样,进门就点了苏凌和陈宸的穴位。
“苏姑姑,你又漂亮了。”
“苏姑姑,上回我喝醉了,摔伤了你,这是赔礼。”
她撩开苏凌的腰带,把一张京城最好位置的宅院的地契,塞了进去。
没见过这么好的院子吧。
她在心中冷笑。
这回总该扯平!
然后,她就点了苏凌和陈宸的听穴和哑穴,开始挑拨白和桃和苏明莹的关系。
*
那日趴在苏凌膝上痛哭的小脑袋,是新上任的十三姑姑。
她把林飞琼伺候得极舒服,事事顺心,样样如意。
要不是林飞琼早就知道一切都是苏凌在背后教的,她会误以为终于找到合适的贴心仆人。
她知道,小脑袋夜夜都去苏凌那里“抄作业”。
她也没明白,为何苏凌的作业如此精准,确实每一项都踩在她的点上。
她本以为她跟苏凌已经达成默契,毕竟她又送银票又送宅子,苏凌也该知足。
直到青墨怒气冲冲找上门,警告她别再见白和桃,否则就滚出去。
这时她才知道,原来苏凌懂唇语,还把那日她们说的话,一五一十重复给青墨听。
她彻底愤怒了!
她从未这么讨好一个仆人,结果那个该死的仆人还不领情,还要出卖她。
——苏凌,我对付不了你,我还对付不了你身边的人。
打伤了,苏凌还要买院子把人养起来是吧,那她就不打伤呗,看你怎么养!
然后,小脑袋就中毒了,直接昏迷不醒。
苏凌紧张地狂奔进来的时候,她的心情顿时愉悦了。
苏凌问都不问,一下子就跪在她面前:
“林……林庄主,十三姑姑……哪里做得不好,奴婢代她赔罪,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小姑娘计较。”
“苏姑姑,我不懂你的意思。”她很愉悦。
“林庄主,这是您给的两张银票,和一张地契,奴婢想以此作为赔礼,求您原谅。”
“苏姑姑,我真不懂你在说什么。”折磨别人,真的让她很愉悦。
她从小就被教导,如何折磨,如何审讯,如何拷打,慢慢的,这些都变成她快感的来源。
“林庄主——”苏凌还想说什么,却被林飞琼打断了。
“苏姑姑,你要是觉得那小丫头是我害的,你大可以去跟青墨说。你不是最擅长在青墨面前搬弄是非吗?”
林飞琼又开始喝酒了,不过以往她是借酒浇愁,这回她却喝得很愉悦。
“青墨警告我这么多回,却始终不敢真的跟我翻脸,你猜猜是为什么。你不妨再猜猜,她会不会为了一个中毒的小丫鬟,真的跟我闹起来?”
林飞琼都懒得再多看她一眼:“这个小丫鬟的命,只是给你一个警醒,你滚吧,回去给那小丫鬟收尸。”
苏凌没有滚,她慢慢走到一边,拿起一旁的绳子——那是林飞琼的绳子,特殊制造,无论如何都扯不断的绳子。
林飞琼真的被逗乐了:“苏姑姑要对我动手?来呀。”
苏凌面色平静,拿起绳子往房梁上一甩,打了个死结。
林飞琼当场变了脸。
苏凌动作并不拖泥带水,直接搬了凳子踩上去:
“林庄主,您猜猜我敢不敢爬上去,把自己吊死在这里。”
她敢!
林飞琼知道她敢!
林飞琼认识她几十年,当然知道她敢!
“苏凌!”林飞琼当场摔了酒壶,“你这是在威胁我!”
“奴婢不敢。”她的眼神分明写着她敢!
叶青墨不会为了一个小丫鬟真的跟她翻脸;
但叶青墨会因为苏凌的死而记恨于她。
在叶青墨心中,苏凌的重要性,甚至比她这个好友还要高!
林飞琼怒火中烧,眼神发了狠,却又不得不从怀里掏出解药,暴怒地扔到苏凌脸上:
“给、我、滚!”
苏凌心平气定拿起解药,却还跪下来,给她叩了三个头:“谢林庄主大恩大德。”
“滚!”她大吼。
吼声响彻整个别院。
苏凌这才飞奔出去。
*
夜,很深的夜。
别院里所有的奴仆都被她赶走了。
那些都是苏凌的人,她一个都不想见!
