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经的四合小院, 院子里种了绿油油的小菜，一旁的石桌上摆放着还正在冒热气的茶水，躺椅上的毛毯胡乱搭在扶手上, 颜汐拿起来坐下去, 熟练地盖在自己的肚子上, 指着不远处两张石凳：“先坐吧。”大概是仰头看人不舒服的缘故，颜汐揉了揉后脖颈。
余蝶环视了一圈，很难把这惬意的农家小院和印象中精致的颜汐重合在一起。
刚才出来的那位女士进了里屋，虽然看着好像是颜汐的亲戚, 但对余蝶来说还是外人, 她整个人有些拘谨，按照颜汐的指示坐了下去, 但抬头就看到余笙还跟罚站似的，犹豫了下也跟着站了起来。
余笙上前一步，半跪在躺椅边上：“你刚才说的，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是这个孩子的母亲？你做了什么？”
“欸, 是你的孩子啊，不是应该我质问你, 做了什么嘛。”颜汐手抚着自己的肚子, 脸上洋溢着水蜜桃熟透了一般的甜的让人发腻的喜悦笑容，“怎么, 我怀了你的孩子, 不高兴吗？这就是我之前说的, surprise哦~”
高兴？怎么可能高兴？不管是谁莫名其妙多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孩，第一反应都是惊讶, 而不是惊喜好吧。
余蝶默默在后面吐槽，掏出手机悄悄在网上搜索关键字。
如何体外受孕, 如何怀上别的女人的孩子，女人跟女人能生小孩吗？女人和女人是不是只能生出来女孩……
结果跳出来一大堆应该打码的网站，甚至还有违法的国外网站，忍着不适的心情看了半天，也没得到找到有效信息，不由得在心里骂骂咧咧。
“死颜汐，到底又在做什么妖，这孩子不会真是我姐的吧？”
“之前公司做过体检。”最初的炸裂确实影响了思考，但静下心之后余笙很快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找到了头绪。
“那次正好在拍戏间隙，行程安排的很满，检查过程中我睡着了，而且是毫无知觉地睡了大半天，我以为是太累了，其实是打了麻药对吧。”
“啧。”颜汐撇嘴，“这么聪明就不好玩了，我还想让你求求我然后再告诉你来龙去脉呢，真没情趣。”
不过也好，她找的那个理由，搞不好还说服不了余笙，没想到她替自己圆了最难平的坎。
“采集那个卵子最初的意义是什么？那时候的你不可能未卜先知，谋划现在这个计划。”余笙顿了顿，有些受宠若惊但不敢相信，又有些惶恐地试探着问道，“还是说，当初的你，也有那么一分一秒，想要跟我一起走下去，孕育一个属于我们的小生命？”
她说这话的时候，颜汐就一直认真又专注地盯着她，等她说完，歪着头认真思索了半晌，忽然凑到她的脸跟前。
就像是羽毛轻轻拂过，颜汐温柔的吻落在余笙的脸颊处，声音笑盈盈的：“或许吧，谁知道呢？”
“你愿意这么想，也好啊。”
“告诉我，是不是？！”余笙陡然化身正在捕猎的野兽，一把攥住颜汐的手腕，猛地朝着自己的方向一拉，“如果不是的话，为什么要采集我的卵子，为什么要留到现在，而且，现在又为什么……”视线掠过颜汐的小肚子，竭力压制着翻腾的情绪。
她深吸口气，“把她移植到你的肚子里，你不是不愿意和我牵扯到任何关系吗？离开前不是还觉得我恶心不愿意碰我吗？现在呢？不觉得我恶心了？连种子这么私密的东西都能塞进自己的肚子里吗？颜汐，你不要这么快回答，我给你时间，不管多久我都等着，你可不可以过过脑子，好好想一想，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感觉，哪怕只有一丁点爱也可以，我会努力让这点爱长大的。”
余蝶从没见过余笙哭，就连颜汐离开的那个晚上，她撞见余笙一个人摸黑坐在餐厅，整个人显得特别无助，双眼空洞地看着厨房，颜汐最后呆过的地方。
那时候的余笙都没有哭。
可现在，脸颊滑过一颗又一颗的泪珠都来不及擦去，余笙紧紧抓着颜汐的手，虔诚地恳求道：“一点点就好。”第一次，她伸手，温柔地抚摸着颜汐的肚子，“这是我们的孩子，就让我们像普通的一家人，好好抚养她长大，让她做这个世界最幸福的小孩子好不好？”
“哇哦，最幸福的小孩啊？”颜汐脸上的笑容忽然流露出一丝恶意，她拍拍余笙的手背，毫不客气戳破了余笙对未来幻想的梦幻泡沫，“要不你换个思路，最开始采集你的卵子，就是想搞出来一个跟你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拿捏你，但没想到我低估了自己的魅力，压根用不上孩子，所以这个计划就一直被搁置了，但现在……我把孩子搞到我的肚子里，你以为我不觉得恶心吗，可是呢，我能有什么办法呢？你总说要跟我一起下地狱，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根本就不想下地狱，我想好好活着，在一个没有你的世界里过我原先自由自在的日子，所以余笙。”
她双手捧着余笙的脸，用最温柔的笑脸，说着最残忍的话：“我给你生个孩子，然后你放过我好不好？”
眼看着余笙瞬间从天堂掉下地狱，浅淡的笑容就像是冰封住了，僵硬难看，脸色明明暗暗，就像是海啸瞬间席卷了村庄，愤怒，但更多的还是绝望。
“我生一个你的孩子，如果你觉得这还不够的话，我再生一个我的，生个女孩，生一个跟我一模一样的女孩，有什么事你都冲着那个孩子来，放过我好不好。”她抓着余笙的手腕一字一句说，“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下辈子，我都不想再碰上你了。”
