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掐着林一鸣下晚自习后回家的时间,林仙鹤往别墅的座机打了个电话。
意料之中,高凤英接的, 听出她的声音,那股子带着刻意的热情和讨好劲儿又来了,忙不迭问她最近工作忙不忙, 吃得好不好之类的。
自从那天晚上听林一鸣说, 高凤英让他给林家贵道歉, 还批评他不懂事儿后,林仙鹤想起高凤英便有些腻歪,这会儿听见她的声音也很不耐烦,敷衍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后, 立刻问:“一鸣回来了吗, 我找他有事儿。”
“回来了, 回来了,我给你叫他去。”
听筒那头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很快,又有矫健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 听筒被拿起, 林一鸣的声音传过来,微微带着些喘意。
“姐, 我来了,你找我?”
林仙鹤“咯咯”笑了两声,“当然是我找你。我有个事儿跟你说, 你妈在傍边吗?”
林仙鹤轻快、带着笑意的声音感染了林一鸣,让他的声音也像是暂时抛掉包袱一样, 清亮起来,“没有,她去厨房帮我弄夜宵了,姐,你说,我听着。”
林仙鹤清了下嗓子,开口说:“我有个想法,想让你到燕市来读书,你愿意来吗?”
“啊?”林一鸣声音拔高,短促地叫了一声,呼吸急促,隔着话筒,仿佛都能听见他“砰砰”的心跳声,“我愿意,姐,我愿意!”但马上,他声音又低了下去,说:“可是,我要怎么才能去?我爸妈,奶奶他们肯定不会答应的。”
其实,这件事还只是一个想法,从这个想法到现在,也就多半天的时间,林仙鹤只是将这件事的两个实施难点,在理论上解决了,具体要怎么跟林家富谈,好让他同意,并去劝说林家贵、高凤英还有李广妮;到底要帮着林一鸣选择哪所学校,学校能不能接收林一鸣还都是未知的。
但林仙鹤等不及了,她想跟林一鸣分享这个好消息,想让他尽快得到希望和慰藉,心里头有了盼头,日子就会好过很多。
她不怕林一鸣空欢喜一场,既然有目标了,这其中存在的问题也是有解决方法的,那就朝着目标去就好了,遇上爬山,遇水淌水。
就像她那时候想去习武,家里人都不同意,她撒泼、打滚、哭闹,甚至绝食,终于达成了目的。就像她认为在武校里学不到什么东西了,就想退学,找个厉害的师父继续学习,她打听到了隔壁镇的高江流师父很有名气,便打张车票,一路打听着找去他家。
那时候师父早就已经不再收徒了,自然拒绝了她,但她不肯走,就在师父家门前站着,高江流一出来,她就开始摆好架势,开始练拳。终于,高江流动摇了,破格收了林仙鹤这最后一个徒弟。
她人生中,具有重大转折的事情,几乎都不算顺利,都是经由自己努力后达成了,让她坚信着“有志者事竟成”这句话。所以,她不怕林一鸣的欢喜会落空。
她回答着林一鸣的话:“没事,只要你愿意就行,咱们想办法让他答应。”
“嗯嗯,姐,我愿意,我太愿意了!”说着说着,林一鸣的声音里透出些哽咽,吸吸鼻子后说:“我最近上课老走神,脑子里头,集中不了精力,我也知道这样下去不好,可我没有办法控制。”
林仙鹤连忙安慰他:“会好的,都会好的,等你来了燕市上学,就可以离那些破事远远的了!”
“嗯!”林一鸣吸了下鼻子,声音也带出丝笑意,说:“我只要想到我要去燕市上学,我,我吸咱们这里的空气都感觉是甜的!”
林仙鹤笑了两声,又转回到正题来,跟林一鸣说了从刘燕生口中了解到的事情,问:“你是想再复读一年初三,还是想上个比较好的私立学校,从高一开始读?”没等林一鸣回答,她紧接着说:“我师兄建议说,还是从新学年开始,再来燕市上学比较好,因为要是现在过来,或者寒假结束过来,一是时间比较紧,不知道前期手续能不能办好,二是算插班了,不光得学习新课程,还得将前半学期的课程给补上,有可能跟不上课,太累了,好处就是节省了一年的时间,可以早点参加高考。”
相当于一下子抛给林一鸣两个选择题,不过这是他必须要选的,关系到林仙鹤后期到底要怎么帮他。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有自己想法,林仙鹤是从那个年龄走过来的,很能理解。
林一鸣心情起伏,心脏处像是揣了个即将被放出笼子,恢复自由的小鸟。
现在是11月份,也就是到明年七八月份,他就可以离开这里,奔向远方,激动的心情稍缓,他开始考虑这两种方式,没多久,他就做出决定,说:“姐,我去上私立高中吧,我可以寄宿,周末就去找你!”
他倒不是怕要多上两年学,再参加一次中考,他还是想早些参加高考,上大学,参加工作,成为一个大人,可以自己做决定,自己左右人生,有充分的话语权。
他从小到大,最崇拜的就是自己的姐姐,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家里这些人,包括自己那个混不吝的爸爸都不敢惹她,看见看不惯的事儿,该出手时就出手,快意恩仇,像个大侠一样。
他也想成为姐姐那样的人,却非常清楚自己成不了,但也想成为更好的自己。他隐隐知道,自己如果一直生活被父母左右着,他这辈子都不会好的。
听见弟弟的回答,林仙鹤又笑了起来,说:“好啊,周末我带你去玩,出去吃好吃的!”
