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雪还在下,凛冽的雪风把人冻得直打哆嗦。
解榆拉开了门,昨天的两个族人已经起来守在门口, “好好守着祭司。”
今天, 绝对不许幼崽们再乱跑,他们早早地就被三个人族人盯着在同一个屋里呆着。
她直往关着启的屋去。
这是一个族人的茅屋, 解榆环视一圈,看来有必要加修个牢笼或者地牢, 用来关押人。
“昨天,你的同伴已经将事实告诉我们了。”正如昨天解榆对川说的那样,她对启也说了一样的话。
启低着头,什么话也不说,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脑袋低垂, 解榆试图看透他,可惜这人伪装得实在太好。
他们的目的, 究竟是什么。
被自己看穿谎言, 会不会也是他们的计划。
不会, 他们的目的是让部落带着他们前往鹿部落的领地, 最后把影部落也置于死地。
而启,现在只是做最后的挣扎,他看样子不会说出任何有关的计划。
“把他带出去。”
启被拖了出去, 外边的严寒令他不受控制地颤抖。
解榆冷哼一声, 道, “我会让你离开,而你的同伴会留下来成为我们的同伴。”
“为什么?”启错愕地抬头, “为什么放我离开?我的同伴,她为什么会留下?”
“回去告诉你们的首领, 不用做无用之功,我们会踏平你们的部落。”解榆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说道。
启深吸了一口气,“不可能。”
“不可能踏平你们的部落?”
“不,我不能回去了。请您杀了我。”
“你如此忠心。”
启苦笑,他的所有都被首领捏着,有什么办法不忠心,“我如此忠心。请您杀了我。”
“为什么要我杀了你?”
他沉默片刻,艰涩开口,“回去后,我的首领和族人不会再信任我,说不定也会将我杀死。”
聪明的人,解榆心中暗叹。
他的两个同伴已经被杀了,至于川是否叛变不知真假,但只有他一个人回去,部落肯定容不下他了。
与其回去遭受质疑和折磨,不如死在这里。
此时两个人捧着一大块烧好的熟兽肉和其他吃食往另一个小屋走,启记得那个方向,里边关着他的同伴川。
解榆打断他的思绪,“你应该有契者和幼崽吧?”
启不说话。
“看来是有了。”解榆嗤笑一声,道,“你必须得回去,你不回去,你的契者和幼崽怎么办,他们会因你堕入更艰难的境地。”
“说不定你的幼崽,以后也会像你一样被毫无所谓地丢出来,随随便便地就能被其他部落杀死。”
这几个人身为马前卒,在部落的地位肯定卑微,怕不是日日受人欺压之辈。
启仍旧不语,似乎在思考。
“我……”
“被说中了?”解榆看着他笑,“那么就快回去吧,我欣赏你这样的人。如果回去,你还会有一点机会翻身。”
他本想的是即使死了,部落也会将他的幼崽喂养长大。
可现在听了解榆的话,他又担心他的幼崽在他离开的时候,肯定会被人欺负得更厉害。
大部落和小部落不同,大部落虽然也重视幼崽,但是他们人多,也不缺幼崽,麻烦也就更多。他的契者在部落同样得不到重视,能不能护好幼崽还是个问题。
像璘父母双方都没有的,到了大部落,虽能活着,但未必能活得好。
“您真的放我走吗?”
“请吧,川会在这边好好生活的。”解榆背过身去,缓声道,“你最好在我的想法没有转变之前离开。”
川,川,川。
启神色复杂地看向关着川的小屋,里边还若有若无地传来笑声。
如果川是这样的人,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即使部落再怎么不好,却也是一直庇护他们长大的部落。
启叹了口气,绑在身上的绳子被人解下后,浑身上下都轻松许多。
他最后看了解榆一眼,转身飞奔离去。
没有人拦他,他的出逃顺利得可怕,若是往日,他一定会察觉出异常。
他脑子里只有解榆劝他离开的话,还有他的幼崽。
那么小一个,不能没有他。
在他跑出去的一瞬间,关着川的门被打开,她从里边踉踉跄跄地出来,只有启逃离的背影。
淜凉凉一笑,“他抛下你了,昨天晚上,他已经和我们首领说好,而且要把你留在这里做奴隶,换他离开。”
其他几个人一人撕着一块肉,边啃边看启离开的身影。
解榆不紧不慢地跟着他的身后,她不会跟丢他。
林子里的树上藏了十几个人,由雷善于树上活动的五人负责持续跟踪,其他人则藏匿起来,跟随五人留下的线索进行移动。
他们身上都挂着弓箭,等一看到和启会合的人,会毫不犹豫地进行射杀。
淜做出一个友好的手势,“请吧,川。”
川手指攥得发白,浑身都在抖,她无法想象出发前对着图腾发过誓的人会用她换取离开的机会。
“我们最痛恨舍弃同伴的人,我们不会放过他。”淜走在前边,对着她道,“走吧,和我们去看看他的下场。”
川嘴唇发白,跟上了淜的步伐。
树林里的情况瞬息万变,启跑得很快,雪势真是捉摸不定,每次从一棵树下跑过后,似乎过一会儿总会抖落一团团的雪团。
启一边飞奔,靠着记忆回到在外边等待的族人周边,族人见他居然回来了,着急地跳脚,“你怎么回事?不是应该死在他们手下吗?”
