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的自助早餐很丰盛,时佟夹了两个馒头,一个分给了时筝。
时筝愣了下,就听见时佟说道:“豆沙包,哥哥你最爱吃的。”
时筝说:“谢谢。”
两个人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大概是工作日,来吃早饭的人并不多,时筝夹起了豆沙包,吃了一口,软糯细嫩的豆沙甜而不腻,和小时候的味道又有不同,仔细一看,连颜色也有些差异。
豆沙里面有淡淡的桂花味。
看时筝吃完了豆沙包,时佟说道:“果然味道不一样。”
“不好吃就放着吧。”
时筝看他咬了一口的包子。
“不是不好吃,只是吃的心情不一样了,我现在不吃这个包子也不会饿死,再好吃,也只会觉得和其他东西没有区别。”
时佟眼神里流露一丝怀念。
“虽然小时候没什么快乐的童年,但是有哥哥在身边,就觉得什么都不怕了。但现在我知道,哥哥也会有害怕的时候,我知道爸爸妈妈对哥哥很不好,爸爸总是喝酒,妈妈喜欢尖叫——”
时筝看着时佟筷子上夹的包子,脸色有些苍白,他左手按住了腿,冷声说道:“够了。”
时佟突然噤声。
看向对面神色冷漠的兄长。
时筝吸了一口气,手紧紧地抓住了叉子。和颜悦色地说道:“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现在的你坐在这里,不用担心吃不饱饭,也不用担心睡不好觉,不用揪着过去那点回忆念念不忘。”
时佟眼神游离了一瞬,又倏地灰暗。
他看着被自己咬了一口的豆沙包,仿佛是一盘精美的食物里唯一的残羹剩饭,受人冷眼。
就像他自己。
“对不起,哥哥。”
时佟微笑着道歉,在晨光里,他的眼睛真诚得令人心碎。
时筝喝了口水,淡淡地说:“我下午有工作,你没事的话,就在这里住着,房费我会付的,住到你想回去为止。”
时佟眼神闪了闪,嘴角抿起,像是不愉快似的,但他又不敢发怒,只能试探道:“我要是不想回去了,可以吗?”
这句话的意思,时筝自然是听懂了。
他只是短暂地无声了几秒,随后说道:“我可以帮你在这里找一套房子,但你要考虑清楚。”
“不会觉得我是累赘吗?”
时佟看着兄长的眼睛。
如果时筝真的愿意他留在身边,为什么不早点来接他?为什么要让他留在那个根本不像家的地方。还是说,现在的时筝,不过是出于无奈和愧疚感而满足他的要求。
“为什么会这么想?”
时筝坦荡地回望过来。
“我只是帮你找个住的地方,你不是需要我照顾的小孩,不要有这种悲天悯人的想法。”
“所以……在我没自理能力之前,你就不会来找我是吗?”
时佟语气平平地问道。他的眼神里像是被日晨光揉碎了湖水,满眼都是破碎的水波。
时筝看着他,脸上划过一丝不忍和难过,但是他很快就掩盖在了平静又冷淡的面孔之下。
耳边是碗碟摩擦和脚步声,忽远忽近,时佟愤怒又绝望的目光让时筝陷入了无尽的漩涡里,漩涡里有一百双这样的眼睛看着自己,不断地质问自己,不断地讥笑,嘲讽,唾弃。
时筝按耐住摇晃不宁的心神,说:“我觉得他们能更好的照顾你。”
他的话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一对这样的父母,会教出怎样正常的孩子。
可结果是,时佟考上了优秀的大学,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以后还会向越来越光明的前途走去。
这一切都说明他的想法没有错。
他不是什么都没做,他给了钱。
时佟勾起嘴角,像是一把脆弱的弓。
“只要不缺钱,他们就不会伤害你。”
时筝语气笃定。
时佟瞳孔缩紧,对“钱”这个字眼,他已经到了爱恨交加的地步。
“那你问过爸妈吗?”
“……”
“要多少钱可以满足他们的胃口?”
“……”
时筝沉默地看着他,半晌,叉子放在了一边,他看着光滑可鉴的盘子,十分镇定地看着情绪激动的时佟。
“时佟,这世上会有很多人爱你,同样的,也会有人轻视你,憎恨你,包括父母。”
时筝拿起手边的毛巾,擦了擦手。
“我吃好了。”
时筝离开了餐厅,进电梯,按楼层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了正确的楼层。
他靠在镜面墙上,松懈了肩膀,缓缓地呼吸。
他觉得自己就像在一个越来越缺乏氧气的密封罩子里,找不到出口,也死不掉,只有漫长地等待死亡的过程。
时佟坐在位子上,他像是迷途的旅人,赤足坐在漫无边际的沙漠上。
一望无际,寸草不生。
他低下头嘲笑自己的口不择言和幼稚,他明明以前那么喜欢哥哥,可现在却表现的像一个仇人。
他看着时筝盘子里几乎没动过的西兰花和意面,用叉子挪到了自己的盘子里。
一口一口吃掉,吃光。
这样做令人生了些许的安慰,好像是有了走下去的勇气似的。
他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却不知道旁边有人已经观察他许久。
那人戴着一个贝雷帽,穿着一件沙滩衬衫,像是一个散漫地来度假的暴发户,他嘴巴上留着两撇胡子,随着说话而动起来,像两条软绵绵的腿。
“打扰一下,我叫吴轲。是逸星娱乐公司经纪人。”
时佟诧异地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中年男人。
“我觉得你长得很有特色,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公司?”
