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沸人声中, 秋望舒听见了有情人害羞的低语,听见了摊主抱怨讲价的话语,可最后落到她耳边的, 是易君笙这句真挚而认真的“得偿所愿”。
到了这一刻,秋望舒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了。她清楚地知道,易君笙的“愿”中有自己, 但她还是想问,那易君笙也知道自己的“愿”中,都有什么吗?
在易君笙等待她回答的时候,身边却蓦然传来一串吵闹的脚步声。
几个乱跑的小孩在人群中乱窜, 眼看他们撞到了好几个托着灯的人, 又毫无自觉地边闹边向易君笙跑来,情急之下,秋望舒伸出手一把拉住过了易君笙。
四目相对, 两人的心跳声隔着紧贴的祈愿灯交相呼应,易君笙的神情也由诧异缓缓转向了愉悦。
她的眉目间有发自内心的暖意, 而秋望舒也在她的眼中确定了方才的答案。
易君笙一定也知道,自己的愿中也有一部分,虽然不能宣之于口,但确实有关于她。
旁边有祈愿灯缓缓升起,将暖光投在了秋望舒交叠向上的掌心中。到了这一刻,秋望舒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掌纹才是真正称得上错乱繁复的那一个。
她想, 也许易君笙被那算命先生断言“情路曲折”的原因, 是因为她握住的人是自己。
察觉到了她的眼神, 易君笙并没有像往日一样宽慰和开解她,而是静静地半握起了她的手心, 让原本纷乱的掌纹紧密地合在了一起。
这样,就只有几条平缓而舒展的横线了。
看着两人交叠的手掌,易君笙满意地轻笑道:“这样就好了。”
……是怎么样个好法?
看着两人交汇的姻缘线,秋望舒出神地想,是自己能结束这一切,从此与眼前人相守,还是自己不顾一切地将眼前人捆在身边,自私地让她分担原本不该承受的痛苦和危险。
……如果能是前一种就好了,她发自内心地想。
在秋望舒望着手心发愣的时候,易君笙已经温柔地握着她的手,一起点燃了祈愿灯。
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温度,秋望舒听见易君笙认真地对自己说道:“秋姑娘,方才那人算不出来我的姻缘”
祈愿灯开始上升,易君笙注视着秋望舒,一字一顿地说出了她一直藏在心里的话:“但你可以。”
说完,她轻轻地松开了交握的那只手,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精巧的饰物来。
看清那个饰物的瞬间,秋望舒的呼吸便错了一拍。
易君笙不知何时去买了一条香雪草编的花结,甚至连颜色都和自己买的毫无二致。
鬼使神差地抬起头来,秋望舒呆呆地看她将花结一寸寸地推到了自己面前。
周遭的祈愿灯为她染上了一层颊边霞,而易君笙却目无旁骛地注视着自己,用最温柔而珍重的语气对她说:“香雪花结,只赠爱慕之人。”
“秋姑娘,如果你愿意让我陪你一起走下去的话,可以替我把花结系上么?”
话音落下的瞬间,谯楼上响起了戌时的定更声。钟声缭绕不断,有人放出了第一盏由城主亲自题过“长长久久”的祈愿灯。
暖光如悬星,只是因为一个愣神,祈愿灯便迫不及待地从秋望舒手中脱出,随着星星点点的橘红一起飞向谯楼之上。
千灯竞逐,万点橘光乘风而上汇成了璀璨银湾,洋洋洒洒地倾泻于祈愿人的眼中。
祈愿灯燃起的炽热好似还留在手边,可秋望舒闪烁的眸光却渐渐在风中被吹凉。
祈愿灯再亮,终究难以长明。
灯油烧尽后,祈愿灯便会飘摇落下,而她也不能永远地停留在她不想放手的一瞬。
半晌后,秋望舒没有接那个花结,而是沉默地从易君笙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道出了自己的回复。
“……我这双手,只知道握剑,不知道如何握住别人。”
朝后退了一步,秋望舒避开了易君笙的眼神,小声道了一句:“抱歉……”
“少庄主的真心,不该错付于我。”
闻言,易君笙眼中闪过一瞬的错愕,但很快她又伸出手再次握住了秋望舒,近乎执拗地反驳了她的话:“是我执意要握上来,为何会说是错付?”
她知道秋望舒在担心什么,但她从来不是会因旁人而怯懦之人,“我知道你担心自己面对不了丁凌泉,也不愿让我置身险境。”
“但这些都不是能让我放手的理由。”
固执地望进了秋望舒的眼睛,易君笙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既选择了要站在你身边,就断不会让你担心我。”
她相信易君笙不会让自己担心,但是……
似乎想起了什么,秋望舒无声地笑了笑。即使她们初遇时这人就坏心讲错出发时间,她也一直相信这人。
只是,她不相信自己能护得住谁罢了。
摇了摇头,秋望舒缓缓道:“我一直都相信你,我只是……无法相信我自己。”
“之前是我太过得意忘形,忘了我选的这条路原本全是意外和变故。所以,陪我走得人越多,我只会越心慌,也越犹豫。”
费力地吸了一口气,秋望舒鼓起勇气,对上了易君笙的眼睛:“你不该选择我这样一个人,也不该和我走上这样一条路。”
这算什么自作主张的回答?
