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去看白芍,
即便有心理准备,黎放歌还是被吓了一跳,表姐看起来就像一株早已脱水的绿植, 双眼空洞呆滞,四肢虚浮无力——
“姐, 你这是——”
黎放歌话没说完,白芍向前一步扑倒在她身上, 像个丢失了最心爱玩具的小女孩一样呜呜呜地放声大哭起来。
黎放歌不怎么会、也不怎么喜欢安慰,
任由表姐趴在她的肩膀上哭, 同时忍受着她身上的酒气。
失恋的人,除非真的放下了,否则没有人在分手的第二天能维持体面。
提分手的人是表姐,但听着她揪心的哭声就可以知道, 不论这是她们第几次分手, 她依然还是放不下关笑颜。
“呜呜呜……哇哇哇……”
比起关笑语嘤嘤嘤的娇气哭声, 白芍的哭得又大声又响亮, 她才不管会不会吵到对门的邻居,也不管会不会震聋黎放歌的耳朵,
白芍哭了五六分钟,因为黎放歌无动于衷,
是的, 她就任由表姐伏在她的肩头哇哇大哭, 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白芍大概觉得没意思,响亮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推开黎放歌的时候, 黎放歌的右手提了提左肩上的衬衫领口,
对被她哭湿的肩头, 白芍装作视而不见,她也不擦脸上的泪,只像没事一般说:“进去吧。”
黎放歌点点头,跟着已经背转身子的表姐走进去,反手将门关上。
到了客厅,她的目光落到茶几上的空酒瓶,有五六个,她也不确定是不是全都是表姐昨晚的战绩。
白芍抽出纸巾,擦干泪水,又无所顾忌地揩鼻涕。
“真累,大哭真累!”她的嗓音哭得有点沙哑了,将纸巾丢进垃圾桶,她看向黎放歌,“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丑死了?”
“就算哭肿眼睛,你依然还是我美丽的大姐姐——”
黎放歌看着表姐,却想起关笑语,大姐姐是她对白芍的称谓。
“就敷衍我吧你!”
“想不想吃东西?”
“这种时候,你觉得我能吃得下去吗?”
“不是哭累了?”
之前关笑语哭完对她喊饿,黎放歌下意识地以为哭累的表姐也会想要吃点什么。
“你不会理解我现在的心情的。”
“……”
黎放歌承认她没失恋过,
白芍也知道的,渣A对别人也没真的走过心,
所以这话就是赤裸裸的人身攻击:没经历过的你不会明白。
“我现在憎恨全人类!”
“不要吧。”黎放歌觉得表姐不像失恋,更像失智,为了发泄而胡言乱语。“昨晚你也是自愿跟关笑颜走,后面是你提的分手,这两件事都没有人逼你不是么!”
“是这么回事,但现在我心里全都是恨,我就是要憎恨全世界!”白芍用她哭哑的嗓音蛮不讲理地大吼。
“这样会不会——”
“会不会怎么?”
“不成熟?”
“你好意思跟我提成熟?”
“???”
“你成熟,会跟关笑语睡吗?”
白芍绕过来,像软体动物一样瘫倒在沙发上,红肿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天花板上的灯,“我恨这盏水晶灯。”
不等黎放歌问原因,她兀自解释,“因为是关笑颜选的。”
“之前你们每次分手,我是不是错过了很多?”
黎放歌也坐下来,侧首看向软塌塌的表姐。
白芍不理会她的调侃,继续直勾勾地望着那盏水晶灯——她住的是复式,中空的客厅顶很高,垂落的水晶灯式样虽然华丽却不显得繁复。
“现在,我要你跟我一起骂关笑颜,我说什么,你就跟着说么!”
黎放歌耸了下肩,不置可否。
“关笑颜,大混蛋!王八蛋!胆小鬼!自私鬼!卑鄙无耻下流负心薄幸死皮赖脸猪狗不如——” 白芍几乎是扯着嗓子骂的,她的声音大得可怕,
听得出来,她沙哑的大嗓门里更多的不是恨,而是是不甘心和愤怒。
“轮到你了,越大声越好。给姐用你最好听的嗓音骂这个最负心薄幸的臭女人!”
