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包首饰我最后收下了,但没有依她说的拿去当掉,而是腾空了自己的一层梳妆柜,单单存放那几只首饰。
我向她说,虽然我刚工作没什么钱,但房租还是交得起的,不用她掏空“家底”来偿还恩情。
她犹豫再三,最后败在“朋友”两个字上,只好用更加感激的目光看着我,向我行了个礼。
很庄重,两手交叠平举过眉,屈膝,躬身,低头,我一眼看见她头顶上的发旋儿,不在正中却偏左。
柔顺的乌发自肩颈处垂下,轻轻扫过我去扶她的小臂,痒痒挠般,撩上撩下,我强自按捺住情绪不稳,轻轻笑了声。
我说,宋月,行完这个礼你就不是大安国公主了。
“我知道。”她抬眼看我,在她交叠的手背之上,与我平视,“往后我便只是宋月了。”
接着我们度过了相安无事的一个月。
在这个月里,我依旧做我的卑微打工人,每天被领导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还时不时要帮同事处理资料跑跑腿。
但当我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看见宋月和趴在沙发上的大福,以及桌子上的一荤两素时,就觉得生活还是有盼头的,至少不是天天顿顿泡面了。
对于宋月短短时间就能学会用灶开火,甚至在某一日竟端出了水煮肉片这样的大菜时,我惊讶溢于言表,夸她:“宋月,你好厉害。”
她抿唇笑得矜持,眼角却弯得像月牙,我接过她递来的筷子,说:“我夸得真心实意,你这半笑不笑的看起来怪得很,想笑就笑。”
说完,她抿起来的唇总算绽开,拉开凳子坐了下来:“都是照着网上学的,不算厉害,发明这些菜式的人才是真厉害。”
我点点头,夹起一块肉就往嘴里送。
“江暖,我找到工作了。”
闻言,我咀嚼的动作一顿,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是,这么快。
第二个是,那她岂不是很快便要搬出去了。
哑然片刻,我问:“什么工作?”
“花店学徒。”
“什么?”
我猛然抬头,在看见她满脸认真时,将到嘴边的“你开什么玩笑”咽了回去,喝了口水,又斟酌了一下,才说:“真的假的?你哪儿找的这工作?”
“我去店里问的。”她掏出手机,划拉几下递过来给我,“这家店,店铺不大,只有店长一个人,且离家近。”
手机上是花店的几张照片,店内陈设看起来有些老旧,鲜花分门别类排在门口,天花板上倒挂了些干花,整体又乱又和谐,没什么花店该有的氛围感,十分接地气。
我往后翻了翻,发现这家店是在小区附近的一条小吃街上,人流量是不错。
“你就直接去人家店里问的?”我把手机还给她。
宋月颔首道:“是的,你跟我讲的那几个招聘软件我看过了,但一提到简历不是本人,人家就不理我了,只好出门去找。”
一个月前从宋月说要找工作开始,我就把我常用的那几个软件一股脑全教给了她,当时为着身份证这事儿,我还是把我自己的账号给她用的。
后来我工作到了转正关键时期,再加上她只字未提,我就将这事忘了。
这会她突然说起来,我有些心虚,讪讪扒了口饭。
“江暖。”她察觉到我的迟疑,皱眉道,“怎么了,是有何不妥吗?”
“那你身份证这事,那个店长没说什么吗?”
“店长说无碍,工资按日结,只需留手机号便可。”
“一天多少?工作时间呢?”
