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原本颜汐是怎么想的, 但计划总没有变化快，最后——她竟然以杨茴伴侣的身份一直陪伴在对方身边，直到她死去。
看着对面病床上的人用垂垂老矣的脸和沧桑但却依旧沉溺不舍的眼眸注视着自己, 颜汐死水一般的心河荡漾起一丝涟漪。
但也仅仅只有一瞬而已。
当杨茴闭上眼的刹那, 俩人的联系就永久地断开了。
……
上元节花灯会, 华灯初上，一条街绮罗翠绿，处处都是欢声笑语。
满朝不像颜汐印象中的古代世界，男女设防那么严重, 女孩虽不得随意在外抛头露面, 但值此佳节，还是能带着丫鬟小厮出来玩闹一番的, 也可借此机会，会一会自己的佳人。
正因如此，除了满街的娇俏花灯，还有紧攥着手绢, 娇羞含笑的少女羞赧绯红的双颊。
只可惜，热闹是别家的, 顾若曦在这月光下波光粼粼的小河边上站了半晌, 约她出来的人倒是久久不见身影，只来了一个小丫鬟, 细声细气地道歉。
“顾小姐, 我家主子临出门被老爷叫去了。”
“无事。”顾小姐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袍, 脸被风吹的有些发红，灯火映照在那双淡漠的凤眼中, 所有的情绪都隐匿在那漆黑深邃的眼瞳里。
她抬起手，招了一旁候着的丫鬟小厮, 准备回府去了。
一向喜静不喜闹的她若不是有人相约，这样混乱的日子是断然不肯出府的。
只不过被放了鸽子，想来明日又要沦为全府上下茶余饭后的笑柄了。
“顾小姐，天气冷，披上这个吧。”那丫鬟拿出来一条狐裘大麾按在她的身上，刚才还刮骨的寒风立刻被隔绝在外。
“少爷说，您皮肤白，就趁这雪白的白狐毛，果然好看。”小丫鬟发自内心的赞叹了一句，“天色不早了，少爷临走前嘱咐奴婢，千万要跟着您回去，若是有点闪失，可要了奴婢的命呢。”
顾若曦听出小丫鬟言语间不乏艳羡，毕竟她伺候的自己也不过是婢女所生的庶女都算不上的小姐，若不是偶然被她口中的少爷看中，怕是也逃不过洗洗涮涮的丫鬟命。
顾若曦是当朝重臣顾大将军的女儿，不过不是什么正经女儿，而是后院里忘了十几年，一朝被太子殿下看在眼里，便倏地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半路小姐。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被太子看上，自己恐怕早就被顾家忘了吧。
不过做一个嫁接的桥梁和做一个丫鬟，这其中好像并没有本质上的差别。
顾若曦没什么想法，就像是大海里的一叶扁舟，被海风海浪推着走。
她不大习惯有人伺候着，但习惯了被人捏着脖颈走，也就无所谓少爷着人送自己回去的最终目的，只沉默地向前走。
灯火通明，人影幢幢，长街的另一头，颜汐站在一家摊贩门口，扫了一眼处处都冒着粉红气泡的街道，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小摊上的东西。
今日摊贩虽多，但好容易正大光明出来聚会的怀春男女们互诉衷肠的时间还不够，哪来的闲情逸致挑选礼物，也就颜汐这样形单影只的才会偶尔歇下脚步。
摊贩见来了生意，立刻迎上来热情地介绍道：“不知公子想要什么，是自己把玩还是送人的，这些可都是从北边运过来的，别地买不着的。”
“北边？”颜汐眉眼低垂，随意扒拉了下，找出一只陶瓷烧制的憨憨小狗模样的装饰物，轻嘶一口气，“据说那边蛮子性格暴躁得很，只看钱不要命，你倒是天大的胆子敢和他们做生意。”
摊贩上下打量着这一身华服的贵公子，猜不出他是何身份，陪着笑半真半假说道：“怎么不敢，穷的没饭吃怎么都得做买卖，那边越乱，银子也就越好赚，再者说来，顾大将军声名在外，蛮夷再嚣张，也得顾忌着几分不是。”
颜汐闻言，轻嗤：“哦，是顾将军啊。”
摊贩只听出几分轻蔑，立刻住了嘴，不敢再说，生怕招惹事端。
那小狗憨憨傻傻，一双眼睛却乌黑透亮，闪着令人忌惮的精光，这让颜汐想起个人。
其他东西都没看上，颜汐只拿了这一样，付钱之后算计着时间挤进了接踵而至的人群，瞧着那个和喧闹的整条街都格格不入，只顾着埋头向前走的清冷身影，直直撞了过去。
一股淡然的幽香萦绕在鼻尖，颜汐抬头，撞上一双冷然幽若的眼眸，不自觉顿了顿。