白芍像是失心了一样,黎放歌忽然意识到,也许她的酒还没醒。
“你们既然有第五次分手,也会有下一次重新开始。”黎放歌的声音很平静,很悦耳,也很有说服力。
白芍忽然平静下来。“我累了,应该没有力气再重新开始。你知道我昨天晚上为什么要提分手吗?”
“说这个之前,我想先听听昨晚你为什么要去浮生若梦?”
“还不是——”白芍振作着坐直,“关笑颜忽然打来电话里说她想我,想见我。我们吵了一架,我告诉她我不会再见她,除非她敢在人前牵我的手,敢告诉全世界我是她的女朋友。
“可你知道吗?以前她还会解释一下她为什么不能,但昨天她沉默了。”
“昨晚她叫你跟她走,你还——”
黎放歌话到一半就停下来,原因已经很明显,白芍想要更多,但关笑颜给不了,她转了话锋,“为什么她不敢?”
“为什么你不敢接受关笑语?”
“姐,你真的想互相伤害吗?”
白芍垂下头,“让爱情去死吧!让关笑颜去死吧,她死了我就清静了。”
对于一个被酒精麻痹到失去理智的人,黎放歌已经放弃跟她讲道理。
“禾歌,你想知道为什么我不能拒绝她吗?——”
“我还是去给你做点吃的吧。”黎放歌站起来。
“不要走开。”白芍抬起头,她的泪水又夺眶而出,现在,她的脸看起来更加破碎了,“你要是真的喜欢过一个人,就会懂得为什么我会跟她走。”
“既然跟她走,为什么要提分手?”
轻易提分手,会将你和她的热情都迅速耗尽——
这句话,黎放歌没有说出口。
她想,白芍累了,厌倦了地下情,所以她所谓的分手或许只是想要休息一段时间。
爱情的模式不是只有一种,恋人之间的相处方式和保护机制,也许是因人而异的。
“睡完之后,你知道她说什么吗?”
“姐,要不先放空一段时间,你不是说累了吗?”
黎放歌知道,白芍之所以这样难过就是不想放空,就是想要得到更多,她这样劝她其实没什么意义。
“她说,我们没有未来。”
白芍的声音变得好惨淡,惨淡到仿佛这一次的分手就是她和关笑颜的结局。
“这个问题你怎么看,以及,你是怎么回应她的?”黎放歌问道。
“我们没有未来”她也对关笑语说过。
想起娇花坚定和自信地说“如果没有未来,那就创造出一个”,她的心底闪过一丝异样,那时候她不懂得她听到自己跟她说“我们在一起没有未来”是何种心情,
而现在,看到表姐伤心成这样,黎放歌明白了。
当时,关笑语顾不上受伤,顾不上难过,那么爱哭的她、那么娇气的她听到这种话时应该要心碎的,然而她将她的心碎藏得好好的,为了让自己对她们的婚约有信心,她选择了坚强——
“这种话她已经说过太多次——”白芍的话打断了黎放歌的思绪,“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勉强,也不怎么喜欢努力。起初,她第一次跟我这样说的时候,我还会跟她说我们可以一起努力,但现在,我真的累了。别看我现在哭得这么蠢,但昨晚的分手其实很平静,分开的时候我们甚至还说了保重。
“去TM的保重,我想让从鹭都消失,不是她消失就是我消失——”
“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为了她,我忍受得太多了。禾歌你知道吗?人最宝贵的时光是十六七岁到二十六七岁这十来年。我的这段时间,全用来跟关笑颜分分合合,开心的时候是真的很开心,但痛苦的也是也是真的很痛苦,这次我想换一种方式,真的没有下一次重新开始了。”
“这样吗?”
黎放歌觉得,所谓最宝贵的时光因人而异,
并不是每个生命都会在十六七岁到二十六七岁之间就绽放异彩。
但表姐的心如死灰,她很清晰地感受到了。
“谢谢你过来看我。”
“说什么呢?我们之间,不需要这样的客套。”
“好像真的饿了,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吧,从昨天下午关笑颜打来电话到现在,我几乎什么都没吃。”
“你这样子——”
白芍眼睛又红又肿,黑眼圈简直不能看,
加上没戴假发,黎放歌说,“冰箱里面有什么?我给你做一点。”
“你什么时候会下厨了?”
“啊?”
是哦,渣A从不下厨,
至于黎放歌,她是和父亲闹掰之后、成名之前的那段时间学会了独立生活。
“啊什么啊?”
