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舟的脸上挂着欣喜的笑容, 笑意却不达眼底，尤其是看到诸多人与镇国侯攀谈的时候，他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还有人将他这个天子放在眼里吗？！
陆妍注意到了陆文舟的失态, 连忙按住他的肩膀，低声提醒：“陛下……”
陆文舟立刻回过神来, 笑意盈盈地看向镇国侯, 举起酒杯：“大梁有镇国侯，是朕之幸。”
“臣不敢当。”镇国侯将杯中的烈酒一口饮尽，“若无陛下坐镇京城，臣这仗怎么会打得那么顺利？大梁有明君，是社稷之福。”
沈素挑了挑眉, 打量着她在这个世界的父亲。
镇国侯已年过不惑，常年在关外风吹日晒, 肤色要比京中的达官贵人们黑上许多，脸上有了皱纹，头上也生了一些白发。
坐在镇国侯身侧的妇人是陇西李氏的嫡长女, 是镇国侯的夫人, 是沈素在这个世界的母亲。
看见他们, 沈素的内心波澜不惊，她甚至会想起现实世界里的父母。
对待她的态度虽然有所不同，但都一样会给她带来痛苦。
幸好她穿越过来的时候已经进宫, 没有感情，也就不会太过失望。
即便他们的关系不好，也不能改变一个事实——他们始终是一条绳上的蚱蜢。
沈素迟早要说服他们，站在她的身边。
镇国侯坐下后, 陆文舟又将目光移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燕平公主：“不知公主在京城可住得习惯？”
燕平公主抬起头，站了起来, 朝着陆文舟举起酒杯：“多谢陛下关怀。”
说完，便一口饮尽，然后福身坐下，看起来不欲多言的样子。
沈素向燕平公主投向探究的目光，打量着这位低着头的异族公主。
虽然已经换上了大梁人的服饰，但眉眼间还是能看出来，她不属于这里。
五官深邃、皮肤白皙，最明显是那双湛蓝色的眼眸。
她有些好奇，陆文舟打算怎么安置这位异族公主。
陆妍发现沈素也在看那个公主，心里不禁冒上来一阵无名火，但她好像没有资格发火，只能借酒浇愁。
“听闻北燕人个个能歌善舞，不知燕平公主能否让在座的诸位一饱眼福？哎嘿嘿嘿……”说话的人是镇国侯身边的副将，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靠着军功走到了如今的地位，没读过什么书，为人比较粗鲁无礼。
沈素微微皱眉，听着这话便觉得不大舒服，正想出口打断，便见燕平公主自己站了起来：“将军，传言不可尽信。妾身既不通音律，也不善舞，恐怕要让诸位失望了。”
“北燕王既然将公主送来和亲，那公主定然有什么过人之处吧？”副将摇头晃脑地又问。
来和亲的大多没有什么好下场，既然她被送来和亲，就说明她已经是个弃子了。
沈素微眯双眸，沉声道：“赵副将，你喝醉了，来人，将赵副将带去醒醒酒。”
赵副将顿时清醒过来，脸色一白，他刚才的语气确实不妥，他看了一眼镇国侯，连忙向燕平公主赔罪：“末将失礼了，还望公主海涵。”
“无碍。”燕平公主坐了下去，继续低着头，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继续吃着她案上的山珍海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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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宴结束后，陆妍和陆文舟一同在未央宫剪纸守岁。
她看向窗外飘着的雪，一股寒风吹了进来，她瑟缩了一下。
陆文舟敏锐地察觉到了，连忙让宫人关了窗，在屋里加了炭火。
“阿姐，这样还冷吗？要不要朕去叫人给你那件披风？”
“还好，不冷了。”
陆妍应着陆文舟的问候，脑子里忍不住想另一个人——
不知道沈素一个人在慈宁宫会不会孤单，可她不能抛下陆文舟，也不能将三人聚到一块。
上次的刺杀事件后，陆文舟便很少没有事情的时候主动去看太后了，保持着彼此相安无事的平衡，然后就是北燕人南下引发的战争，两人的关系渐渐恶化，战事平定后，又进入了平静期。
“阿姐，你在发什么呆？”陆文舟见陆妍拿着剪刀不动了，开口问道。
陆妍笑了笑：“没什么。”
“阿姐，你说那位燕平公主，朕该怎么安置？”陆文舟一脸苦恼，双手托腮，愣愣地看着陆妍。
陆妍放下剪刀，说道：“陛下想如何处理？”
“她是和亲公主，朕不可能把她随便丢在一个地方，任她自生自灭。”陆文舟顿了顿，瞥了陆妍一眼，“朕无意将她纳入后宫，可是赐给臣子也不合适，战事虽平，但这不代表北燕人永远都不会再次南下攻打大梁，将她赐给臣子，若是臣子被策反就不好办了。”
“所以陛下打算将她纳入后宫？”陆妍挑了挑眉，虽然之前烧话本的时候她借口陆文舟年纪小，但实际上，民间男子这个年纪可以有通房了。
陆文舟说：“朕想给她个名分，但不会宠幸她，这样还能分太后的权。”
陆妍蹙起眉：“给个名分可以，但不该给她权力，陛下应该听说过一个词‘利欲熏心’，哪怕是后宫之权，也不能交到那位公主手上。”
“好吧，阿姐说的有道理。”陆文舟扯了扯陆妍毛茸茸的袖口，连忙转移话题，“阿姐，今晚我们一起守岁吧？”
“好。”陆妍揉了揉陆文舟的脑袋，目光却有些迟疑。
等到陆文舟睡着了，陆妍才将他抱上床，给她盖好被子。
