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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怪石

  当父子俩次日再一次背起行装行进至一处低凹之地的时候,天气尚早,此刻从他们所处的位置远远望去,低谷幽深,密林纵横,有群鸟汇聚于树顶嬉戏觅食,天边朝阳如炬,将整个谷底染成了金黄色。远处雄伟高大的南巴峰已是初露峥嵘,此刻的它傲然挺立,雪线将山峰分成了白绿两种颜色,山顶的积雪洁白素雅,如同一个梦幻的仙境,而雪线以下的山体苍茫青翠,大自然造化神奇,将南巴峰装扮成层次分明的两种色彩,也给了族人们视觉感官上的曼妙。在南巴峰的半山腰,那条瀑布如一条耀目的白带悬挂于空中,山涧流水汇聚成潭溢流成瀑,扑洒而下,瀑布之上便是南巴潭,而绕过了南巴潭,在其上的崖坑之间,便生长了一棵树形矮小但却极为壮硕粗大的神树,那便是父子俩此行的目的地了。

  眼见得神树已是遥遥在望,阿爸见得天色尚早,因此放缓了脚下的步子,以至于他们直到日头过午才行进到山峰脚下。连日的不停奔波,拓布一直紧紧地跟随着阿爸而并不曾落后半分,阿爸心中既是心疼又是喜悦。又连着几日父子俩只以凉饼冷肉充饥,口中早已经寡淡得很,因此趁了天色尚早,他们将行囊搁于山脚的一处树屋之上,然后阿爸领了拓布绕了山脚而行,在距离山道数百米远处,有一个凸起的土堆,其上长满了大片大片的野草,而不远处是苍翠浓郁的松树林。阿爸四下观察了一番之后,便用麻绳简易做成了一个活套,活套隐藏于草窝边缘,由拓布隐藏于草窝之中用手握着麻绳的另一端。阿爸在拓布耳边交待了一番之后也蹲俯于草窝之中,双手围于嘴边做撩喊状对着松林的方向“咯咯咯......”地叫了起来。阿爸此举是以口技模仿了雄松鸡的叫声,但在拓布听起来竟是几可乱真。口技一门源自部落祖上,迄今已逾数百年,先人们在漫长的猎狩过程中逐渐掌握并发明了各种各样的狩猎技法,他们或用网,或用陷阱,或用索套,但这些方法中很重要的一点便是需要事先预知飞禽走兽的行为路线,颇有守株待兔之意,虽是有效,却费时较多,于是便有一些猎人在经年的猎狩过程中逐渐摸索出来口技这门技法,他们于特定地点预先下套,然后便利用嘴上的功夫模仿各类动物的叫声,主动引诱出猎物,然后伺机猎取。此法简单便捷,省时省力,且极为有效,因此得以在族人之间传播开来,后来便发展为一门独门技法,不再只以狩猎为目的,必要的时候,还是救命之术。他们学猿啼,学豹吼,学鹰啸,学雉叫,学鸟鸣,学狗吠,或为引诱,或为欺骗,或为恐吓,无一不像,无一不精,终于使口技这门技法逐渐发扬光大并一辈辈传承了下来。

  阿爸逼真的声音模仿果然有效,几声之后,便有一只身型肥硕饱满的雄松鸡雄赳赳地从那片松林之中一步一步循声走了出来,时下正到了松鸡的发情季节,而这只雄松鸡听到了松林之外另一只雄松鸡引逗雌松鸡的啼叫之后自然是愤怒异常,自己的领地岂可有“他人”觊觎!因此它循了声音便出来一探究竟。但听得声声啼叫,又见草窝中一处窸窸窣窣的抖动,雄松鸡料定草窝中一定有一只外来的雄鸡,雄松鸡本就是好斗之物,这下更是怒不可遏,竖起了脖颈处的羽毛直着脖子便往草丛处冲来。拓布等的正是这样一个机会,待雄松鸡爪子踏进了圈套之内,拓布握紧了绳头一个回拉,圈住了鸡爪的套口猛然收紧,正向前跑动的雄松鸡猝不及防,一个踉跄便扑倒在地,但它反应敏捷,翅膀一个扑棱旋即便站立了起来,当它随即发现脚下被套牢而接着出现了人类之后,顿时明白了危险,扑棱着翅膀挣脱着步子“咯咯”惊叫着就要逃离,而拓布牢牢抓紧了绳头,同时不断收短了绳子,而此刻的草丛中又冲出了阿爸,一个箭步上前,抓紧了松鸡的身子。饶是它扑腾挣扎,扇翅哀叫,挥舞得半空中尘土满天、鸡毛乱飞,但最终还是被父子俩牢牢地绑缚了。一切就在片刻之间发生了,可怜的雄松鸡死也明白不了这竟然是个圈套,但即使它明白了过来,生命也走到了终点。