“网上不是有教程吗?”
“你敢做我可不敢吃。”
“放心吧,保证能吃。”黎放歌其实还蛮喜欢下厨的,
食物的香味能缓解她心里的疲累,压力大的时候,被人故意抹黑的时候,睡不着的时候,想念去世的奶奶的时候……
在厨房里,做着喜欢吃食物,闻着食物所特有的令人踏实的香味,一般她都会平静下来。
“你还是不要保证比较好。”
“给你做你喜欢的水果粥。”……
水果粥是黎放歌擅长的,做法也很简单,
结果,白芍吃了两大碗,她是真的饿了。
“没想到你除了会弹钢琴,粥也煮得很完美。”
“姐,其实我会的还有很多,只是以前我没告诉你。”
“臭屁!”
洗过澡的白芍看起来好多了,热粥喝下去,人也精神了许多。
“你要不要睡一觉?”黎放歌见她脸色还是不好,显然需要休息。
“虽然可能睡不着,但确实需要躺一躺。”
“嗯,你睡吧。我想回去一趟。”
“怎么,搞得像有谁在家里等着你。”
“还真是。”
“天!关笑语?”
“是她。”
这个世界除了关笑语和白芍,还有渣A的债主,好像也不会有别的人找她了。
黎放歌站起身,将空碗收走后对白芍说:“剩下的粥,饿的时候热一下就可以,最好今天吃完。”
“我说,你对她该不会当真了吧?那一晚,你们真的做了?”
屋里没有其他人,白芍却莫名地将声音压低。
“我准备试一试。”黎放歌说。
“果然无事发生,嘁!”白芍面露不屑。
“我回答的是你的第一个问题。”
“是吗?”白芍一时间有点缓不过来。
虽然说关笑语无可挑剔,但——黎放歌能行吗?她真的为她担心。
“想知道我对你的分手怎么看吗?”
“你还是不要说了。”
“再见。好好睡一觉。”
白芍将黎放歌送到门外,
等电梯的时候,她说:“我刚刚从火坑里爬出来,你又要往火坑里跳。我们姐妹跟她们姐妹,真是纠缠不——”
“电梯来了。”黎放歌打断表姐,走了进去。
就在电梯门要闭合的时候,她忽然伸手挡住,“姐,虽然可能不适用于你和关笑颜,但没有未来的两个人,如果相爱的话,或许可以一起创造一个。”
“这鸡汤,谁给你煮的?看来你喝了不少。”
“你们需要的话,也可以喝喝看,味道还不错。”
黎放歌笑,她收回手,电梯门缓缓合上。
因为表姐的事,回到家,看到关笑语在厨房里学做小蛋糕的时候,那一刻,黎放歌的心里仿佛刮起了一阵阵和煦的春风……
久久见不到一边跑出去一边说服完抑制剂还会回来的关笑语折回,
黎放歌下了床,她换了一件淡蓝色的衬衫,走出房间。
下楼的时候,见陈翘艺迎面走来,她问:“艺姐,有见到关笑语吗?”
“和小优在厨房。”
“嗯。”黎放歌点点头,与陈翘艺错身而过。
黎放歌最近整个人变明亮了很多,眼神中的厌世和灰暗好像变淡了很多。
陈翘艺一时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关笑语,她久久地盯着她走远的优美背影,
这种良好的转变,她一定会向黎先生如实反馈。
到厨房门口的时候,黎放歌见关笑语和小优在说说笑笑。
“小优姐,酸奶樱桃口味和蓝莓蜂蜜口味,黎姐姐更喜欢哪种?”
“黎小姐来了,你自己问她——”
小优见黎放歌又出现在厨房门口,忙将关笑语的问题推给她。
“黎姐姐,小优姐教我做的杯子蛋糕好了呢!”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黎放歌也没进去,就远远地看着她们。
厨房很宽敞,也很明亮,午后的阳光擦过白色的窗帘照进来,淡淡的奶香味飘进黎放歌的鼻腔里,她的肚子发出细微的咕噜声。
中午就吃了水果粥,果然不顶事。
“哦,那个——”关笑语笑,她的笑容就像白蔷薇一样灿烂可爱,“刚刚遇到小优姐,她说蛋糕快好了,我就想等一等,等好了带上去给黎姐姐尝一下,哪想到你也跟着下楼了。”
“黎小姐,请问你们要在哪里用?餐厅,还是茶室?”
