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没关系?不制止消费者, 那些卖假药的只会越来越猖狂。多少老年人一辈子省吃俭用不舍得多花一分钱,因为“神医”的几句话就几千几千地掏,丧失了基本的判断力。
程数刚想反驳这是什么逻辑, 就看见程女士气势汹汹地赶过来,把装好的水捂子塞给了两个孩子。
“真是气死我了。”程烁冬现在就是一个点燃的炮仗。
程数果断放弃跟程女士提“别买药”的念头,她可不想再火上浇油了。
程烁冬没把眼神分给程数, 直接将俩小姑娘拉去了唯一有空调的房间。
她平时一直舍不得开,现在两个孙女来了,再省也不能在这方面省。
程柚年拉了拉她的衣袖:“谢谢奶奶。”
叶橙安说:“奶奶你别担心,刚刚有点冷, 现在好多了。”
程烁冬气还是没消。
程柚年转而去抓她的食指:“奶奶, 我饿了。”
程烁冬脸色稍微缓和:“是不是还没吃午饭?”
年年点点头:“奶奶,你不要老说妈妈,妈妈最近太累了。”
程烁冬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转而推门出去,准备午饭去了。
*
罗芸在程女士照顾两个小孩的时候就借口有事离开了。
程数和叶眠在相互推卸责任。
程数:“明明你也没想起来带衣服, 为什么只骂我一个?”
叶眠:“谁知道你突然就变得不靠谱啦,我只是太信任你了。”
下一秒,程女士推门出来了。
程数光速变脸,维持面无表情,争取不让程女士抓到一点把柄。
叶眠:“妈,H市温度比这边高,所以我才没想起来给橙子和年年换厚衣服, 下次一定注意。”
程烁冬本来还想再絮叨絮叨, 叶眠把责任担了, 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等程女士去了厨房之后,叶眠捅了捅程数:“怎么样?够意思不?”
程数嘴硬:“就算你不担下来, 我也会找机会推给你。”
叶眠:呵呵,嘴再硬的人亲起来也是软的,看我不找个机会亲死你。
*
程烁冬拿早上吊的鸡汤下了米面。
米面是A省L县的特产。熬一锅老母鸡汤,下米面煮。出锅的时候,汤表面铺一层金灿灿的油,用L县话来说,就是一个字“宣”。
程数本来在房间躲着,还没暖和起来就被叶眠怂恿着“去帮帮你妈”。她提心吊胆地走到厨房边,就看见程女士非常认真地在给鸡汤挑碎骨头。
鸡汤、骨头汤下面就一点不好,吃的时候一不留神碎骨头就会硌到牙。大人硌一硌无所谓,小孩可吃不了这种。
没想到程女士还挺细心。
之前在别墅,程数是看到这口锅不会用,拿到那个工具不知道是做什么的,现下在这个老旧的厨房里,她反而找到了久违的熟悉感。
这片居民楼或者说这块城区像是被按了暂停键,逐渐跟时代脱节。外面的世界赛博朋克了,这里估计还跟桃花源一样,是个净土。
程数想着有的没的,被程女士一声“站那干什么?过来帮忙”惊醒,她赶紧走了过去。
“妈,我们先拿滤网滤一遍汤,拿滤好的汤煮米面。煮好了之后再捞肉,橙子和年年的专门捞两块没骨头的不就行了?”
程烁冬虽然有点不赞同,但还是由着程数这么做了。拿滤网滤鸡汤,感觉把鸡汤的灵魂都滤没了。
有事合作,母女俩难得的和谐。
煮好了米面,程烁冬又从另一口锅里捞出了四颗茶叶蛋,一点一点给鸡蛋剥壳。
茶叶蛋的表面是漂亮的大理石纹路。
程数愣了下:“妈,你不吃吗?”
程烁冬:“我跟你罗姨吃过了。”
要不然,她也不可能一个人在家吃饭还专门煮鸡汤,煮茶叶蛋。
程数哦了一声。
程烁冬又从碗橱里取出了四只不锈钢盆子,两大两小。
铁盆子磕在桌子上,发出几声闷响。程数不由弯了下眼角:她那个富二代小妻子估计都没见过这么接地气的餐具。
米面端上了桌后,程数去房间喊老婆孩子出来吃饭。
推开门,就看到叶眠带着叶橙安在翻书柜旁的纸箱子。
叶眠一手举着陈阅增的《普通生物学》,一手举着程稼夫的《力学》,看到程数推门进来,问道:“老婆,为什么你用的教辅都跟别人不一样?”
