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汐姐, 我、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颜汐坐在阳台上晒太阳,午后和煦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她忍不住想要闭上眼睛, 但背后鬼鬼祟祟的程玉探头探脑的模样存在感实在太强了,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四目相对的瞬间程玉就像是破釜沉舟似的终于把一直压在心底的疑问抛了出来。
颜汐眯着眼睛看她半晌,拍了拍身侧的位置。
阳台上装了一个藤椅改造的秋千,沈一楠专门准备了抱枕和被褥, 让颜汐坐的更舒服些。
虽然是两个人的位子, 但这可是颜汐专属的,就算借程玉一百个胆子, 她也不敢就这么跟颜汐并肩坐在这么暧昧的秋千上。
程玉犹豫了下,走过去挨着秋千坐在了地下,正好就坐在颜汐的脚边上。
颜汐:“……”
迎着颜汐的挑眉,程玉脸蛋微微红, 瘪嘴在秋千上拽了一个抱枕搂在怀里,下巴陷在绵软的抱枕里, 毛茸茸的。
果然给小汐姐准备的都是精品, 这抱枕比自己床上四件套都要舒服。
只是——
这时候实在没心情享受这些个,程玉眉眼间浮现出忧愁, 斟酌了好几次都没起开话头。
最后还是颜汐实在看不下去她那一脸为难挣扎的模样, 噗嗤笑出了一声:“别人如果问这个问题, 你看我想搭理她吗,要是你自己都觉得不可以, 那就别问,别当了……”她及时噤声, “再学你姐装着有难言之隐的大义模样,尽做一些坑人的事,行了,有事说事,我不跟你生气。”
自从颜汐出去了一趟,又好像变了一个人。
她就像是有无数个皮套。
最初刚认识那阵,她就好像是一只从小就在温室里的花蝴蝶,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完全就是那电视剧里风流倜傥的现实具象,虽然调戏、挑衅、使坏样样都干,可不知道是因为她长得好看,还是真正的大小姐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骄矜但却不油腻轻浮的气质。
不仅不会让人觉得她讨厌,甚至每每都会因为她的靠近而害羞。
刚住进这间房子那阵,程玉有一段时间总觉得她的灵魂都像是被抽走了,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那阵子是真被吓坏了,看到颜汐躺在床上,坐在沙发上,就有一种按捺不住想要上前试探她鼻息的冲动。
就在程玉以为总有一天这具没有灵魂的躯体也会随着时间而慢慢消逝。
她每天都在担心,眨眼的功夫,颜汐就这么虚无缥缈消失在自己眼前。
幸好,谢天谢地。
被带出去一趟,就好像是给一只气球里充上了人气,给黑白默片填上了颜色,整个人都变得鲜活了起来。
但还是和以前的肆意张扬不大一样,现在的她更像是睁眼看人世繁华的过客,每一个眼神都像是在怀念,但却不憧憬参与。
不过也好,只要还有情绪就好。
而且,现在的小汐姐相比之前,更接地气了,更好相处了。
就算是她和小汐姐两人单独相处,也不会跟之前那样,动不动就脸红心跳的喘不上气、说不出话。
现在终于可以像普通朋友那样,平心静气好好说说话了。
程玉深吸口气,闭眼憋着一口气一股脑问:“小汐姐,你很喜欢我们之前去的那个房子吧,不然也不会因为你那个、妹妹在你的房子里乱搞生那么大的气,那你怎么就把它烧了呀?而且你从小到大的东西都在里面呢,你是不是一个都没拿出来?还有、还有……”
卡了壳。
尤其是颜汐一脸意味深长笑容地看着她,程玉大脑一片空白,愣是一个字都想不出来了。
越着急越说不出话,程玉急的都快咬舌头了。
颜汐抬手,掌心落在程玉的脑袋顶,把她的所有焦躁都压了下去,声音带着柔和的笑意:“程同学,还有什么想问的,下课时间还早呢,你慢慢问,我一个个回答。”
那看着自己的眼神,带着程玉形容不出来的感觉。
