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戏结束的非常完美, 完美到出乎江揽月的意料。佘杭的临场发挥甚至比原设定更完满更具说服力，也更体现出人设。
然而在外人看来尽管这是一场多么让人意外的表演，在杜君莉的眼里, 这就是佘杭在故意整她，所以在剧组收拾东西准备回酒店的时候，她便一个健步冲上去, 拎着佘杭的衣领。
此时她浑身湿透，头发耸拉在脸上，身子冻得发抖，狼狈得像个泼妇。佘杭将外套重新套到身上, 居然要比她斯文八分, 整个人愈看愈像个衣冠禽兽。
“姓佘的，你是不是故意的！！！”
佘杭露出一抹惊讶的表情：“杜前辈何出此言？”
“别装了，你就是故意整我的, 故意不按着剧本来，你以为我接不了你的戏吗？你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你下一步想怎么演！”
“杜前辈确实演技超群, 因为我几乎刚露出那种眼神，您一秒就害怕了呢……”
“你……”
她看穿了佘杭的故意挑衅，看出她眼里的嘚瑟和轻蔑，身为澜海大公主，杜君莉早就被高层宠成了公主脾气，平时根本吃不了一点苦，别的演员别讲说错话了, 一个眼神让她不舒服她就有本事让人事部下令解雇。
因此面对佘杭这种让她不舒服的样子, 她下意识就扬起右手, 打算给人狠狠一巴掌。
可惜手刚挥出去，就被另一只手禁锢, 江揽月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二人面前，举着她的手腕嫌恶地看着她。
“江，江导……”
江揽月丢开她的手，冷淡地盯着她，“在我的片场耍大牌，你怎么敢的？”
“我不是，我……”
“你当我眼睛是瞎的吗？！”江揽月嗓音提高八度，语气冰冷刺骨，“在澜海有人惯着你，这里可没有，家里的臭毛病就不要带到外面败好感了吧？”
“……”杜君莉忍辱低下头，咬着嘴唇不敢说话，敢这样训她的导演江揽月还是第一个，这要是在其他片场她早就甩手不干了，再等着导演哈巴狗似的找她回来。
“李景华这次做事不厚道，我在澜海挑人做这部电影的女主角是在给他面子，结果他就给我这种质量的，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居然是爱耍大牌的泼妇，你看看你的样子……当然，这次我也确实眼瞎了，吃了大亏，我和澜海绝不会再合作第二次。”
话已讲明，让杜君莉自己在心里琢磨。
江揽月利落转身，吩咐工作人员回酒店休息。她从前找演员没有固定公司和范围，只要演技好长相符合人设哪怕是流浪汉她也可以叫到剧组供着，这还是第一次和澜海合作，杜君莉这次进了她的组背负着澜海下达的什么使命杜君莉自己心理清楚。如今得罪了她，就算回到澜海也不可能再像从前那般受高层爱戴。
澜海是希望可以和江揽月长期合作的，她就不信，杜君莉把巴结她的事搞砸了，回去还能安然无恙地做大公主。
这地方比较落后，车流量少，是最适合拍戏的地方，江揽月订了酒店对面的大排档，打算犒劳一下佘杭。
她对佘杭这次的‘临场发挥’很是满意。
佘杭是先到的，她化着淡淡的妆容，穿着一件小香风的牛仔外套，齐肩短发半扎成一个丸子头，看起来又纯又欲。此刻她正乖巧淡定地坐在那儿，单手支颐轻点着下巴，不慌不乱。
服务员给她倒茶，她笑着颔首，礼貌又大方。
这地方是很具有烟火气的小镇，晚上四周的大树点缀着氛围感灯光，几方小桌分散在四周，每一桌都承载着欢声笑语。
看到江揽月后，笑容在她脸上绽放，她朝江揽月招招手，哪有刚才变态的样子。
江揽月落座，打开菜单问:“都点了什么？”
“还没有，在等您看。”
“说了请你。”
江揽月关闭菜单，推倒佘杭身边。
佘杭也不推辞，说了声“谢谢”，开始看菜谱。
她当然不是点自己喜欢的，她得点江揽月喜欢的。
江揽月这世界没碰过这些油烟过重的东西，但是真正的江揽月喜欢什么她一清二楚。
“两份小龙虾焖面，一份红烧牛蹄筋，蟹黄豆腐，爆炒油麦菜，再来一份酸辣汤。”
服务员接过菜单，佘杭则提起茶壶，给江揽月倒了杯茶。
“西湖龙井，我奶奶喜欢喝，你也尝尝。”
“……”
江揽月看着她，微眯眼眸。
桌上放了一桌花生米，她随手拿出几颗蹭去红皮，扔进口中咬碎。
“这里的菜我都没吃过，我也从不喝茶，一般我只喝冰美式。”
“咖啡喝多了对身体不好，提神喝茶也是一样的。”佘杭盯着她鼓起的腮帮子，忍不住问道:“花生米好吃吗？”
江揽月笑了，“不就那味儿，我很少吃这些东西。”
佘杭低头抿了口热茶，“我点的菜你也许会喜欢。”
“……”
江揽月忍不住看她。
佘杭是那种很野性的长相，眼睛类似于丹凤眼，犀利果敢，这种犀利中又透着东方女性标准的知性美，外加唇角下方恰到好处的一颗痣，不管什么表情都男女通杀。
江揽月托着腮不加掩饰的观赏，也终于明白秀色可餐的意义。
“不问问今天为什么请你出来吃饭么？”
佘杭双手交叉放到桌上。
“别害怕，想说什么说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
佘杭知道为什么，江揽月看重一个人一件事时表情是不一样的。
