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许?”
“从昨天开始, 你回答我问题的时间变慢了。为什么会这样?”
“你在想……不,你应该没有这个概念。她对你说了什么?”
大脑昏昏沉沉,眼眶酸痛一片,应许意识游离着, 好一会才意识到, 那道声音的主人是在与自己说话。
她下意识睁开眼, 入目是幽深的穹顶, 垂下眼后,灯光璀璨, 四处都被装束着彩带, 似乎是在庆祝某种节日。
风铃被清风晃动,不远处孩童围绕着餐桌打闹。再远一些, 有人推杯换盏着,神情亲昵。她们面容都格外相似, 似乎同出一脉。
也是这时候, 应许才意识到自己的视角格外奇怪,比起亲身经历这一切,她更像是在旁观。
下一秒, 她侧过脸,呼吸骤然一窒。
许应戴着金丝眼睛,着装格外得体,手上拿着一本书,似乎正在为身边的女孩讲题。
而她身旁, 应许静立在那里,垂着头, 一言不发,沉默的像台等待指令的机器。
“听懂了吗?”许应开口, 应许才发现,那道声音与自己……不,‘应许’的也极其相似。
她终于有些回神,茫然的想,自己是梦到了‘应许’的过去,还是她来到了新的世界?
但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
应许的记忆断了片,最后一幕,还是她讥讽顾青竹,在对方眼中,自己永远比不上一个死人。
那之后,omega做了什么,又发生了什么,应许毫无印象。
她沉默时,女孩已经柔柔回道:“这题会了,但还有……”
“小鸢。”许应弯起眼睛,应许以为她还要继续讲题,Beta说的却是,“让应许帮你吧,她会的比我多。”
似乎是听见自己的名字,‘应许’终于看向两人。
许鸢有些不情愿,但许应已经垂眼回复讯息,对她的目光视若无睹。
她只能走到‘应许’身侧,将题本交给对方的同时,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姐姐,你能教我吗?”
alpha轻轻点头,许鸢便露出一个天真的笑。
应许无端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下一秒,她亲眼看见那只粉色的鞋踩在‘应许’的鞋上,随着鞋底不断碾压,鞋面不断下凹,扭曲。
许鸢的动作显然很大,连她的脸都不自觉涨红,她紧盯着‘应许’,像是迫不及待看见对方的反应。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无论是惊呼、焦躁又或者愤怒,‘应许’脸上什么都没有,她只是看着许鸢,轻声说起那道题的解法。
许鸢不可置信的看着应许,过去,她曾用同样的手段对待过不少许家的侍佣,但她们没有一个人像应许这样毫无反应。
她瞬间感觉到兴奋,踩踏的动作更用力,执着的认为,眼前的应许一定是装的……
她一定是故作冷静,不想在许应面前实体癌。
许鸢几乎到了忘我的地步,幅度极大,应许想将她拉开,自己却毫无能力。
直到许应起身,那些暴行才总算停歇数秒:“姑母找你。”
说着,目光落到‘应许’脸上。
适才那样近的距离,应许不相信她没有察觉到许鸢的动作。
可许应什么都没有说,只剩那双灰沉的瞳孔凝视应许,那双灰沉的双瞳凝着她的脸,神情认真,像是在观察培养皿中的样本。
“走吧。”她轻飘飘开口,便将许鸢做过的一切轻松揭过。
‘应许’一言不发,跟随在她身后,几乎寸步不离。
随着不断深入,眼前的布局也逐渐与记忆里的许家重叠。
一行来,三人遇见了许多人。应许从她们口中得知,众人聚集在这里,是为了庆祝许应研究的项目获奖。
众人毫不吝啬称赞,称许应年少有为,继承父母天赋。对前者,许应付之一笑,似乎不太在乎。可在听到后者时,她的脸上方才露出些许真心的笑。
应许意识到,无论许家对许应如何,至少许应很信任自己的父母。
可许鸢对类似的对话显然不感兴趣,她不断往前跑,最终眼前一亮,扑向人群中的卫胥言:“姑母!”
她叫的大声,卫胥言抚摸着她的发旋,端详着她的脸:“怎么了?”
许鸢说:“我想要一个人做我的新老师。”
“不是前两天才辞退一个?”有人说,“你就是打着学习的幌子,想叫人陪你玩。”
许鸢说:“这次不一样,许应姐姐都说了,她很博学。我跟着她,一定能学到很多新东西……”
说话间,许应也走近了,听到许鸢的话,她语气强硬许多:“应许平时很忙,没有空教你。”
“不。”许鸢摇头,“我就要她教我,姑母,你不会不同意的吧?”
说着,又往卫胥言怀中钻,惹来一众笑声。
“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卫胥言摸着她的头发,声音温柔,“只是也要问问别人的意见。应许,你觉得呢?”
