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是白芍。
她像披着一身屋外的阳光走进厨房, 整个人亮得刺眼。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关笑语呢?”
白芍拉开餐桌右边的椅子,嗞声拖得很长, 有点刺耳。
黎放歌微微抬首,“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关笑颜呢?”
“我们姐妹俩跟她们姐妹俩还真是纠缠不清,对吧?”白芍笑了笑, 像是想着什么, 微微定了下才坐下来。
这一刻的她像久旱逢甘霖的植物, 一扫此前的枯萎颓丧,整个人显得神采熠熠。
“我和关笑语可没你们这么多事!”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姐现在心情好。”
白芍就差把她刚和关笑颜睡过写在脸上了,她大大咧咧的, 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
“早知道离不开, 当初又何必呢。”
“禾歌啊, 这你就不懂了, 离不开是真的,很累也是真的。可能是触发了保护机制, 身体有自己独立的意识,你信吗?”
“不知道前天是谁说不想再见到关笑颜——”黎放歌顿了顿,继续说, “结果呢, 也不知是谁被关笑颜三个字勾走,”她伸出两根纤长的手指,“恐怕墙头草都比这个人有定力。”
“随你怎么说, 反正姐现在心情很好, 非常好, 没定力算什么!”
白芍毫丝毫不以为耻,就好像有了爱情便有了刀枪不入的铠甲,区区嘲讽对现在的她来说轻微如风。
她大大方方地承认她就是不能拒绝关笑颜的模样黎放歌有点的羡慕,这个世界的人很少虚伪,真诚是他们十分普遍的品格。
想到以后不用再遮掩自己的性向,黎放歌第一次对穿书这件事产生喜悦,这种喜悦有别于和关笑语的相遇,是对活在这个世界的真切喜欢。
“你不黏着关笑颜,过来干什么?”
“当然是过来看你!”
黎放歌才不会相信她的话,故意刺她,“还以为你要过来住。”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就是,有时候只隔一天,我已经不是原来我。姐现在也不是前天的姐了,所以过来住这种事情,就当做我没有说过吧。”
“就知道结果会这样。人你也看到了,没事的话请自便,我要午休去了。”
现在,黎放歌的作息差不多跟老干部一样规律,
这是她上辈子生命最后十多年都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她站起来,也不等白芍,兀自往外走。
“禾歌,我的话还没说完!”白芍急忙起身,追上去。
“有什么话快说,我很忙。”
“你忙个屁啊!说真的,关笑语人呢?”
“你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关心关笑语了?”黎放歌并没有停下脚步,不紧不慢继续往外。
“从听说你把你的第一次给了关笑语之后哈哈哈哈哈……”白芍追上她,拍了她胳膊一把,“姐这不是关心你么,所以特意过来看看,第一次交出去时的你——有没有出事?”
“如你所见,不仅没事,还好的很。”出了餐厅,黎放歌向书房拐去,之前的诗集看完了,她打算再找一本枕边书,“如果你真的关心我,昨天你就应该过来。”
“昨天姐不是忙着和关笑颜算账么,没时间管你的事。”
“好一个没时间!在电话里问一嘴的时间都没有?你就是来八卦的,抱歉,让你失望了,我很好。”
黎放歌嘴上不饶人,其实内心很乐意便宜表姐过来,
不然她只会陷在没有任何帮助的对关笑语的担心里。
“我说——”白芍被戳穿了也不生气,“干嘛火药味这么浓,你们的第一次有这么糟糕吗?难不成难以自抑冲破了抑制剂,最后半途而废?或者,你被关笑语的信息素刺激到,所以恼羞成怒,一拍两散——”
“姐,不会说话就请少脑补一点行不行?”
“不行,除非你把所有的细枝末节全部告诉我。”
黎放歌被便宜表姐孜孜不倦的八卦精神扰的不胜其烦,“你这么闲,不如去黏着关笑颜。”
“我倒是想,但你也知道,她很忙的,哪有时间让我黏她。”
“我不知道。”黎放歌推开书房木门。
没看到身后的白芍的惊讶表情,“不是,禾歌你到书房做什么?!”
“进书房还能做什么?”
