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的声音来自琳娜的通讯终端。
“......”琳娜凝目观察周静水的反应, 缓缓从领口拎出一个吊坠——指骨。
“......”周静水不可置信，“你......真的是小林？！”
通讯那头静了静：“是的。静静同学，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共进晚餐，你带回来的栗子牛肉饭味道很不错。”
周静水：“......”
小林的声音：“琳娜·沃克女士, 您现在, 可以相信我的身份了吗？”
周静水：“这不可能。”
他不是没听见戴月来刚才在加密频道里说了什么。
并且就在这一刻，戴月来又实时转播道：“哥, 六胞胎要去‘会见小林’。”
戴月来驾驶抢占来的一艘小艇缀在队尾, 眼见艇队簇拥着六胞胎的那艘小艇驶离母舰, 而操控主屏的通讯频道中，“小林”还在和六胞胎持续交谈着。
“诈骗业务挺繁忙啊, 还双频通讯，”周静水伸手欲夺吊坠，“这是个什么玩意？”
琳娜一闪避，抓住周静水胳膊：“什么双频通讯？”
周静水不答琳娜, 朝指骨通讯器质问：“现在和六胞胎通话的又是谁？”
琳娜略一思索：“......戴先生在跟踪六胞胎？”
小林的声音平静道：“在我解释一切之前, 我想你们需要一个安全的环境——”
“唰——”削铁如泥的光网又一次拉近，这下是四面八方！周静水心跳一停, 倏地顿住。薛定谔的“脑电波”通讯似乎让戴月来那边感受到了什么：“怎么了？”
“呼——”周静水松一口气, 光网在他和琳娜周身停住，凹成贴近身体曲线的形状, 牢牢把人“锁”在原地。
周静水和琳娜不敢动弹分毫，余光对视一眼, 然后一起看向忽然凭空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一个......全息人影。
图书馆看守员。
人影的胸前挂着工作牌。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她”栩栩如生, 微笑着朝他们点头：“检测到您有预约, 周先生, 还有沃克女士, 请随我来。”
琳娜面露惊异：“总长夫人？”
人影在前引路：“是的，沃克小姐，您还记得我。”
琳娜一动，光网也紧贴着她的动作变化，琳娜大步上前伸手要扳人影肩膀，霎时光网“刺啦”一下，削落琳娜一片臂甲。
人影自顾前行：“请随我来。”
琳娜：“我参加过你的葬礼。”
周静水朝琳娜一摇头：“这只是记忆数据成像。”
人影又机械地重复道：“请随我来。”
光网像贴身的牢笼，二人谨慎地抬步跟上人影。琳娜冷冷盯着“总长夫人”的背影：“六胞胎把你做成了这里的安保系统？”
人影径自走向“机房”纵深处：“请随我来。”
周静水注意到，琳娜脸色已经铁青了——这个女人一向比编程好的机器人还要机器人，这是为什么？
“总长夫人”在一堵十多米高的白色“墙壁”前止步，转身面朝二人，看向琳娜，微笑点头：“是的，琳娜，我被困在这里。你是来帮助我的吗？”
琳娜皱起眉头。“总长夫人”伸手从白色的墙壁里“抽”出一个方形的光块，递向周静水：“周先生一定是来帮助我的。”
“我来取唐所长的书——”周静水伸手要接，那人影却忽然往回一收手，他接着问，“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总长夫人”笑着摇头：“可你做不了什么。”
周静水礼貌地问：“那我需要你帮我做点什么，你能销毁六胞胎的记忆备份和克隆体吗？”
光网倏地缩紧，“总长夫人”身影蓦然逼近，单手透过光网，一掐周静水脖子，突然面露狰狞，目光涨满仇恨：“离开这里！别多管闲事！”
