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我对于宋月如何穿来的进行了一番研究,据她所说,她当时正处于宫廷晚宴中,酒过三巡有些不适,出去透口气,不知哪儿来一阵风迷了眼,再睁眼就到了我的房间。
“我起初以为是遭贼人掳了,接着便看见了你,赤身裸……”
她话没说完,我便疯狂挥手打断:“别说,别说,我知道,那是个意外。”
一声轻笑,我忍着耳根燥热抬头正巧撞进她的笑眼,才反应过来这后边的一句是她故意说来逗我的。
思及此处,我剜了她一眼,移开视线琢磨了会问道:“除了这些就没别的了?你没有摔跤吧?”
她蹙眉道:“没有,我酒量尚好,不过几盏,不至于摔跤。”
“下暴雨呢,或者天上有没有什么星星飞过?”
她思考一会,“皆没有。”
那就怪了,小说里不都写女主穿越要么摔跤摔到头或者出车祸,要不就什么七星连珠,天有异象,居然都没有?
想着,我狐疑打量她两眼,“你的意思是你一眨眼就过来了?这也太简单了吧。活生生一个大公主,外出没有个侍女跟着?”
这次她迟疑了一会才道:“没有。”
“那我没辙了。”我一下仰躺回沙发,“你这都不按套路出牌的,啥啥没有,一切正常,偏偏你就突然穿了,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我默默念叨了两句,猛然坐起来瞪她,“你是不是骗我的,哪有人穿越一点迹象都没有,你不会是什么小偷强盗通缉犯装的吧?”
“我不是。”她一收笑脸,陡然正色,声音被坚定包裹。
每次都是这样,说着说着话,她突然就正经得不行,周身气质都变了,眼神要吃人似的。
我摆摆手哈哈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话音未落,我一眼看见她的唇微张,多半是要跟我就“玩笑不能乱开”这件事论个高低,赶紧自己接上话头。
“要不你再给我讲一遍当时经过,没准我们刚刚漏了什么细节。”
她将半张的唇闭上,细细思索片刻,颔首:“好。”
又过了半小时,她端起杯子灌下一大口水,长叹一气才道:“讲完了。”
我却在第二次讲述中敏锐捕捉到了几个字:“你刚说,有个什么安乐王一直灌你酒?”
半晌,“是的,安乐王是我兄长,上月新封,本月该去封地任职,此宴便是为他送行。”
“他跟你关系怎么样?”
沉默的时间长了些,我看见她垂了眉目,似乎难言,好一会才回答:“尚可。”
这两天相处下来,我早领悟到了咱这位公主大人的直言爽语,相较而言,现在的“尚可”俩字,模棱两可。
“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哪有什么还可以的。”我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是不是他对你不好,你偷偷告诉我,我不往外讲。”
大概是我靠近得突然又急切,掀起轻柔柔阵风,我吸了吸鼻子,是晚上吃的金汤肥牛泡面味儿,从她前胸衣领处的一小滩黄点子传来。
……金汤肥牛味儿的公主,我没忍住,笑了一声。
她柳眉顿时竖起,“你笑什么?就算王兄对我不算好,但尊卑长幼有别,他始终是我王兄。”
“我笑这个。”我指了指那滩点子,耸肩道,“果然是这样,我刚听你讲说喝了许多酒就不舒服了,而那些酒又都是你那个安乐王兄灌的……”很难不将两者联系到一起。
后头半句我没说出口,但她脸色骤然变白,显然是想到了这背后的含义。
安静笼罩四周,为了省电我只开了客厅一盏顶灯,暖黄暖黄的本来温馨得很,结果就在我俩越想越歪的时候,偏“砰”一声,熄了。
面前突而一声急促的低呼,我还没反应过来,一双手猛地将我拉了过去,下一刻,我感觉到正脸贴上了一片温热柔软。
“唔,唔!唔?”
我本来是盘着腿跟宋月面对着坐,这一下拉的差点没把我上下半身折叠起来,韧带被扯得痛,但脸又被堵得严实。
我不会要在自己家被捂死吧?
胡乱想了一些,我如梦初醒般开始挣扎,所幸两只手还能动,遂即一把掐住了宋月的腰。
模糊间,听得她闷哼一声,总算撒开了搂住我脑袋的手。
“咳咳!”我仰起上半身,把盘着的腿打开,瞪她,“你要捂死我吗?”
等了一会,没有回话。
黑暗中,只有窗外投进来的些许微光,而她恰好处于背光,我无法看见她的面容表情,只能看见她垂在沙发边上的手指,微微发着抖。
灵光一现,我脸色变得古怪,“你怕黑?”
