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道宽阔, “抢救中”的字样闪烁着红光,空气中蔓延着刺鼻冰冷的消毒水气息。
长椅上,顾青竹视线垂落,手腕上残有干涸的血液, 宛若碎落的藤蔓。
她直勾勾的盯着那处, 不知道这是自己的血, 又或者是应许的。
似乎一切都是一场梦,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应许已经被送入了抢救室。
可如果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 为什么当她闭上眼的时候, 应许没有出现在她眼前?
她的动作幅度很轻,却依旧被陆助理注意:“有镇定剂吗?”
医生摇头:“来的路上已经注射过两次, 超过标准用量了。”
这些药剂起效固然快,可副作用也极强, 频繁使用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正因如此, 往日即使再失控,顾青竹也很少使用。
可最近这段时间,她的用量却远超过去几年, 让人难免心生惶恐。
Beta明白她的犹豫,深吸口气,试图劝道:“青竹,这里有我,你先去——”
可尾音还没落下, 急切的问询已经打断了这番问候。
“顾青竹在哪里?应许呢?应许怎么样了?”
“病人正在抢救……”
高跟鞋踩踏在地面,发出清脆响声, 陆助理愕然看去,盛秋雨满脸怒容。她似乎是一路风尘仆仆, 眼底有说不出的倦意。
可在看见顾青竹的一瞬间,所有疲惫的情绪一扫而空,转变为有如实质的愤怒——
“顾青竹!”她怒然道,“这就是你说的会对应许好?她为什么会在抢救室里?你对她做了什么?!”
盛秋雨身后,程筠似乎在与谁通话,看见这一幕,微不可查的一皱眉后,缓慢开口:“小雨。”
对上那双满含怒意的眼,顾青竹第一次这样失神,她张口,却想不出任何辩驳的字句,甚至只要看见盛秋雨那张脸,便会想到先前应许怒斥她的那句,“你分明知道。”
她分明知道。
就算应许过去的确与那些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可在自己身边时,应许从未与任何人有过逾矩的关系。
顾青竹什么都清楚。
可她就是想要以此质问应许,想要应许的态度与真心,想要alpha彻底与那些肮脏的人与事划清界限——
她肩膀起伏着,竭力平复呼吸,最终却也词不达意的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脱口而出话语的下一秒,顾青竹突然想到,应许也曾这样问询自己。
她先前以为,那是一句质问,是应许为了程映雪“忤逆”自己的罪证。直到她亲身问询出这句话,语气里除去茫然再无任何情绪,她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错的有多么离奇。
盛秋雨气得发抖,她从未想过,顾青竹开口第一句不是解释,不是道歉,而是问询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她刚要质问,程筠却已经提前开口:“应许受伤的事被记者爆料,已经上热搜了。”
此话一出,陆助理脸色当即一变,下意识看向omega。
先前,林筝虽然被顾青竹赶出了门外,却并没有离开多远。在听到两人争执的第一瞬间,便向她们求助。
她这辈子也忘不了顾青竹的神情。
眼神苍白、空洞,视线宛若烫红的铁,死死烙印在应许的脸上。
她起初还不明白,直到追溯那道目光看去。
地面上,沾染着木屑的刀片,已经被鲜血浸透。
只这简单一幕,也足以让人在悚然间拼凑出事情真相。
正因深知故事的离奇,她越发不敢想象,如果实情被曝光……
可还没等她踌躇开口,盛秋雨已经注意到这道目光:“她伤到哪里,你为什么不回我?手?腿?严重吗?为什么要抢救?”
“你这个疯子。”她像是陷入了某种疯狂,不自主道,“从前对许应就是这样,现在对许应还是一样。你已经害死一个了,难道还想亲手再把应许也害死吗?!”
“小雨!”这一次,即使是程筠也察觉到言辞中的过火,她脸色一变,按住盛秋雨的肩膀,“她只是一时情绪失控,顾总,你不要和她……”
“滚开!”盛秋雨却反手将她推开,视线不断梭巡着几人,“你以为谁都像你们一样惺惺作态吗?如果我早点告诉应许……我早该告诉……”
还没等她说完,“抢救中”的红灯却骤然熄灭。
盛秋雨瞬间闭上了嘴,她不自主上前两步,医生皱眉扫视众人几眼,身后的护士已经推着病床往外走。
惨白灯光下,所有人都看清了躺在病床上的女人——肌肤苍白,几乎到了病态的程度。一张脸上,右眼已经完全被纱布覆盖。
即使是程筠,也被眼前这一幕震的说不出话,顾青竹与盛秋雨更是怔在原地,好一会才有人犹疑着问:“她的情况怎么样了?”
医生言简意赅:“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但由于眼球被利器刺伤,即使第一时间缝合,视力也将严重受损。这只是初步观察后的情况,后续恶化的风险极大,希望各位做好准备。”
“……恶化到什么程度?”
死寂里,顾青竹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平静,可手却不自主的颤抖起来。
医生看她一眼,犹疑片刻,还是说:“失明。”
像是宣判的法槌在此刻骤然落下,所有人都在短暂的耳鸣后,不可置信的环视彼此。
就连陆助理一时半会都没从震惊中脱离,盛秋雨更是直接双眼通红:“失明?能治疗吗?”
分明,分明几个小时前还好好的。
她甚至还没有当面和应许说说话,告诉她自己回国的消息。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就失明了?
盛秋雨迫切的想要答案,面对的,却只有摇摇头,满脸抱歉的医生。
死寂一片里,女人的背影逐渐走远了,直到彻底消失,盛秋雨才缓慢转过头。
身后,顾青竹依旧坐在那里,那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走廊尽头,是应许病房的位置。
……凭什么?