“茶室吧,泡壶红茶。”
“好。”
不一会儿,茶点准备好。
小优笑着离开,趁黎放歌不注意,她冲关笑语做了一个鼓劲加油的手势。
关笑语感激地对她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
暖香绵甜的红茶,配口感细腻的杯子蛋糕,茶水间的氛围十分惬意,
黎放歌很久没有享受过氛围这么轻松的下午茶了,过去的半年多不是在出发的路上,就是在舞台上,这种闲暇的午后,对她而言简直堪称宝贵。
而且,眼前还有一朵赏心悦目的娇花,她笑得柔柔软软的,看着令人心情舒畅。
“看我干什么,快喝茶。”
“比起喝茶,我更喜欢看黎姐姐。”
“你能不能——稍微委婉一点?”
“不能,委婉姐姐就不会知道我更喜欢——”
黎放歌拿起一个樱桃口味的杯子蛋糕,及时堵住了关笑语的嘴。
关笑语退开,茶水间忽然被她风铃声般的甜笑充满。
两个人笑闹的模样,跟一般热恋中的情侣别无二致。
以至让站在门口的陈翘艺心情颇为复杂,
她好久没有见过这样开怀而笑的黎放歌,正犹豫着要不要迟一点再喊她。
余光瞄到陈翘艺,黎放歌止住笑,侧首问道:“艺姐,有事吗?”
陈翘艺忙把手中的函件藏到身后,“没事——”
她的动作出卖了她。
黎放歌心里已经已经八九分了然,“拿过来吧。”
“可是——”陈翘艺看向满眼好奇的关笑语,眼神犹疑。
黎放歌一向好面子,这样贸贸然拿给她让她在未婚妻面前下不了台,会不会惹得她恼羞成怒?
这时,关笑语的电话响起来。她说了声抱歉,拿着电话离开了茶水间。
大约七八分钟之后,她折回来,小脸上的笑褪得干干净净。
黎放歌压住烦心事情,若无其事地问:“你爸找你?”
“黎姐姐,我——该回去了。”
看来是比她父亲查岗更严重的事情了。
黎放歌没细问,点点头,她站起来,“我送你。”
关笑语怔怔地看着黎放歌,一会儿之后,她说:“如果我不问,姐姐是不是不打算告诉我刚刚艺姐找你是因为什么事?”
她看得出她平静的表情之下,一定裹藏了什么。
“小事而已。”黎放歌一脸无谓,那种事情她才不想让她知道。
“这样啊。”关笑语不掩失望,她才不信。“我好希望黎姐姐可以对我多敞开一点,不过今天我已经非常满足。我想跟姐姐说的是,跟我一定不要见外,这样别人才没有机会分离我们。”
“谁要分离我们?”
“很讨厌,今天晚上有个晚宴,本来跟我没什么关系,但——”
关笑语想起她父亲就特别生气,“我姐果然是被我爸洗脑了——现在我得陪我姐去一趟。”
“去就去,有什么的。”
“他们连黎姐姐都没邀请,算什么全鹭都名门之后都趋之若鹜的晚宴!”
“你知道,姐姐现在——”
黎放歌忽然想起关笑语不准她自暴自弃,甚至不允许她自嘲,就换了一句话,“就算被(礼)邀(貌)请,我也去不了。”
这种晚宴,说白了其实就是上流圈子里的社交,
黎放歌父母是鹭都的权要人物,论资历,她当然没问题,通常来说,相亲性质的晚宴有基因等级门槛已经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基因等级低的Alpha和Omega以及Beta不会被邀请,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你去吧,玩得开心点。”
“黎姐姐!”
“不能哭。”
“你不去,我怎么可能玩得开心?”
“……我们都有自己的生活不是么!”
“姐姐还是不愿告诉我艺姐找你是什么事吗?”
“债主催债。”
本以为说出来会无地自容,
黎放歌发现,敞开最不堪的那一面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难堪。
比起遮掩又做不到完全掩住,这样坦坦荡荡的反而磊落轻松。
对于渣A的债务,黎放歌其实没有太大怨言,她现在使用着她的身体,得到了本属于她的生活,以及认识了她一直莫名念念不忘的“香港占卜师”,替她背负一些债务也无可厚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