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 程玉大张着嘴,死死抓着沈一楠的胳膊,指着打开的车门啊啊啊, 半晌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沈一楠显然也是吓到了, 还保持着刚才禁锢颜汐的动作, 下一秒立刻扑上去向后看。
颜汐根本不是想跳车跑,真的就是单纯不想跟沈一楠距离那么近罢了。
沈一楠若有若无的气味、挨着她的每一根头发丝,甚至吸着她呼出来的气息,颜汐都觉得反胃、恶心。
她一点都待不下去了, 急不可耐想从那个狭窄的空间消失, 就算下一秒死掉都比呆在沈一楠的身边好。
所以她仅凭一时冲动,一点跳车技巧和保护措施都没有, 闷头就跳下去了。
一瞬间,巨大的冲击力不知道从哪儿袭来,剧痛顷刻间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传来。
骨头就像是折断之后又从内部穿刺出来,每一个细胞都痛的要死。
落地颜汐才想到要护头, 但巨疼过后,身体已经麻木了, 她完全感知不到四肢的存在了。
所以当沈一楠看过来的时候, 只能看到一团黑影死了似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颜汐!”沈一楠抓着车门的手很用力, 两三个指甲劈叉崩了出去也不觉得疼, 她紧咬着牙关厉声道, “司机,停车——停车!”
早在颜汐跳车时司机刹车就已经踩下去了, 只是因为惯性又往前走了一点而已,车速早已慢下来了。
程玉一脸震惊还没退下去, 就算车停了,她也半天没反应过来。
只感觉到手被使劲一甩,打在了前排座位上疼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眼泪旋即也唰唰唰流了下来。
程玉瞪着眼睛,颤抖的手好半天才摸上车门,但却怎么都打不开。
她白着一张脸,哭着求助地看向司机:“车门……这车门怎么打不开啊,开门,开门啊!”
她蛮力使劲推着,也不知道哪个动作起作用了,咔哒一声,车门应声而开,程玉踉跄着从车上摔下来,脚一沾地当时就腿软直接跪在地上了,半天都没爬起来。
“我、我没事,你去看看小汐姐,我……”程玉吓得话都不会说了,对着正要过来扶她的司机连连摆手,“快去,快去呀!”
司机看了她四肢一眼,也跟着沈一楠跑了过去。
“姐,你、你的腿?”程玉万万没想到,是沈一楠抱着颜汐过来的。
她的腿虽然已经拆了石膏,但平时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之前医生也特地嘱咐绝对不能用力,如果恢复得不好可能还需要做手术。
但此时的她公主抱着颜汐,一瘸一拐地朝着这边走来。
程玉咬着牙,扶着车门勉强站起来,只是两股战战根本迈不开腿去,她看着后面紧跟着的司机,使劲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努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司机师傅,麻烦你帮我姐……”程玉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沈一楠黑着脸,一记眼刀飞过来,还没来得及说完的话登时连带着口水咽了下去,嘴唇蠕动却没发出声音。
司机也板着脸,看向沈一楠的眼神多有不满,但碍于自己只是个司机,根本没有说话的资格。
“沈一楠,你、你……放开我!”颜汐刚开始确实疼的晕了过去,但很快又被痛醒了。
原本就是为了躲开沈一楠才跳的车,但万万没想到眼睛一闭一睁,又是那张阴魂不散的脸映入眼帘。
颜汐只觉得无趣得很,再加上全身上巨大的疼痛阵阵袭来,偌大的委屈就像是海浪一般将她席卷,整个人暴躁的就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每一根汗毛都炸起来了。
她有些感知不到身体的存在,但还是挣扎着试图从沈一楠怀里逃出来。
“别动。”声音是先前从未有过的温柔,但语气僵硬,完全不容置疑和拒绝,沈一楠低头,“颜汐,刚才我就跟你说过,你现在最好听我的话,否则你所有害怕的事都会按照你所害怕的轨迹、桩桩件件、丝毫不差地发生。”