就好像天气晴好的夜晚,银盘似的月亮悬挂在坠满了星星装饰的黑色幕布上,如水的银辉缓缓流淌着,恩赏似的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在这样柔软的眸光下,程玉一扫刚才的躁动不安,深埋在内心深处的担忧就这么被一点点挖了出来。
这次不是背稿子,而是真切地把自己的疑虑完完全全说了出来:“小汐姐,为什么呀,那不是你的家吗?你让他们搬出来不就完了,要是膈应他们,那就重新翻修下,为什么要一把火烧了啊,而且还、还……”亲眼看着它烧的干干净净,一根好的木头都没了,就算是重建都找不到头绪。
“对了!”话赶话程玉就想起来了,急忙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全问出来,省的自己又忘了。
“那么大公司你不管真的没关系吗?我听说有钱人家也不是好过的,尤其是那大公司,管事的一个个都把公司当家,吃喝拉撒都在,对对对,在公司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睛,稍微不留意掌权人就被换了。”
“呦,没看出来,懂得还挺多呀。”颜汐打趣。
“不、不是。”程玉不好意思,忸怩着说道,“我最近不是在看电视剧嘛。”
“不是你姐让你问的?”颜汐眼眉上挑,突然就带出了熟悉的魅惑的感觉。
程玉下意识点了点头:“是。”话音刚一落地,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小心翼翼地看眼色,一时半会是真想不出来该怎么补救。
“不是,我、我自己想问的,我、我就不能关心你了吗?”程玉磕磕巴巴地解释,只是这说法恐怕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颜汐猛不丁说道:“你要不要打开录音。”
程玉:“?”
颜汐笑:“就你那脑容量,我说的多了你记得住吗?在我面前卡壳没事,你姐那跟公司领导验收工作似的,同样的问题翻来覆去问几遍,你确定第一次说的和下一次说的完全一致吗?你觉得以你的能力能应付的过去吗?”
“……”程玉还真的没想到这,被颜汐蛊惑的她甚至有些蠢蠢欲动,起身想要去拿手机了。
但——被颜汐似笑非笑的目光注视着,她哪里敢真的去录音。
程玉赶忙坐的笔直,严词说道:“不是,怎么会,我姐她也是担心你,所以问问,哪有那么夸张,还需要什么录音,小汐姐,你、你想多了。”
程玉是这样的性格,心虚的时候一句简单的话能重复上千遍,生怕旁人不知道她撒谎似的。
也不知道是要说服对方,还是要说服自己。
颜汐没戳穿她,而是点了点头:“我可提醒你了,要是不拿的话我就开始啦,好好听着,要是听漏听错一个字,到时候可别找我售后服务,可就没有了。”
“你别逗我了,就赶紧告诉我吧,不然我这心里也总是七上八下没着没落的。”程玉撇嘴,撒娇似的晃着她的胳膊。
这是最近才发现的,其实颜汐的心很软,她吃软不吃硬,只是以前——她姐不会,她不敢。
“其实也没什么。”颜汐被她晃悠的声音里都带着颤音,“不过是一栋房子罢了,人都没了,就算留着房子又有什么用?”
“什么人都没了?谁要没了?”程玉紧张的一把拽住颜汐的手腕,“小汐姐,你想什么呢。”
“……”颜汐冲她翻了个白眼,“还说不是带着答案提问题,你都默认我想那啥了,那还问什么,想说什么直接说不就行了。”
程玉涨红了脸:“不、不是,你别……”她想说是颜汐故意说这些模棱两可的话套她的话,但看着那张脸,怎么都说不出来半点嗔责的话。
“不会的。”颜汐反手握住她的手,指尖死死按在手背上,全然没了刚才的软糯随和,甚至带了些程玉都心惊的恨意,“有些人有些事能彻底了结,可有些人有些事,不可能的,我怎么可能走到她、前面。”
指向性实在太明显了,程玉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真的,她还真不知道听到这话的沈一楠是该放心还是该伤心。
