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 想着那说书先生最后的话,秋望舒心事重重地低着头。
回头看了好几次秋望舒,苏临镜最终还是默默地走到她身边道:“秋姑娘, 如果担心的话,就去问问少庄主吧。”
……可她应该不希望自己知道这件事吧。
喘疾发作时,易君笙的反应就是下意识去遮掩, 不希望自己看见她狼狈的样子。
那现在,应该更不希望自己知道喘疾以外的事情。
欲言又止地抬起了头,秋望舒的话头却突然被旁边的商贩打断。
一个笑眼弯弯的摊主凑到秋望舒旁边,看见四个姑娘聚在一起, 摊主开心地对秋望舒说道:“姑娘, 买一个花结吧,辜月节上能派上用场呢!”
那花结是用白色的香雪草编成的,绳结是柔嫩的绿色, 上面缀着素白的花瓣,看着像是辜月节上戴着应景的饰物。
觉得自己用不着, 秋望舒回绝道:“不用,我不戴饰物。”
看秋望舒回得这么干脆,摊主就知道她肯定不知道这花结的用处。
“诶,这不是买给自己的。”
摊主笑着解释道:“辜月节的传统,是在万千盏祈愿灯升空时,将这香雪草编成的花结,戴在心爱之人的手上。”
眼神转到秋望舒身旁的三人身上, 摊主揶揄道:“几位姑娘生得这般好, 难道没有想赠与的心上人么?”
心, 心上人……
她说起这几个字时,秋望舒的心底好像被轻轻抓了一把似的, 竟鬼使神差地描绘起摊主说的那幅画面。
花色柔白,花环不掺一丝杂色,她也只能想到这串花结,出现在一个人的手上。
当花结垂到青绿色的袖边时,那人应该用一双纤长的手托起了祈愿灯,然后,用那轻得拢在雾气中的声音说:“我等你很久了。”
这幻影真实得让她心慌不已,秋望舒的手轻轻地一颤,那串花结竟然就这么被她的指尖勾了下来。
反应过来后,摊主莞尔一笑,“看来姑娘心里已经有主意了。”
“那就把这花结带走吧。”
……
关于这花结要送给谁,玉小茶问了秋望舒一路,但她都愣是金口紧闭一字未露,玉小茶也只能遗憾地放过了她。
距离客栈不远的转角处,苏临镜回头,颇为疑惑地问十步外的秋望舒:“秋姑娘,是不舒服么,怎么走得那么慢?”
回头看了一眼,林恣慕也忍不住揶揄道:“你再说几句,她连客栈门都不敢进了。”
啊?这是为什么?
睁着一双天真的眼睛,玉小茶认真发问:“为什么?她要送的人难道在咱们客栈里?”
“咳咳咳咳咳咳”
秋望舒本来要开口解释的,结果听了玉小茶这一句,愣是呛到了自己。
好不容易喘顺了气,秋望舒抬着一张咳红的脸辩解道:“是因为摊主盛情难却,我才会买的。”
满脸都是“你看我信不信”的表情,林恣慕摆了摆手,放过了秋望舒,“行了,都到客栈门口了,就别磨蹭了。”
说着,就大步朝客栈走去。
几步迈上了台阶,林恣慕刚要抬脚,却像看见了什么人似的,停在了门槛边。
玉小茶还围着秋望舒问呢,见林恣慕停在了客堂门口,她赶忙凑上前去。
“做什么?”
好奇地往前伸了个脑袋,等玉小茶看清林恣慕客堂中的人时,脸上的好奇却变成了嫌弃。
“宋远舟?”
一张脸都皱了起来,玉小茶烦躁道:“他来干嘛?”
宋远舟来这还能干什么?林恣慕嫌弃地回道:“来死缠烂打的。”
注意到了门口的几人,宋远舟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缓缓地走了过来。也许是顾及着之前酒席上闹得不愉快,他十分拘谨地向几人行了礼。
“几位姑娘好”
猜到了他来这儿是为了什么事情,苏临镜绕到几人面前皱眉道:“宋师弟有什么事么?”
几人话语中有明晃晃的不悦,宋远舟捏着手里的东西,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开这个口。
虽然那日易君笙早已表明自己心有所属,可是,如果他不开口,手里的东西,可能就永远送不出去了。
“我……我”
纠结了半天,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几日后,便是辜月节了,我,我不知道你们是否还会待到辜月节,所以就先买了这个东西。”
红着一张脸,宋远舟紧张地摊开了手心,让众人看见了自己手中的东西。
……花结?
虽然颜色不一样,但确实和秋望舒刚刚买下的,是一样的花结。
看见瞠目结舌的几人,宋远舟也知道他不用再和几人解释这花结的用途了。
浑身紧绷地将花结递了出去,宋远舟磕磕绊绊道:“我想,能不能麻烦你们替我将这花结,转交给易姑娘……”
眼看林恣慕嘴里已经要蹦出一个“不”字,他又连忙解释道:“不需要告诉她这是我送的,也不需要替我转交什么话。我,我知道我配不上易姑娘,我只是想送她这个花结而已……”
想到秋望舒应该和易君笙最为亲近。宋远舟呐呐地伸出手,“不知秋姑娘能不能……替我代为转交?”
或许是鼓起的勇气已经见底,或许是秋望舒的面色不像是会答应他的样子,宋远舟将花结往秋望舒手中一推,留下一句“拜托了”,便像一阵风似的奔出了客栈。
听着宋远舟渐渐跑远的脚步声,秋望舒僵硬地伸着手,脸色越来越沉。
宋远舟走后,苏临镜和玉小茶先上去看易君笙好些了没,所以这会儿留下的,就只有看戏的林恣慕了。
看了一眼还好生生落在秋望舒掌心中的花结,林恣慕嗤笑了一声,干脆道:“丢了吧。”
好啊,丢吧,可是要丢哪儿?能不能直接烧了?