白芍回过神,跟了进去,“你什么时候开始看书了,是关笑语给你布置的什么新情趣任务吗?”
“姐啊,不会说话能不能少说一句?”
“除非你把你们的第一次讲给我听。”
“无可奉告。”
黎放歌知道这个世界的人并不避讳性/事,所以也不介意被问起。
可不介意并不代表她喜欢和别人分享。
私密的、亲密的事情,她只会和当事人的关笑语分享。
“你对关笑语一直避而不谈,为什么?”
黎放歌轻车熟路地走到诗歌的书架前,然后停下,有些黯然的目光扫过马得很整齐的书脊,
如果是以往,她很快就能选中想看的书,但这一次,目光来回、上下扫了几次,她的双手依然抱在小腹上,没抽出任何一本。
白芍距她一米左右,背靠在她左后方的书架上,注视着她墨一般的美丽秀发,想说点什么,却又忍住。
书房里复而安静,安静得仿佛能够听到灰粒飞扬的声音。
黎放歌目光依然落在眼前的诗集上,心里却想着白芍的问题。
她并没有对关笑语避而不谈,只是不想谈论便宜表姐感兴趣的事情。
“姐,都说了无可奉告。”
“不对劲!”
黎放歌向左侧首,目光触到白芍红色的鞋尖,“我们的第一次,就我们的情况而言已经——”前天晚上的种种走马灯一般地闪过脑海,默了默,她继续说,“已经很好。”
“我不明白,很好为什么是现在这样子?你看看姐,至少要像姐这样红光满面、笑靥如花的才能叫很好吧?来,要不要姐传授你一点很好用、很实用的小技巧——”
“不用。”
黎放歌干脆转身,她也靠到厚重的木书架上,和白芍斜面对面。
因为担心关笑语,她始终打不起什么精神,给人一种心事重重的印象。
关笑语的离去所带来空洞一直无法填满。她出现在自己生命中才多久?黎放歌惊讶于她的沦陷速度。
“天鹅,不用?!”
这不合理!白芍好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黎放歌!关笑语不会是因为你没用所以把你当成一次性用品,你这是被抛弃了吗?我就说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你失恋了吗?!”
“噗嗤——”黎放歌被白芍夸张的表情和语气逗笑,便宜表姐就是泥石流,“一次性用品,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没用?!相反,我好用得很,不用你教。而且,我没被抛弃,也没失恋好么。”
说完她暗自咬舌,蠢死了,这种事情不知道自己在逞强好胜什么。
“那为什么——现在你完全是一副我被关笑语甩了的表情?”
“姐,关笑颜没跟你说吗?”
“什么?”
“忘了,她们不是亲姐妹,关笑语的外婆就算不上关笑颜的外婆了——”
“什么跟什么?”白芍越来越懵。
“关笑语清早去鹭京了,她外婆突发急病,住进ICU.”
“就这?”
“我是不是应该陪着她?”
“你不问关笑语问我做什么?”
“问了,她不需要。”
“所以——被拒绝很难过?”
白芍这才意识到,黎放歌似乎像她自己说的那样真的对关笑语走心了,
这是八月之前她完全不敢想的事情,毕竟她以前可是一直躲着关笑语。
白芍收起玩味,那张很快乐的脸上浮起淡淡的担忧。
“也不是难过,就是——”黎放歌一时间也说不清是什么。
“别做无谓的担心了好吧,走,逛街去——”
“没钱。”黎放歌凄然一笑,她从没想过她也会有缺钱的一天。
“姐有,想要什么,姐买单。”
“真的吗?”