她喝得酩酊大醉。
她真没用,堂堂一个大庄主,居然还被一个仆人威胁了。
这让她母亲知道了,一定抽她耳光,把她抽聋了。
睚眦必报,向来是她们林家家训。
她不会罢休。
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她要让所有得罪她的人,付出最惨重的代价!
她听见有脚步声进来了。
脚步声就停在她面前。
“林庄主……”是苏凌的声音。
她居然还敢回来!
林飞琼不想看见她,于是继续闭着眼睛装醉,她也确实是真醉了。
“林庄主……”那人摇了摇她。
林飞琼闭着眼睛,她已经决定了,再来求情也没用,她一定要让这个女人付出代价。
让这个女人开了先河,以后谁都敢威胁她,给她脸色瞧了吗?
她堂堂天下第一庄庄主,绝不会受辱吃瘪!
绝不会!
那人又再一次抱着她的脑袋,把她挪到枕头上,拿开她的酒壶,脱下她的靴子,给她盖好被子。
林飞琼在心中冷笑,不愧是青墨信赖的人,言行举止竟无半分可挑剔的,即便是在她醉了的当下,也依旧装模作样,让人挑不出半分错。
做完这些,她知道苏凌要走了。
她等着听苏凌的脚步声,却没听到。
然后,她就感受到一股白兰花的香气,冰冰冷冷地,在她唇上辗转。
什么玩意?
这又是什么玩意!
她彻底不耐烦了,正要睁开眼睛,白兰花的香气变得急促,彻底覆上她的唇。
饥渴地在她唇上流连忘返……
仿佛渴望已久。
*
一大早,苏凌又领来一个小姑姑,据说是十八姑姑。
她恭敬地跪在自己面前,诚惶诚恐道:
“林庄主,奴婢昨日斗胆威胁您,实在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
林飞琼托腮看她。
“奴婢已经向帐房自请,自减月俸三年。”
“奴婢把林庄主的两张银票和地契还回,请林庄主恕罪。”
恕罪?
林飞琼继续托腮看她。
她昨天以为自己醉了,对自己亲来亲去,亲了半天都不松口。怎么今日又是一副鹌鹑样。
苏凌没等到她答复,跪地叩头道:“奴婢身份卑微,昨日情急之下,以下犯上,是不敬,奴婢愿意接受林庄主的任何处罚,奴婢绝无怨言。”
哟嗬,她还知道她“以下犯上”了。
“那你说说,你怎么以下犯上了?”大白天的,林飞琼难得穿得端端正正,包裹得严严实实,没有再露来露去。
“奴婢昨夜问过十三姑姑,是她自己试药,把两样相冲的药物一起用了,结果把自己毒倒了,可奴婢却误会是林庄主所为。幸得林庄主出手相救,奴婢和十三姑姑感激不尽。”
林飞琼继续托腮看她,怎么这么鹌鹑,还给自己找借口,昨夜不是狂得很?
她想起苏凌昨夜那碾压性的、浓烈的吻,整个人又霸道又强势,仿佛积压很久的、如同猛兽一样的情感,终于找到时机宣泄出来,横冲直撞地发泄到她的唇上。
可是,跟眼前这个温柔、体贴、懂事的苏姑姑,完全对不上号。
昨夜的苏姑姑,像会点火一样,亲得她口干舌燥。
林飞琼难得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苏凌明显不安了。
“林庄主……”
“给出去的东西我就不会再收回来,至于你想减月俸,那就减吧。”减完看你怎么同时给六姑姑和十三姑姑买小院子,把她们养起来。
林飞琼拉了拉自己的衣服,确定自己有把衣服穿好。
“至于这个十……十几的姑姑,你看着安排。”
苏凌眼里闪过明显的错愕,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好说话了。
其实她自己也不明白。
按理说,她昨夜应该暴跳如雷,一脚踹开苏凌。
可苏凌吻得又急又猛,反倒让她不敢睁开眼。
霸霸道道的苏姑姑吗……
夜里会变得又狂又猛……
这又是她的什么计谋吗?
毕竟苏凌这种人,可不是省油的灯。
第二天夜里,她在苏凌房梁上伏了整整大半夜。
终于看见苏凌从暗格中拿出一幅画——是她年少的模样——那画师不知是谁,竟将她画得如此神采飞扬。
画像似乎有些年月,边边角角都有些褪色。
只见苏凌深深地望了好久,便偷偷将画放进火盆里,烧了。
烧了!
苏凌把她的画像烧了!
难道是亲完她,觉得实在不怎样,所以赶紧把画烧了?
林飞琼危险地眯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