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八年的第一场雪, 来得比往年要晚,却下得格外的大。
只短短几个时辰,地面上的积雪就有半尺厚。
早晨, 张大婶顶着寒风打开院门,看着大路上厚厚一层积雪, 她往手上哈了一口气搓了搓,拿着扫帚就抬腿迈出了门槛。
她正要低头扫雪的时候,猛然看到隔壁房门前站着一个男子。
此时, 男子头上的帽子和肩膀上已经堆了高高一层积雪。
由于天色暗沉, 天上还下着鹅毛大雪, 张大婶也看不清那人是谁。
“是谁?谁大清早的站在那里?”
见人没有回应, 张大婶只好走了过去, 待走进, 才发现是熟人。
“呀!这不是三郎吗?”
张大婶快步上前, 帮他拍掉身上的积雪。
“这身上的积雪那么厚, 在这里站了多久?”
“雪下得那么大,你怎么不进屋呢?”
问了许久, 也没听到人回应, 张大婶以为康熙是被冻傻了,于是就去拍石华英家的院门。
“英子,在不在家?快开门啊!”
“三郎就在你家门口站着呢, 快开门让人进去啊!”
“英子, 英子?”
张大婶拍了许久,也不见院门打开, 就知道是里面的人故意不开门了。
“这丫头, 怎么越大越不懂事了?”
“那么冷的天,不给人进去, 这不是要把人冻坏吗?”
她走到康熙身边,想要将康熙拉去她那边的院子。
“这大冷天的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呀!你先跟婶子回屋,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张大婶拉了几下康熙,却怎么也拉不动,见他执拗的站在房门前。
张大婶看看院门又看了看康熙,“三郎,你也别生气,英子被惯坏了,就这脾气,你多担待着点,别跟她置气。”
“走,先回我那边,等回头婶子教训她,好不好?”
这回,康熙终于有反应了,他摇摇头,张开嘴,嘴里就呼出一团团白雾。
“是我犯了错,我不能走,我要求得兮儿的原谅。”
张大婶放开了拉着康熙胳膊的手,满脑门的问号。
在她印象里,石华英是最讲道理的一个孩子,怎么会因为三郎犯了错就狠心把人关在院门外?
“你在外面干坏事了?”
康熙摇头。
那就奇怪了?
既然不是在外面干了坏事,以她对三郎的了解,也不像是会在外面找女人的人,那是做了什么让英子那么生气?
“英子这孩子我了解,如果不是气急了,绝不会忍心把她男人关在门外的,除非你不是她男人。”
原本张大婶也只是随口一说,不成想却见到了康熙垂眸沉默的样子。
张大婶眼皮忍不住跳了跳,想到最不可能的可能。
“你该不会不是黄三吧?”
沉默是最好的答案。
张大婶瞪大眼睛忍不住后退两步,的伸出手颤颤的指着康熙问道:“你不是黄三,你怎么能不是黄三!”
“我记得当日,我可是亲口问过你是不是黄三的!”
“你说你是,我才做主,让你当场写下婚书!”
康熙没有看张大婶,脑海中回忆着当日那个让他只看了一眼就怦然心动的女孩。
“当时我化名就叫黄三。”
“你你你,你不是黄三,不是他们石家的童养夫,你为什么要签下婚书?”
“你可害惨了我们家英子,也害惨了我。”
“让我以后怎么面对英子?百年以后怎么面对石家夫妇?”
“我答应了他们要照顾好英子的,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张大婶焦急的在原地转圈圈,突然她想起昨天傍晚去买菜时,街道上旁人议论的话。
再看今日康熙被关在门外的场景,张大婶不确定的问道:“你前天就回来了,昨天是不是带着英子去了天坛?”
康熙沉默。
“他们说当时站在圜丘坛上的,不仅有皇帝,还有一个漂亮到极致的女人。”
“那两人是不是你和英子?”
张大婶睁大眼睛,震惊的看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的康熙,她的两脚颤颤,终于顶不住心里的害怕,跪了下来。
而康熙仍然伫立在那里,没有叫人起来,也没有叫人离开,只静静的站着,目光注视着前方的院门。
石华英站在房门外的屋檐底下,看着天上飘下来的鹅毛大雪。
刚才张大婶的敲门声她听到了,只是没有去开门。
因为她知道那个男人就站在院门外,她不想看到他,所以不愿意去开门。
石华英在屋檐底下站了很久,久到院门外稀碎的声音停止,久到她站立的双脚都麻木。
这个时候的令芳嬷嬷再也不能保持沉默,她跪在石华英脚边哭求。
“夫人,天气寒冷又下着大雪,皇上乃万金之躯,他已经在外面站了四个时辰了,您就让他进来吧?”
石华英僵硬着脖子缓缓低头,看着已经泪流满面的令芳嬷嬷,她面无表情的问:“与我何干?”