就像是往常一样的责怪,但比起和影部落的首领呆在一起好上不少。
和那个人对话的时候,他很害怕。
她总是把刀尖挥向敌人最柔软的地方。
“等等,如果你没死,其他三个人呢!”几个同伴终于反应过来,拿刀指向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不能贸然进去,否则被发现了前功尽弃,所以这两天一直缩在这附近,等待影部落出来。
启想尽力和他们解释,跟他们说清楚眼前的形势,劝他们趁早离开。
“有两个人已经被杀死了,川似乎已经叛变了。”启搓着手,说话的时候呼出的气息冒出一阵一阵的白雾。
雪虽然变小了,但天还是太冷了。
“那你怎么回来了?”就像他所想的那样,有人开始质疑他。
启没有说是被放出来的,“我找到机会逃出来的。”
“你怎么可能从那么多人的手里逃出来,天气那么冷,你可没东西吃。”说话的人冷冷地盯着启,“他们可不会给一个俘虏吃好东西,你牙齿上的肉,是怎么回事?”
启百口莫辩。
那是昨晚影部落的人给他吃的。
雪变小了,可依旧那么冷。
这一瞬间,忽然一股寒意从他体内自下而上升起,不对劲,有异常。
刚刚在逃跑的时候,有人在树上跟踪他!
红铜箭雨在他转头时落到了他们的身上,扎进皮肉中,几乎是瞬间就把他们逼退。
弓箭手的射术没有那么好,不乏有许多射空的。
启边逃跑边听到族人大声问他,“怎么回事?”
他来不及回话,从树林里又冲出了另一批人,他们跟着线索赶到了这里。
“和他们拼了。”一个人心中烧着熊熊怒火,指挥其他七个人,挥起石刀石毛就和他们对砍。
但由于方才有的人被箭射中,战斗力大大减弱,不出一会儿,一群人就被制服了。
解榆此时慢慢地走到了,淜和川还有其他几人跟着她的身后。
一个人一个人接力似的失去呼吸,只剩下启和他的最后两位同伴。
这两位的其中一位,看样子是话语权最大的。
“把他带回去。”解榆指着他,“我一会儿有话问他。”
川早已泪流满面,她见着同伴一个个现在的模样,觉得痛心,于隐秘处又生出畅快之感。
启和另一人的脸被一拳打出血,那个人的牙齿还被扇掉了一颗。
他们的嘴巴被一团破烂堵住,重新被绑了起来。
川看不清他们,在谎言之中痛恨挣扎。
启浑身疼痛难忍,觉得自己脸都被打歪了,只能咧着一边脸笑。
他盯着川,又把视线移向解榆。
真是一个可怕的人。
解榆毫不躲闪地直视他。
川抹着流不完的眼泪,右边忽然有人递过来一把弓和一支箭。
“来,杀了他们。”
见川没反应过来,解榆又重复了一遍,“拿起来,杀了他们。”
启笑得整个身体抖得厉害,喉咙挤出沙哑的气音。
他曾经羡慕被抱摔而死的人,起码那人想不了那么多事情。可现在真的要死了,他又高兴不起来,他的契者和幼崽怎么办。
柯见她愣着,便给她做示范,拉满弓,“你看好。”
咻——
那支箭刺穿了另一个人胸口,随后又是咻得一支箭、两支箭,箭箭击中。
那人没了气息,倒在地上。
“到你了。”
川顿了一会儿,学着柯的样子拉弓,可惜她从未用过这种武器,抖了许久箭依旧没动静。
解榆耐心地等,会不会射不要紧,只要她把箭射出去就好了。
川颤颤巍巍地拿起弓,学着柯的样子拉弓。
也是咻的一声,只是箭扎进了启身前的雪里。
但落在启的眼中,就像川对着他挥起了砍刀,与那天另一个族人在他面前被一刀砍掉了脑袋别无二致。
川没有击伤他,可他的心已经死了。
被他们抛下的那一刻,川也同样如此。
启的心死在了川的箭上,最后他的身死在柯的箭上。
解榆点了点头,让族人收拾这些人的尸骸。
族人们把刺入他们身体里的箭拔出来擦干净收回去,这些箭很珍贵,他们可舍不得用一次就丢了。
川胆颤心惊,双腿一抖,跪了下来。
“走吧,回我们的部落。”
跪下的川还在发抖,解榆示意身边的人把她扶起来。
川虽然没有不像启一样老道聪明,能利用的却也是这点,她心里应该也清楚自己回不去原来的部落了。
她更应该明白,自己只能留下来,或者死去。
让她主动讲真话。
启死了,整个人倒在血泊中,没有闭上眼,瞳孔已然涣散。
解榆蹲下来摸了摸红色的雪,雪是冷的,血是热的,染了血的雪别有一番触感。
她低低地叹息。
但她对敌人没有同情可表,只有利益可言。
这群人的窝藏地点,只有一些吃剩的兽肉骨头和杂物,还有烧了一半灭掉的火堆。
这一处地方隐蔽,他们该是找了许久才定在这里,从驻地那边看过来,什么也看不见,冬天族人也不外出,根本发现不了他们。
等尸体被处理好后,解榆在附近站了一阵。
冬也阴晴不定,大雪飒飒,这么一点时间,洒下的雪花将她包成了一个雪人。
柯问她,“首领,回去吗?外边太冷了。”
解榆点点头,周围已经没多少人了,淜带着川先回了去。
她们往驻地走去。
威胁消失,族人们放松许多,却不敢松懈。
哨塔上的人见首领回来了,回想起昨晚同伴嗷嗷嚎叫的场景,脊背一凉,挺直背。
云奈早就出来了,后边跟着两个人,她拍掉解榆头上的雪花,“没事了?”