‘应许’没有开口,只是轻轻点头,见她这样识趣,许鸢笑了起来:“我就知道姑母对我最好。”
“许鸢。”许应冷声说,“我说了,她很忙,没有时间陪你胡闹。”
许鸢脖颈一缩,却还是看向卫胥言:“姑母——”
“母亲。”许应皱眉,“我……”
下一秒,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发生了。
卫胥言反手打在许应脸上,力道极重,那双金丝眼镜被打落在地,镜片磕碰大半。
Beta的面颊当即浮起红印,怔然的看向卫胥言。
随即,又是一个清脆的耳光。
应许怔然注视这一幕。
卫胥言打许应?为什么?许应作为她的独女,她不是一向很宠爱对方的吗?
怎么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她?还是两个耳光。
这种行为,本身就充斥羞辱的含义。
死寂里,卫胥言用手帕擦拭着手,像是碰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
她看着许鸢,温声说:“一个助理而已,怎么比得上小鸢?许应不愿意,就让愿意的人来,对不对?”
没人敢第一个回应,生怕被许应忌恨。
可Beta却捡起了自己的眼镜,轻声说:“是,都是我的问题。”
“抱歉,小鸢。”许应看向许鸢,即使后者的身体已经不自觉发抖,面露恐惧,也还是露出一个笑,“我会安排应许的时间,好让她去辅导你学习的。只是我突然想起,实验室还有没处理完的事,要先离开了。”
许应安排‘应许’的时间?她有什么权力这样做?
‘应许’又为什么……那么听她的话?
无数疑惑浮现在应许的心头,她眼前突然一黑,像是熄灭了一盏灯。
下一刻,再睁眼时,眼前是霓虹光影。
街角飘落起雪花,商业街热闹繁华,人潮喧嚣里,应许看见‘应许’站在车边,身上还是适才那身大衣,似乎是刚与许应从许家出来。
她看见有人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穿戴着围巾,身形修长,身影有些熟悉。
还没等应许来得及看清,许应已经向对方走去,应许意识到,二人的围巾极其相似,似乎是同款。
她们闲谈着什么,距离太远,应许听不清楚,只能确定,那是正常的社交范围。
她看向‘应许’,alpha注视着远处,不知思索着什么,裸露在外面的手白皙,分明是深冬,她着装简便,似乎也不觉得冷。
吵闹声中,一声消息的提示音并不明显,如果不是‘应许’拿出设备,应许甚至没意识到,她收到了新消息。
她垂眼看去,来信人是顾青竹,而时间是四年前,许应正与顾青竹热恋的日子
应许一怔,还没来得及看顾青竹的消息,不远处,许应已经从女人手中接过纸袋。
她伸手为对方拢好围巾,下一秒,在对方面颊上留下了一个……
吻。
注视着这一幕,应许后背悚然一惊。
许应和顾青竹在这个时间分明还在一起,她为什么会……
下一秒,她突然想到那些亲密的照片。
那些和自己相貌一模一样的人,拍的不是‘应许’,而是许应吗?
可同一个时间里,怎么会出现两个许应?
不。
应许突然意识到,这一点也是可以解释的。
它甚至是最容易得到答案的谜题。
让‘应许’去扮演许应,不就可以了吗?
如果真是这样,过去这么多年里,顾青竹为什么没有发现问题所在?从一开始就陪在她身边的,究竟是应许还是许应?
照片里的人是谁?眼前的人是谁?她的身体属于谁?
……她原本又是谁?
应许于梦中骤然惊醒。
入目是苍白的天花板,无数问题从梦中涌出,将大脑挤得水泄不通。
她不可避免的陷入惊惧,除去剧烈的呼吸外,发不出任何声音。
直到应许闭上眼,竭力平复呼吸后,方才再次睁开。
可这一次,她的呼吸却骤然一窒。
她突然发现,自己的视线变得有些狭窄,能看见的,似乎只有左眼。
而右眼处,除去细微的光外,再无任何存在。
她分明睁开了右眼,为什么什么都看不见?
应许下意识伸手,抚摸向自己的右眼,可她触碰到的并非眼眶,而是包扎厚重的纱布。
回忆接踵而至,她眼前闪过漆黑的房间,怒火滔天的顾青竹,对峙的怒骂声在耳边不断回响,她突然想到自己闭上眼前,看见的最后一幕——
刀片深入自己的瞳孔,后又掉落在地。
喘息剧烈起来,应许的手指不断拆起纱布,可那处却与伤口黏合,应许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疼痛。她的手指下意识蜷缩,却又在下一秒更决绝的撕开。
血液不断淌落自己的手心,在右眼彻底暴/露后,应许下意识睁开双眼。
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闭上左眼之后,她什么都看不见。
*
“盛小姐。”
盛秋雨脚步一顿,看向拦在门前的Beta:“我只是想见应许而已,我为什么不能探望她?”