时佟第一个反应是——
“是因为我长得像一个明星?”
吴轲老道地笑笑,自然地坐到了对面,还把自己的盘子也端了过来。
“不介意一起吃吧?”
时佟无语地点点头,心想动作这么快,也没见得他拒绝了就会走的样子。
一看就不像是什么正经经纪人,反而像什么路边拉皮条的。
时佟长得好看,也遇到过自称是星探之类的人,无非都是些三楼皮包公司,为了招漂亮的小男生去做些低俗的事。
所以他并不想多留,而是立即站了起来。
简短地回绝道:“不了。”
吴轲一见他要走,连忙跳起来,说道:“小弟弟你等等,我不是骗子,是真的经纪人。”
他拉住了时佟的手,时佟神色不悦地瞪着对方。
“放手。”
“是真的,你长得很像时筝,要是进娱乐圈,一定能火的。”
他的话让时佟愣神了一刹那,那种不悦感上升到了头顶,几乎头发都要竖起来。
“那你不如叫所有人都整成他的样子。”
吴轲小胡子一动一动地说道:“我是说——”
他双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下。
“你的脸很上镜,而且五官有三分像时筝,但又有自己的特色,你这样的外型,要走红很容易。”
时佟皱着眉,没说话。
“你知道丛司礼,魏明明不?他们就是逸星娱乐的,你要是有曝光率,一定会大火。”
“比时筝还火吗?”
时佟讥笑地问道。
吴轲眉飞色舞的脸顿了一瞬,语气都低了几度。
“……他也不是一下子就爆红的。”
时佟像是感兴趣似地坐回了位子上。
“那你凭什么能保证,我一定会火?”
吴轲见他有所动摇,眼里的火苗又糊啦烧起来。
他看了看周围,装作很神秘似地低语道:“这个圈子,小红靠捧,大红靠命,时筝无非是两样都齐全了,否则他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顶多是个二三流的靠死片酬吃饭的演员。”
逸星娱乐和乐森是死对头,这些年在资源上的摩擦越来越剑拔弩张,包括对新生代演员和歌手的培养,而就目前来看,乐森要更胜一筹,已经稳坐国内三大娱乐公司之一,所以逸星这两年更是下了血本在新人的培养上,十多年前出了一个丛司礼,国内外拿奖无数风靡一时,无数的片约让逸星赚得满盆金,没想到在风头最盛的时候丛司礼却突然和公司解约嫁入了豪门,让逸星一下子元气大损,后来就在圈内完全封杀了丛司礼,宁愿自毁八百,也不愿让敌人占一分便宜。
“你还是学生吧?知不知道王冉燃?她被人叫做小宋文,宋文是上一代的巨星了,就拍了三部戏就退圈了,但是她的脸留在一代又一代人心里,所以王冉燃年纪轻轻,就可以接到别的演员梦寐以求的合同,这就是靠脸吃饭啊。”
吴轲说的十分慷慨激昂。
“你想想看,时筝一年才拍几部戏,那他推掉的剧本数都数不过来,有的导演是看重他的流量,有的是演技,还有的就是纯粹需要他那张独一无二的脸,现在你就是长着一张独一无二的脸,这就是老天爷赏饭吃啊,不红都没道理。”
吴轲吃了一大口牛角面包,目光炯炯地看着时佟。
“谢谢,但我没兴趣进娱乐圈。”
时佟说着,又要站起来。
“你以后的工作年薪有多少?能有你一部戏一个代言多吗?”
吴轲提醒道。他打量着时佟的穿着,发现对方并不像是缺钱的样子。
但这并不阻拦他想要做业绩的决心。
时佟微乎其微地颤了下,手指用力地按在桌面上。
“时筝一部戏,有多少钱?”
吴轲眨了眨眼,说道:“他那是顶级的,少说都有几千万,还不包括分红。不过你现在——”肯定没那么多。
“怪不得……”
时佟自言自语。
有那么多钱,自然可以满足父母的贪婪,自然可以理所当然的扔下他,自然可以这么轻松地答应帮他买一套房子。
“小帅哥?你别灰心,等你红了,片酬自然也不会低的……”
吴轲安慰他。
时佟摇摇头,神色变得严肃。
“那真不巧,我一点都不想靠这张脸吃饭。”
他离开的决然,让吴轲都没法追上去。
甚至有点莫名其妙,这么好的一张脸,就被白白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