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晴,二人借宿山野一处寺庙之中,云游野僧远不会是无念这般打扮,小沙弥揉了揉眼睛,却辟了一间屋子来。
祁空本不情愿入佛门之地,却也懒得挑剔。盘腿而坐的瞬间,却忽觉心头系着的微弱联结断开了。
瓷杯在地上碎裂成几块,无念睁开眼,见她失神:“何事?”
祁空已然站起身来,她垂眸不知在想什么,无念只好起身拿了扫帚和簸箕,却见祁空蹲身用指尖去碰锋锐的碎裂边缘,殷红的血液远看好似白璧之上梅花几朵。
无念低声道:“罪过……”
祁空却兀地反问道:“何罪之有?”
无念被这一问逼得往后退了些许,突如其来的怒气并非向着他,他瞧着另有隐情。联想到一天前祂时日无多的模样,他掐指一算,却得知离大限还有些时候。
真是喜怒无常的性子。
无念放了工具便复打坐去了。血没流几滴,祁空将碎瓷片归拢在一处,一声响指过后鬼火燃起,刺骨的阴寒带走一地狼藉,她回神时,指尖只剩一段软绵绵的傀儡细线。
二人在南方待了好一段时日,日夜颠倒忙得脚不沾地,心照不宣地都没再提起那日寺内碎裂的白瓷杯。无念后来又在桌上看到一只一模一样的,料想祁空用念力重新造了一只出来。
凭空创物可不是随便什么修行之人都能办到。
佛法无欲,倘是他,便干不出这等事来。
南方的事快要收尾之时,一日,他与祁空在酒楼碰头。
祁空将楼中美酒一种不落全勾了一遍,他只管店小二要了茶水。
“听闻瑶池众仙聚会,你是千杯不醉。”他就着茶水润了润嗓子,温声开口。
“你怕是听岔了,”祁空晃着酒杯,清酒金樽,按理说当是人间逍遥自在,“瑶池是哪一年的事情?当年我与狄俄尼索斯……算了。”
无念寻思这又是个西洋名字,他不知祁空上哪儿认识的那么多西洋神仙。若非他受制于这具肉身,倒也可试着出海一会。
菜上得很慢,无念换了好几杯茶水,桌上没有一道能吃的。他肉体凡胎赶路,着实熬不住:
“白斩鸡、松茸鸡汤、板栗烧鸡、大盘鸡、土豆焖鸡……”他细数桌上零零总总的菜肴,“恕我直言,您这是最近与鸡精结了缘?还是心属黄鼠狼或狐狸,提前适应饮食?”
彼时祁空不过方独酌一壶,凡间酒不醉人,无念看她,却似自醉。
哐啷一声,瓷盏掷地而碎。
浓郁的酒香顿时盈了满室,无念往后退了两步,抬眼时望进祁空眼中清明,哪有半分醉酒模样。
他问:“此为何意?”
他否认凯旋这一答案,繁文缛节绝非二人所好。
一片寂静之中,楼外嘈杂似乎随着此地时空而流转消散。
长久沉默,无念本以为自己已不会再知晓答案,却听祁空蓦地开口,语气陌生:
“祭一位故人。”
彼时江塘方迎来今冬第一场大雪,无念掐指算来,惊觉此时大限终至。于尘缘未了之人,生死有命不过一句空话,仅有徒添哀伤。
六道传闻祁空与祂关系不佳,无念心想,大抵只是谣言。
茶水微澜,他复添茶代酒,杯中已有碎叶几许。潺潺水声幽然,掩饰了两处心跳。
他按下心中波澜,酒香似乎让他也醉了,破戒后经历幻象并不稀奇,毕竟此地,从来只有一个活人。
祁空神色恹恹,桌上的菜一口没动。她无意识往盘子里挨个洒上香灰,到最后走神没收住,往无念后来加的素菜上也洒了好些。
还是无念最后看不过,饿着肚子一把火替她全烧干净了。
【作者有话说】
开下一卷……(作者奄奄一息
38 魇归魂
◎一腔真心喂狗之事常有。◎
寒玉展柜破碎的瞬间,剧烈的冷气直逼而来。玄凤有一瞬间几乎被凝成实质的风迷得睁不开眼,死后僵硬的尸体再次被冻住,唯一动作,便簌簌掉下皮肤组织来。
祁空单手搂住宋晚,腾出另一只手来与她抢夺着傀儡线的控制权。利如薄刃的丝线缠连着十指,由祁空指尖开始蔓延出血色,很快将整段银线晕染成血色。
玄凤好不容易睁开眼,眼睁睁看着细线吸满了血,似是控制不住,宋晚的呼吸逐渐沉重起来,源源不断往外冒的血珠坠落到地上,很快消失在混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