“夫人?”令芳嬷嬷声音微颤,不可置信的看着石华英,想不明白短短一日,夫人怎会对皇上如此冷漠?
石华英转身回屋,从抽屉里拿出保存多年的婚书。
这婚书是原主年幼时就准备好了的,尽管保存得很好,可多年过去,朱红的婚书却也已经暗沉老旧。
她拿着婚书走出了房门,寒风凛冽,冰冷的大雪朝她面门扑来,她也面不改色的走向大门。
此时的院门外,已经没有了张大婶的身影,隔壁的院门也紧闭着,门前的积雪也未有打扫。
听到院门打开,康熙微微低锤的眼眸缓缓抬起,当看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康熙眼睛就是一亮。
“兮儿~”
石华英仿若未闻,面无表情的走到他面前。
“你走吧,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兮儿?你听我解释,我……”
“不用解释。”
石华英开口打断,她不想听康熙的任何解释,她也不愿意原谅他欺骗自己的行为。
更不愿意回想这些年来,自己是怎样活在婚姻的骗局里。
“你是大清的皇帝,你可以轻易的掌控他人的生死,也可以随意把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可是爱情是自私的,只能容得下彼此,我更是自私的,容不得在这场婚姻里有半点谎言。”
“我的丈夫是黄三,是那个爱我,护我,疼我,从始至终只有我一个妻子,再无旁人的黄三,而不是你,大清皇帝爱新觉罗·玄烨!”
石华英举起手中的婚书,眼神冷漠的看着康熙。
“这是你当日写下的婚书,既然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也是时候该让它结束了。”
说完,石华英当着康熙的面将婚书撕成两半,再撕成四片,随手一抛就洒向了天空。
看着不带半分留恋转身离开的石华英,康熙缓缓的伸出手抓握了两下,想要留住那离开的人儿。
他知道,此后他与兮儿,再无回到从前的可能。
随着天空中的纸片落地,两滴温热的液体也随之跌落下来,融化了地面上的白雪,形成两个浅浅的小坑。
……
“给你两个选择,一是马上离开我家,二是喝下它!”
石华英坐在客厅的上首,俯视着跪在地下的令芳嬷嬷。
令芳嬷嬷从被安排给石华英的那一天起,就是石华英的人,所以她从未想过要离开石华英。
看着桌子上那杯水,令芳嬷嬷不知道石华英往里面放了什么,不过她还是选择了喝下那杯水。
一杯水下肚,令芳嬷嬷没从水中尝出别的味道,也没感受到从身上传来的疼痛,令芳嬷嬷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继续乖乖的跪在石华英面前。
“说说你以前都伺候过谁?”
“奴婢以前是孝康章太后身边的一个二等宫女,后来孝康章太后去了以后,奴婢就被安排到了乾清宫,再后来就被安排到了您身边。”
令芳嬷嬷很自然的就将她的底说了出来,并不觉得对石华英说实话有什么不对?
只知道石华英是她要伺候的主子,就要忠心于她,主子问什么,自己就回答什么。
“很好,你先退下吧。”
“是。”
从喝杯水以后,令芳嬷嬷再也没有替康熙求过情,脸上也不再是愁眉苦脸的样子,变得很是从容,好像至始至终石华英才是她要忠心的主子。
石华英看着人退出去,对空间里的衷心丸很是满意。
既能让人无知无觉的对自己忠心,又没让人失去自我意识,这样很好,以后自己就不用处处避着她,可以想干嘛就干嘛。
隔壁,张大婶悄悄的观察院门外,没再看到康熙后,她就找了一个梯子,直接翻墙进了石华英的院子里。
石华英听到动静出来查看,就见到张大婶正在艰难翻墙。
“婶子,你怎么翻墙过来了?小心点。”
她连忙走过去,与令芳嬷嬷一起搬来一个梯子,小心着护着人爬下来。
“我还不是想看看你怎么样了,咱这大雪天的,谁费那劲爬墙啊?”
双脚落地,张大婶就拍了拍身上蹭到的雪。
“你这丫头也真是的,出了那么大的事儿,你……”
张大婶想到令芳嬷嬷就是康熙的人,连忙拉着石华英进屋,边烤火边说道:
“你说你,这么冷的天,怎么敢把皇帝关在院外?”
“婶子知道了?”
“嗯!”
“昨天下午买菜的时候,大街上的人都传疯了。”
“说皇上在天坛上祈福,旁边还站着一个穿着布衣的绝美女子。”
“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皇上发了怒,就把他们赶出了天坛。”
“起初我还当成八卦来听,可是今早我见三……皇上就站在你家门口,说犯了错,我一连想昨天的事儿就试探的问了一句,谁知道大家说的人就是你们啊!”
“英子,婶子承认把皇上认成三郎,婶子也有错,可你也不能真把皇上关在院门外啊!”
“你就不怕杀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