程玉眼神微微躲闪,不敢看此时颜汐的表情,甚至无法忍耐这种空气中都流动着让人心惊的气氛,挣扎着动了动手腕子,让颜汐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颜汐猛地一拽她的手,几乎要将她整个人从地上扯上来,迫使她目光直视着自己,四目相对的瞬间,程玉后背升腾起渗骨的凉意,甚至隐隐有向后缩的退意。
“小、小汐姐——”她就像是误入狼群的羊,害怕又担心地看着饿狼朝着自己逼近。
“原话告诉她,一个字都不准漏。”话音刚落,冰冷的眼神瞬间褪去,就好像刹那间冰雪消融,和煦的微风吹拂到了脸上。
“我……”程玉三魂七魄好不容易回来了,但转念就想到这可不是什么好话,怎么可能敢原封不动转达。正为难的时候,胳膊上忽然一痛,是颜汐拧了她一下,痛的轻呼出声,抬眼就对上一双笑着的,但充满威胁的眼神,“漏一个字,我跟你就一年不说话。”
“……”刚才那段话好几个字呢,要是不转述,那这辈子岂不是都说不上话了。
“任务完成了?还有什么事?”颜汐松开她的手,端起已经凉了的茶水抿了一口,眉心微微蹙起来。
“本来就不是任务。”程玉起身去给她添了点热水,送回来的时候委屈巴巴,“我就不能关心关心你啊,是真的担心你,你看看前两天,哪让人放得下心。”
絮絮叨叨说一堆,颜汐听得不耐烦了,给自己斟了一碗茶,打断道:“买什么菜了,晚上我想吃火锅。”
“!”她都已经多长时间没提过自己想吃什么想干什么了,程玉瞪圆了眼睛,甚至都有些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生怕颜汐改变主意似的,赶忙敲定说道,“买了买了买了,想吃点啥呀。”
颜汐:“都不知道我想吃啥就买了?”
程玉:“都买了还不行嘛,想吃什么我现在就去处理。”
“其他的都无所谓,但一定要有土豆、木耳、豆角,对了,我要吃辣锅,辣到天怒人怨那种,你给你分开做,别到时候吃不了辣还怨我哈。”
“豆角?”程玉想了想,“火锅里煮豆角,好吃吗?而且你先前也不怎么吃辣啊,突然吃这么辣的身体哪受的住……”一说到这些事,母爱的属性又泛滥了,嘟嘟囔囔说了一大堆。
颜汐听得都快睡着了,打了个哈欠:“要是嫌麻烦,不想做,就直说。”
“!”程玉赶忙摇头,“谁嫌麻烦了,做做做,想吃什么做什么,我现在就去做,我做鸳鸯锅,多准备点菜的事,想吃什么锅吃什么锅嘛。”
先前明明被交代过颜汐味觉的事,怎么刚才脑子就抽抽了,没反应过来辣味是痛觉,有可能是现在颜汐唯一能品尝到的味道了,不吃辣锅难不成是甜的火锅吗?
程玉内疚到甚至想扇自己巴掌,赶忙小计啄米似的点头:“家里有,家里有,不管是什么底料都有,干辣椒我给你放的多多的,保证你满意。”
“你坐一会,我现在就去准备,现在就去。”跑出去的时候一个踉跄差点被脚下的抱枕绊倒,回头冲着颜汐不好意思地笑。
从这正好能看到厨房的位置,隔着透明玻璃,颜汐歪着身子,若有所思地看着紧张激动到手忙脚乱的程玉,刚才还似乎带着光的眼眸瞬间黯淡了下来,她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把刚才的回答低声说完。
“为什么烧掉呢?因为不重要了啊,都不重要了。”
从露台能看到程玉背着包匆匆跑出去的背影,颜汐又坐了一会,这才缓缓站起身。
大概是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的缘故,身子踉跄了两步扶着一旁秋千的绳索才勉强站稳,她撇了一眼旁边开的正灿烂的向日葵花,视线有意无意划过叶子下隐隐闪烁的红光。
午后已经过去,和煦温暖的太阳下山了,远处如火一般的绚烂火烧云好看是好看,但莫名带着些萧索的凉意,颜汐倒了盆热水,又拿了条白毛巾,重新回来。
只是这次她没往秋千上坐,而是拿了个蒲团,调整了好几次位置,好像是在确认自己和红点的方向。
沈一楠看着屏幕中颜汐跪趴在地上摆放蒲团,根本不用怀疑,完全可以确认,颜汐知道摄像头的存在了,甚至为了让摄像头更清楚地拍到她的动作和脸,她就差直接坐在花瓶面前了。
她正在签文件的手顿了顿,笔尖在纸张上划出一道又深又长的痕迹。
然后她就看着颜汐慢慢躺下,笔直得跟具尸体似的,尤其是在将浸泡了热水的毛巾盖在自己脸上的刹那,心跳瞬间停了。