她提着一盏灯，轻手轻脚地离开寝殿，红宁见她出来，有些诧异：“公主怎么出来了？”
“绿绮呢？”陆妍环顾四周，轻声问道。
红宁说：“奴婢让她先去歇着了，可要奴婢去叫她？”
陆妍摇了摇头：“不必，本宫出去一趟，若是陛下问起，便说本宫出宫了。”
红宁说：“那奴婢去跟李公公说一声，和公主一起出宫。”
“不，你先在这守着，见机行事。”陆妍将出宫的令牌交给红宁。
“是。”
陆妍走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翻墙进了慈宁宫。
她循着记忆，找到了沈素的寝殿，发现里面还亮着灯，于是躲在窗下，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
青鱼说：“娘娘已经是新年了，歇息吧。”
“睡不着。”沈素翻着话本，目不转睛地看着。
写得真是引人入胜、欲罢不能啊！
青鱼却理解错了：“娘娘是在等着谁吗？”
窗下的陆妍眼波微动，将耳朵贴在墙上，想要听得更清楚点。
沈素翻书的动作一顿：“青鱼，你忘了，咱们这是在宫里，不会有人来了。”
从前在将军府的时候，她会收到长辈的压岁钱，然后放在枕头底下。
沈素的随口一说，听在陆妍的耳边却像是密密麻麻的针，戳在她的心口。
她想，沈素在宫里应该很孤单吧。
“歇息吧。”沈素放下书，将簪子卸下，披着长发，坐到了床上。
“那奴婢将烛火给熄了。”青鱼说道。
沈素嗯了一声，屋子里一下暗了。
青鱼缓步退下去，合上了寝殿的门。
沈素在床上坐了一会，还是觉得睡不着，于是呼叫系统。
沈素：系统睡了吗？
系统：在呢亲亲，温馨提醒，恋爱脑小姐就在床帘外呢！
沈素猛地掀开床帘，骤然看见一道漆黑的身影，还是会觉得吓了一跳。
陆妍大概是怕她出声将人引过来，下意识捂住了她的嘴，这一动作更像贼了。
她自己也意识到了，连忙出声：“是我。”
陆妍迟疑了片刻，才慢慢地挪开手，趁着月色，望向沈素：“你应该还没有睡吧？”
“不然坐在这里跟你说话的是谁？”沈素轻笑了一声，“要点灯吗？”
陆妍摇了摇头：“不用了，点了灯，你那位侍女可能要进来了。”
“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吗？”沈素弯起眉，笑着问道。
陆妍抿了抿唇：“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怕你一个人守岁会孤单，想来看看你。”
沈素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确实挺无聊的，既没有亲人朋友相伴，也没有手机电脑平板等娱乐设备。
陆妍见她不说话，又问：“你对我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沈素思索了片刻说：“谢谢你来看我，我很开心。”
陆妍上前一步，膝盖挨着床沿，微微俯身，与沈素贴的很近：“还有呢？”
沈素抬起头，四目相对，暧昧的眼神在空气中交汇：“你还想听什么？”
陆妍避开这道直勾勾的目光，眸光微闪：“我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呢？是因为愧疚吗？”沈素的声音很轻，像是一朵没有重量的云，“妍妍，你已经做出选择了，不是吗？”
“文舟的亲生母亲因为后宫争斗被打入冷宫，六岁的时候才从冷宫出来，他一直很怕被再次抛下。前两年你和他关系还过得去的时候，是我们三人一起守岁的。但是……”陆妍低下了头，止住了话头，她总觉得自己说的越多，错的越多。
沈素语气依然温和：“妍妍，你是在和我解释吗？你想说，你谁也不想放弃，只是看陆文舟更可怜，才选择和他一起守岁，是吗？”
陆妍在沈素的床边坐下，低着头：“我不知道。”
“妍妍，陆文舟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沈素伸出手，摸了摸陆妍的脑袋，“你从小就在宫里长大，不会想不明白这些的。陆文舟手里有禁军，我的背后有将军府，你的手里是锦衣卫。他对你好，是想拉拢你，你能明白吗？一旦我落败了，他下一个目标就是你，侧卧之榻岂容他人酣睡？”
“那你呢？你现在也是在拉拢我吗？”陆妍抬起眸，望着沈素，神色晦暗不明，一字一句地说，“我不可能将大梁拱手相让的。”
“不。”沈素轻笑了一声，她圈住陆妍的手腕，贴在她的耳边，话语间带着引诱的意味，“是你该拉拢我……”
陆妍微微一怔：“什么？”
“为什么不能是你呢？你一点也不比陆文舟差，你为什么不能去想一想那个龙椅呢？”沈素幽幽地说道。
“我？！”陆妍的心跳陡然加快，她微张嘴唇，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你是先帝最宠爱的嫡公主，你手握锦衣卫，你有能力去夺这个位置，只要你想，我可以帮你。”沈素轻声说道。
湿热的气息扑洒在陆妍的耳边，她觉得脸上有些发烫，好像有什么在胸口翻涌着，马上就要破壳而出。
沈素继续说：“这样，也不算违背了对你父皇的誓言吧？”
陆妍低声道：“应该不算。”
“那你想登上那个位置吗？”沈素扳正陆妍的肩膀，迫使她直视自己，“在这个时代，软弱只会断送你自己的性命，没有权力，只能任人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