余蝶被她的话震惊到了，杀人诛心，她这话根本就是在把余笙的心一刀又一刀地削片，然后在血淋淋的伤口处肆无忌惮地蹦迪式地撒盐。
“颜汐，你这玩笑开得有点大了，有事说事，别拿孩子开玩笑，一条活生生的命。”余蝶干巴巴地笑了，想要缓解此刻僵持着的尴尬气氛。
“玩笑？”颜汐挑眉，用余光撇了她一眼，“呵，嗯，玩笑，当不得真的。”她抬起手拍了拍余笙的脸，脸上挂着那副让人看着就来气的漫不经心的笑容，“是吧，余笙，你不是最爱我么，我心里在想什么，你最应该一清二楚了，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孕育出这个孩子的，不用我说，你也能感受的吧。”
手慢慢下滑，她拉着余笙的手挑开毛衣的下摆，掌心毫无障碍地碰触着只微微隆起的小腹，声音里夹杂着戏谑的笑意：”母子连心，余笙，你跟这孩子也是有心理感应的吧，你能感受到她现在想什么吗？是不是在雀跃着期盼新世界，她有没有畅想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她是被抱着什么样的期待来到这个世界的，余笙，这一切，你都会告诉她吗？“
掌心下忽然挑动了一下，就像是听到了颜汐的话，肚子里的小孩子在给她们回应，甚至耳畔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和奶声奶气的”妈妈“。
眼前随之也出现了小孩趴在自己膝头哭泣着询问为什么妈妈不喜欢自己的画面：“她是不是讨厌我，既然不爱自己，为什么还要把自己带来这个世界上。”
“我是不被欢迎的孩子，我讨厌妈妈，讨厌你，讨厌这个世界，我想离开。”
”不是的！“她下意识想要缩回手，手腕却被颜汐死死地拽住，眼泪模糊了眼前的景象，余笙不断地摇着头否认。
低低地呢喃否认：“不是的，妈妈没有不喜欢你，你也是带着……”
“恨意！”颜汐截断她的话，她总是擅长用笑嘻嘻的语气说出最恶毒的话语，“她因为恨意来到这个世界的，是我对你的恨，余笙，因为我太恨你了，所以我要生出来一个你，然后把对你的恨全都转嫁到她的身上。”
她蹲下身，双手把着余笙的肩膀和她平视，一字一句地质问道：“余笙，你告诉我，诚实地跟我说，你也是不期待这个孩子的吧，你爱我，但你不爱我生下来的孩子，你想独占我。”
“多么畸形的感情啊，你对我的爱，我对你的恨，塑造了一个孩子，从此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性格有问题的孩子，就像是你和我。”颜汐凑近到余笙的耳畔，就像是恶魔诱惑一般耳语道，“余笙，这就是你的爱孕育出来的结晶，一颗散发着艳丽光彩的有毒的钻石。”
“怎么蹲着呢？”胡舒润端着茶点走过来，一手拽着她的胳膊肘，一手扶着她的腰，老鹰捉小鸡似的给拽了起来，“窝着肚子也不难受，早上还没吃东西，先吃点吧。”
“没事，我不饿。”颜汐收敛了脸上的全部恶意，抬脸露出一个绵软的笑容，“不吃了，吃不下。”
“抹茶做的，不会吐。”
“真不饿，你看这两天我都胖了，而且一点甜味奶味都没有，不好吃，不想吃。”
“你这段时间要控糖，本身体质就不好，还怀个小孩，既然怀了就要负责，你扛得住肚子里的孩子拿什么抗，多少吃点。”
颜汐跟胡舒润的撒娇没那么刻意，不是为了取悦，也不是为了寻乐，就是很简单的真情流露，就好像是一个真实的，在身边的家人。
而自己从未有过这样的待遇。
这是余笙第一次深刻地意识到，她爱颜汐，但颜汐跟她准备孕育的这个孩子一样，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物件，不是想要独占就可以肆无忌惮圈禁在自己身边，她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生活，也有自己的……想要爱的人。
颜汐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她的所属物，强制地在自己身上刻下她的专属印章。
但其实——颜汐的强迫也是带有交易性质的，她内心深处还是把自己当做真实的人的。
只有人才会因为羞辱感到羞耻，只有人才会因为失去感到痛苦。
可自己，从始至终，对颜汐的爱，是她所说的，畸形的爱。
颜汐推开胡舒润递过来的糕点，轻飘飘瞥了一眼已经彻底坠入冰窟，宛若一座冰雕似的余笙，依旧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刚才我说的都是骗你的啦，至于为什么要怀一个孩子，还是你的孩子，你的想法也不错啊，那以后就那样告诉她吧。”
刚才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余蝶连呼吸都不能。
这句话就像是密闭的空间突然破开一条缝隙，新鲜的空气缓缓流动，就像是失水的鱼骤然被抛到水里，余蝶大口大口地喘息。
脑子就像是高精度的计算机，一个字一个字地斟酌着怎么顺泽她的话安抚余笙。
但旋即，只见颜汐手慢慢覆盖在肚子上，抬起脸笑着冲余笙说道：“是个女孩哦，等她出生，扎个蝴蝶结给你抱好不好？余笙，预产期定在你生日那天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