“沈总、沈总?”随着钢笔落地的刹那,沈一楠已经站起身叫喊着,“让杨雄去开车,快,两分钟内我要上车,开回家。”
她走出去两步又回头,咬着牙一字一句:“就近联系人,赶紧去我家,到二楼找颜小姐,如果打不开门,直接暴力破开,顺便……打120,准备好窒息需要用的,我马上就到。”
秘书:“!好!我现在立刻联系人。”
沈一楠坐在车里,心却早已经飞了,她死死抓着车门,只等到了就立刻飞奔下车,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机屏幕里的监控摄像头,看着颜汐从一动不动到剧烈颤抖。
她看着颜汐的手紧紧抓着毛毯,整个手背连带着指头都泛着青白,她看着颜汐身子紧绷到就像是一根被极限拉扯又震动强烈的丝线,随时都有可能断裂。
她甚至看着颜汐的动作幅度从大到几乎要把毛巾从脸上抖落,到慢慢平静下来,就连手上暴起的青筋也慢慢消了下去。
沈一楠的精神犹如拉弓的弦,眼看着就要断裂,屏幕中忽然闯入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
程玉!
是程玉!
她刚坐上出租车就接到了沈一楠秘书的电话,当下觉得出事了立刻让司机调头。
可是单行道根本不行,程玉强行下车后跑回来的。
看到颜汐直挺挺躺在地上腿都是软的,扑过来瞬间直接跪在了地上,差点压到颜汐。
“姐,小汐姐!”她颤巍巍的声音伴随着哭腔响起,就在这时,旁边传来沈一楠紧绷着的嗓音,“脸上的毛巾拿下来。”
“!”程玉这才反应过来,赶忙一把掀开毛巾,然后沈一楠继续说道,“解开她身上衣服的扣子,脱掉最里面的吊带,保证她呼吸通畅,打开窗户通风,我马上回来。”
程玉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机械似的按照沈一楠的吩咐一步步做完,然后跪坐在旁边抽泣着看已经醒过来,此时惨白的脸上甚至还带着笑意看自己的颜汐。
她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紧紧抓着颜汐的胳膊不敢放开:“你、你不是说不会的吗?你刚刚才跟我保证过的,你干什么呀,你吓死我了。”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把自己哭死过去。
可颜汐却悠悠的,只是因为刚才的窒息呼吸有些急促,她拇指轻轻婆娑着程玉的手背,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没力气。
“怎么办?你是不是不舒服?哪里不舒服?”程玉想打120,可沈一楠没说找救护车,还说很快就回来,她想做点什么急救措施,可完全不知道这种窒息后应该怎么施救,看着颜汐脸色渐渐红了起来,虽然有些放心但还是害怕。
她甚至想现在就去搜急救方法,但眼睛确实不敢离开颜汐半秒钟,生怕一个眨眼的功夫对方就从窗户一跃而下。
程玉指甲都快把颜汐的胳膊抠出一个洞了,浑身肌肉紧绷,生怕她真的要死自己拉不住她。
好在……很快外面传来急速又响亮的脚步声,是沈一楠回来了。
程玉赶忙站起身,还没等她喊出一句姐,一记巴掌迎面打上来,身子一歪直接趴在了秋千上。
被打的眼冒金星,整个人都有些懵,程玉趴在秋千上半天缓不过神来。
颜汐静静看着沈一楠犹如一团黑气,站在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好半晌才慢慢跪下来,伸出颤抖的冰冷的手,隔空抚摸自己的脸。
又好似是在试探自己的气息,想要确认自己现在是活的,还是死的。
颜汐面部肌肉还有些僵硬,她艰难地咧开嘴,这时候的她甚至都是好看的,带着虚弱的破碎的美丽。
气息微弱地说道:“怕吗?”
“怕。”沈一楠手捂着自己的心脏,“很怕。”
“这些,你都可以用在我的身上,虐待我,折磨我,只要给我留下一口气,我都不会有二话。”沈一楠声线一直在颤抖,她甚至有些调动不来舌头了,声音含含糊糊,“可你为什么、你偏偏要折磨你自己?颜汐,你是不是有病,你折磨你自己难受的还是你自己?你以为这是在惩罚你还是惩罚我?”