掐着脖子的“手”虽无实感，但周身光网却几乎要削落人一层毫毛，周静水屏息提气：“这不是闲事，六胞胎刚刚离开母舰，我的同伴正在跟踪他，不出意外他马上就会死，我们需要你立即摧毁他的续生保障。你也想杀了他，不是吗？”
“我知道你的同伴是谁，”全息人影“揪住”周静水的领子，“他不是真正的‘神’，他才是马上会死的那个——你知道他们在去往哪里吗？”
周静水脸色一沉。
“不死岛，”琳娜忽然开口，“......六胞胎在去往不死岛。”
全息人影转向琳娜，伸手“挑起”琳娜胸前的指骨吊坠，朝琳娜眯眼笑了起来：“沃克小姐，这你也知道了。这是谁在和你通话？也是那个不死岛的领主吗？”
“打扰一下，”指骨吊坠突然出声，“请容我自我介绍一下，总长夫人，虽然您所提到的领主和我共享一套记忆数据，但他不是我，我也不是他。他的名字叫林究，而我叫小林。”
“正如您所知道的，他‘邀请’了总长先生参观不死岛基地，”吊坠里的声音顿了顿，染上笑意，转而道，“——沃克女士，您现在不应该再质疑我提供的消息，您亲眼看到了六胞胎启程赴邀，也如您刚才所听闻，这里的确设有六胞胎的续生保险。”
琳娜、周静水、“总长夫人”面面相觑。
“小林”又道：“你们，不，是我们应该合作。静静同学，不必担心，我的同伴将会在不死岛基地，接应你的同伴。”
周静水神色一动：“你的同伴？”
“只要摧毁这里的续生保险，我的同伴将以99%的极大概率一举杀死六胞胎的本体。届时家园号彻底独立，永生号归沃克女士您掌舵，而总长夫人您也重获自由——”
“一派胡言！”全息人影突然面露怒色，低斥一声，光网顿时绞向吊坠。
“等等！”周静水阻拦不及，指骨瞬间碎成齑粉！
琳娜一把薅向全息人影，扑空，肩甲削落，再起扑去——光网退让，“总长夫人”也配合地退让着她，并无实体的虚影被“抵”在白色墙壁上，朝琳娜露出一个温和无害的笑容。
琳娜冷冷皱眉：“你还是不敢吗？除掉六胞胎，送你回流浪者号。”
周静水徒劳地捏起地上一撮粉末，只听“总长夫人”忽然大笑，歇斯底里地控诉道：“哈哈哈——我不敢？沃克小姐！当初你们是怎么利用我的？把我出卖给六胞胎，让我为你们传递消息，现在我死了，还会再信你们一次吗？”
周静水试图和戴月来“通话”，却发现不知从何时起，“脑电波”这玩意全然失效了。就在这时，脚下的地板震颤起来——许多全副武装的卫兵正在靠近。
琳娜：“你还没死，这也是为你自己。”
总长夫人突然又温和地笑了：“那，沃克小姐，我不回流浪者号。除掉六胞胎，永生号就是我的了，你能永远留在永生号吗？”
琳娜一愣，盯着虚影，忽然有商有量起来：“......当然可以。还想要什么？”
“流浪者号的全部密级信息。”
“尽量。”琳娜竖耳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让巡兵走。”
琳娜在维修站惊动了巡兵，不过此前巡兵似乎还没识破她的身份，而现在戴月来和周静水也掺和进来，一旦被发现，六胞胎会立即得到消息，那一切的完了。
“总长夫人”只微笑地看着琳娜。
“我代表家园号全体民众和您谈话！”周静水打断二人你来我往，“总长夫人，不，这位尊敬的女士，您是说六胞胎死后您能掌控永生号？六胞胎没解除您的伴侣权限吗？”
“是的，只是我的权限现在处于封禁状态，”全息人影看向周静水。
“那么家园号在此和永生号未来的舰长缔结合约，”周静水立即道，“特效药，疫苗，自然人寿命延长——很快能做到，研究成果第一时间共享，您是六城时代人吗？”
全息人影全身转向周静水，眼里忽然生出一抹神采。
周身光网消失了。
“她是星舰人，”琳娜松下一口气，撇掉被削得七零八落的金属护甲，“叫劳伦。”
外面的脚步声也忽然停下，然后转而走远。
周静水观察着全息人影的反应，也呼出一口气：“还是有编程的部分。”
难怪，不然唐棠为什么说“这部分不难”。
