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也下雨, 阴雨绵绵落地无声,独属南方的湿冷渗透皮肤,温知许整个手心都带着湿润,连着心脏跟着发抖。
直到钻进了车里她才好一点, 到了以后她给简十初发了消息, 那边没回, 她估摸着应该在忙。
唐老爷子去世以后, 所有人都回来了, 唐原是独子, 家族家大业大, 上边儿叔叔做研究, 学术圈有名气,往下平辈的几个堂哥、堂姐成了家, 儿孙还膝。
温知许只是小时候见过这些人,到现在连模样都忘了, 温知许不太适应见到这些人。
唐原住的老宅翻修了一下, 在车上时, 唐原说:“房间收拾好了,还是小时候住过的那间,她明天早上过来吗?”
“明天早上, 我带她去祭拜奶奶。”温知许只这么回, 脖子上的围巾好像落了一圈细小的水珠,随着车内温度上升, 变得湿润。
司机时不时观察着他们的氛围,唐原坐在副驾驶, 双手交叠搁在大腿上,目光往后转的时候说:“需要再收拾一间房吗?”
唐原刻意问的, 这话多好听啊,尊重温知许的想法,扮演一个成熟的好父亲,弥补那些缺失的责任。
“不用,她跟我睡。”温知许气短地回,低头一圈圈解了脖子上的围巾。
呢大衣上的细珠慢慢化开了,她将围巾搁在一边后用纸巾擦拭着。
唐原听着这话而后慢慢嗯了一声,车内的气氛就这样陷入尴尬中,有人在意,有人不在意。
温知许就恰好是不在意这种氛围的人,她问:“上次到苏州,除了送镯子还有别的事情吗?”
中秋时温知许在楼下老板娘那儿听到的话一直没有问出口,她敏感啊,其中一定有别的事情,明知道这镯子温茹不会收。
唐原还要亲自跑一趟,这事情就有问题。
司机给唐原开了几十年的车了,温知许自然不会避着问这些话。
唐原说:“我找她想带你回唐家,她不让,顺便说了点别的事情。”
“说了什么?”温知许问得很平静,即使有情绪的递增也不会轻易显露出来。
唐原没急着回答,反而是先问:“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问题就是答案,温知许不蠢,她长这么大,唐原没有过问,现在反倒是先问了这话,言外之意,温茹说的是婚事。
温知许神色没变样:“已经在走第一步了。”
“那小伙子我见过,不齿之情的产物不是好的归宿。”唐原嗓音像是在冰水中滚过,有点沙哑。
伍羊的妈妈蔡姨和温茹关系好啊,当年是因为唐原认识的伍家小儿子,伍羊的爸爸订了婚的,但也是个不争气的,一人想借腹上位,一个想鱼和熊掌兼得。
就这样后来两者都败了,伍羊的爸爸被赶出去,孩子也长大了后才走了那一套认祖归宗的流程。
但有什么用呢,时过境迁伍家成了光有名的空壳子,什么也没捞着。
温知许微微抬眼:“我们说得不一样。”
她的态度显然没有刚刚好,车提了速度,两旁的灯开始变得模糊了。
唐原笑了笑:“我知道,我说的是温茹想看的。我提醒过她,你妈固执可能听不进去。”
话到了这里,已经算是挑明在说了,温知许怎会听不出来,固执这种东西,扎在性子里,顺者昌逆者王的形式并不好。
“你那儿不是我的家。”温知许回了唐原说的第一件事,她现在已经分不清是不是受了温茹的影响,也会对唐原有点排斥。
唐原笑意慢慢变得浅淡了:“只要你回来,这便是你的家,镯子你不是收了吗?”
“你这么算的话,就不太讲理了。”温知许保持着温和的态度和唐原沟通,这种玩笑开着并不好笑。
甚至说她们现在的交流有点像是生意场上的谈判,但又少了那种竞争的激烈感觉。
唐原说:“是我不讲理了,明天伍家的人也会过来,你如果不想出来的话.....”
温知许不想听到这个字,于是打断:“明天我接到她以后直接去陵园。”
“明天让司机接吧,你别再跑一趟,天气怪冷的。”
“没事,我自己去。”
后面这一路两人没再说话,温知许清楚,唐原一定是对她和简十初的关系有所怀疑,她也没想瞒着,没什么见不得人,她看着简十初没有回的消息发起了呆。
简十初是在七点半左右收到的温知许的消息,大厅里边客人聊得欢,下午人手不够,有人跟着去了医院,好在是在客人到之前处理好了。
该打折的也做了,菜也送了,双方高兴这件事算是解决了,剩下的就是内部矛盾怎么化开。
简十初在外边吹着冷风,小杨在旁边抽烟,烟头是在看到简十初的影子时才灭的。
手机光印着面庞,冷淡沉敛的姿态在干风里带了些疲,她给温知许发了消息过去。
【地址发我,我明天自己过来更方便一点。】
温知许再跑一趟很麻烦,简十初刚发过去消息,对方便回了。
【温知许:但我想来接你。】
简十初眉眼上带了点喜,这段消息看到的时候填了那阵寒意,她眼角带着淡笑。
【听话,发给我。】
争执这种事情,温知许哪有她会,几句话便让对方松了口,话里话外都挑好听的说。
她们之间目前没有隔阂,聊天和以前相比,自然是变得不太一样。而在消息结束以后,简十初打开和王芸的会话框,发过去了一条信息。
..