这次倒是很快有了回应,“一点点。”
还以为她会嘴硬地说没有,没想到这么坦诚地承认了,尽管我看她抖那样子,不像只有一点点怕。
算了算了,公主嘛,总是要有些尊严的。
于是我十分贴心且识时务地主动往她那边挪了挪屁股,“怕就抱紧我。”
半晌,“江暖。”
她偏了偏头,侧颜轮廓由月光勾勒出,俊秀得使我移不开眼。
“怎么了?”我喃喃问道。
微凸的唇瓣哆嗦了一下,脖颈咽下一口水,她深吸口气才缓缓说:“去点灯。”
我恍然回神,眨了眨眼,才发觉自己靠她很近,一呼一吸都能感觉到,鼻息间还是熟悉的金汤肥牛味儿。
而我的手不知怎得覆在了她的手上,掌心是冰凉纤细的腕骨,我甚能感觉到一下下跳动的脉搏。
宛如一盆冷水倾头浇下,我忙不迭往后倒,嘴上“哎哎”两声,吐不出来一句完整话,只快速爬起来去看灯。
心跳得很快,扑通扑通吵得很,我一边啪嗒啪嗒按着开关一边趿拉拖鞋,试图掩盖心跳的声音,在我不晓得开关灯多少遍后,宋月好像终于忍受不了这样的噪音了,出声叫我。
“江暖,还没好吗?”
“没有。”我说,“灯坏了。”
说完,我又挪到了卧室,卫生间,挨个试了一遍,依旧没亮,最后打开电闸,拨了几下子,我下了结论,“不对,是停电了。”
最后,那个晚上我打着手电筒翻完了家里的柜子,终于找到一板之前逛宜家心血来潮买的香薰蜡烛,小小的青苹果色,虽然没什么香味,但对于宋月来讲,简直是救命稻草。
整整三十个,我一个个点,点好了放到家里的每一个角落。
说真的,等我放完了回头看,那简直比开灯还亮堂。
而宋月,则是一言不发跟在我身后,等到我转身向她笑,说:“好了。”她才恍恍惚惚转着脑袋看一圈,脸上有了些笑容。
“多谢。”
这是她第五次对我说这两个字,头一次因为我教她使热水器,然后是因为她吃了玲姐给我做的番茄牛尾,接着谢我给她买的二手手机,再谢我提出帮她寻找回去的办法。
但这一次,或许是对她遭遇的同情,也可能由着夜晚作祟人的情绪,靠着烛火摇曳,我突然就不乐意听到这两个字了。
“我们这边朋友之间不说谢。”我说。
她肉眼可见地愣了半刻,“但在我们那儿都……”
“可你现在在这里,你说的,客随主便,你得听我的。”
说完,我咂了咂舌,这样强势的话,真是半点不像我说的,公主大人显然也惊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
“那我不说便是。”
我板着脸点头。
不多时,我和她又窝回了沙发,一段不短的沉默后,我思忱半晌,向她道:“你可能回不去了。”
其实经过停电前的一番简短讨论,我跟她心中隐隐都有了答案。
宋月并未将她跟自己王兄之间的弯弯绕绕讲给我听,关于那个安乐王也仅有只言片语,但那些酒,酒后不适,外出没有跟来的侍女,以及刚刚我提到那句话后她发白的脸色,已然证明许多。
她轻垂下眼眸,似是想了些什么,过了会才重新抬眼与我对视:“我知道。”
我一愣,“你不难过?”
“为何要难过?”
“你下午还说想回去!”我对她的反应不解。
然而宋月只是轻轻摇头,“这两日我一早便想明白,若能回早就回了,断不会等如此久时间。而方才与你说的那些话,分析的没错,其实当时我也觉蹊跷,只是后来想通了不愿承认罢了。”
“江暖,这大概是老天给我的第二次生命,既来之则安之,我当珍惜。”
她说着笑了,唇角上翘的弧度由烛光映射得不太真实,显得既开心又难过,眼睛亮晶晶,倒是期冀多过喜悲。
不知怎得,我心里酸楚得不行,喉咙哽了一下,说不出话去回应她。
她似乎是看出我的心酸,冲我笑笑,接着起身去了卫生间,回来时两手揣着个东西。
那是用两层洗脸巾团得严严实实的包,她在我面前打开递过来,里边有六七只珠钗和金一银两个镯子。
“这是同我一块来的首饰,虽不多,但午后我有用手机查过,这些东西在你们这边应当也值些钱,你替我将它们当了吧,换来的银钱给你,可否容我再在你这儿住几天。”
我抬眼看她,她接着说:“等我找到工作能赚钱了便搬出去。”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面前的姑娘已经淡然接受这个事实,甚至连之后的事情都想好了。
不对,或许不是几分钟,我看她的目光变得更加心疼。
她大概是从穿来的第一时间,就开始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