想着想着,秋望舒突然反应过来,不对,自己是易君笙的什么人,凭什么替易君笙决定这花结的去留。
看着脸色越来越复杂的秋望舒,林恣慕忍不住笑出了声,笑过了,还要假装诧异道:“你真要把着花结转交给易君笙啊?”
“你可千万别说你看不出这宋什么舟对人什么心思啊。”
“我看得出。”
秋望舒自然清楚宋远舟存的是什么心思,就算攀不上易君笙,也要在她心里留下一个印象。
既然看得出宋远舟什么心思,却还在这儿犹豫,那看来看不清的,就是自己的心思了。
定定地看了秋望舒半晌,林恣慕缓缓地挑起了眉头,拖长了声音道:“所以,你看不清的……就是你自己对她的心思了。”
这一句叫秋望舒的眸光一震。
没想到这话会被林恣慕先挑破,秋望舒呐呐地抬起了头,反应不过来似地问道:“你说什么?”
看秋望舒这样,林恣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她直视着秋望舒:“你要是真不清楚我在说什么的话”
气定神闲地背起手来,林恣慕边往堂中走,边下结论:“那你的眼睛就比玉小茶的还不好使了。”
说完,林恣慕没有丝毫停留地迈上了台阶,很快,她的脚步声就消失在了秋望舒耳边。
没有林恣慕说的那些话,秋望舒心中其实也已经有了模糊的定论。可这些定论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也太令她惊慌了。
惊慌到她宁可停在一个模棱两可的境地,也不敢让自己越过那层模糊的窗纸。
可是,掂着手中那让自己都不想细看的花结。
秋望舒感觉她好像在这一瞬,踉跄地跌进了一个清晰得让她害怕的处境。
林恣慕说得对,自己是想扔掉这个花结的。
想扔得远远的,一点都不想让易君笙知道这个花结的存在,也一点都不想让她知道宋远舟心中那令人火起的期待。
手心渐渐收紧,秋望舒想,她终于明白自己对宋远舟的厌恶来自何处了。
原来是因为自己起了私心,才会厌恶旁人那喧宾夺主的觊觎。
心神不宁地回到自己的屋子后,秋望舒并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去敲易君笙的门。反而是呆呆地坐到了床边,对着两个花结发起了呆。
摊主说的是对的,自己心里是有一个人。
可是,挑破了自己的心思之后呢?
自己该放任这份心意么?该送出这个花结么?
“情”之一字,于她而言是重得拿不起的东西。
她的心力有限,既已承着这无边无尽的仇,就不能再毫无顾忌地去碰那让她心慌意急的情。
可是,若是自己也像宋远舟那样,除了送出这个花结以外别无所求。
那是不是,自己也能心安理得地,不用顾忌前路地守着这份心意了。
太阳渐渐西沉,呆坐了一下午的人还是站了起来,默默地敲响了易君笙的房门。
而易君笙的房门,也像之前一样,没有一丝犹豫地朝自己打开了。
“怎么了?”
将这有些魂不守舍的人请进了门内,易君笙好奇地问出了声。
房门在背后关上了,房内只剩两个人的脚步声,可是秋望舒的耳边却有很多嘈杂的声音。
有中午摊主的那句“看来姑娘心里已经有主意了”,也有方才林恣慕的那句“那看来,你看不清的……是你自己,和她的心意了”,但是想来想去,最后,她想问的,还是易君笙对自己避而不谈的病。
即便心里压了许多事,可她还是清楚地记得说书先生最后告诉她的那句“那不是病,是蛊……是以自己的血,供养他人的同心蛊。”
秋望舒想问她,她已是告水山庄的少庄主,她是被迫,还是自愿种下的这蛊?而她要供养的人,又是谁?
可是,被易君笙关切的眼睛看着,她最后,又还是没能问出口。
既然易君笙希望她在自己心中是个从容齐整的模样,那自己先就不揭破吧。
压下了询问的冲动,秋望舒若无其事地说道:“没事”
“只想看看,你是不是喘疾发作但又不告诉我。”
知道秋望舒在关心自己,易君笙的声音又软下了几分,“没有,我很好。如果真的有哪里不好,我会如实告诉你的。”
感觉到秋望舒今天似乎还有别的话想跟自己说,于是温声引导起她来:“你们今天出去,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么?”
“没有”
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后,易君笙却不在意地笑了笑:“但我倒是听说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我听老板娘说,在辜月节上,人们会给自己心仪之人戴上用香雪草编成的花结。”
听到她提起花结,秋望舒身形一滞,慌张地抬起了头,却恰巧在这一瞬,撞进了易君笙看着自己的眼睛。
眼中汪着脉脉烛影,易君笙专注地看着自己,仿佛是故意要说给自己听一般,一字一顿地继续:“如果两人都能给彼此戴上,就能算得上是,结作同心。”
以为是宋远舟来送花结的事情被她察觉,秋望舒紧张地握住了手心:“你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察觉到秋望舒额紧张,易君笙眸光一闪,若有所思地说道:“因为……碰巧我的鼻子很灵,又碰巧我在秋姑娘身上闻见了香雪草的味道。”
“不知,秋姑娘是收到了哪个登徒浪子贸然送来的花结,还是买下了要送给哪个有福之人的花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