  不费吹灰之力便轻易诱捕到了一只雄松鸡,父子俩欣喜不已。真是一只好松鸡,斑羽艳丽,肥美雄健。为了制止它不停地扇翅哀叫招来其他山兽,阿爸只好一只胳膊抱紧了它,另一只手用力捏住了它的脖子。他们找到了近处的溪流,对松鸡进行了现活宰杀,割颈放血、拨毛、剖肚挖肠,血水随了溪流远去,腥味不一会便会弥漫整片溪流和山林,反而让一些嗅觉灵敏的捕食者无从溯源。他们随后挖坑埋藏了鸡毛和内脏,将杀好的松鸡用溪水冲洗干净。既使宰杀完毕,这只松鸡仍有数斤之重,足够父子俩大吃一顿了。

  阿爸找来一些草棵茎叶,这些都是部落中常见的佐味料材,大山之中从来不乏这些。他将这些茎叶填塞于松鸡的肚腹之中,又将松鸡表面涂抹了一层盐巴,然后又用几片阔大的树叶包裹了鸡身,最后阿爸就了水边将松鸡全身又涂裹上了一层厚厚的泥巴,他在一边忙活的时候一边示意拓布将随身的两个葫芦中灌满水。

  阿爸的一系列行为让拓布看得如坠云里雾里、捉摸不透。拓布一直疑惑于山中不能点火,而杀好的松鸡又如何烹煮得熟。就在他正困惑不已的时候,却见阿爸诡异地对他一笑,领他去了一处所在。

  当下阿爸捧拿了松鸡在前,拓布背了盛水的葫芦在后,父子两人绕过那片松林,又爬至松林后面的一处凹陷的土坑之中。好一处土坑,里面仿佛是一个巨石阵。遍布了各种各样的石头,有的巨如牛车,有的高如房梁,很多的石头上枯死的苔藓印迹斑驳而又久远,坑中绝大部分石头又被野草和枯藤覆盖,不仔细看一时倒不容易看出是一块块的巨石,更像是一个个杂乱的彩色土堆。阿爸似乎对此处颇为熟悉,领了拓布绕过一块块的巨石,来到巨石阵的边缘。在巨石阵的边缘,有一处遍布白色粉末的地带,拓布陡然闻到一股呛人的味道,接着,在尽头的坑壁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洞穴,洞口有磨盘般大小,深不可测,洞穴之内遍布了一块块灰白色的石头,大小不均。由于手捧了沾满泥巴的松鸡,拓布在阿爸的吩咐下就近从洞中抱出来十数块石头。他们在洞外的空地上简易挖了个深坑,将石头敲碎一些垫底,然后阿爸将泥巴包裹的松鸡放于其上,又用剩余的石头覆盖于松鸡之上。阿爸看到石头差不多够了,便让拓布将葫芦中的水浇于石头之上。拓布心下愈发诧异,但还是依了阿爸的吩咐,而奇迹就在此刻发生了!这些灰白色的石头遇水之后先是腾起一阵清烟,接着发出“滋滋”的声音,继而在不断倾倒水流的过程中,石头表面持续冒出一股股的白烟出来,最后整个深坑也跟着沸腾冒泡起来。而且更为奇特的是这烟气竟然是热的,拓布将自己的手掌靠近石头感受了一下,竟热的发烫。世间竟有如此奇妙之事,他终于明白了阿爸之前的怪异。

  当下父子俩让松鸡自己在深坑里煮焖着,然后他们则上到了巨石阵中一处巨石的顶部。站在巨石的顶端,正可以将此间的风景尽收眼底。拓布放眼望去,他们此刻正处于巨石阵的中间,四周皆是低低矮矮的巨石,有的高约丈余,有的矮如碌碡,有的粗大如磨盘,又有的细长如树干。他们所在的巨石乃是巨石阵中最大的一块。从此处望去,巨石阵的东、南、西三面皆是被无边无际的林带包围着,只有北面出现了一个豁口,豁口的尽头,雄伟的南巴峰如一条巨龙,直入云霄。