凭什么应许会失明,顾青竹却还能看见?
她有什么资格,又凭什么还坐在这里?
无数积怨与愤恨在此刻倾泻而出,最终化为一句——
“躺在里面的为什么不是你?”
下一秒,姗姗来迟的安保终于有了作用,几乎是强迫着将盛秋雨带走,离开前,盛秋雨再次重复起先前未说完的那句:“我早该告诉应许……”
程筠微不可查的皱起眉头,紧随人潮之后,但在离开前,她仍旧站定回头望了一眼。
惨白的冷光下,顾青竹突然又开始摩挲自己的手臂,这似乎已经成了一种条件反射,每当她感到不安、焦虑,她总会用这种行为寻求慰藉。
每一次流血后,失血带来的晕眩也能让她短暂沉浸在幻觉片刻,以此逃避现实。
可这一次,没有任何作用。
任凭她如何抠破伤口,如何刺激身体的疼痛,如何让血液流淌,也激不起心上丝毫波澜。
她只觉得空洞,麻木,像是心脏被剖开一条巨缝,她全身的血液,都在看清应许的脸那一瞬流空了。
这一次,医生终于察觉出不催,抽出针剂。
可在细长的针管即将触碰到皮肤时,顾青竹却突然道:“我想见应许。”
下一秒,她撑着扶手起身,像一个初学走路的孩童一样,可当她下意识往前迈出一步时,身体却踉跄着差点摔倒。
这一幕落在所有人眼中,一时间死寂一片,任谁都看得出,顾青竹当下目光空洞,思绪游离,显然已经濒临崩溃。
让这种状态的她去见应许,或许应许还没有醒来,她便已经在病床前开始自毁。
陆助理无法开口。
她想劝说顾青竹,却第一次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渴望。
……向来高傲的顾青竹,居然因为想要见一个人,向她表露渴望。
最终,她轻声说:“我陪你一起,可以吗?”
顾青竹注视着她,好一会,缓慢摇头。
“我想和她待在一起。”
她的声音颤抖,却依旧努力控制尾音:“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应许醒来之前,我什么都不会做。”
“我只和她待一会,就像你之前那样。”
一刹那,陆助理像被雷点击中。顾青竹口中的“以前”,指的是她曾在精神病院治疗时,所有家属只能理性探望几分钟时间。
对能和亲人团聚的病人而言,几分钟总有说不完的话。可两人只是雇主与下属,能谈论的只有共事,她自觉那并不利于顾青竹的病情,便鲜少开口。
顾青竹却也不要求她什么,似乎无论是不是亲人,只是“有人来探望她”这一件事,也足以平复她的情绪。
病房门被轻轻合上。
顾青竹缓步走近病床。
她不敢靠近,却又控制不住内心的欲望,直到视线垂落至那张脸,她不可控制的深吸一口气。
女人眼下乌青极淡,呼吸十分的轻,右眼处的纱布被层层相叠,分明那样洁白干净,顾青竹却依旧觉得那里面有源源不断的血液伸出,一瞬间后背发寒,说不出一句话。
说不出的痛楚在心尖蔓延,顾青竹伸手,想要探向应许的手臂,好让对方睡梦里不那么冷。可在即将触碰到alpha时,顾青竹突然意识到,自己就是用这只手臂,将刀片丢向应许的。
指尖与手心只有咫尺距离,却仿若相隔天堑一般,顾青竹死死盯着应许的眼睛许久,酸水涌上了喉痛。
下一秒,垃圾桶被指尖猛地攥住,呕吐的声音在死寂中那样刺耳,铺天盖地的晕眩中,顾青竹不知撞到了什么,手心血迹斑驳。
看着那摊血,她突然想到了掉落在地上的那把小刀,想到了应许流血的眼睛,想到了医生口中的那句——
失明。
整个世界仿佛被猩红色的幕布笼罩,顾青竹突然用手心捂住双眼,尝试以此来逃避那些画面。
可是没有,没有,它们依旧存在,它们依旧如影随形,跗骨刑枷一般追随着它。
顾青竹深吸一口气,继续按压,按压,仿若要将整双眼眶的重量都安放在一双手心里,随着眼眶不断下压,她感觉到眼球处正在不断肿胀、外凸,宛若濒临极限的气球一般,在达到临界点时,骤然爆开,顾青竹看见了五光十色的光束与小点。
湿润的水滴躺在手心,一瞬间,她的世界真的天旋地转,模糊不堪。
顾青竹浑浑噩噩的睁开眼,掌心处的红点被稀释,变成了浓稠的红,她不自主的眨动双眼,期望那真的是血。
就像她知道“应许是无辜的”一样……应许也该知道,她不是故意的。
只是失去理智时,她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她从没想过伤害应许。
可做错的事,就是做错了。
但好在,代价只有一只眼睛。
如果应许失明,她也一起失明,应许会不会愿意原谅她的一时冲动,愿意听她的解释与后悔,愿意……爱她了?
只是想到那种可能,顾青竹不自主屏住呼吸,感到了身体颤栗。
她近乎雀跃的抹去眼角的液体,迫不及待想要迎接一个新的世界——即使是没有光亮的,只要能和应许看见一样的世界,她都甘之如饴……
可当顾青竹睁开双眼,除去眼眶的酸涩感外,她依旧能无比清晰的看见这个世界。
清晰到花瓶的纹路、呼吸罩下微弱的雾气、与指印上未被洗去的斑驳颜料,上面混杂着点点血红,宛若一个沾染着爱人血迹的徽章。
崩溃与无助在这一刻化作巨网,于刹那间拢住并收紧了顾青竹的身体,她再也不能呼吸,直到数秒后,她突然背过身去,手心擦拭起眼角。
这一次,徽章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