记忆中,白芍也没什么钱。
不论是画画,还是做模特,她都十分佛系营业,根本就没有努力过,
用她父母的话说就是,先天不足,后天不补,完全就是个废人。
这话很伤人,一个人能不能分化并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事情,为此被父母冠上“先天不足”就像原罪一样折磨了白芍二十多年,大学毕业之后,她想开了,不能决定能不能分化,但她要自己决定以后的人生怎么过。
和父母大吵一架,她坚决地从家里搬了出来。
没有家人的经济支持,她生活常常过得很潦草,
加上她不善于计划和规划,基本是有钱光的类型,不过她要是花关笑颜的钱,那就不一定了。
黎放歌不想动,却被白芍生生地拉出了书房……
不用再担心被催债,黎放歌想着现在也没有偶像包袱,外出便没再戴巨大的墨镜和浮夸的假发,
不曾想,逛街几个小时,她被搭讪了不下一百次,被要联系方式也不下一百次。
逛完街,在一家叫白云很爱笑的餐厅吃过晚餐,白芍把黎放歌送回家,车子停在她的家门口,她说:“下次逛街,你还是戴上假发和墨镜吧。”
“我也这么想。”被陌生人追着围着,黎放歌觉得很累。
她究竟不能够像普罗大众那样,自由自在地出入公共场合。
每到一个地方都有被她吸引而来的人,那些人就像蝴蝶看到最好看的花一样,久久不肯离开她的身边,
要是以前的话,自然有经纪人和保安帮她请走围观的人群,并告诫她们照片不得随意传播,
但现在,她完全要靠自己的嘴巴和双手,一路逛下来,累得她不想再出门。
“有罪!”
“??”
“你那张脸太好看,有罪。”
“噗嗤——姐,我到底有多好看?”
“像春天所有的花全部的美加起来、像夏天全部的热情汇聚在一起、像秋天每一个成熟的果实的芬芳全部融合、像冬季每一个晴天的温暖全部被揽入胸怀,然后这一切全部加起来,就是你的美。”
黎放歌心情忽然好了一点,她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容貌,偶尔出门被大家的目光一路追随才会想起,她光凭长相就能引起骚动,
关笑语说,如果世人听到她的歌声,承受能力差或者心脏功能不太好的人估计会激动到昏厥。
“要是这样的话,我还是不要唱歌吧。”那不是害人吗?黎放歌想。
“黎姐姐,你要唱,你的歌声是我们S星的瑰宝,一定要让的你歌声载入S星的史册。”
“关笑语,这太浮夸了。”黎放歌忍不住摇头。
“黎姐姐,我们要不要打赌?我根本找不到语言来形容你的歌声有多美妙,我说的一点都不浮夸,甚至没能够表达出听到你歌声时百分之一的美好感受——”
“打什么赌?”
“只要姐姐愿意歌唱,一定能以你一己之力让这个世界的音乐焕发出无与伦比的生机和活力,一定可以成为潮汐女皇那样伟大的女性。”
“关笑语,你这样给姐姐戴高帽不太好——”
“不是高帽,是黎姐姐的歌声本来就有这样的魅力——”
黎放歌对自己的歌唱能力的认知很清醒,关笑语和陈翘艺对她的歌声的反应,一定程度说明她的音乐风格在这个世界也能被很好地接受,
如果世人听到她的歌,她不确定大家对她会热衷到什么样。
出一趟门,黎放歌忽然更加清楚关笑语想要金屋藏娇的心情,也更加明白,她的不安,并不仅仅只是出于情感的层面,而是,她的长相和能力自然而然地引起了她极大的不安。
就像是父母对于特别优秀的孩子,他们一边欢喜和骄傲的同时又会不自觉地担心,觉得孩子属于更广阔的天地,总有一天会离自己越来越远——
“想什么?”白芍打断了黎放歌的思绪,“还不快点下车?”
黎放歌回过神,胡乱答道,“什么跟什么?哪有这样形容人的,不知所云。”
“快下车,我赶时间。”
“真不跟我住啊?”
“关笑颜在等我。你觉得我该舍她跟你住吗?”
白芍快乐的眼神映入眼帘,
黎放歌说,“你还是去找她吧。”她低头解开安全带。
下了车,站到路灯下,她看着白芍熟练地倒车。
直到她的车开进夜色里,她才慢慢转身走进家门。
黎放歌左手提着一个小纸袋,右手自然而然地掏出手机,
今天她的手机尤其安静,直到现在依然没有任何新消息。
这个世界上,除了关笑语,基本没有人会给她发消息。
她应该还在医院。这样的念头不知道第几次闪过脑海,黎放歌想给她发条消息,哪怕随便说点什么也好,却又不知道第几次作罢。
拿着电话的手垂下去,她沿着车道向前,走到大棕树下时,像是想起什么,她拐进小路,朝池塘的方向走去。
花园里明暗交织,黎放歌仰头,夜空中的星光隐隐可见。
鹭京的雨停了吗?