但她也只是小声道:“我知道我没有按照剧本演，你心里会不舒服。但是……”
“但是你说了，入戏的那一刻应该融入角色，所以我深刻能认识到那一刻我不是佘杭而是温眠，回不回原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神态和行为得像温眠。”
“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江揽月懒懒地靠到凳子上，眼带笑意地看着佘杭的脸，“我是想问你，怎么突然入戏的？”
“……”佘杭怔住。
江揽月手指有节律地轻扣桌面，眼神从温和变得审视。
她像是看透了一切，将真相玩弄于鼓掌，只能她露出狡诈的狐狸尾巴。
“说呀……”
她语气轻飘飘的，越听越疏离。
“您说过，”佘杭硬着头皮和她对视，“人的潜能是无限的，一秒入戏是我这次爆发的潜能，如果有下一次……”
“如果有下一次，我希望你也能像成为温眠一样成为洛希，我喜欢你这次的表演。”
“……”
四目相对，两人的眼神都不够清白。
但是佘杭知道，江揽月会透过她看向她笔下的主角，而她，看向的只会是她的妻子，真正的妻子。
菜上齐了，两人开始吃饭。
佘杭拿起筷子，笑眯眯地偷看对面的人，江揽月先是嗦了口面，然后瞪大眼睛，表情可见的开朗起来。
她果然还是喜欢这道菜。
佘杭因为她吃到美好的食物高兴，期待地说:“尝尝别的。”
“嗯……”
江揽月确实被惊艳到了，又尝了口蟹黄豆腐，然后是红烧牛蹄筋，表情一次比一次丰富，一次比一次精彩。
佘杭勾唇给江揽月盛了一碗酸辣汤，推到江揽月面前，她喜欢投喂江揽月，从前是现在也是，她永远忘不掉两人初见面时她做的那晚小龙虾焖面，江揽月那句喜欢一直记到现在。
江揽月确实是第一个夸她手艺好的女人。
吃饱饭，两人并肩去公园散步消食，公园里的灯光是微弱的，不亮，每一节灯之间要搁一段距离，能看清四周有人，却看不清人的长相，偏偏这种模糊的感觉给夜色又平添了一股暧昧。
秋高气爽，月亮高挂在天空，星星相伴周围反而被衬得十分渺茫。
江揽月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今晚的她充满了罪恶感，上次她吃那么饱估计都是在十多年前了。
“感觉今晚得胖三斤。”
佘杭失笑：“可是我觉得吃饭的江老师很可爱呀！”
“……”江揽月乜了她一眼，“我不喜欢被人说可爱，那样可不符合我的人设。”
佘杭歪着脑袋，忍不住好奇道：“那江老师的人设是什么？”
“你猜呢？”
“嗯……让我想想……”
佘杭认真猜测，可以感觉到今晚江揽月的心情很好，她忍不住往她身边靠了一点，道：“高冷、暴躁、严肃……但又有反差感。”
江揽月忍不住问：“什么反差感？”
“我说了，认真吃饭的你很可爱。”
江揽月举手，做出想给佘杭一巴掌的姿势，却被她牢牢握住手腕。
掌心的温度是热烈滚烫的，通过手腕传达到心脏，让江揽月安静下来，缓和一会儿，心脏又猛烈跳动，佘杭看起来温良无害，实际抓紧她的力道也只有她能知晓。
她莫名想起对方演温眠时候的样子，不可否认她是演的，但有一部分的人格，几乎同时属于佘杭。
仅通过这个动作，江揽月从第一次在拍戏意外的场所在佘杭身上看到了温眠的影子。
动手想抽离，佘杭却紧握着无动于衷。
“你……”
佘杭不说话，只是目光如炬地盯着她，那眼神江揽月再熟悉不过，是她在无数个夜里塑造人物时幻想过的眼神。
这一刻，佘杭像是从书里走出来的人物，每一行为动作都走近了她的心底，要把她写进书里，她是她的灵感来源，书里的主角就该是这样的。
想到此，江揽月突然不反抗了。
“跟我来！”
佘杭牵起她的手，急匆匆带她来到公园一个废弃的旋转飞椅前，旋转飞椅被上了锁，等候区有一个凳子，年代已久，这把凳子也渐渐褪了色。
这地很隐蔽，废弃游乐设施没什么好看的，因此根本不会有人过来。
江揽月在佘杭的眼神“逼视”下坐到那把凳子上，佘杭微微勾着脊梁，右腿膝盖压到凳子上，她捏着江揽月的下巴，居高临下般看着她的脸。
江揽月瞳孔骤然放大，几乎只用了一秒，她就明白在玩什么把戏，又为什么那么简单就控制住了她。
面前的人和洛希重合，她想起剧本里有这样一幕。
两主角在公园里相遇，初见时洛希是坐在轮椅上的病态舞蹈家，而泗容是牵着导盲犬误入她世界的失明钢琴家，从此，两个少见而相似的灵魂碰撞，开出恶之花。
她们是失败的、是腐朽的、是凋零的，她们不被上天爱戴，她们是同病相怜的伙伴。
她们一同摧毁一切，又渴望着一切。
这是相识的第一天，她们看似美好的相遇，相遇的背后却是堕落的沉沦。
洛希从椅子上站起来，右腿压到椅子上，将失明的泗容揽在身下，两人接了一个吻。
彼此都是陌生人，都是第一次，却毫不生涩，她们好像通过接吻在对方身上汲取一个名为温暖的东西。
她们是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铁锈味在口腔散开，不知谁咬破了谁的唇舌，江揽月瞪大双眼，看着面前闭目沉沦在这个吻里的佘杭，也渐渐闭上了眼睛。
这也是她第一次，这一刻，她竟有些分不清自己是泗容还是江揽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