隔天的杭州没有放晴,一早还是细雨夹寒风,冷得很特别,湿空气顺着鼻尖侵吞体温。
唐家老庭院热闹啊,一早来了好几个亲戚,温知许一大早跟着唐原去了一趟殡仪馆,卡着简十初到杭州的时间回的老庭院。
温知许的房间在三楼,小时候她喜欢公主床,后来奶奶给买的,这么多年也没换过,除了有点旧以外,打扫得很干净。
客厅摆的花瓶,唐原让人拿进了房间做装饰。布局上看着还是小孩儿喜欢的,大概对她的记忆就停留在那里。
今天家里进出的人很多,叔叔婶婶她认出了她,但她没什么印象了。
院里大理石砖上的稀泥刚被打扫干净,温知许人刚到客厅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伍羊站在客厅。
温知许看到他的时候第一秒想避开,但人偏偏在这时候转了过来。
“温小姐,你不用躲,我专门来找你的。”伍羊一说话,温知许便觉得烦躁。
“你认错人了。”
上次相亲是简十初去的,温知许在这点上有了底气,回话冷冷淡淡的。
从客厅看出去,庭院的大门还开着,雨停了,被冷水冲洗过的庭院清亮得彻底。
伍羊说:“我知道上次的不是你。”
温知许听到这句话慢慢转过了头,她看着伍羊的神情,也是从她转头那一刻起,对方的神色气度慢慢变了一个样子。
这件事给她的震惊程度并不大,因为从头到尾她没将对方放在眼里,庭院的花凋了,一众绿色显得太过庄严没有生机。
“我有必要解释一下上次的误会,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之前是在一个酒局上碰见的,给你造成的困扰我很抱歉。”
她站在廊道上,说:“伍先生,我没有在意这件事,她是谁跟我没什么关系,我那天找你,不为别的,我想更正一下我们没什么关系,应该是你不要误解才好。”
伍羊接着说:“很抱歉温小姐,如果你觉得心里还是介意的话,我让她跟你道歉。”
温知许看了他一眼,说:“不,我的冲动如果让你觉得我在意这件事,那是我的不对,今天你来了,我再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婚姻在我眼里应该是两情相悦,这么说会有点矫情,但也绝不会是随便或者将就而产生的,我有对象。”
伍羊不诧异,问:“上次替你来的?”
温知许这时候才看他:“她是我女朋友,我能猜到我妈妈跟你说了什么,现在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不是性向认知障碍。”
她的声音冰冰凉凉的,在撇清关系这件事上,对方像是狗皮膏药。
“我妈说过温阿姨的态度,我今天来找你,除了对上次事情道歉以外,还有一件事。”伍羊手放进裤兜,人端站着透出与场景不匹配的态度。
温知许一声不吭等着他往下说。
伍羊慢慢从兜里拿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温知许小时候和他在动物园拍的,看着像是三岁的时候。
这不奇怪,温茹和蔡姨认识很久了,而照片上伍羊大她许多,两个人和老虎的合影。
“我那天在家里看到的,起初没认出来这是你,后面我妈说了一次,我还是没有想起来。你不认同这样的婚姻,我也不愿意被婚姻束缚,不过是被家里催得紧,你出不了柜,你可以跟我形婚,你不管我,我也不束缚你,互利共生两人都好过。”
这段话很轻松就被说出来了,温知许也清楚按照温茹当年的做法,她的确是没有办法轻而易举出柜。
她从伍羊手里拿过照片,三岁的她穿着一身花裙没有表情的站在老虎前面,她的手慢慢地顺着照片中间将自己的那部分撕了下来。
纸片裂开的声音中传来脚步声,门口阿姨正好回来了,手里挎着篮子,低身将门口的枯叶捡了起来。
“下雨天泥就是多,温小姐出门可别踩上脏了鞋子。”
温知许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台阶遮住了,她也没看到门口的泥巴。
她应了声后看向伍羊:“伍先生,这样的照片你不该留着。”
她递了半张照片过去,而自己的那一半没有犹豫顺手捏在掌心,皱了也好,烂了也罢,反正都会扔。
“我不需要形婚,也不会形婚,还有,提醒你一句,又想吃喝嫖赌浪,又想有个家,哪有那么好的事,别祸害人家。”
她这样说话轻松啊,又不累,没有了拐弯抹角,不需要考虑对方的感受,因为面前的人从头到尾也没有尊重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