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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融入部落

  这一天于拓布而言是如此的难熬,好不容易捱到了太阳西斜,他吃罢了晚饭便早早地跑到了神庙跟前。许是时日太早,此刻的神庙处还没有族人汇聚,他便站在柏树下面一边假装在地上找东西一边偷偷拿眼晴斜瞄老道和女孩的院落,从此处往北,目光掠过大道,恰好能远远地望到老道家院落的一角。此刻老道家的门大开着,院落里灶间门口的炉灶上在煮着什么,腾腾地冒着热气,女孩偶尔出来搅动一下锅底后便又闪进了屋里。虽然她的身影只是片刻的出现,但每一次都让拓布既紧张而又兴奋,他希望女孩能看到他,又紧张于真的被看到。太阳还没落下去,庙前的空地上一片金黄,余晖照在柏树的身上,反而让拓布成了树影下的人,又或许是距离实在过于遥远,女孩自然看他不到,这不免让拓布感到一阵失落和怅然。直到女孩熄了炉火,把饭锅端入了厦屋中,拓布意识到他们或许是开饭了,这才悻悻地走出了树荫。

  五月的天已越来越长,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庙台前已聚集了好多族人,大家都有说有笑,却又不时地往老道和女孩必经的路口飞瞟一眼,看得出人人都满怀期待。族长打开了神庙前东边的杂货间,派了几个人抱出了几撂圆垫,那是过年祭祀时跪拜用的。此刻全部被派发给了族人们,人手一个铺垫而坐。孩童们在前,女人们在中间,男人们在后面。当族长命人在四角各点上了松油火把,庙台前的空地顿时红亮了起来。族长亲自去请老道和女孩走出了家门,看到席地而坐期待万分的族人们,老道不禁感慨不已,他再一次表达了对族人们白日间一再馈赠的感激,又谦恭地表示自己只是求道之人,一生并不曾有大技巧,一曲弹奏实在是微末技艺,不值得称道。族人已不容他如此冗说,纷纷赞他琴音美妙,撩人得很,末了加一句:“啥时开弹呢!”老道捋一捋胡子笑到:“就好,就好”。

  今晚老道不再高坐于庙台之上,而是面对着族人也席地而坐,这样族人们不仅得以看清他面前的那架神奇的古筝和他弹琴的手势,也进一步拉近了他和大家的距离。今晚的老道也似乎兴致颇高,连着弹奏了数曲,最后一边弹奏着又让女孩伴唱了一曲。心情好兴致就高,又加上已不似昨晚的拘禁,手指拨弹之间更是恣肆洒脱,衣襟生风,看得族人们眼花缭乱,而声音也更加的舒情欢畅,随意泼洒,听得族人们大呼绝妙。当女孩最后一曲伴唱的时候,夜晚的气氛达到了高潮,族人们纷纷鼓掌叫好,坐在前排的拓布也不禁激动万分。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女孩的身形手势和脸庞,看她优雅的兰花指一指一挑间的优雅,略显稚嫩的脸庞经她稳当而又落落大方的演绎后别有一番少女的韵味,拓布看得入了迷。而待到唱罢的时候,女孩习惯性地收回了远视的目光,低头收势时眼睛不经意扫到了坐在前排的拓布,原本平静的脸上掠过一丝的惊奇,但瞬间又恢复了平静。这个只是一瞬间闪过的表情,却被拓布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在对视的一瞬间竟也勇敢地没有回避女孩的目光,他从女孩瞬间的停顿中看到了一丝的慌乱,毫无疑问,女孩认出了他,这让他惊喜而又慌张。他左右斜瞄了一下,大家依然在入神地观看,并没有人注意到,拓布这才放下心来。

  今晚的气氛也较之于昨天轻松了不少,弹唱结束后族人们甚至围观了老道的古筝,他们得以在最近的距离细细地观察这件“仙器”。一个娃儿尝试着触碰了一下琴弦,古筝发出“铮”的一声,小孩吓得往后退闪,老道赶紧护好了古筝,边做遮挡状边说:“使不得,这可使不得,弹坏了就一切休矣。”说完却又哈哈大笑,惹得围观的人们也会心地笑了起来。这样的夜晚无疑是美妙的,族人们可以不必拘束地同老道和女孩交流,近距离地聊天和说笑,还可以近距离观察他们的面容和衣妆,场地上的气氛前所未有的融洽,毫无疑问,老道和女孩与族人的距离更近了一步。