眼睛的主人似乎也没预料到那么宽敞的大路，这人偏偏要往自己的怀里撞，下意识也愣了愣。
“呦，哪来的小美人，这么急着朝本……少爷投怀送抱？”
顾若曦眼眉皱了皱，清冷绝然的长相搭配着那双疏离的眼眸，好似将天下都不放在眼里，让人甚至想挖出她的眼珠，看看里面到底能不能装下一个人。
颜汐心尖颤了颤，踮起脚尖凑到她的脖颈处闻了闻：“不知姑娘用的什么香，怎的这般诱人？”
这般大胆的语言简直惊到了顾若曦身边的小丫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面红耳赤地就要拍掉颜汐的手：“放肆，哪来的登徒子，竟敢调戏我家大小姐！”
“雀儿，不得无礼！”顾若曦低声呵斥道，她不着痕迹上下打量着颜汐的穿着和配饰，在看到她身上披着的柔软的雪貂皮时眼眸便闪了闪。
雪貂是塞外的，今年宫中得了两条皮子，一条在东宫，还有一条赏赐给了成王。
再看她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透着雍容华贵的配饰，身份不言而喻。
顾若曦低垂下眼眸：“不小心撞到公子，失礼了。”
“小姐！”雀儿气的直跺脚，但被瞪了一眼之后也不敢再说话了。
颜汐舔了舔红润润的唇瓣，一双桃花眼盛满了盈盈笑意，几乎要溢出来：“这可是天降的缘分，又怎么会失礼呢？如此佳节，一人难免孤单了些，不知小姐可否愿意同我一起赏月过节？”
她虽然端的一副风流公子浪荡相，但灯火下，一双晕漾着流光溢彩的黑眸犹如夜星璀璨，格外摄魂夺魄。
就连气的脸红脖子粗的雀儿在出声呵斥的刹那也红了脸，张着嘴却有些喘不过气来。
顾若曦有须臾的晃神，摇头道：“感谢公子邀请之好意，只是时间不早了，府中规矩颇多，抱歉。”
“推脱啊。”颜汐轻佻地勾了勾唇，突然伸出手去，在旁边摊贩上不问自取了一只木钗插进顾若曦的头发上，“还没人能拒绝本少爷的魅力，难不成是心里有人了？敢问，他和本少爷，谁长得更俊俏些——”
大约是从未见过颜汐这般厚颜无耻的富家公子哥，顾若曦被震得愣了几秒后：“公子误会了。”
旁边雀儿看不惯自家小姐如此软糯好欺，瞪圆了眼睛：“你知道我们家小姐是谁吗？你知道我们家小姐可是要嫁给谁的吗？轮得到你这……”
“雀儿！”顾若曦甚至拍了小丫鬟的肩膀，将她没出口的大不敬言语堵了回去。
雀儿不明所以，吸着鼻子委屈巴巴地看向顾若曦。
“哦？”颜汐仰头开怀大笑，“本少爷倒是不知道，这天下还有我得不到的美人，不过说起来，你这长相，我倒是有几分眼熟，这位小姐，莫不是咱俩有前世之缘？”
雀儿翻了个白眼，真真想吐槽这蹩脚的搭讪，但她本人被小姐牢牢挡在身后，不敢再出声了。
顾若曦的视线从对面人那双招人的桃花眼滑到了她那两片单薄的殷红的唇瓣上，眼睑下垂，看着自己的脚尖：“去年端午佳节的宫宴，我有幸跟随父亲入席。”其实是被送入宫和太子私会的，只是太子“公务繁忙”，要见的王公贵族的女儿孙女多了，最后直到夜幕散去也没轮上自己。
颜汐收敛起脸上不正经的笑容，颇有深意地看着她：“我想起来了，顾家。”
她微微向后退了两步，腾出一个安全距离，撇嘴角道：“太子妃吗？你这丫鬟倒是会为你计算。”
“殿下说笑了。”顾若曦脸色微变，眼睫轻颤，像是想掀开眼皮看她一眼，但最终还是没抬头。
“上元佳节，若是没有约会定然是不会出来的，可看小姐倒像是要回府，怎么，我皇兄，丢下小姐自己去玩了？”
顾若曦张张嘴，到底是无言以对。
颜汐盯着她看了半晌，轻勾唇角，凑近了。
气息喷洒在顾若曦的耳垂上，耳朵尖氤氲着红，不知是被灯火熏染的，还是羞赧的。
“今日不止是上元佳节，还是那礼部侍郎嫡长女的生日，宴请了全京城的青年才俊，大抵是想要择个如意郎君。”
顾若曦面色不变，看不出心中所想：“殿下何故未去？”
“本王？”颜汐嗤笑，“本王轮得到被他挑选，既是对那女子无意，又何必凑那个热闹。”
这话说的一箭双雕，可不就在内涵太子殿下对那姑娘有意思吗。
顾若曦依旧不为所动：“殿下风姿绰约，不知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入殿下的眼。”
这话听着有些别扭，颜汐眼眸微微晃了晃，在她那张熟悉的脸上流连片刻，又低眸沉思半晌。
【系统，既然顾若曦先前见过原身，两人有没有接触过？】