“不只是你。”护工犹疑片刻,“顾总说过,除她之外,所有人……”
“让她进去吧。”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二人争执皆是一顿,盛秋雨看向不远处的顾青竹。
数日下来,女人颓靡不少,肉眼可见的精神不济,可手段却比过往更强硬,说一不二。
盛秋雨没想过她会突然让步,一怔后,下意识反击道:“你现在装什么好人?如果不是你,应许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你本来就没资格拦着我!”
顾青竹手中捧着一束兰花,反倒是身后的Beta手空了下来。
她垂眼看着那些花蕊,低声道:“如果盛小姐觉得发泄情绪比探望……更重要,那请便。”
盛秋雨一咬牙,最终还是略过了她,走进房间。
随着一声惊呼,病房内没了声音。
陆助理有些犹豫:“就这样让她进去好吗?”
盛昌明已经害过一次顾青竹,作为他的女儿,盛秋雨身份特殊,本身就十分危险。
顾青竹坐在长椅上,轻声问:“不让她去,应许不会开心。”
陆助理:“……应许不会这么想的。”
顾青竹摇头:“我不知道。”
如果只是寻常眼睛受伤,应许根本不会几天了还不清醒,医生称这是病情严重,需要再观察。可还有一种可能,是病人放弃了求生意识……
如果她不想活,自然就不会再醒来了。
可是,为什么?怎么可能?
应许怎么会不想活着,她分明还有那么好的前程……
“但我不敢再去赌了。”
只是让盛秋雨和应许见一面而已。
顾青竹愿意,只要应许开心,她什么都愿意做。
可是眼眶还是止不住的酸涩起来。
她整张脸几乎埋在花里,包装被摩挲的声音盖过了一瞬的哭音。
*
早在门外响起声音时,应许便下意识拾起纱布。
她想将它们重新粘连在眼眶上,无论来人是谁,她都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这副模样。
可纱布早已失去粘性,不断被覆盖,又不断掉落在她手上。
当门被打开时,甚至有纱布掉到了地上,应许下意识去捡,下一秒,与走进门里的盛秋雨四目相对。
那双漂亮如宝石一般的眼睛,只有一只的瞳仁还在转动。
而另一只,则像被封存在树脂里一般,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仿若静水一般,停滞不动。
白皙的脸上沾满了斑驳的血,脖颈、手指,即使没有亲眼看见她受伤那一幕,可只是眼前这幅场景,也足够盛秋雨想象到当初的状况。
应许从没想过,醒来后第一个见到的是盛秋雨,她下意识道:“小雨?”
“……”
“抱歉。”她摇头,终于放弃了纱布,想要去找呼叫铃,“你先出去,好吗?我先想让医生……缝合一下……”
盛秋雨双眼刹那红了:“应许……”
下一秒,她想起门外的顾青竹,双手掩住嘴唇,豆大的眼泪掉落在地。
“不、不用。”她喘息着,摇头道,“这样就很好看,不用叫医生,对不起,应许,都是我……”
“如果我早一点回来,你就不会,你就不会。”
“都是顾青竹。”她咬着牙,控制不住情绪,“如果不是她,你……”
说话间,盛秋雨手中的花束跌落在地,她跌跌撞撞走向应许,几乎伏在她怀里,嘴里依旧还在说“对不起”。
应许根本不懂,盛秋雨的歉意来源是什么,突然被这样对待,只在怔然里觉得无所适从,摇头道:“不用道歉……这和你没有关系。”
盛秋雨泪眼婆娑的看她,她想起过去,应许也曾说过很多次没有关系。
可是alpha说没有关系,就真的证明,一切都无关紧要吗?
不……不是。只是从来没有人在意过她的情绪。
“应许。”盛秋雨咬紧嘴唇,抽噎着,像是怕被人听到一般,声音几乎从唇缝中泄出,“你愿意,愿意相信我吗?”
应许的病号服已经被她的眼泪打湿一角,她道:“我一直相信小雨。”
盛秋雨盯着她的脸,突然问:“那,那如果……”
“如果,我想带你走。”
“应许,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吗?”
……
好一会,应许才意识到,盛秋雨说了什么。
带她走?带她去哪里?
“我在国外定居了,有了自己的工作。或许,或许的确比不过现在的顾青竹,但我会对你好的。”盛秋雨小声呢喃着,“会比顾青竹对你更好,永远不会骂你,怪你,不会像她那样对你。”
言语间,她的手已经覆上应许的眼眶,或许是长久被包扎着,那一处感观格外敏锐,应许下意识攥住她的手腕。
“应许。”盛秋雨又要哭了,“你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