痛,不知道是身体里粉碎了的骨头更痛,还是胸腔里早已碎成粉末的心脏更痛一些。
本来就没什么力气的颜汐,此刻更是连气都喘不上来。
一瞬间,整个人入赘冰窟,又像是被扔进了黑洞,沉重又压抑。
她慢慢安静下来,耷拉着的眼皮微微颤抖,遮盖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半晌后,她咬着牙开口:“沈一楠,在刚才,我真的以为自己会死,但我只是疼的快死过去,还没死。可是你过来抱起我的时候,我真恨不得、撞到的为什么不是脑袋,我怎么就没直接死掉。”
颜汐跳车确实是一时冲动,因为只要沈一楠一接触她,颜汐就有种被套子罩住的窒息感,她迫不及待想要逃离那个狭窄的空间。
只要能立刻远离沈一楠,就算是阴曹地府她都愿意去。
大概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祈求,跳下来的瞬间她崴了脚,整个人以扭曲的姿势撞上了路边的警示桩,真差点疼死过去。
但现在这局面,还不如真的死过去。
“你果然、果然记得!”颜汐忍了又忍,苍白的嘴唇咬得都渗出血迹,但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道:“沈、沈一楠、你、你放我下来,你、别碰我,你、真的让我恶心。”
沈一楠浑身一僵,脚步顿了顿,就像是完全没听见似的紧紧抱着她,甚至还把一直候在一边只等上手接过来的司机用眼神喝住。
沈一楠不说话,也不放颜汐下来,她腿上甚至还带着绷带,走路也略有些一瘸一拐,但抱着颜汐却稳稳当当,一点都不放松。
整个人被沈一楠包裹着,颜汐从下往上看着沈一楠的脸,只觉得一口气滞涩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堵得难受。
“你……”但她知道沈一楠不可能听她的话了,彻底放弃抵抗了,索性一闭眼,脖子一歪,装作死了过去。
她安静下来,沈一楠省力不少,但都靠近车子了,她的脚步却逐渐放慢,原本紧盯着地面的眼睛也慢慢看向怀里厌恶到双眼紧闭,眉头紧皱的颜汐,莫名其妙叫了一声颜汐的名字、
颜汐压根不想理,眼皮应激性地跳了跳,根本没睁开。
“颜汐!”沈一楠总是这样,只要是自己想做成的事,没人阻拦得住。
所以她坚持地又叫了好几遍,直到把颜汐叫的脑壳疼,恶狠狠睁开眼,忍着疼咬牙切齿:“有病吧你,我求你赶快放我下去!”
这一句话就像是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很快整个人就像是被戳破了的气球,精神气肉眼可见的萎靡了下去,但大概是心里积着一口气,气鼓鼓的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再次膨胀起来。
“我要让你永远记住这种感觉,这种不遂你心意的让你觉得憋屈甚至是耻辱的感觉。”沈一楠加重了语气警告道,“下次如果你还想用伤害自己的方式达到远离我的目的,那我只能先说一句。”
“——只能是做梦!”她言辞笃定地说道,“你最好别给我摆布你的机会,否则下一次可就不是仅仅跟你对着干气你了。”
颜汐冷笑,吸着气断断续续说道:“你、你用激将法?沈一楠,这么低劣的手段就别在我面前……”
“对,我在激将你!”沈一楠直接打断她的话,一口承认,“只不过……不完全是激将法,我说的也是事实,这两者并不冲突,你大可以试试,下次……下次你要是还想这样被我拿捏在手里,提前动动脑子想想看我会做些什么……”
“我可没有钱,不能像颜小姐这样财大气粗请两位王牌护工,我连一位普通的都请不起,你最喜欢的程玉慌里慌张笨手笨脚,我自然是不放心把金主交给她照顾的,要是你出点什么事,我俩后半辈子都没有着落了不是,而且我想程玉自己也知道减负不了照顾你的重担,所以最后贴身伺候你的只能是我。”沈一楠扫了一眼面色巨变的颜汐,唇角忽然勾起一抹晦涩不明的弧度,“就像这次……”
说话间已经走到车门处,司机早已打开车门,沈一楠半跪着,小心翼翼将颜汐平放在后座。
“别、别……”身体好不容易习惯了被抱着的姿势,乍一放平,骨节的变动疼的颜汐身子不住抽搐,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
“忍一忍,再忍一忍……”沈一楠手心擦点她鼻尖的汗水,一边轻声安抚着她,一边回头吩咐司机,“去最近的医院,开快一点,稳一点!”