  以后的几晚,族人们吃罢晚饭便自发地聚集到了庙台前,老道和女孩连着弹唱了几晚,有时,他们会主动地弹唱几首曲子,有时,又会和族人们围坐在一起讲一些外面世界的故事。对于族人们来说,外面的世界同样有着巨大的吸引力,老道来讲,女孩会适当地做一些补充。从老道和女孩的口中,部落的族人们首次知道了外面竟然还有一个大大的国。而国是什么,从老道的口中,族人感觉那想必只是一个更大的部落,而那个国中的王不就相当于我们的族长嘛。所不同的是,那个王至高无上,谁都得听他的,他让谁做什么谁就得做什么,他让谁死谁就不得活过明天。

  “天爷,那也太厉害了!”族人们发出同样的惊讶。

  “不好,不好!”所有人又纷纷嚷嚷道。

  在老道和女孩的述说中,族人们了解了更详尽而又更形象的一个国。在那个国中,坊铺间有万千种的好物,饿了渴了有酒肆饭馆,有各种精美可口的饭菜和甘甜的酒酿;倦了困了有客栈,有暖和干净的被褥在等着;冷了有布庄,有各式各样的绫罗绸缎、桑麻布衣的料子;出行有高头大马,甚至有制作精良的马车,人坐在里面,雨雪沾淋不到,大风吹刮不着;若走水路又有那精雕细琢的大船,做工考究,绝不同于部落中捕鱼的小船。当然,老道又做了补充,这些都是达官贵人可以享受的,普通的民众,劳碌终日,也只够一家的温饱。更有那无家可归者,日常以乞讨为生,穷困潦倒,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命丧街头也未可知。老道讲完这些不禁慨叹道:“天道无常,一切皆有定数。”

  “天爷,还能饿死?!咱们的粮食多得吃不完呢!”族人也慨叹一番,唏嘘不已。

  就这样,在这个世界偏僻的一隅,燃烧着松油火把的神庙前,来自烟火浩渺之地的老道和女孩向族人们诉说着另外一个奇异的世界,几个夜晚之后,那个未知的世界向族人们逐渐清晣地展现开来。那个世界很美好,美好得让人眼花缭乱,那个世界也很残酷,残酷得让人不相信世间还有如此的凄凉。老道口中的这两种极端让族人们对那个世界既向往又害怕,他们突然为自己有眼下这般的生活而庆幸了。

  老道和女孩逐渐适应并开始融入到了这个部落,接下来的日子里,族长和大先生领着老道和女孩在部落里到处走了走,首当其冲的就是部落的神庙,平日里神庙的大门是紧紧锁着的,只有在特殊的日子里才会打开。而族长特意为老道和女孩开放了一次。在族长和大先生的内心深处,能懂得江豚的行为且还能驾驭它们,这是只有神人才具有的能力,也是传说中上古的仙家法力,因此他们对老道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遵从了老道的嘱咐,深深地埋藏了江豚的秘密,不曾向族人们说起过,既使是自己的家人们。

  对于神庙,老道在初次来到南巴部落的第一天就注意到了这座与众不同的砖木建筑。而他曾在一个早晨打坐后特意绕着神庙转了一遭。整石堆砌的长条石阶,厚大的砖墙垒砌的庙体,融入庙体的粗壮原木及庙檐处榫卯的奇妙构造均让他对建造这座神庙的部落先人们心生敬佩。从原木的色泽和损毁来看,这座神庙少说已有数百年的历史了。而从建成至今的数百年时间里,这座神庙竟然还是如此的完好和坚牢,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不过从今日部落人们的衣着和生活来看,如今的他们绝然是没有能力再建造这么一座与眼下的神庙旗鼓相当的建筑了,看来几百年的闭塞和与世无争,让这个部落的某些东西产生了断代,这又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了。