这两本,一本是生物奥赛的教程,一本是物理奥赛的教程。
叶橙安翻着物理奥赛的黑白题典,抓了一把头发,怎么一个字都看不懂,好失败。
程数摸了摸鼻尖:“黑历史。当时被程女士逼的,又搞物竞又搞生竞,最后一个也没搞成。”
叶眠挠了挠头,她听到“竞赛”两个字就一个头两个大。
一大一小正在同款抓头发。
程数笑了:“这就被吓到了?我大三下的时候,程女士还让我考研、保研、考公和出国四手准备呢。”
叶眠和叶橙安抬头,四只琥珀色的眼瞳里同时流露出对程数的同情。
叶橙安叹气:“那妈妈,你的高三一定很累很累。”
毕竟程奶奶那么严格。
程数摇头:“没有没有,我高一结束就高考了,没经历高三。”
叶橙安又抓了抓脑袋:唉,忘了妈妈很厉害了。
叶眠听到这句话,眸光一闪:“巧了,我也没经历过高三。”
程数:“……”
好吧,这也算是缘分。
不过,程数也确实没想到,程女士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没把这些书扔了。
她蹲下将另一只纸箱子拖了出来。
这里面装的才是“正经”的高考复习资料,五三、金考卷、必刷题、小题狂做、王后雄以及各科的校本作业。
虽然叶眠一个都没写过,但是还是感受到了来自这些教辅书的威压,恐怖如斯。
房门外传来程烁冬女士的大嗓门:“程数?让你喊人,你喊哪去了?”
程数赶紧灰溜溜地把纸箱子踢回原位,把一家子带出去吃饭。
吃饭的时候,程烁冬突然拿筷子敲了一下叶橙安的头。
“手扶碗。”
叶橙安赶紧用手捏住碗沿,说:“对不起奶奶,下次不会了。”
叶眠当即脸色就变了。
程数心一惊。
就叶眠那种耳根子特别软的妈,怎么可能狠得下心打小孩啊。
也就只有程女士能下得去手。
一顿饭吃得跟阅兵仪式似的,程女士负责检阅动作标不标准。
加上程家家训“食不言,寝不语”的约束,一家人无比安静,连筷子碰到碗的声音都微不可闻。
程数越吃越紧张,因为米面吃完了就意味着她要开始喝汤了。
她从小就讨厌喝鸡汤,不管是心灵鸡汤还是老母鸡汤,都不爱喝。
叶眠注意到程数连续三次捞空筷子,她对程女士说:“妈,你能不能去厨房帮我拿瓶醋过来?”
等到程女士离开餐桌,叶眠赶紧把她跟程数的碗掉了个个儿。
程数看着面前的空碗愣住了。
叶眠:“我知道你不喜欢喝鸡汤。回头你妈妈过来看到你喝不完,肯定又要说你了。”
程数没说话,只盯着这只空的铁盆子,都快给它盯穿了。
拿醋只是个借口,但叶眠也不好意思让程女士拿了还不用,就象征性地给碗里兑了点醋,然后咕嘟咕嘟把程数剩下的汤喝完了。
程数都不敢想象这碗加了醋的鸡汤会有多难喝。
这还是程数“第一次”被人兜底。她指尖蜷缩了下,又舒展开,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
*
吃完饭,程烁冬收拾完桌子,就急匆匆换了件衣服,着急忙慌地出门。
程数都没来得及问程女士是出去干什么。
而她们几个早上起得又太早,两小姑娘吃完饭就都困得不行。
叶橙安临午睡之前,张开手臂抱住了叶眠的脖子,小声说:“妈咪,我不是故意不扶碗的,是碗太烫了。”
程数心咯噔一下。
叶眠揉了揉叶橙安的后脑勺,又轻轻吻了下小朋友的额头:“妈咪不怪你,睡觉吧。”
说完,叶眠又把年年捞了过来,亲了亲小团子的脸蛋。
“宝宝们,睡觉咯。”
做完这一切,叶眠才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间。程数跟在她身后,心里酸胀得很。
“你在想什么?”到了客厅,叶眠看着程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一阵疑惑。
程数卡壳,不知道怎么开口,沉默了三四秒才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叶眠一愣:“怎么了?宝宝。”
程数不敢看她的眼睛:“刚刚程女士用筷子敲橙子的头……”
叶眠眼里情绪翻涌。
就在程数以为,叶眠接下来会义愤填膺地指责程女士时,却听见了略带苦涩的女声。
“宝宝,你受苦了。”
程数有些诧异地同叶眠对视,心口湖水泛起涟漪,她终于读懂了这眼神里流淌着的情绪。
——是“心疼”。
叶眠抬手摸了摸程数的发顶,又用食指点了一下程数的额头。
——程大果小时候还不知道被程女士敲过多少次脑袋。
“还疼吗?”她问。
“不疼了。”早就不疼了。
程数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一下一下,像是钟表,将时间这块麦芽糖从现在拉扯到过去,原本寡淡无味的童年竟然也泛起丝丝甜味。
“那就好。”叶眠够上程数冻得冰凉的手,那股子寒意似乎能沿着指尖直达她的心口,“我帮咱妈装个地暖吧。”要不然,这冬天都没法过。
程数摇头:“你也知道程女士是什么样的人,她能同意就怪了。”
叶眠:“直接把装修队带过来,不就完事儿了?不需要你妈妈同意。”
程数明显地不赞同:“一个月至少一两千的费用,她肯定不会开的。而且……程女士回家看到地板都被撬了,搞不好还能跟装修师傅打起来。”
叶眠妥协了:“好吧。”
程数打量了一下破破烂烂的老房子,随手推一推柜子还能听见“吱呀吱呀”的晃动声。跟那套山景小别墅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她失笑:“我们好像是带着橙子和年年来参加变形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