黎放歌边走边猜着鹭京的天气,想着这一刻关笑语在干什么,想着素未谋面的老人家情况怎么样了……
已经快到十点钟,往日,这差不多已经是她上床睡觉的时间,而今天,她一点都不困,接近那座木桥的时候,在迈上去的那一刹,回忆又纷至沓来,月亮啦、星星啦,带着水汽的夜风啦、跃出水漫的鱼儿啦、蟋蟀的叫声啦……这一切闪过脑海之后,最终又绕回关笑语的脸。
拿在手中的电话忽然震了一下,
黎放歌脚步滞住,新消息提示音几乎即刻同时激起了她身心的愉悦,果不其然,关笑语的消息浮在手机屏幕上——
“黎姐姐,我好累啊。”
只是好累,不是悲伤,那么——
黎放歌那仿佛四时一样美好的脸被屏幕的微光照亮。
被同时照亮的还有她嘴角的笑意。
“还在医院吗?”她摁下发送键。
“嗯。我外婆已经转危为安。”
“真好。”
“黎姐姐,你今天都没有想我吗?”
“有。”
“那为什么一条消息都没发给我?”
“怕打扰你。”
“姐姐说什么傻话呢?想我就要立刻告诉我,姐姐的消息,不论何时对我来说都不会是打扰,相反,只会给我带来快乐和力量。”
“如果是你不想听的话呢?”
“对于我来说,只要是姐姐说的,就不可能是不想听的。”
“今晚要待在医院吗?”
“不啊。我妈妈和我舅舅都在,今晚让他们上就好,我现在在回外婆家的车上。真的好累,不过一想到黎姐姐,我就好多了。啊啊啊,幸好我又黎姐姐。我想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关笑语,你这样说,姐姐会骄傲自大的。”
“黎姐姐,不用我这样说,你都应该骄傲自大。”
“哪有叫人骄傲自大的?”
“这儿,摁着一张‘我的心’点JPG.”
光是存在就是安慰和治愈本身,
黎放歌觉得说的就是她们这一刻的彼此,关笑语的消息一来,她觉得逛街所带来的疲累竟瞬间消失了。
“雨停了吗?”
黎放歌终于还是问出来了,
好像,早晨说过的事情承载着她对她的想念,她觉得关笑语一定会感受到。
“还在下着小雨。”
“猜一下姐姐现在在哪里?”
“我喜欢黎姐姐自己告诉我。”
“提示语:和月亮有关。”
“哦,花园里的木桥上。”
“正确。”
“可是现在不可能又月亮。”
“心里有。”
消息发出去,黎放歌走上木桥,下意识地昂首,一会儿才垂下头,“这边能看到星星。”她又发了一条。
“本来今晚我们应该一起看电影的。”
“关笑语,电影可以以后再看。”
关笑语果然没忘记,
黎放歌想,早晨她只是忍住没有说,这一刻,她到底还是忍不住了。
“这部电影下映之前,希望我能够回到姐姐身边。”
“一定可以的。”
黎放歌打算过几天去鹭京,关笑语要是能抽出空,她们可以在那边看一起约好要看的那部电影;
关笑语要是抽不开身,见她一面之后,
她打算 “旧地重游”。
她打算去看看,渣A的大学,
虽然是不是她主动占据她的人生,偶尔想起不知所踪的她,她的心头会浮起莫名的歉意。
某种程度上,是渣A的糟糕成就了她和关笑语的相遇,
虽然说原著并不是这么安排,但正因为她被塑造成一个无药可救的角色反而让黎放歌有了机会。
“黎姐姐,如果我把我们的事情告诉我外婆,你会介意吗?”
“为什么忽然问姐姐意见?之前你不都是那样做么。”
“我现在才意识到,或许黎姐姐不喜欢我这样做?”
“你说吧,姐姐不介意。”
“可是——”
“可是姐姐并没有二次分化?”
“不是的,我是担心我外婆想见黎姐姐的话,会很麻烦。”
“如果你外婆想见我,我就去鹭京。”
黎放歌第一次觉得,人的心或许真的有无形的感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