这既是两个人的事情,便不该由秋望舒一人替她做出选择。
带着些微愠,易君笙皱眉道:“该不该,是我自己说了算。”
面对易君笙,秋望舒向来都是动摇而迷茫的。可是这一次,秋望舒却直直地迎上了她眼中的波澜,以一副坚定的姿态反驳道:“可是,做出什么样的回答,也是我自己说了算,不是么?”
这一句堵得易君笙哑口无言。
她们都清楚那晚的吻不是梦也不是冲动,是她们心中都有彼此,所以才用吻来轻碰那层窗纸。
明明只差一步就能心意互通,可是那一步前,却横亘着秋望舒放不下的忧虑。
易君笙盯着秋望舒,带着仍未被浇灭的期待,固执地追问着两人都心知肚明的问题:“那你为什么要买那个花结呢?”
颤抖地揪住了裙边,秋望舒原本就不平静的心跳因为这一句又高悬了起来。她原本可以骗易君笙说那是宋远舟让她代为转交的,可她终究还是说不出这句话来。
撇过头去,秋望舒听见自己闷声吐出一句违心话,“是摊主盛情难却。”
如果花结是摊主盛情难却,那她们之间那个吻呢?
丝毫不让地擒住了秋望舒的视线,易君笙坚定道:“你骗我,明明是你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这四个字是她亲口说的,可是现在秋望舒却慌得只想全盘否定。
咽下一口气,秋望舒艰涩地反问:“少庄主凭什么断定我骗你?”
不由分说地逼近了秋望舒,易君笙抬起变得有些微凉的手指,点在了秋望舒遍布挣扎的眼角。
“凭你这里,有我。”
指腹顺着脸侧滑到秋望舒的袖口,易君笙软下声音来,声音微颤地继续道:“眼睛里明明想要我留下,就不要为了那些顾虑一再推开我。”
她想反驳易君笙,说那些不是顾虑,是发自肺腑,不想再体验一遍的畏惧。
可是牵在她袖口的手又是那般小心翼翼,小心得秋望舒几乎快被心中的愧疚和不舍淹没。
易君笙向来是从容而主动的,是遇到了自己,才要这样谨小慎微地使尽了浑身解数。
拨开了牵在自己袖口的手,秋望舒后撤了一步,尽力克制着自己不去看易君笙。
她怕看见易君笙那双满是自己的眼睛,也怕自己心软留恋这千灯眷人的一瞬。
“你就当我胆小无能,不足以与你并肩而行。”
知道这是故作冷硬的话语,易君笙上前反驳道:“你若真是这样的人,为何惊澜台上不趁人之危,又为何在百影门中对我,对其余三人屡次相救,甚至在知道言益灵与饲魂草有关后,你也还是选择了出手相助!”
易君笙这一席话说得她心乱如麻。可说到底这些不过是不忍见她人落难罢了,她又怎会有易君笙说得这般仗义又高尚。
“这些事情……换了旁人照样能做。”
顿了一顿,秋望舒低下头去艰难地继续道:“只是少庄主心善,所以才高看了我一眼。”
“高看你一眼?”
眼中染上怒意,易君笙气她无故自贬,也气她不敢面对自己。于是易君笙固执地上前一步截住她的退路:“你又怎知我是高看你一眼,而不是从一开始就有私”
听到即将脱口而出的“私心”二字,秋望舒再也承受不住心中的慌乱,开口打断了她。
她的话全被易君笙堵了回来,那她还能说什么呢?
手指不可抑制地颤动起来,秋望舒抬手腰挡住自己的脸,颤声恳求道:“少庄主,你莫要再问了。”
“算我求你……”
“算我求你”这几个字砸在易君笙耳边,竟叫她一步都不敢再往前。
秋望舒这幅样子,好像自己吐露的爱意能让她窒息。
那易君笙还能再开口逼问什么,逼迫什么呢?
那写着“得偿所愿”的祈愿灯已经汇入了灯河,可是这一刻,相隔一步的两个人却在这祈愿百年的人潮中格格不入了起来。
她希望秋望舒得偿所愿,哪怕她要为此舍弃自己。
反正。她有的是耐心和让秋望舒放不下的诡计。
穿堂而来的夜风吹冷了易君笙眼中的灯火,易君笙垂眸盖住眼中情绪,朝她妥协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