  一行人踏入了庙门,老道一眼便望见了神庙中央的神像,不禁心生咤异,如此一座庄重典雅的神庙却敬奉着一个看上去像是一个远古的神祗,隐约中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神像脚下供奉的是按时更换的祭品,此外,在进入庙门左侧的最角落有一个无门的隔状小方柜,柜中是果盘果碗之类以及一些松油和焚香,而最上面赫然放着一本边角略有破损的羊皮卷的部落族史,老道不禁心下想到:想必部落所有的事件都记录于此了。而神庙的左、右、后墙上却只是光秃秃的三面白墙,并无一丝的绘画或叙事,由于年久,白墙已团团的泛了黄色。这不禁又让老道心生诧异,做为一个部落的宗祠和庙堂,一般会有世俗的绘画或文字留于墙上,以记录该部落的某种信仰或传说,一是做为点缀装饰,二是还起一个教化族人的作用。单纯的以白墙示之似乎太过于苍白和突兀。而神庙中除了庙台上的神祗及桌子上供奉的祭品之外,再无一丝一毫的东西。或许,有些时候,空洞比饱满带给人的感觉更要充足和强烈吧。

  一行人看罢便出了门,族长和大先生带着老道和女孩先从环绕着神庙的圆路走了一通,然而又在路口进入到外层圆路,一路上不时有族人和他们亲切地打着招呼,而也有那人家远远看到了他们一行而迅疾闪入了家门,待他们走过后却又探头探脑偷看的。这一路行来,老道对南巴部落有了更多的了解,惊奇于这种环形村落的布局,简单而又优美,倒暗合了道家的无极之数。又见那一棵紧挨一棵的柳树所排成的树墙和墙顶的四面绿色环绕,不禁大呼:“美哉,壮哉。”在此后的许多日子里,老道许多次在闲暇的时候徒步行走在南巴部落里的村道上,小小的部落自然很快就被他熟悉并了解了。后来,老道和女孩在部落的北面挨着族人的庄稼地附近开拓了一片荒地,趁着时日还算不晚,他们撒下了谷子和花生,并种了各种蔬菜和瓜果。他们此行本意就为归园田居,故而带足了各种作物的种子。他们在田间劳做的时候,田头附近的族人们也会三三两两地在忙碌的间歇里聚拢过来,他们好奇地看着老道和女孩忙碌,遇到翻土打坷垃等重活时他们诚意地跳进田间帮老道和女孩一起忙活。不忙的时候他们便蹲在田埂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老道和女孩将完整的地面修整成条条隆起的地垄,在垄上两步挖一个坑,又将不知名的毛茸茸的灰种子撒入到土坑中,再小心翼翼地推盖上细细的薄土,最后轻轻地点上几瓢水。他们好奇地询问老道刚才种下的是什么,得到的答案是:“棉花。”

  在更后来的日子里,老道像自家人一样游走于部落的家家户户,他亲切地和族人们交谈着,他指出几个在鞣制狐皮的男人的不足,他改良了族人们播种的器具,经他改过后的农具轻巧而又好用,他又看到族人们一直是推磨碾粮,磨盘硕大而笨重,拉磨的水牛走的慢慢悠悠,磨盘中间进粮的口一次只能放几把的稂食,总得有专门的人守候着,效率缓慢而低下。他说服族长让族中的男人们去伐了一些树木,在他的指挥和引导下,族人们按照老道的方法在河边制成了一辆水磨,利用水的推力带动推杆,推杆又带动石磨转动,水流虽缓慢,但磨扇却宽大,所获得的水的动力也大,带动石磨绰绰有余,且进粮的口做成了漏斗状,一次装粮可有两三斗,装好的粮食可自动缓慢地落入磨盘,而磨好的粮食又沿磨沿而下,被一个收集的装置汇集到一起从而很方便地被装入布袋。这个奇特的水磨给族人们带来了切切实实的方便,族人们彻底摆脱了过去磨粮时的繁杂和冗长。水磨的造成也使族人对老道的敬重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在他们的心中,已把老道和女孩当成了部落中的一份子,而老道和女孩也彻底融入了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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