“一天一百二,早十晚十。”宋月夹了块肉到我碗里,“店长说,允许我回家吃饭,我同她商量将中午的一小时挪到晚间,这样便可以同你一起用晚饭了。”
我又问了些诸如工作内容,有无营业许可,店长年龄性别等的问题,她都对答如流,在听到店长是位三十来岁的女性时,我松了口气。
“你这是都考虑好了?”我问道。
她微微一笑,颔首。
我沉着脸又思考了一会,这份工作听起来虽然是兼职的性质,但对于目前的宋月来讲,是最适合不过了,又是个闹市街小店,还可以让她在短时间内更加快速的熟悉现代社会,甚得她心。
毕竟这姑娘,很是喜欢与人社交这点,在这个月内的两次游玩展现得淋漓尽致。
第一次我带她去吃海底捞,她拉着甩面小哥问面团的配比和做法,第二次我带她抓娃娃,她看上了旁边一个女孩儿的抓娃娃技术,愣是让人家帮我们抓了十来个娃娃。
宋月自从认了回不去这件事后,简直解放了天性般自来熟得让人害怕,虽然行事作派大都与之前相差无几,但冷不丁的社牛,更让我胆寒。
我看着她满含期冀的笑眼,犹豫会还是点了头。
至于搬出去住这件事,她没有提,我也没有,我们只是相视一笑,欢欢喜喜吃完了那顿饭。
宋月从那天过后便正式成为万千打工人的一员,所幸咱们这位小公主没有小说电视剧里写的那样骄纵蛮横,十指不沾阳春水。
相反,她谦逊和顺,且吃苦耐劳,人美嘴甜,说的喜庆话能将到店的客人个个哄得美滋滋,而对于修理花枝,鲜花养护和简易插花这些事,她更是手到擒来。
毕竟皇家贵族会些花艺,自然是风雅的。
日子逐渐步入正轨,宋月没有选择和我一样在周末休息,而是以一句“店长一个人忙不过来”选择了在工作日择一天休。
因此大半时间我们是见不上面的,我七点起床时她还在赖床,而晚上一起吃完晚饭后,她又返回去看店。
只有在十点后,我去接她下班时,才会有短暂的一段自由惬意的独处时间。
夏季便在花店与家之间的水泥路和石板路中走到了末尾,处处是凉风习习拂过树梢的踪迹,声声听得蝉鸣,从安静到喧嚣,再从喧嚣重归安静。
一切都无不同,只有我与她并肩同行的距离,越来越近。
肩碰着肩,肘碰着肘,微微浸了汗的皮肤触碰在一起,再黏腻的分分合合,本该难受得很,但我却觉得内心泛起的波澜不停,荡漾得使人舒服。
这样隐秘的亲密感,让我着迷。
所以,意识到这点之后的我,总是会有意无意地靠她更近,所幸夏后便是秋,在微凉夜风借着长袖的相贴,去除了几分暧昧,多了几分依偎。
宋月应是没有这些心思的,我想,于是更加光明正大地挽上了她的胳膊。
我对她说,我们这边好闺蜜都这样。
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慌乱,但眨眼隐去,只看着我笑,没有说话,默认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朋友之上。
其实到这里,我都只把这种感情归结于友情,直到深秋的一天夜里。
我还记得,那天的宋月穿了一条杏色的吊带裙,长度刚好盖住小腿,脚上踩了双低跟鞋,走路时会发出“哒哒”的声音,尤其在石砖路上,声响恰好和我心跳的频率一致。
她外披的毛线罩衫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衬得她的肩颈线格外美好。
我看得呼吸一窒,她冲着门口等的我笑笑,转头和店长说了些什么,接着向我走了过来。
“江暖,今天又加班了。”她拱了拱鼻子,说,“怎么不给我发个消息,幸好我没有做饭。”
我恍然回神,“忙忘了,那你晚上吃的什么?”
“没吃,我想你大概也不会吃,便想着晚点去吃夜宵。”
“行啊,我们去吃串儿?”
我掏出手机寻找附近烧烤店的团购,“这个肥仔烤串上次路过看见人挺多的,上了套餐,双人餐才八十八,要不要去试试?”
“不要。”她摇了摇头,眨巴着眼掏出一沓钱放到我眼前晃过,“店长给我发了奖金,我们去吃点好的。”
“你还有奖金?”
“是的,虽然只有几百块,想来也够我们吃那家了。”
那家。我一愣,“你是找好了。”
她笑,“是的,我定好位了,我们直接去便行。”
之后,我被她领着打车到了一个偏僻的巷道,古朴的石砖路,路灯很暗,看的不清晰,我想着她穿了带跟的鞋,刚想提醒她慢点,话没出口,先被她揽住了肩。
“慢些走。”
低低的嗓音响在耳畔,呼吸喷洒过来还带着些柠檬味。
我脑子里顿时炸了个雷,头皮一层鸡皮疙瘩,下意识讷讷问道:“你吃口香糖了?”
她“嗯”了一声,“等你等得有些饿了,百度说嚼东西可以缓解饥饿。”
闻言,异样的情绪刚升腾起就被压下,我偏了偏头道歉:“不好意思,那我们走快点。”
半晌,她笑了笑,不再多说。
我们埋头专心走路,过了那段巷道,出来又沿着小路走了一段,面前出现一条小河。
河流潺潺,显然是活水,由着月光映射,河面泛出波光粼粼,像人间的星河。
而在我们右侧,一座石板桥横跨小河,对岸就是宋月口中的那家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