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许多日子,提纳里与他们相聚的时间并不算多。毕竟他有自己的巡林任务,风纪官也奔波终日,从沙漠到雨林脚步匆匆,卡维则忙着还债和做委托——至于最清闲的那一位,反而是他们之中最神出鬼没的人。
但最近这些天里,他的小屋总会迎来客人。譬如艾尔海森,就因为失眠问题咨询了两次。
虽然这并不是提纳里的专长,给出的药方也很受患者质疑,不过最后总归算是解决问题了。
今晚夜深人静,又有人推开了门。
大风纪官风尘仆仆,像刚结束完一场审讯,身上还带着一些肃杀之气。
他进来二话不说就撂下赤沙之杖,拉开一把椅子坐下,面容严肃,神色正经。
提纳里已经对这个流程十分有经验了。
他娴熟地摆上果盘,双臂搁在桌子上,心平气和地问:“你好,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赛诺对事认真,言简意赅,向来单刀直入。这种突然的询问风格往往能够给犯人意想不到的一击,打破他们的心理防线。
而眼下他同样直截了当地问:“审判代理贤者,是个什么流程?”
提纳里嘴里的果片差点梗住喉咙。
他觉得自己体会到那些被审讯者面对赛诺冷不丁的提问是什么感觉了。
——“啊?”
*
平心而论,在解救草神任务成功之后,理应所有事情都回归正常的轨道,就连教令院的风气也有所好转,敢于直接表达意见的学生也多了起来。
提纳里是对目前的境况比较满意的。
但这并不包括大晚上听他的好友严肃地跟他讨论如何去审判另一个朋友。
“艾尔海森……”提纳里谨慎地念出这个名字,“他是犯什么事了?”
“罪名尚不明确。”赛诺双手撑着下巴,一双赭红的眼睛锐利地直视前方,“我正在调查。”
那就是暂时处于怀疑阶段了。提纳里稍微松了一口气,端起一杯水,打算润润喉咙,缓和一下被吓得不轻的心脏。
他接着问:“你有什么依据吗?或者说,你怀疑他有什么罪名?”
“诱骗无知少女。”
“咳!咳!”
提纳里这下是真被呛着了。他一边咳嗽一边不可置信地问:“谁?艾尔海森?”
“你见过十星暮了吗?”赛诺反问回去,他皱着眉,摊开一只手,阐述道,“艾尔海森对她很不对劲。”
提纳里听到这个名字,紧绷的身子一瞬间便放松了下去,继续喝他的热水。
十星暮啊。
前几天旅行者误食野生菌子来他这里治疗,分享了很多新的见闻。
“可以理解。”提纳里自在地点点头,“毕竟是艾尔海森带大的,你也这么认为,不是吗?”
倒不如说,他反而还很好奇之后的发展,挺有趣的。
“那不一样。”赛诺坚决地否定了他,“这是相当严重的问题。十星暮的安全需要得到保障。”
提纳里迟疑了一下:“艾尔海森应该有分寸吧。不如说你的反应有些过激了。”
“过激吗?我不这样觉得。”赛诺严厉说道,“你我都清楚,十星暮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加上艾尔海森恰巧捡到她,她对艾尔海森完全不设防。”
“你这么一说,我大概明白了。”提纳里思考着一段关系中正常人的想法,“可能十星暮分辨不清楚她抱有的是什么样的感情,也许会混淆之间的关系。”
这种情况有专用的词语雏鸟情结来解释,信任和依恋。艾尔海森是引领十星暮走向人类世界的带路人。
“然后,艾尔海森就会得逞,实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到时候,一切都晚了。”
赛诺阴沉道。
“没事,顺其自然,不要太紧张了。”提纳里安慰他,“等十星暮多接触接触人,大概就能明白,分清其中的不同。”
“万一那时她的身体已经不能见人了怎么办!”赛诺严肃道。
提纳里有一瞬间宕机了:“啊……?不、不会吧……”
他停顿了很久,才恍惚地回答:“会吗?不会吧?会吧?”
赛诺的语气太过肯定,以至于提纳里都不确定起来。
赛诺眉头紧锁,坚定地望向提纳里,觉得要把他拉拢到自己这一边:“谁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实验,会用到什么设备仪器——毕竟本质上须弥也没有相关实验动物保护细则——”
“等等。”提纳里开口打断他,觉察到一些不对,“你说什么?”
“万一艾尔海森诱使十星暮进行器官之类的实验,说不定并没有罪名能够成立,顶多在道德上会得到谴责。可恶,他一定是想好了,去钻规则的漏洞——”
“好的,我明白了。不用担心了。”
提纳里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他注视着一筹莫展的赛诺,把果盘朝他那边推了推,相当包容地说:“没事了,你多吃点吧。”
*
“我只能尽力画出来啦。还分不太清呢。”十星暮有些羞涩地说,“大家不要挤,慢慢来。”
课后的闲暇时光,教令院外的某处敞开的通道,一群人聚在一起,围着中心握着一只画笔的少女。十星暮的指间已经沾染上一些涂料,不过她没怎么管。她支着一个画架,本来是心血来潮打算随便画一点什么。
事情的起因是一对男女在她附近聊天,交谈的内容不小心被她捕捉去。
似乎是知论派的学生在对一位佣兵小姐念诗:“晚风如歌,为我诉说……”
然后他稍显紧张地开口:“海娜,你觉得怎么样?”
