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汉的话音刚落，脑袋便狠狠被人敲了一下。
“哎哟！大哥，你凿我作甚！”
那身材瘦小的汉子似是这些人的头领，闻言更是没好气地数落到：“烧烧烧，都他娘滴窝在沈阳八年哩，咋一遇事还是这般鲁莽！你忘了咱爷们离京时大人是咋交代的了，遇事用脑子，脑子！这是啥地方，是沈阳，是狗鞑子的老窝，恁般多地工匠，你一把野火过去，人家还躺在那里任你去烧不成？”
壮汉揉着脑壳，脸上却露出了憨笑，“嘿嘿，大哥，咱这帮人里，就你是识文断字滴，要说杀人放火、绑票暗杀，俺们自是手拿把掐，可北司这帮老爷一下子就要屠了这好几千人，俺想着除了放火，还真就没啥好招哩！”
想了一下，又把字条反复看了几遍，这头目长叹道：“狗鞑子估计也闻到了味儿，近来沈阳城的盘查可是越发严了；三爷跟十三爷的身边也都是尾巴，咱们轻易也不该去寻他二位！任务虽说叫咱们杀人，可这些工匠也大都是咱大明人，就算有辙，老子倒也不忍下手！”
扭头看了看围在身边的一众弟兄，他笑骂道：“他娘滴，你们这些人也别只看老子，都动动脑子行不？”
一个年纪不大，眉眼尽显机灵的少年转了几下眼珠，上前问道：“大哥，你说上头叫咱这么干，为的是啥？”
扭头看了眼这个年纪最小的手下，咂摸了一下嘴道：“这是一招釜底抽薪之计，只要狗鞑子没了这些匠人，一旦开战，鞑子的枪炮弹药就成了无水之源。这用起来自然是坏一件就少一件，而我大明却能源源不断地调动物资来支援前线，此消彼长之下，狗鞑子手里的破烂只能当做烧火棍子！”
少年闻言一笑道：“大哥，俺倒是觉得，这事儿急不得，您老说的对，恁多工匠，一下子咱们也是杀不完也杀不尽滴。但咱爷们擅长滴又不只是杀人放火，莫不如施展些手段，好好蛊惑一下这些匠人，一旦时机成熟……嘿嘿，只怕不需要咱们动手，要是这些匠人自己跑了，咱们是不是也算完成任务哩？”
咦了一声，张姓头目盯着少年上下打量了半天，这才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你个小鬼头，怪不得北司那些大人物说你小子胆子又大心思又活，你娃这脑袋瓜子还真是灵窍！来来来，快来说说，只要你这法子灵，老子给你记首功！”……
破庙内的情形，只是大明在后金一个情报小组的日常；自天启九年起，锦衣卫便逐渐接管了大明一切的对外军事情报任务。
十余年来，锦衣卫对后金展开了全方位的渗透，并逐渐形成了以边军夜不收、大明商队，以及通过收买、恐吓等手段招揽下的蒙古、女真人为外围，以锦衣卫直属人员为主干的庞大情报网络。
再加上这几批派出的情报人员大多出自大明的谍报学校，无论是暗杀投毒、煽动民心、纳叛招降，这些人都比以前的细作不知又高出了几个档次。
所以这些年来，大明和后金虽面上处于休战状态，可背后的暗战却是波涛汹涌。经过数轮较量，锦衣卫高层主动选择隐藏起自身的大部分实力，就算要搞破坏，也是通过收买后金境内的盗匪来掩人耳目。至于传递情报，除了一支支往来明金间的商队，就连后金派向大明的使团，也都会成为大明接收情报的各项渠道。
至于后金的统治者们，他们还真以为是自己的手段起了作用，殊不知，大明的谍报人员不仅把触手伸向了后金的方方面面。再说，就连八旗子弟和汉军营的将领都倒向了大明，就后金那点还停留在派遣商队、使团细作来收买人的手段，想抓住这些已经靠着密码传递情报的锦衣卫秘谍还是很有一些难度的。
又因一直无法从根本上解决统治区域内的瘟疫和饥荒，逼得黄台吉不得不吃上了老奴曾经的剩饭，自天启十一年起，黄台吉已经放任八旗子弟在辽东搞了三场“杀穷鬼”、“杀富户”的残暴屠杀，而这不仅加剧了其境内百姓更加离心离德，也迫使一部分人主动拿起了武器选择与后金政权硬刚。
正因有了几股实力不弱的盗匪在其境内横行，后金对辽东的统治已逐渐收缩进以沈阳、辽阳、铁岭等主要据点的周边。无孔不入的锦衣卫秘谍则趁机混进了这些团伙之中，通过各种见得光、见不得光的手段，大明的谍报人员不仅逐渐掌握了这些武装团伙的控制权，更是以收买、恐吓和暗杀等手段控制了明金八成以上的走私线路。一旦大明与后金开战，这些武装团伙就算只掐断这些走私线路，这对后金政权的打击几乎就是致命的。也就更不用说他们许多人本就惦记着为大明立下功劳，也好为自己和家人换取一个大明的合法身份。
