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 几人虽然还是没见到城主,但却得到了门主会于辜月节前两天回到弃月城的消息。
也就是说,再过两天, 她们就能见到城主了。
抱着有些期待的心情,几人坐在茶棚中,商量着要不偷个闲, 过完辜月节再走。
说是商量,其实就是等苏临镜同意,苏临镜拍了这个板,那她们也就能在这儿赏赏花, 过个节。
想着也就耽误个一两天, 于是苏临镜点了点头,默默地同意了。
于是这会儿,几人便打算现在茶棚中休息一会儿, 然后将这个消息和餐点一起打包回去给易君笙。
她们刚喝下几口茶,茶棚里却突然热闹了起来。
不明所以地转过头去, 玉小茶只看见一个年过半百的男子在几个茶客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他身着一身松垮垮的长袍,蓄着白胡,倒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
玉小茶本以为他会掏出个拂尘或者法器来,结果在她好奇的目光中,这老者却从怀中掏出了一把折扇和木条来来。
斜了一眼老者桌上的醒木,林恣慕放下了茶杯,悠悠道:“说书人啊。”
玉小茶只听她姐跟她说过中原有人能把故事讲得比话本还好听, 结果没想到, 今天还能亲眼见着。
小二欣喜地给这说书先生上了一盏茶, 刚刚起哄的茶客们也颇有兴致地落了座。看听众都瞪直了眼睛,老人也就不打算让人多等了。慢悠悠地捋了一把无比顺滑的胡子, 说书先生眼睛一眯,醒木一拍,朗声开场:“上回书说到那钰龙神教教主呼延灼携十二护法,在一夜间灭了青临门满门。”
此话一出,方才还叫好的茶客立马拉下了脸不悦道:“听过好多遍了,来点新的!”
“咳咳咳……”
刚刚还恭恭敬敬的,这会儿一听讲青临门就不给人面子了。
不过上回这些茶客就嚷嚷着要听点别的了,说哪怕讲七侠那老掉牙的故事也好过这无趣的正邪之战。
无奈地咳了几声,说书先生妥协道:“行行行,那这回啊,咱们就讲点中都武林的风月趣事。”
闻言,玉小茶瞪大了眼睛,啧啧称奇道:“还有这回事呢?”
苏临镜也不知道他要讲什么,不过……要说武林中与风月事沾边的侠客,她倒是想到了七侠中的一位。
在大家期待的眼神中,老者开了扇,揭晓了谜底:“讲讲你们最好奇的,告水山庄前任庄主,七侠之中位列第三的云照雪,和那钰龙神教妖女阿曼苏的故事。”
听了这几个字,除了秋望舒几人外,在座众人都兴奋得坐不住了。
“告水山庄前任庄主”
磕磕绊绊地复述了一遍,玉小茶目瞪口呆道:“这,这是,少庄主的”
看玉小茶惊得舌头都捋不直了,林恣慕“好心”回答道:“是她师君。”
“少庄主的师君,和魔教妖女?”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玉小茶震惊道:“这,这”
“这,这如果是真的话……”
惊呆的神色慢慢变为兴奋和好奇,玉小茶压低了声音道:“那,也太刺激了吧!”
扫了一眼皱眉的秋望舒,林恣慕没好气地在心中道,如果玉小茶这双眼睛好使一点,她就能发现,还有更刺激的在自己身边。
见这老人说出的就是自己心中所想的名字,苏临镜认真地对玉小茶解释道:“当年我确实见过各派掌门审问云师君,但……两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说到底,也只有云师君和阿曼苏清楚。”
也是,万一是些人胡编乱造的呢?
点了点头,玉小茶正襟危坐道:“也是,那我好好听听,可不能让这人随意抹黑人云师君。”
座中的兴奋声渐渐弱了下来,说书先生按住了醒木,先讲起了云照雪之所以和阿曼苏相遇的原因。
“且说这二十年前,告水山庄庄主易闻英在诞下一女后,撒手人寰,将告水山庄和自己的女儿一并托付给了师妹云照雪。”
“由于早产,这易闻英之女身体孱弱,年至五岁还缠绵病榻,无力拿起母亲的惊丛剑。”
“当时有郎中预言,此女身负怪病,甚至可能活不过十岁。”
被“怪病”二字吸引了注意,回想起在百影门洞底时易君笙那探不到一丝内力的脉息,秋望舒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原以为这不过是知道些传言的说书人,可现在看来,这说书人说不定知道的都比自己多。
花里胡哨地摇着扇子,说书先生眯眼继续道:“为了不辜负师姐的嘱托,云照雪是四海求医,到处问药,最终便问到了,在距离这弃月城百里外的钰龙神教内,有一味只有那妖女阿曼苏才能制的,专治这怪病的神药。”
“眼见徒儿已经接近那预言中的十岁,但病情却没有半分的好转,这云照雪只能下定,只身前往那堪称龙潭虎穴的钰龙神教。”
“潜入钰龙神教后,云照雪扮作侍女,溜进了阿曼苏的卧房里。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云照雪打开屋门的一瞬间,便撞见了一个睡眼朦胧的异族美人!