“没事了。”解榆握住她的手,“陪我去问川吧。”
川还在缓神,似乎一瞬间,她就换了一个部落。
不过,她在这个部落又说什么身份,启好像是把她当奴隶送给了影部落。
现在她在这个名叫族厅的小屋等候着,没有其他人来管她,她局促得慌。
等着等着,等到了两个人。
一个是这里的首领,另一个是她昨天挟持的祭司。
解榆问道,“你的选择是什么?”
“我的,选择?”
“选择死亡,还是说实话。”
死亡,川低着头想了想,为了以前的部落去死,好像不太值得。
她再也回不去了,可是那是她的部落。顿时川心里痛苦交织,不知如何是好。
她最后道,“我对图腾发过誓的。”
解榆低笑,“不是被迫的吗?”
尽管身处部落下层,被迫是常态,但对于这些人本身而言,仍然是他们的不忿之处
川无言以对,脑袋沉重,不自觉地就点了点头。
“说吧,我看得出来,你想活下来。如果是这样,我们的祭司会救你一命。”
川咬咬牙,“首领,我原来是虎部落的。”
解榆扬眉道,“那可真远,远道而来,很辛苦吧。”
“路上,是很辛苦。爬了很多山,也跨越了很多河。”川低声答她。
虎部落位于自家部落南方,从大集市回来,有一小段是同路的。
川继续道,“启当时跟随在首领琥的身边,听从琥的指示跟踪您。”
“启是做什么的?”
“他是搬东西的。”
“你继续说。”
“回到部落后,我就被安排到和他一起过来,具体的指示我不清楚。”
闻言,解榆并不质疑,送死的人的确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你看到了,你们中间那个真正领头的,被我们抓回来了。照你看来,他会说真话吗?”
川想了想,摇头道,“我觉得不会,他对虎部落很忠诚,首领琥对他也不错,他过来是为了监督我们的。琥应该不会让他和我们一样。”
“这么说来,他知道的不少,但是绝对不会说?”
“是的。”
川交代了一些虎部落其他的情况,问话也到此为止。
解榆在脑中思虑再三,大致浮现出地图上各个部落的据点,虎部落在南方,蛇部落在西南,对于虎部落而言,蛇部落却是位于虎的西北方向。
也就是说蛇在他们和虎之间的区域。
看来以后有必要加强和蛇的交流,在前期或许能抵挡虎部落一二。
想到大集市上自己和夭的对话,解榆不由一笑,好在她能屈能伸,合作也不得非要以大庇护小。
思绪回笼,解榆垂眸俯视川,“之前摔伤了吧,祭司说她想给你看看。”
川仰头看向云奈,云奈朝她浅浅地挽着笑。
她眨了眨眼,又晃着脑袋,她总觉得这位祭司周围在发光,她用肮脏的手挟持她时,祭司也是这样笑的。
川当时有一股放她走,停下要挟的冲动。
“谢谢,祭司。”
云奈将她带走。
对于川,解榆是打着让她和沅一样加入部落的主意。
以后,他们肯定有机会去见识一下虎部落的驻地,川正好能给他们带路。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想法,她会再观察观察。
解榆则去了关着那个头头的地方,他没有那么好的待遇,被死死地捆住倒在冰天雪地里。
他快要被冷得失去知觉了。
“还是不说吗?”
淜道,“他不说。”
“一个字也不肯说吗?”
岩踹了他一脚,“一个字也不肯说,他好像没有嘴巴一样。”
“那就送他去见图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