全息人影目露神往，忽然语气激动道：“生命万岁！繁盛的地球时代，人类的文明摇篮。为了重回光辉的岁月，解决寿衰问题是必要的！我们需要特效药和疫苗。周处长，合约生效。”
......周静水盯着“劳伦”，余光见琳娜忽然走向那堵白墙，琳娜手掌一触碰，“白墙”瞬间“掉漆”，露出里面一块一块，砖头似堆砌高垒的实体书籍，以及一些......没看错的话，是古老的，智能手机。
琳娜抽出其中一只手机，朝周静水道：“劳伦极具复古情怀，热衷研究地球时代的人文历史，尤其是航海史。她在联大的研究课题为星际时代的太空航行提供了许多启发。这是她喜欢的古典播放器和音乐——”
“铮——”激昂的小提琴旋律拉响，《He’s a Pirate》，一首古老的电影主题曲。
“劳伦”顿时被音乐吸引了，陶醉道：“沃克小姐，你还记得这些。”
“把书给他。”琳娜指了指周静水。
劳伦把一直拿在手中的“光块”递出。
“光块”一到周静水手里，光层褪去，露出里面沉甸甸有实体的纸质书册。
琳娜也有点惊讶，再次从头到脚打量劳伦的虚影，似乎想看看那光影下面是不是也有实物。她一手举着播放音乐的手机，一手端着激光枪警惕四周：“周处长，我不干扰你们的计划，请继续行动。我的行动到此为止了，我会在此确保续生保险销毁。”
“年佟知道这个通讯器吗？”周静水看了眼地上指骨形吊坠的灰屑。
“生命万岁，”琳娜目光一冷，“我站在生命这边。”
周静水没有功夫再刨根究底，因为他看见手中的书上散发出一种熟悉的光亮——“不死岛”三个汉字工工整整凹刻在纯白的硬壳书面上，并无花里胡哨的多余设计，只有墨蓝色的、杂融着细碎星钻般的流光，嵌在一笔一划间。
好像是那些笔划凿穿了遮天蔽日的什么，透出后面一线星夜的天空来。
“半个月前探测器在远星域捕获到通讯器，”琳娜也看到了这流光，“它持续发送一个坐标，坐标点就在这附近，但星图上该处空无一物。我将其拦截，想查清原委。”
周静水抬头看她。
琳娜：“‘林部长’通过通讯器联络了我，声称坐标点叫‘不死岛’，六胞胎今晚会离开母舰去往那里，他和他的同伴将会在‘不死岛’杀掉六胞胎，希望我能在母舰配合行动，消杀续生保险。”
这一切和周静水他们本身的计划不谋而合。
可如果是“小林”，为什么不直接找他们特研处的人配合行动？——琳娜拦截了消息。
好吧。可琳娜为什么拦截消息？看样子她原本是想独自行动，没向任何人透露此事，包括年佟。
周静水回想起刚才“小林”说过的话：“沃克女士，你想要永生号？”
琳娜和全息人影一起微笑起来。她那晶蓝的眼睛和身旁的全息人影几乎一个颜色。
周静水从这彬彬温和的微笑中感到一丝威胁，如同那些璀璨的发光星云，宁静美丽的表面之下不知裹藏多少肆虐的风暴。
就在这时，好像回应他的直觉似的，咧开的书页中突然爆发出一股飓风般的能量波，整个馆内空间开始扭曲震颤。
飓风的“风眼”在敞开的书页中，无尽深远地“延伸”出去——那尽头是一片星光流溢的墨蓝。
此刻永生星系太空时凌晨五点半，唐棠的一则语音消息跳进周静水的通讯终端，说话人是打着哈欠的弗里兰：“对了，书里有老唐设计的一条‘通道’，通达坐标是永生星附近一片......亲爱的那叫什么来着？”
唐棠的声音传来：“我个人暂时想把它命名为‘死场’。”
“嗯对，”弗里兰继续打哈欠，“你们或许可以把人引去那里行动。”
周静水一瞬间怀疑唐棠他们也早知道了什么“不死岛”，刚想追究一句。
“因为那个地方太神秘了，能吸引六胞胎走出母舰的恐怕只有‘未知’，”弗里兰抱歉道，“就是唐棠的探测器全都有去无回，可能很危险，昨晚为了让你们睡好觉没说。”
“......我谢谢你。”周静水看了眼琳娜和劳伦，离弦箭般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