抬头就看到程玉打开了那边的车门,手脚并用地正在往上爬。
“坐前面!”沈一楠忽然呵斥道,吓了程玉一跳,她眼睛舍不得从颜汐身上移开。
即使明知道帮不上忙,但好像距离近一点,就会有心里安慰。
沈一楠也迅速上了车,但她当然没坐颜汐旁边,而是面朝着躺在座位上的颜汐跪在车里。
程玉深吸好几口气,支撑着软绵绵的身子连滚带爬又上了副驾驶,坐下之后身子不断地扭过来看颜汐,也看沈一楠。
她刚才和沈一楠的眼睛对视上了,以前的沈一楠只是冷淡,但今天的沈一楠,可怕。
那两只黝黑的眼睛就像是两个带着搅拌机的黑洞,随时都有可能把自己吸附进去搅碎成肉酱。
程玉真的是被吓到了,慌张扭转过身子抚着胸口,大气都不敢喘。
“安全带,安全带,程小姐!”司机提醒了好几遍,直到沈一楠凌厉的视线再一次瞪过来,程玉这才回过神来,听到车内“滴滴滴”的警报声不知道响了多久,赶忙手忙脚乱拉开安全带,但大概是太紧张了,好几次都对不准孔,半天都系不上,程玉急的眼泪又要往出冒。
一旁的司机正襟危坐,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帮她扣上了安全带,又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包纸巾递到她的手边。
泪眼朦胧,程玉看着那包心心相印,使劲眨了眨眼,泪珠吧嗒吧嗒落下来,她赶忙擦掉,回头瞄了一眼,发现沈一楠正背对着自己专注于颜汐,用沙哑的嗓子悄悄说了声“谢谢”。
司机从头到尾都没往这边看一眼,自然也是没有回复她的。
程玉死死抓着纸巾,手背青筋暴起,她一直低声呢喃着:“小汐姐,怎么办、怎么办,医院、对,医院,小汐姐是认识那个医院的院长的,要先给那家医院打电话……可是我不知道电话呀,小汐姐的手机,对,用小汐姐的手机打。”
“你能安静点吗?”沈一楠一句不轻不重的话又像是一块巨石猛地压过来,彻底堵住了程玉的嘴,她一下子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一旁的司机忽然小声跟她解释:“医院我已经联系了,现在赶过去就有医生等候着,立刻可以做检查。”
“还有,刚才我提前降了车速,颜小姐身上疼得厉害,伤的应该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重。”虽然司机一直端正看着前方,但这句话显然是安慰程玉的。
程玉耷拉着的脑袋登时抬了起来,她两眼放光地望着司机:“真的吗?是真的吗?你没骗我吧!”
司机赶忙看了一眼前视镜,程玉立刻意识过来,抬手死死捂住嘴。
“嗯!”侧头看了一眼程玉还带着眼泪的充满希冀的眼神,司机也不忍心晾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怕程玉不信,他又干巴巴补充道,“如果不疼的话,才是严重。”
而前面两人的互动沈一楠显然已经没在关注了,她看着面色惨白,就连唇瓣都没有一丝血色的颜汐,指尖拨过她鬓角汗湿的碎发,又摸了摸她略有些高温的额头,抽了好几张酒精棉片拭去她额前细细密密的汗水。
“不要、不要……我真的,沈一楠,真的求你……”大概是改变了姿势的缘故,上车之后颜汐疼的比之前更厉害了,甚至隐隐有意识抽离的感觉,心理防线彻底崩塌了。
此时的颜汐眼睛紧闭,五官痛苦地揉在一起,嘴里时不时发出几声哀求。
“你说什么?”大概是不想她就这么晕过去,沈一楠双手捧着她的手放在胸口,耳朵凑到她的唇边,一直诱导着她说话,“你说什么,大点声。”“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眼泪从颜汐紧闭的双眼里流出来,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这是她先前一直没有机会问出口,后来觉得已经没有意义,但其实一直以来都压抑在颜汐心中的梦魇般的质问。
她死死攥着沈一楠的一根小手指,沙哑的嗓音有气无力,但还是能听出她的呐喊,她的声嘶力竭。
“你要的都拿到了,可为什么要对我赶尽杀绝,为什么……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恨我。”颜汐身上很快升起了不正常的热度,刚才还苍白如纸的脸颊此刻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唇瓣上也多了好几排深可见血渍的牙印。
“颜汐?!颜汐!”沈一楠赶忙连叫颜汐的名字,可颜汐俨然已经陷入噩梦中无法自拔,她挣扎着想要伸出手,但即便这简单的动作她都做不到,扭动着身子差点从床上摔下来。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眼泪不断流下来,喉咙间发出野兽濒死前的呜咽声,最后一个字落地后她腮帮子紧绷,唇瓣紧闭,没一会竟有鲜红的血液从嘴角溢出来。
沈一楠面色微变,一把掐住颜汐的脸,拔高了声音喊道:“颜汐,醒醒!颜汐,我是沈一楠,你再不醒来,你的一切就真的是我的了!”
