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之刚才白日做梦, 笑容过于诡异,将化妆师吓得不轻,以至于在替她涂血迹时,禁不住手一抖。
“对不起沈老师。”化妆师道歉着正要拿帕子来擦, 却叫沈卿之给拦住。
“没事, 其实我觉得血迹这么擦过来, 看着更自然一些。”
沈卿之抬头照着镜子, 颇为自恋地点了点头, “就是这样,挺好的,你继续化吧,别紧张。”
明明是她把人笑得紧张的, 这会儿倒表现得十分善解人意。
等沈卿之带着一身伤妆来到片场,第一眼便瞧见一身染尘白衣的顾锦容,长发有些凌乱的洒落在肩上, 脸上也没少沾染血迹和尘土。
沈卿之好嫉妒,明明出门更早的那个人是她, 不用梳小辫子的人做造型就是快。
这会儿还没开始正式拍戏,因此片场中央那人还只是顾锦容而非沧行云。
她看见沈卿之到来,流露出一个温柔愉悦的笑容, 仿佛两人一直以来都相处友好, 从未发生半分不悦。
沈卿之看着眼前这张绝美的容颜, 一瞬间又想起她昨晚的可恶事迹,此时很想回敬给对方一个大大的白眼,奈何身在剧组, 人多眼杂。
这会儿现场工作人员大多已经各就各位,许多视线有意无意的落在即将拍戏的两个主演身上。
沈卿之上前, 主动打招呼,“顾前辈,早上好。”
模样要多礼貌就多礼貌,就像两人今天只是第一次在片场碰面,尽管在场人人都知道,这会儿两个主演是住一块儿的。
“卿卿,早上好。”顾锦容眼角弯弯,语气亲昵,毫不掩饰对眼前这位后辈的喜爱之情。
顾锦容越是若无其事,沈卿之心里便越是堵得慌:戏里演,戏外还要演。
好在此时薛导出现,让她俩准备准备开始拍今天的第一场戏,至少不用在戏外演了。
如今剧情拍摄到沧行云在森林与仇家周旋时,意外遇见风雅颂。
故人有难,还与自己有着共同的仇敌,风雅颂不可避免被卷入其中。
敌众我寡,两人在林子中与一众黑衣人好一番较量,千钧一发之际,沧行云不慎被打落悬崖,风雅颂紧随而至。
两人命大挂在了树杈上,风雅颂将重伤昏迷的沧行云拖入临时山洞,为其疗伤。
这会儿要拍的便是沧行云刚苏醒,两人在山洞中的第一场对手戏。
《神明》第四十七场第一镜
沧行云靠在山洞的石壁上正昏迷,身上几处致命伤已经让人扯布料给包扎好,但因为缺乏药物,依然血迹骇人。
风雅颂在附近搜寻了一圈,只寻得几个模样丑陋的野果子,也不知道有没有毒。
她自己先尝了一个,等了约摸半柱香的工夫,没发觉有异样,便将剩下的果子拿去喂沧行云。
只是那人睡得太沉,任她倒腾半天,自巍然不动。
风雅颂叹了口气,将野果放在沧行云身旁的石板地上。
她一边拿石子在地上胡乱化着,一边忍不住絮絮叨叨。
“我俩还真是孽缘不浅啊,你说怎么每次我一遇见你,就没点好事呢。
“无意间听到孟家要对付乘风山庄的秘密被追杀,帮你查乘风山庄的奸细被人盯上,就连路过个林子也还是不消停。
“好像我十次倒霉有八次都是因为你,真讨厌!”
她兀自说得义愤,没注意到身边之人何时睁开了眼睛。
“咳……既然这么讨厌我,那你当时为何……要随我一同跳下悬崖?咳咳……”
风雅颂闻声抬头,见沧行云都已经是一副虚弱得不行的模样,却依然努力挺直身子,时刻不忘保持优雅。
“你都已经这样了,还逞什么强呢。”
风雅颂顺手将一个野果塞进沧行云嘴里,力气有些大,把人好不容易挺直的身子给怼得滑落了半截。
沧行云伸手接住野果,一口一口咬得面无表情。
这果子刚风雅颂尝过,又涩又苦。
她见沧行云这般模样,不禁怀疑对方是不是被伤没了味觉,于是一颗脑袋凑近,眼神很是好奇。
沧行云平静地咬完整颗果子,一抬头便对上风雅颂好奇的目光。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咳……你为何要随我一起……咳咳……跳下悬崖?”
见对方如此执着,风雅颂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
“当时林子里那么多高手,连你都打不过他们,我就更不是他们对手了。你都掉下来了,我一个人留在上面,不是等死吗?”
沧行云虚弱地摇头,“他们的目标是我,未必会杀你。”
风雅颂不爽,直接取过刚才包扎没用完的衣服布料团成团,一把塞进沧行云嘴里。
“那我跳下来也未必会死,你一个伤患唠唠叨叨的真烦人,我就该把你捆起来,嘴堵上!”
她见沧行云不服气要去取布团,竟真的拿自己的外衣将人双手缚住。
沧行云猝不及防的被人捆.绑,一向清冷的面容上出现裂纹,看着更狼狈了。
她这会儿受着伤,但若真要殊死相斗,眼前这个小丫头片子也不是她的对手。只是……没有必要。
风雅颂本意是想让沧行云安静养伤,却一上头将人绑了起来。
以往两人相交时,她总是处于下风,如今竟阴错阳差的位置逆转,一时间起了玩心。
她伸手掐了掐沧行云苍白的脸蛋,坏笑。
“沧少庄主想不到有一天会落在我手里吧,你叫啊,现在就算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沧行云:……
风雅颂仗着沧行云不能还嘴,越发肆无忌惮地绕着她的头发玩.弄,“你现在吃我的,还拿我的衣服包扎,以后都要乖乖听我的话知道吗?”