连山关，摩天岭。
这座关城如今对后金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东江军若想从凤凰城方向进攻沈阳，最重要的一条路线便是由凤凰岭经草河口、连山关、摩天岭到达辽阳再折北上。
虽然这条路并不是唯一的选择，但东江军却可以和辽南、辽西的明军齐聚辽阳城下，而后只需一鼓作气便可直抵女真人的统治心脏。
至于一直躲在老寨赫图阿拉的莽古尔泰所部会不会趁机对东江军的背后下手，想来只要大明不去招惹他，这位三贝勒还是乐得见他黄台吉吃瘪的。再加上驻守辽阳的阿敏已经私下接受了大明建州卫指挥使的册封，那么这条线路无疑就成了东江军建功立业的最佳选择。
而连山关主将德尔格勒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位置的重要，不仅向沈阳请求调来了大量火炮，还分别将两个汉军营安插在了赛马集和摩天岭两处要地设寨驻防，并派自己的弟弟尼雅汉在位于赛马集和摩天岭中间的草河口修筑塞堡，以求与己方形成遥相呼应的态势。
夜里的摩天岭山路更显崎岖，黑漆漆的天幕与山体也似乎融成了一块，而就是在这白天都是车马难行的山道上，十几个人影却正在摸索着向前爬行……
“阿林阿，这都爬了一个时辰了，怎么还没看到你说的那道岗子！”
队伍中，有人似乎对向导提出了质疑，毕竟大家爬了这么久，四周黑漆漆地又瞧不清楚，心里也不由得画起了魂儿！
低低骂了一句女真话，前面领道的阿林阿很是没好气地回头道：“乌尔衮，就他娘地你事儿最多，要不是看你是叶赫族人，老子说啥也不愿跟你一队！”
乌尔衮也不甘示弱，张嘴就骂道：“瘪犊子，你不就是替毛帅走过几趟烟道么，神奇个啥！要不是陈大人不让俺们碰那玩意，俺女真营还轮得上叫你打头阵！”
女真营，乃是现任东江大都督陈继盛在皮岛总兵任上组建的以女真逃兵、叛民为主的一支悍军。与最初不过二百战兵相比，如今的女真营已经有了三千多人的规模。就这，还是朱由校硬挖走了两千人马，又掺和进了不少蒙古骑兵搞了一支熟悉女真战法的队伍去与其他大明军队对战的结果。
而这些逃卒中又以叶赫、锡伯和辉发部的女真人居多，但其他各部又多对叶赫部认贼做父的行为多有不齿，乌尔衮也是因此才跟出身锡伯部的阿林阿总是不那么太对付。
“少说几句，咱们是来探路的，要吵，等回了凤凰城你俩就是人脑子打成狗脑子大爷都懒得去看！”
刚才还如斗鸡般的两个女真人闻言却是齐齐把头一缩，不为别的，实在是这位名叫吴三桂大明将军不仅作战凶猛，手底下的功夫更是狠辣至极，自打这位爷到了东江，不仅把一众兵痞收拾得服服帖帖，就连那位毛帅义孙，在东江军中也是威名赫赫的尚可喜尚将军都甘心愿居于这位比他小了八岁的小爷麾下。所以，他们这些女真营将士刺头是刺头了点，但对上这位小爷，自然也会夹起尾巴做人，不然那关禁闭的滋味儿可实在是有些难受。看書喇
“嘿嘿！吴将军，俺这也是第一次当斥候，这摸黑爬了这么久，实在是憋屈的紧，早知道这样，俺还不如叫别的族人走上这遭哩！”
“呸！”
吴三桂先朝卖好的乌尔衮方向狠狠啐了一口，又摸索到他的身边，压低了声音道：“乌尔衮，别以为这趟差使没你小子不行，老子告诉你，咱们混进摩天岭是陈帅定下的计策，他老人家可对某说了，要是你小子不把握，老子一刀把你剁了都不算个鸟事！”
嘿嘿笑了两声，乌尔衮哪儿还有半点主动寻衅的样子，毕竟，别人说砍了他的脑袋许是开开玩笑，可这位吴小爷说剁他脑袋，那是绝对会说道做到滴！
“嘘！噤声！”
前面引路的阿林阿虽然嘴上没闲着，可这注意力却一直都在盯着前方，就在吴三桂两人说话的功夫，他这一对夜眼倒是觉察到了前面不远处的异常，赶紧就出言止住了两人。
“爷！您看那边！”
观察了半晌，阿林阿小心翼翼地凑到吴三桂的身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吴三桂也注意到了前面的矮坡处似乎是有两个人影正直愣愣地杵在那里。
“绕过去，先摸下底细！”
身处敌方的地盘，吴三桂可半点风险都不想冒，虽说陈继盛已经告诉他只需到了接头地点自然会有人接应，他还是十分谨慎地先叫阿林阿去探了探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