将扇子在手边一碰,老者扬起眉毛道:“这美人不是别人,正是在房中午憩的阿曼苏!”
听到阿曼苏终于出场了,周围茶客露出了垂涎的表情,“那,那阿曼苏到底长什么样!”
这美人的模样么,自然是要细细讲与座下众人听的。
喝下一口茶,老人得意地开口继续,“云照雪已是武林出了名的仙人之姿了,可那阿曼苏长得更是……天姿国色。”
故意顿了顿,老人看着被吊足了胃口的茶客,摇头感叹道:“发凝雪,桃李面,眉下一双琉璃眼。传说阿曼苏是红石崖的银狐所化,所以常人只消看她一眼,便能被那双绿眸勾得三魂都去了两魄。”
听了这几句,在场众人都恨不得能回到当年去一睹美人玉颜。可惜了,钰龙神教早已覆灭,阿曼苏也早没了踪迹,他们就是想看,也没这机会了。
失望地叹了一口,众人托着腮继续听老人说这故事:“接近阿曼苏后,云照雪却发现,这阿曼苏和传闻中心狠手辣的妖女大有不同。”
“传闻中阿曼苏利用邪蛊杀人,可实际上啊云照雪发现阿曼苏不过是个身世凄惨,为钰龙神教教主掌控的孤女。”
“知道了她的身世后,云照雪先是动了恻隐之心,渐渐地,又对这柔弱的妖女动了真心。”
“一个是凛若冰霜的正道侠女,一个是看似妖冶实则天真娇媚的妖女。”
“这样原本水火不相容的两人,却在那阿曼苏那小小的院子里,生出了绵绵情意。”
“于是,在那些护法再次要阿曼苏杀人时,云照雪拔出了追雪剑,带着阿曼苏逃出了钰龙神教,过了一段寻常甜蜜的乡野生活。”
讲着讲着,老人好似自己都入了境,竟望着茶棚出了神,“那时,正逢新春,白日里,两人悄悄去山下买阿曼苏爱吃的东西和年货,到了夜里两人共倚窗下,看山下的万家灯火,赏窗外的百里寒梅。”
“……他怎么知道?”
玉小茶原本听得津津有味,可听到这句时却嘟哝着对苏临镜耳语道:“讲得跟他在场似的……”
苏临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就听这老人话音一转,讲起了分别:“可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钰龙神教的教主便练成了血蛊神功,意图攻进中原武林,抢夺《息缘剑法》。”
“收到钰龙神教教主下的战帖后,中原武林大为紧张,急召各派掌门入中都,商量退敌之术。”
“中原的急召加上徒儿的病情,云照雪这才不得不离开阿曼苏,回到了告水山庄中。”
说到这儿,老人合起了扇子,摇头正色道:“可这一回去她才发现,阿曼苏原来一直都在骗她。”
茶客一口茶水差点惊得喷出来,纷纷出声问道;“啊?”
“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发现的!”
“云照雪如约前往中都与各派抗敌,虽然过程多有艰辛,但最后还是将钰龙神教的教主和护法打回了西疆。”
“可是,就在中都武林整装齐发,准备前往西疆剿灭钰龙神教时,他们却发现,钰龙神教竟然提前得知了这一消息,并且还企图绑走青临门掌门独女作人质。”
“虽然钰龙神教没能得逞,但青临门的探子,却在这一夜截获了云照雪写给阿曼苏的书信。”
“拆开一看,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云照雪其实一直在向阿曼苏泄露各派的动向。”
“大惊之下,几位掌门联手将云照雪带来惊澜台上问审。”
“这不审不知道,一审呐才发现,云照雪印堂发黑,神色怪异。他们这才反应过来,云照雪原来中了阿曼苏的蛊,而且啊,还不是普通的蛊!”
“阿曼苏贵为掌管教众的司傩,从来不是什么柔弱的孤苦女子,而是真正掌控这钰龙神教的人!”
“她不仅用蛊控制住了教主和教众,还在看到云照雪的一开始,就给云照雪下了一味……情蛊。”
听到这惊人的转折,茶客们一拍脑袋,纷纷惊奇道:“啊,怪不得云照雪会爱上她!”
闭眼点了点头,老人手抚折扇,声音中有不忍。
“在她和云照雪相处的日子里,她不仅利用云照雪对付没被自己掌控的护法,还在云照雪情蛊发作后,利用她的真心盗取中原各派的消息!”