“滚!给我滚!”颜汐好像真的听到了,她生理性地泛起恶心,沈一楠趁着她干呕的瞬间眼疾手快抠开她的牙关。
猩红的舌尖满是鲜血,混合着口水涌出来。
身体紧张到颤抖,颜汐下意识想要合上牙关却不能,难受的整个人都在扭动。
沈一楠径直将手伸了进去,抵住她的牙,而另一只掐着她腮帮子的手则是松了开来,任由她狠狠咬了下去。
“嘶——”沈一楠疼的倒吸凉气,但仅仅只是第一次痛呼后,她连痛苦表情都收了回去,另一只手还非常有余裕地抚摸着相比起第一次见面,明显瘦削不少的颜汐的脸颊。
摸到一大片的冷汗,沈一楠捻了捻濡湿的指尖,回想着刚才颜汐打心底里发出的疑问,喃声回答道:“你没有错,是她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
“是我嫉妒你,嫉妒你出生在罗马,什么都不用付出就什么都有,嫉妒你不管遇到什么人什么事都是一如既往的单纯善良,就好像一张永远都不会被染色的白纸,嫉妒你一直都有那么多人喜欢,你怎么会有错呢,你是全世界最好的颜汐,唯一做错的就是被她……被我喜欢上。”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看到颜汐痛苦的模样,有那么一瞬间她心跳停滞,喘不上来气,就好像时间都静止了。
那一刻她好像和上辈子的自己有了短暂的重合,也知道了自己先前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些问题的答案。
梦中的自己,刚开始对颜汐确实只有利用,但随着两人的接触,她的生活中到处都充斥着颜汐,她也在潜移默化中变得习惯颜汐,离不开颜汐。
但——这一切,她都不能接受。
她没法承认自己喜欢上颜汐了,因为她要恨颜汐。
至于为什么要恨,归根结底只有嫉妒。
她甚至嫉妒颜汐,连自己这样冷心冷情的人都被她吸引。
所以她一直在毁了颜汐和得到颜汐之间摇摆不定,直到颜汐死亡,她彻底失去了得到颜汐的机会这才后悔不已,恨不得跟着颜汐一起死了。
“对不起。”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落在颜汐紧闭的眼皮上,溅起的水珠打在沈一楠的手背上,她轻轻抬起手覆在颜汐的胸口处,感受着那处微弱的跳动,唇瓣紧紧贴在颜汐的耳畔,“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不要……千万不要出事,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了,我不能,绝对不能再失去你了。”
突然,手腕上蓦的一重,沈一楠身子瞬间僵住。
“小汐?小汐!”她甚至不敢抬手擦眼泪,只是使劲眨了眨眼睛,透过层层水雾去确认,“哪里疼?我现在马上带你去医院,你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相信我,绝对会没事的。”
“唔——”颜汐一张小脸惨白如纸,散乱的发丝上还带着碎屑,整个人就像是被濒临破碎的瓷器。
“你说什么?你想说什么?”沈一楠急忙俯下身,凑过早已高高竖起的紧张的耳朵。
“滚!”颜汐眼眉紧闭,咬着牙好不容易积攒出一口气,仅一个字就全用完了,刚才还紧绷到僵硬的身子就像是冰块化成了水,瘫在沈一楠的怀里,还直往地上掉。
只有人死了才会这么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