颜汐眨眨眼,依旧是那么的云淡风轻,好似刚才在鬼门关溜达一圈的不是她,而是沈一楠似的,竟然还有些轻松和愉悦:“我没想死,更不会想折磨自己,只是——”
她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口鼻,只留下一双水润的眼眸:“很爽,我好像看到了爸妈,回到了没有你的世界,我很开心,真的,那个世界没有你,我真的特别高兴,我想留在那个世界,永远不回来。”
沈一楠盯着她眼角滑落的那颗泪珠,忽然抬起手,只是巴掌在落下的瞬间拐到了自己的脸上。
啪——清脆的响亮的声音回荡,这可比刚才打程玉的时候要重的多。
半边脸颊瞬间就肿了起来,嘴角也被牙齿磕破,隐隐有鲜血渗透出来。
沈一楠舔了舔唇上的血腥味,她抓着颜汐的手狠命在自己脸上左右开弓,扇的颜汐手心都是火辣辣的疼的。
程玉爬起来赶忙将两人拉开:“姐,你疯了,你住手。”
她的力气哪有沈一楠的大,尤其是沈一楠现在正憋着一口气使劲,根本拉不开。
程玉咬着牙:“小汐姐刚醒,你别这样,她要是怎么了怎么办呀。”
话音刚落,拉扯顿时停住了,沈一楠看着拼命保护在颜汐面前的程玉,再看她脸上清晰的三根手指印,含糊不清说道:“我刚才有点着急,不应该打你的,下次遇事别慌。”
沈一楠是知道颜汐为什么昏迷在地上的,但程玉只知道出事了,一时之间手足无措是情有可原的。
可如果下次、下次沈一楠也没看到颜汐怎么了?那程玉一味慌乱肯定会错过最佳解救时机。
所以沈一楠才下手有点重。
她第一次跟程玉道歉,程玉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在看到沈一楠鼓得跟包子一样,说话都说不清楚的脸,抿了抿唇摇头示意没关系。
颜汐被她大力拽了几下,原本胸腔的钝痛加剧,重重咳嗽了好几声。
但咳完她又笑了,是嘲讽的笑,是苦笑:“沈一楠,你什么时候让我直接弄死你,我会更痛快,这种——我只觉得虚伪和恶心。”
……
“姐,这个月还没过半,都已经吃了第五次火锅了,还每次都是麻辣牛油的,再这么吃下去,肯定要上火的。”
程玉今天准备的是关东煮,还是颜汐喜欢吃的那些菜,但——对方一点面子都不给,看了一眼之后连筷子都没拿起来,说了句不吃就直接进了房间,留下程玉端着刚出锅的小笼包手足无措。
小笼包还是现学现做的,网上最近很流行,程玉想着她会不会也喜欢。
也不用想了,不喜欢。
“还有一个小时我就回去了,家里还有她想吃的火锅底料吗?”沈一楠翻了翻面前堆积如山的文件,眉心紧拧成川字。
从颜浩手中接过来的资产,颜汐不要。
颜氏集团的生意,颜汐也彻底不管。
上辈子沈一楠铆劲争来的东西,这辈子对她来说毫无意义。
如果可能的话,她愿意用所有换颜汐对自己的那片真心。
可——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次颜汐挑战身体的极限了,沈一楠实在忍无可忍,只得搬出了颜氏夫妇的心血,半是威胁地说道,“颜汐,你确定你要这么做,你真不怕哪天我真的没赶回来,你现在所有的东西都落在我的手上,你不是恨我么,那你就应该让我一无所有,没道理……”
但颜汐只是轻飘飘瞥她一眼,那眼神充满了讽刺和嘲笑,似乎在说: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觉得我是在乎那些东西吗?
可她除了这些话,还能说出什么能让颜汐珍重点的话吗?