海娜:“?”
海娜:“这是你的作业么,齐里亚布?”
齐里亚布看上去很挫败。
他整理了一下心绪,觉得是自己诗词做得不够到位,让他好好向对方解释一下。
海娜同样很郁闷。
沙漠里的猎人不明白华丽的辞藻,她心急地想这个笨蛋什么时候能开窍。
他们波动的情感太过剧烈,回过神来的时候,十星暮已经画满了一整张白纸。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
“打扰了。”她有些紧张地说,“这是我冒昧以两位的灵魂共同创作的画像,希望能有所帮助。”
画像以梦幻的粉色为基底,一只赤鹰盘旋在天际。夕阳下有两个人依偎在一起,一个热烈,一个沉静。阳光炽热,仿佛爱情的征兆。
齐里亚布和海娜对视了一眼,两人许久都没有说话。
——再然后,教令院有位能描摹出内心灵魂的小画家这条留言不胫而走。
仅仅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十星暮面前就围满了人。
试问谁不想做这样类型的测试呢?就连应该在沙漠冒险的旅行者也过来凑了个热闹,嘴里念叨着什么“星座”,“mbti”之类的词语,十星暮如她所愿认真地画了一张。荧才心满意足地走了,给出的评价是:“一看就很欢愉,很乐。”
经过旅行者亲手认证,十星暮面前更加人更多了。
所幸有西尔帮忙,才有了一些秩序。
“剩下的应该画不完啦,十分抱歉。”十星暮对后面的人说。
有人问:“那你明天还来吗?”
“明天我要外出研学,不好意思,应该不会来。”
大家的精神状态都很……嗯,抽象呢。
这是十星暮得出的结论。
曲折走不出的迷宫,戴着丘丘人面具的风史莱姆,把死域和甜甜花放在天平的两端,或者用一根杠杆撬起整个雨林。
最后一位是料理小组的成员扎莱,笑起来有两个甜甜的酒窝,说话温温柔柔。在得到她的允许后探查,十星暮许久没有下笔。
扎莱本就抱着怀疑的心态,此时更加狐疑:“怎么了?”
十星暮深吸一口气,然后说:“扎莱同学,我看不清。”
“全部都是,魔物,死域,奇怪的料理……还有,到底为什么要把烤焦的鳄鱼肉放进枣椰蜜糖里啊?”
扎莱敬佩地鼓掌:“我现在相信你了!”
总之,这么一趟下来,收获还蛮大的。
十星暮也在与他们的交谈中,大致梳理了各种变化饱含的是怎样的情感。
*
“我已经学到许多了!”
十星暮在晚饭的餐桌上这样自豪地说。
艾尔海森在整理着明天要带走的档案和笔记,灰色调的头发在灯光的照耀下显露出明亮的色泽。他转过身去浏览书架,进行最后一遍的查漏补缺。
倒是卡维配合地夸赞起来:“真不错啊!是什么呢?”
“之前我是根据这种情绪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作为区分的标准。”十星暮严谨道,“今天我发现,即使抱有相似的情感,做出的行为也会不同。”
比如对着沙漠的佣兵小姐念诗的学生,两人完全是一致的步调,却走在不同的岔路。
当然会有误差。
艾尔海森分心聆听着十星暮的体会。常人是以情绪为驱动而做出行为,而十星暮是以他们做出的行为来倒推那些是什么情感。
“嗯。所以解决方法是什么?”
从堆满书本的架子后传出一声询问。十星暮仰头,勉强能从书脊的缝隙之间分辨出艾尔海森的面容。两人隔着厚重的一个书架进行交谈。
“我把它们画出来了。”
“用颜色?”
“嗯。颜色有冷暖,也有混合在一起的斑斓色块。”
“新奇的做法。”
卡维展开十星暮厚厚的一沓画卷,惊奇道:“风格很跳跃。”
有骤雨停歇的湿润午后,然后卡维取出一张满是阴冷色块的抽象结构。
艾尔海森同样看到那副,沉默片刻后问:“你的参照物都是些什么人?”
“教令院的学生们。”
“不意外。”艾尔海森翻过一页书,继续道,“不过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十星暮收拾着丰富色彩的画作,从一堆象征不同种类情绪的五彩斑斓里坐直。这时艾尔海森刚好走到两本书之间的缝隙,她看到他那双翡翠绿的眼睛。
“学什么?”
“了解,和体会到,是两码事。”艾尔海森与她灰白的瞳孔对视,那里空无一物,他慢条斯理道,“直到你不必依赖外物,就能自发产生。”
作者有话要说:
已知
赛诺:十星暮对艾尔海森完全不设防
提纳里:她分不清对人的情感
结论
提纳里:依恋和信任要多做区分
赛诺:艾尔海森会把她带去做禁忌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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