***
“咔。”一直盯着监视器的薛导实在看不下去了,打断了沈卿之的自由发挥。
演得正兴起的沈卿之不明所以地回头,“薛导,这段还没演完呢。”
薛导直接将沈卿之拉到监视镜头前,“你自己看,演的是什么。”
沈卿之认真盯着镜头看了半天,心道:剧本不是说了这里风雅颂调.戏沧行云,我这不调.戏得挺顺手的吗?好像是稍微……有一点过?
薛导见沈卿之似乎还对自己的演技颇为欣赏,一时有些心肌梗塞。
“这里风雅颂要用戏弄沧行云来掩饰被问问题的心虚,不是真心为了占人便宜
“我让你自由发挥又没让你耍流.氓,沧行云这会儿还受着重伤呢,你这自得其乐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之前我还一直提醒顾锦容收着点,现在看来,最该收着的那个人是你!”
薛导一语惊醒梦中人,沈卿之心虚地低下头,她刚好像确实,过分代入自我想象了。
“对不起薛导,我知道错了,我后面一定收着演。”
薛导见沈卿之态度良好,没再纠结,“中场休息十分钟,等会儿从喂果子那里接着拍。”
前一刻还在剧里洋洋得意的沈卿之,这会儿挨了训,焉了吧唧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埋头看剧本。
顾锦容这会儿身上的束缚已经让工作人员解开,她只身走到沈卿之身旁,悄悄递给她一根棒棒糖。
沈卿之乜了一眼,没接。
顾锦容也不勉强,直接将自己的椅子拉到她旁边,揉了揉她的脑袋,“刚挨薛导训了?”
沈卿之收回目光,继续盯着剧本目不转睛。
其实刚刚薛导没怎么训她,她就是自己没演好,心里有压力。
顾锦容看出她的心思,安慰道:“别紧张,你前面演得都很流畅,薛导还老跟我夸你是天赋型演员呢。其实后面那一段不难,你只要按照你昨天的心境来表演就好。”
“昨天的心境?”沈卿之终于抬头,给了顾锦容一个完整的眼神。
顾锦容点头,“你自己没察觉到吗,你今天的情绪状态,和昨天以前很不一样。
“你的情绪变化与剧情进度出现了不同步。
“如果是因为我的原因,回头我跟你好生致歉,但当务之急,你需要做的,就是找到昨天之前的状态。”
沈卿之深深地看了顾锦容一眼,这副容色绝绝的面孔上全写着“德艺双馨”。
她这模样,自是猜不到自己早晨脑子里出现的那些荒唐画面。
如果说顾锦容是让她心境改变的外因,那根本的内因便是她道行太浅,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
这对一个专业演员而言,是很严肃的问题。
得了点拨的沈卿之深呼吸一口气,摒除杂念,努力将昨晚与顾锦容的恩恩怨怨暂且放下。再看剧本时,已然是另一番心境。
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很快过去,重拍的镜头直接从后半截开始。
风雅颂塞果子、捆人的一系列动.作仍旧一气呵成,只是在言语戏弄沧行云时,尾音不自觉地带了一丝轻颤,目光也刻意避过直接对视。
沧行云刚刚问她“为什么要一起跳下悬崖”,戳中了她心底的隐秘。
她自己也说不上答案,却莫名心虚,讨厌那人非要刨根问底,便只能用玩世不恭的戏弄来掩饰。
这一次拍得很顺利,薛导再次对于沈卿之的悟性给予赞赏。
沈卿之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开心,她发现,她竟然比剧中风雅颂还要心虚。
这一天的戏份基本都是在山洞中拍摄,随着沧行云身上的伤势逐渐恢复,风雅颂原本那点体力优势也开始转为劣势。
她捆不住沧行云,此处又没有别人,只能有意无意地躲着她。
剧组一直拍到晚上七点才收工,最后一幕是风雅颂看见沧行云在山洞中打坐,又默默折了回去。
顾锦容下了戏,与薛导讨论了一会儿,再抬头时,已经瞧不见沈卿之人在哪里。
薛导将明日要拍的几场重头戏在剧本上做了标记,看向顾锦容,“今天就先这样吧,晚上要一起去吃饭吗?”
“不了,我回宿舍了。”
薛导看着顾锦容匆匆离去背影,很是不解:年轻人,都不知道抓紧时间享受下这山间野趣。这么早,一小破屋子有什么值得留念的?
顾锦容先从肖凌那里带了些吃食,这才回到自己在村子里的临时住处。
果不其然,一眼就看见坐在卧室里看剧本的沈卿之。
这屋子房间少,门也没锁,沈卿之想把自己一个人关小房间里都不行。
顾锦容放轻步子上前,虽然这在只有两个人的空间里显得有些掩耳盗铃。
“这么刻苦呢,你这是要默默的发光,卷死所有人?”
沈卿之没理会顾锦容的玩笑,转了个身子,只留给她一个冷漠的背影。
她可记仇了,这黑心肝昨晚欺负她,害她情绪不稳定这笔账还没算呢。
工作之内多反省自己,工作之外多责怪他人,绝不内耗!
顾锦容早就习惯了她这傲娇的模样,一点也不着急,装作准备离开。
“既然你这么努力,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了。我本来还想着,白天第一幕按照你最初的拍法也挺有趣的,问你要不要再试试。”
原本坐如松的沈卿之,突然一下从椅子上蹦起,“真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