她不求颜汐对她态度好一些,只求颜汐不要自残。
等沈一楠沉默下来,颜汐又说:“下次可以不用赶回来,或者……”顿了顿,她忽然认认真真看着沈一楠,郑重其事说道,“我最后再问一次,让我回家,回我自己的家。”
沈一楠语塞,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家、你自己亲手烧了。”
火气一下子上来了,颜汐起身,一把将面前的碘伏酒精各种全扫在了地上,手腕上的纱布因为用力慢慢渗透出血液,她脚踩在一地的碎片里,左手还捏着一块,当时就横在了自己脖子大动脉处:“真的最后一次,否则下次就不是手腕,别说回来,我让你连叫程玉的时间都没有。”
沈一楠死死盯着那块玻璃,眯了眯眼睛:“你想回哪儿?你自己的公寓?还是郊区的别墅?多久没住人了?我先找点人收拾下,然后帮你搬进去。”
颜汐的手微微使劲,一道血痕在白皙细腻的肌肤上异常刺目:“沈一楠,别装,到底是找人收拾还是临时抢工安装摄像头?你把我困在你这四亩三分地不就是因为这个吗?你恨不得卫生间都三百六十度无死角,你说我放心让你进我住的地方吗?装傻有意思吗?我到底是不喜欢这个房子这个区位还是不喜欢跟你住不喜欢被你监控你心里没点数吗?”
“那几个摄像是你开始玩这种游戏之后装的。”
“之前的都是隐形的,还知道收敛,现在就是明目张胆,恨不得怼到我脸上呗。”
“小汐,我只是……”
“别再用你爱我,无时无刻都想掌握我的动态这种变态的发言恶心我,那你还不如不说。”颜汐只觉得跟沈一楠沟通是真的很累,她也不知道这中间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明明刚开始她以为跟沈一楠真的是天作之合,天生一对,她甚至觉得自己真的是连修十世才能换得上辈子那种好命,出生于有钱人家,还能遇到心爱之人,但——后果怎么样颜汐已经不想再说了。
后来,她以为自己死了,但没想到沈一楠竟然把她放到了世界循环中,一遍又一遍地跟她上演爱恨情仇,甚至还直接返回上辈子。
她以为沈一楠仇恨、憎恶自己,甚至都想好了该如何和她制衡,可现在沈一楠告诉她,她爱上自己了。
笑话,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信不信,不重要,颜汐也不想讨论究竟是爱是恨,她只想离这个疯子远一点。
甚至每一次她也在庆幸,没有真的死掉。
因为即便要死,她也要在没有沈一楠的地方安静地离开,自己的所有东西,包括身体,都要永久远离沈一楠。
“就一句话,到底是要放手,还是眼睁睁看着我死?!”颜汐甚至故意说的煽情了些,以此换取沈一楠残存的那点良心。
可是——
沈一楠静默半晌,最后也只是低头拉过她下垂的手:“我重新帮你包扎下吧。”
颜汐懂了,就算自己死了,她也不会把自己埋了,甚至有可能找个冰棺放在自己房间,一起吃一起睡。
想到自己的尸体未来和她共眠同一个墓地,颜汐甚至想立刻从棺材板里爬出来。
颜汐闭了闭眼,长长叹了一口气:“沈一楠,你是真的迫不及待想我死。”
一想到那天绝望都觉得是说轻巧了,堪称如土色一般的脸,沈一楠心脏就止不住地钝痛。
她知道,但她真的,无法放手。
她就是想时时刻刻看到颜汐,想在外面一想起就知道颜汐在家里等她,回到家就能看到她的身影。
她只是存了一份侥幸,只要她做的再多一点,颜汐就会重新爱上自己。
她们,会延续上一辈子戛然而止的幸福。
不会太远的,这样的日子很快就会到的。
一想到未来的颜汐会向她露出无数次在梦境中出现,但却很久已经没有了的过去的笑容,沈一楠恋日来的疲惫仿佛都消失了,身体像是打了鸡血似的无比有干劲,脑子甚至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就能撬动地球。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盘从颜浩手中接过来的资产,进一步巩固自己在颜氏集团的地位。
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她从一个无名小卒已经变成了董事会上需要旁人揣测心思的新晋老狐狸了。
在颜汐的默许和支持下,她比上辈子还要更快地步入颜氏集团权力的核心。