“悲痛万分之下,云照雪竟走火入魔,打伤了在场的各派侠士,提起剑便匆匆赶往钰龙神教。”
讲到故事高/潮,老人抖动起了手上的扇子,激动地继续道:“一路上她跑死了两匹马,就是为了亲手用追雪剑与阿曼苏做个了断!”
“然后呢,然后呢!”
在众人激动的追问中,老人却吐出了一口气,抚平了激动地心绪,老人睁开眼睛,面色沉重地吐出了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好不容易说到这儿,他却说下回分解,茶客纷纷掏出了自己手边的瓜子壳和果皮,抗议道:“分解个屁,你赶紧说完啊,云照雪最后到底杀没杀阿曼苏!”
心虚地挡住了脸,害怕真被这些茶客围攻,老人只能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继续讲下去:“咳,其实这二人的结局有不少说法。”
“有人说云照雪一剑杀死阿曼苏后,带着阿曼苏的尸身一起坠下了山崖。”
“但也有人说,最后云照雪也没舍得杀阿曼苏,她只是挑断了阿曼苏的手脚筋,将她带回了她们当年住过的山间小屋中,从此再也不问世事。”
怎么这结尾还不确定呢,瞪圆了眼睛,几个茶客喝问道:“这,说来说去,敢情你也不知道最后的结局啊!”
“咳咳,并非如此”
老人被这句呛得咳了几声,随即心虚地解释道:“只是与钰龙神教一战后,就再无人见过这两人。”
“所以,说是殉情或者隐居山林都行么!”
行了,就是这说书人自己也不知道罢了。
扫兴地摆了摆手,茶客纷纷不屑道:“哎呀,散了散了,他就是自己不知道,还想糊弄我们!”
茶客散的差不多后,那说书先生也拿着自己的东西心虚地朝外走了。
看着说书先生的背影,玉小茶呐呐道:“那,那这要是真的话”
“那少庄主岂不是很早就没了师君?”
“身体又不好,又,又要操劳”
看了看一言不发的秋望舒,玉小茶迟疑地问道:“那她是不是……很辛苦啊?”
说完,却见面前的人突然站起,朝外走去。
诧异地看着追着说书先生去的秋望舒,玉小茶着急道:“诶,阿望,你往哪儿去?”
在茶棚拐角被秋望舒拦住时,说书先生挡住头讨饶道:“不是,不是,我真不知道结局啊。”
苏临镜脚程快,几步追上来拦住了面色不虞的秋望舒,替她开口问道:“这位老先生,我想问问,你是如何得知这故事的?”
听她们要问着故事来源,说书先生放下了手,神色闪躲地回答道:“从一位友人那儿听到的。”
友人?那这友人够神通广大的。
苏临镜疑惑道:“什么友人既知道钰龙神教的内情,又知道武林盟当年只有掌门参与的审讯?”
说书先生虽然挺起了腰板,可嘴上却仍旧含糊其辞:“这友人也算半个武林中人,往来于西疆和中都之间,知道点武林内情也不奇怪。”
“是么?”
盯着说书先生慌张的神色,秋望舒逼问道:“这内情也包括只有云照雪才清楚的,她徒儿的病情么?”
江湖上下都说告水山庄少庄主身体孱弱,但从来没人准确地说出这到底是是什么病。可是今天是这老头张口就能说出“怪病”二字。
即便是瞎说,这老头也一定有如此瞎编的依据。
额上流下汗来,怕她们知道实情后到处乱讲败坏自己的名声,说书先生大着胆子朝旁边溜去。
见他要逃,秋望舒拔出了剑,便用剑鞘拦住了他。沉下了脸来,秋望舒逼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又是从何人那里听说的这些事情?”
看见了秋望舒的剑,说书先生惊恐地求饶道:“女侠饶命!”
这下,他识时务地说出了实情:“我,我是从五年前遇到的一个女子那儿听到的这个故事。”
“她,她说她身无分文,我就请她,喝了一壶茶。”
五年前遇到女子?
皱起了眉头,秋望舒问道:“她长什么模样?”
“她……她当时以面纱遮面,但是喝茶时,我却看见,她,她”
想起了当时的场景,老人磕磕绊绊地讲起:“发凝霜,桃花面,一双琉璃眼……她,她告诉我她和阿曼苏有九分相像。”
听清了这句话,几人心中一惊。
五年前遇到的女子,和阿曼苏有九分相似的长相……结合老人方才说起的结局,这看起来,简直就是阿曼苏本人。
可这要是阿曼苏本人,怎么会不知道故事的结尾呢。狐疑地看着老人,林恣慕追问道:“那她,难道没告诉你结局么?”
想到这里,老人心里就一阵唏嘘,“她只说谢谢我的茶,她要回去了。等我再想起来追问时,她人就已经不见了。”
琢磨着他话中的真假,秋望舒问起了自己最关心的一件事情:“那她可有告诉你,云照雪要求的药,究竟治的是什么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