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干就干，代善虽早年因阿巴亥之事失去了太子之位，并使自己声威大损；但无论是资历、军功还是声望，代善都是四大贝勒之首，即便已经贵为大汗的黄台吉，他就算想出了两黄旗与两白旗对调的“妙计”来对付多尔衮兄弟，却始终不敢拿代善的两红旗来做文章。
就说眼下，即便他大贝勒身边无兵无将，他也有足够的信心说服阿敏和莽古尔泰等人。毕竟以他的声望和权势，一旦黄台吉身死，他大贝勒能给他们的可远比布木布泰母子能给他们的更多。
闪身下了床榻，代善一边呼喊着哈尔哈进来伺候更衣，一边对沈瑜说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去辽阳见阿敏……”
苦笑一下，沈瑜摇头道：“大贝勒，您觉得此时此刻，大汗还能叫您出沈阳城吗？”
神色一滞，代善对刚刚进屋的哈尔哈挥了挥手，转头又问向沈瑜道：“我如今已是方寸大乱，沈大人若有良策，我定当遵从！”
沈瑜向下一拜，肃然道：“眼下之计，唯有趁阿济格兄弟几个调动之时才方便行事！但大贝勒却是不可轻动，且此行干系重大，大贝勒决不可以片纸落人把柄，唯有派一亲近之人游说几大贝勒才是！”
“最关键的，还是大汗的身体，瑜自会倾尽毕生所学为大汗医治，一旦有变，瑜自会将消息及时送至大贝勒处。只是……”
见他面露难色，代善赶忙问道：“沈大人还有何顾忌？”
“大贝勒明鉴，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兄弟俱为虎狼之辈，且坊间传闻，多尔衮与大福晋之间……瑜只是担心，一旦大贝勒欲扶植永泰，而多尔衮兄弟倒向福临，虽说其领军在外难以服众，永泰名义上与其亦是一奶同胞，可瑜始终觉得是个隐患……最重要的是，与福临相比，永泰虽为老汗幼子，但老汗子嗣众多，随便哪个都比永泰更有资格！论实力，两红旗实力强劲，且大贝勒统御多年，上下俱唯一心；论执政，大贝勒早年便与五大臣同佐老汗理政辅国，能力亦在诸贝勒之上；轮军功，自我大金立国以来，得老汗亲赐‘古英巴图鲁美号’者亦只大贝勒一人；瑜不解，大贝勒怎就不考虑一下，由自己来接掌汗位哪？”
苦笑一声，代善长叹道：“沈大人是汉臣，我大金内部之事，沈大人不知也是正常。”
把窗户推开一个小缝，见哈尔哈仍站在院门处，代善这才继续说道：“我的母亲，在生我时难产而死，与其他贝勒相比，我自幼便无母族支持。再加上自褚英之下，众兄弟中以我为长，我自该逞起奋勇以为诸弟之表。然我本人贪色善妒，又与阿巴亥生有龌龊，父汗当众废我继位之权，倒也在情理之内！只是此事我虽有错，但错只在不该私相接受了阿巴亥的蛊惑；然此皆是小过，却不想被人利用……可我虽失了继位之权，但仍是诸贝勒之首，自打父汗重病，我每日都陷于恐惧中无法自拔！”
“是啊！我怕了，我怕因为我是大贝勒，有人又会趁机向父汗进献谗言；我怕因为我手中的两红旗，又会引发有心人的猜忌；所以当父汗将众兄弟托付于我时，我并没有半点犹豫，可父汗也把阿巴亥和永泰托付了我，我也必须对得起父汗的托付！所以，我主动投向了四贝勒，他有心机，有谋略，诸兄弟里面，没有谁比他更能镇住这些兄弟们了！只有投靠了他，我才能保住自己，保住阿巴亥母子，保住诸兄弟间的和气！”
端起桌案上已经凉透的茶水，代善略显凄苦地抿了一口道：“可如今，大汗眼瞅着就要魂归萨满，若任由阿敏、莽古尔泰等人继位，那我爱新觉罗一脉必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是啊！若没有永泰，我也许就会选择福临，也只有叫幼主继位，才能保住众兄弟手中的权势和地位。也只有这样，我爱新觉罗家的血脉才能延续！”
放下茶杯，代善看向沈瑜道：“沈大人，你承认也好，不认也罢，你与解三的来历我都不会外传！如此做，只求沈大人兄弟能看在今日这点情分上为我爱新觉罗家留下一丝血脉。至于多尔衮是否会因为一个女人去选择福临我不知道，但我有足够的把握叫他们兄弟不会反对永泰，只要他三兄弟保持中立，那么永泰继位便再无障碍了吧！”