颜汐授意经纪人,配合将颜浩的股票几乎是半买半送的划到自己名下,又把先前颜氏夫妇旗下最得力的干将送到自己手下,更甚至早期的时候,有一次董事会她被那些老不死的给下马威的时候,颜汐忽然出现,彻底粉碎了两人不合的传闻,帮她巩固了自己在颜氏的地位。
所以现在的颜汐,基本不过问商务,而她,也不需要任何其他人的签字或者同意就能裁断企业的各项事务。
认真来说,颜氏集团,已经不再姓颜了。
这一切沈一楠明白,颜汐已经是在做最后的打算了,她在为颜氏集团谋未来。
经历过一次人生的她知道自己的能力,也知道自己能带领颜氏越来越好,不管她对自己何种情绪,但她是真切为颜氏好。
颜汐退出外界社会,沈一楠没什么过多想法,所以她也全程配合了颜汐,也主动将事和权都揽了过来。
但颜汐最后的打算,她是绝对无法接受的。
她可以让颜汐尽情利用,甚至她庆幸还有被颜汐利用的价值,高兴被颜汐利用,只要颜汐不离开她。
各种意义上的不离开。
“沈总,这份文件需要您签字。”新上任的秘书捧着一叠文件夹走进来,看到沈一楠在发呆,轻轻叫了一声,将文件摊开放在沈一楠的面前。
“超过四百万的单项招采合同是必须要走招标的,这谁决定议标?建设期的归属建造部,运维期的归属运营部,两个部门解散了?现在合同都不用评审和汇报?直接拿过来让我签字了吗?”沈一楠忽然一把合上文件,瞥了一眼立在斜后方的秘书,“去把宋岩叫进来。”
“不、不是的,沈总。”秘书解释道,“原本确实是宋总要拿来给您签字的,只是当时您在开会,就放在我这了,我是看您这会有点时间,来不及喊他,就先拿进来找您签字了。”
沈一楠抬眼,看到穿着一身黑色商务包臀裙的秘书有些惶恐,但还是不卑不亢地解释。
“叫宋岩进来。”沈一楠随手将文件扔到桌子的另一边,垂下眼睑不容拒绝的命令道。
秘书被她冷淡的眼神冻得哆嗦了一下,但还是镇定自若地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没两分钟,宋岩敲门,沈一楠就像是没听见似的,直到对方敲第三次的时候才说道:“进。”
“沈总。”宋岩一进来就有些局促,愣是在门口没敢往前走。
沈一楠头都没抬,大笔刷刷刷签了一份文件,这才抬头:“新来的秘书是你什么人。”
宋岩脑门上的冷汗都快下来了,抬手抹了一把脸:“沈总,您这是……”
沈一楠重新低头:“谁联系你的?颜汐嘴里的那个小男孩?”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宋岩要是还不承认,那就真的是自寻死路了,他哂笑了一声:“沈总,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您。”
“知道还配合她?她许你什么好处了?”沈一楠追问道。
“就是因为知道您一眼就能看出来我夹在中间为难,所以才答应下来,否则颜小姐那古灵精怪的,如果一直拒绝的话,真不知道她要怎么搞我。”
说罢又补充道,“您放心,这秘书是我亲自找的,不管您是愿意还是不愿意,都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沈一楠抬头:“所以你是想我愿意,还是不愿意。”
“啊?”宋岩被问的猝不及防,擦了擦脑门上并不存在的汗,讪讪笑,“这件事,跟我关系不大吧,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沈总见谅、见谅。”
“关系不大?”沈一楠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不大还尽心尽力找了找了一个如此相似的翻版,如果关系大的话,岂不是她失散多年的孪生妹妹都要被你找回来了。”
“!”宋岩哪敢回话,逐渐焦躁。
“行了,我知道你是接命令办事,我希望下班的时候能看到新的秘书到岗。”沈一楠直接将合同扔给他,“年度招采计划中没有这项,贸然增加后面无法确权,这项计划驳回。”
“……”宋岩知道她是在公报私仇,但敢怒不敢言,只好默默自己吃下这枚苦果,“人才库里是有一个备选方案的,我现在立刻让他过来办交接手续。”
沈一楠:“这次是颜汐的姐姐还是妹妹?”
宋岩被噎的心塞:“是个男的。”
沈一楠甩开文件,也让无辜的宋岩出去,自己对着堆积如山的文件发呆。
谁也不能取代颜汐,她真的离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