【当然没有，两人地位悬殊，任务对象说的那一眼隔了很远的，也就知道长相而已，不必担心露馅。】
不是露馅，而是熟悉。
非常熟悉，令人不安的熟悉感。
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接触过，甚至……
颜汐心跳微微加速，深吸口气慢慢平复下来，这才又笑了：“真想知道吗？那顾小姐不若回去照照镜子。”
雀儿之前就已经被颜汐的身份吓得魂不守舍，说不出话了，如今听到颜汐的调戏，张张嘴，还是没敢说出拒绝的话。
“顾小姐，我大哥也来不了了，这花灯带回去形单影只的，不知小姐可否愿意送给我？”颜汐视线忽然落在她手上那盏莲花灯上。
这是之前为了应景，随便买的，拿在手上都差点忘了，如今提起顾若曦也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
很普通的样式，没什么好看的，内里的蜡烛燃烧了许久，就只剩下个底了，灯火很是微弱，摇曳着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顾若曦收回手：“这……”
“怎么，这是要送给大哥的，即便没来也要为他留着，不能赠与我？”四目相对，颜汐眼底隐隐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得意笑意，她伸手按住顾若曦的手腕，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顾若曦的衣衫上，轻轻握住。
雀儿看的眼睛都红了。
颜汐向前一拉，不光是莲花灯，就连顾若曦的手都拉到了面前。
霞红色的火光映照着她如玉的面庞晕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就连唇角略带挑衅的笑容都显得柔，更加惑人。
她凑近去看莲花灯，唇瓣几乎要亲上顾若曦的手。
气息擦过的刹那，犹如一道细小的电流击中指尖，她指尖动了动，眼眸低垂：“若是殿下喜欢，便拿去吧。”
颜汐唇角的笑容扩大几分，更加嚣张说道：“这花灯可真是好看，本王从小就喜欢抢来的东西，尤其是看到对方因失去爱物时嫉恨痛苦的表情，本王就更愉悦了。”
火光映照在她的眼眸上，好似攒了一团火焰，随时都有可能将她看在眼里的人烧成灰烬。
颜汐手腕一转，提起了花灯，松开了顾若曦的手，小手指有意无意划过她的指腹：“我想要的东西，至今为止，还没有得不到的。”
她说完，拎着莲花灯转身就走，微风吹过，带起一片翻飞衣袂，擦过顾若曦的手背，飘落下来。
顾若曦跟上去两步，后知后觉停下来，看着颜汐很快消失在人潮拥挤中，眼眸逐渐暗淡下来。
雀儿惊恐道：“小姐，他、他是成王殿下？这可如何是好？要赶紧回去告诉顾……老爷！”
“无碍的。”顾若曦摇头，“先回去吧。”
“怎么会没事？”雀儿脸上都褪去了血色，一想起刚才自己竟然还呵斥了王孙贵族，腿都还有些发软，“要知道成王殿下、殿下……”她四下看了两眼，压低了声音道，“杀人不眨眼的，据说每天从成王殿下府邸抬出来的尸体没有十具，也有不下五个数的，小姐……”
雀儿在一旁喋喋不休，半晌猛地回头，却发现小姐低头沉思，脸上丝毫没有任何害怕的意思，甚至耳垂还残留着未褪去的红晕，愣怔一瞬：“小、小姐，成王殿下那张脸确实惊艳绝绝，但你不觉得太妖治了吗？哪个男人能长出那样一张……”魅惑的像是狐狸精化身地脸。
再者说来，身为一个男人，还没有小姐高，这个头，真的不是随便长长的吗？
“你觉得她长得美？”顾若曦眼眸一沉，忽然停下了脚步。
“不、不美吗？”雀儿呆怔住，脑海中回想起他们八卦时其他人对成王殿下的评论，无一不是比女人还要美艳，甚至还有那不要命的说如果成王殿下扮做女人，一定稳坐青楼的花魁之位。
她想点头的，但却被小姐那双沉寂的眼眸吓了一跳，点到一半停下了。
有时候，最可怕的不是狂风骤雨，甚至不是血雨腥风，而是黎明前的黑暗和沉寂。
就好像，能够毫无声息就吞噬一切的黑暗。
“以后离她远一点。”
“是。”雀儿总觉得这是一句警告，不是因为怕自己被成王殿下怎么了而警告，而是因为……
她步子不知不觉慢了下来，看着顾若曦的背影，不自觉打了个哆嗦，不敢再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