  阿爸这才向拓布道出了事情的原委。原来这巨石阵由来已久,也是族人们无意之中才发现的。初始族人们只是感觉于群山连绵的大山深处莫名出现这样一个石阵,着实与周遭景致有些不相称。也曾有好事的族人们特意搜寻了巨石阵的角落,但并不曾有所收获,倒是发现这石阵边缘的那个洞穴之中遍布了数不清的灰白色石头。但见这种石头脆弱不堪,一经敲打便碎裂成块,因此皆感无甚大用。

  一个偶然的机会,一个族人发视一块被抛至洞外的石头遭了雨水竟然能冒出大量的烟雾,且发出了大量的热,这才引起了族人的重视。后来历代的猎人进山皆会将此处做为了一个停脚点,因为山中不能点火,在山中长久吃腻了冰冷食物的族人们口寡身乏,而这种特异的石头便成为了族人们漫长山路上用来打牙祭之物。

  听完阿爸的述说,拓布心下抱怨,既有此等趣事,为何前几次进山却不带他来此,还没等他说,阿爸似已洞察了他的心思,直言族上传言遇水却能发热者,实属罕见,这石头当为至阳之物无疑,因此尚未成年的男子不得触碰此物,以免冲煞,而前几次拓布并未及成年,所以不被带此也就顺理成章。拓布这才心下释怀。

  父子俩边坐边聊,山风迎面拂来,吹来了大地和草木的原香,而烤熟的松鸡的香味随了蒸腾的雾气也丝丝缕缕地传来,已是许多天不闻人间香味,此刻经此撩拨,引得拓布口水不断。但阿爸直言这石头的焖煮较为缓慢,尚许再等待一会。

  一个时辰之后,父子俩下了巨石,拓布抢先跑至小坑旁,但见深坑中之前的灰白色石块已经酥烂如粉,成了白色。拓布这才明白洞外地面上这些白色粉末想必是以往族人们所致。此刻在坑的表面,残留的余热随了几缕水汽缓缓而升,空气中弥漫了一股怪异的味道。他们用棍子扒开土坑,包裹了松鸡的泥巴早已干硬,因了粉末的沾染浸润,此刻就像个白色大土块。他们用棍子将其挑出,拓布正要用手去掰开,阿爸道一声小心,原来这白色石块遇水后对皮肤会有一定的腐蚀,虽不强烈,但还是不碰为宜。父子俩小心地找来一根棍子敲破泥巴,一股浓郁的肉香瞬间袭来,引得拓布不自然地吞了一口唾沫。阿爸小心地揭去松鸡肉表面的一层叶子,露出焖烤成黄色的松鸡肉。松鸡本就肥美,又被阿爸加入了佐料和盐巴,而且经石头焖烤过的肉食少了用火烤制的烟熏味,因此又是另一种别样的味道。实在是饿了,又连着多日不见热食,拓布和阿爸当下一人撕了一条大鸡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佐料的鲜香酥麻外加盐巴的咸美,这一顿熟食吃得好不痛快,片刻功夫,一整只焖烤的大松鸡去掉了一半,但这只松鸡实在过于肥大,父子俩吃撑破了肚皮也只能去其一半。剩下的倒正好做了明日晨起的开路饭。他们摘了麻叶包严了鸡肉,将其再次埋入土坑之中用温热的白色碎石满满盖上,这样第二天再打开时仍会是温热的肉食,而白石头特有的怪异味会遮挡并掩盖了肉香,山中的兽物自然发现不了。

  忙完这些,天已黯淡了下来,眼见得火红的落日已大半个身子落入了大山的另一侧,而天空中归鸟阵阵,群鸟急急地向南巴峰飞去。有昏鸦“呱呱”地叫了起来,更添了黄昏的苍凉。夜晚各种兽物又会活跃起来,此地已不宜久留。父子俩打扫了战场,然后便匆匆回了木屋。临近了大山,各种兽物也繁多且活跃起来,夜晚但听得木屋之外嚎声阵阵,或凄惶如鬼,或深沉如风,或远或近,此起彼伏。拓布躺于木板之上,听得外面的吼声,既烦且怕,顿感这大山危险异常,但想到白日的事情,却又感觉新鲜无比,倒有些留恋这样的时光。而次日醒来,自然又是一个霞光普照的世界,群山连绵,林木青翠,鸟语花香,和昨晚之山林似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拓布顿感恍若隔世,心头的害怕皆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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