勾兑了半天，沈瑜终于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全部信息，又向代善行了一礼，一脸正色道：“瑜心中之惑已解，大贝勒放心，瑜虽不才，有大贝勒这番肺腑之言，定当倾尽所有，助大贝勒达成所愿！”
见沈瑜起身欲走，代善犹豫了一下，还是自怀中取出一个玉佩道：“沈大人，且慢！”
沈瑜收住脚步，代善这才继续说道：“这玉佩乃是一对，我四女那里也有一块，她的夫君格巴库是布尔杭古贝勒的长子。近来他身有不愉，劳烦沈大人持此佩为信，好好给他瞧瞧病情才是！”
布尔杭古乃是叶赫贝勒布寨之子，也是布扬古的弟弟。布寨战死后，努尔哈赤亲自将布寨的尸体砍成一半后送回叶赫，至此，叶赫与爱新觉罗结下不解之仇。天命四年，因金台吉战死，布扬古与布尔杭古斗志尽失，于是派出使者请降。因代善岳母乃是布扬古之母，使者再三请求代善立誓不杀布扬古及其族人，代善自是乐得其成，于是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万不曾想，布扬古投降后便惨遭老奴缢杀，布尔杭古则由代善领回自己家中供养。老奴定旗制后，布尔杭古便归于代善治下的正红旗，并授三等副将。br>
可以说，代善对布尔杭古一家不仅有亲戚关系，更有活命之恩，再加上布尔杭古与老奴始终存有杀父之仇，就眼下局势，这格巴库还真是一个联络诸贝勒的合适人选。
话不用说透，大家都明白也就是了，沈瑜接下玉佩藏在怀里，这才恭恭敬敬地退出了代善的房间。
过了良久，哈尔哈轻轻叩了几下门，得到代善的允许后这才端着一碗新沏的热茶推门而入。
“大贝勒，已是三更了，奴才伺候您更衣吧！”
端起热茶，代善又把茶盏放回原位，看了哈尔哈一眼道：“打明个起，府中谢绝一切来访，若有人问，便说我的病情又加重了！另外，去库里找些珍奇药材给沈大人送去，就算是他为我瞧病的诊金吧！”
应了声喏，哈尔哈便开始伺候代善更衣，刚刚褪去外面的长衫，代善的身子却是猛地一僵，扭头看向哈尔哈道：“不好，沈瑜的身边不可能没有大汗的人，这个时候他来见我，想要瞒天过海是不可能的！快，走密道，通知府外死士，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护沈瑜周全！”
哈尔哈跟随代善多年，府中内外见得光见不得光的事情都是他在处置，虽说代善对他亦是有所防备，但无论是曾经的救命之恩，还是多年的主仆情分，哈尔哈都会义无反顾地站在大贝勒这边。
再加上今夜沈瑜来得的确蹊跷，本就心思活络的哈尔哈也能猜到这沈阳城内只怕是要有大事发生……
代善虽对沈瑜的身份有所猜测，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清清瘦瘦的沈大夫乃是锦衣卫十三太保的老十三。
正因如此，不知底细的代善小看了这位沈医官，就黄台吉派出盯梢的那几头蒜，现在还在堵着他医馆的前后门没有动弹半分。
沈瑜也没有走代善府邸的任何一扇门，谢绝了哈尔哈的相送，他隐在一处墙角的阴暗处等了大约一刻，见四下并无什么异常，这才提起一口真气，整个人直接原地拔起，悄无声息地就越过了丈许高的院墙。
漆黑的夜里，谁也没注意一道黑影仿佛夜枭般穿梭在沈阳城内的房顶；谁也没注意，还有一个黑影从一处破败的枯井内费力地爬了出来。
而就在距离沈阳五十里的一处破庙内，七个人影正借宝殿内一盏昏暗的油灯仔细分辨着一张字条上的几行小字。
良久，一个身材瘦小的汉子嘬了嘬牙花子，先看了看围在身边的一众兄弟，他这才说道：“看来朝廷的确是要对鞑子动手了，不然也不会给咱爷们下了这么一道命令，啧啧，只是此行凶险，老子也不难为弟兄们，咱们在鞑子这潜了多年，眼见着功成在即，这趟差使，俺自己接了！”
他话音一落，一个身材壮硕的汉子连连摇头道：“那不行，你老张不怕死，俺们弟兄也不是吃干饭的，不就是寻机干掉那群枪炮工匠么，老子一把鸟火过去，保证烧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