林一鸣猛点头,声音欢快:“我想去故宫,去爬长城,吃烤鸭……”好似明天就要到燕市上学一样了一样。
“好,好,都带你去,我还知道很多好吃的,都带你去吃!”林仙鹤声音柔和,仿佛看到三四岁时的林一鸣,听她讲外面世界时,大大的眼睛里溢出来的向往。
“一鸣,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你坚持坚持,好好的,其他的都交给我!”
“嗯!姐,我会的!”他只要一想到很快就能脱离这里,那些一直遮蔽在心尖上的阴云全都消散,重现蓝天白云。
人,只要有了希望,现下的困境便都能克服。
这也是林仙鹤为什么急于把这个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儿告知林一鸣的原因,是她凭着自己朴素的本能,直觉要这样做。
隔着电话,听着林一鸣那充满了青春活力的声音,林仙鹤愈加肯定了自己的决定,心里头暖暖的,有些为自己骄傲。
她又叮嘱林一鸣:“别跟你妈,你奶露口风,我准备从你大伯那里下手,他同意了,你爸不会不同意。”
林家贵同意了,高凤英不可能不同意,李广妮向来不会反驳两个儿子,尤其是大儿子的决定。林仙鹤只是怕高凤英和李广妮提前知道了,会闹林一鸣,搞得他不得安宁。
这次回去,她注意到了很多以前没注意到的事情,印象中这些家人都有了或多或少的变化,她想最大限度的保护林一鸣,又叮嘱他:“万一,他们知道了,找你麻烦,你就都推到我身上。”
电话那头的林一鸣咧开嘴笑,说:“姐,我知道了。”
又跟林一鸣聊了聊杂七杂八的事儿,林仙鹤才挂了电话。感觉肚子有些饿了,她犹豫了下,还是决定上床睡觉。
半夜被饿醒,肚子空落落的难受,她本来打算忍一忍,睡着了就感觉不到的,可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难得地知道了失眠的痛苦。果然是到了贴秋膘的季节,晚上吃了那么多饭,居然能给饿醒。
林仙鹤忍不下去了,掀了被子下床,去柜子里翻出了方便面、火腿肠,用暖水瓶里六七成热的开水冲泡了两包,就着两根火腿肠,吃得满足极了。连汤带面吃得干干净净后,将带盖的饭缸子一推,擦干净嘴巴,漱口重新刷牙,倒在床上,立时进入梦乡。
第二天,林仙鹤没有工作,被分配在办公室里接听电话。
刘燕生带着几名不用带班的员工,开着盾牌公司的面包车去拉印刷好的宣传单--因着印刷数量太少,厂家不同意给送货。他们准备拿到传单后,就去高端些的酒店、写字楼去上门推销。
高端些的酒店都有会议中心,可以接待国内、国际会议什么的。一旦会议级别较高,需要比较高规格的安保力量,酒店自己的安排力量不够,就需要外聘安保团队,负责与会人员身份核实、安全检查,保障会议如期、顺利举行,参会人员的安全保障等等。
利用刘燕生四处结交下来的人脉,盾牌安保公司跟燕市的两家酒店签订了长期合作协议,但这两家的业务量远远撑不起一家公司的运营。张臣、刘燕生这两位老板日常中最重要的一项工作就是跑市场、找合作、拉业务。
尤其是刘燕生,用一句时下特别流行的句式来形容,就是:要么在跑业务,要么就在跑业务的路上。
林仙鹤被留下来,倒也不寂寞,在办公室里收拾出一块地方,蹲马步,练拳脚。她看看时间,9点多,估计这林家富还没起床。早起就给林家富打了个电话,但没有打通,说是对方已关机。她猜着林家富肯定在哪儿鬼混,又昼夜颠倒了。
座机电话响了,林仙鹤连忙按照刘燕生培训的,平稳了下呼吸,夹着嗓子,在铃响三声之后接起了电话,“您好,这里是盾牌安保公司,竭诚为您服务!”
听着听着,脸上的笑容逐渐垮塌,忍了忍脾气,没还嘴,只是“啪”地将电话挂上,骂了一句“傻x”。
这人打过来就骂,说什么黑心肝的资本家,赶紧倒闭云云。
林仙鹤挂上电话还觉不解气,心想着,要是他敢再打电话过来,一定要好好骂他两句,不过自己嘴巴跟不上,总是事后后悔,心想要是当时那么说就好了。
其实她也就是心里头想想过过瘾,这人也没再打电话过来。这种电话,时不常的就会接到一通,也不知道打电话的人出于什么心态,打电话也是要花钱的啊!
林仙鹤等到了十点钟,又给林家富打了个电话,这回他接了。
林仙鹤没多说废话,就把想要让林一鸣来燕市上学的事儿说了。有点出乎林仙鹤的意料,还没等她劝说,林家富稍稍沉思,便肯定地说:“你这个提议不赖,我倒是没想到。”紧接着,自顾自地说着燕市高考的优势。
这些是林仙鹤才了解到的,不由得惊讶,“这您都知道?”
林家富:“你爸爸只是没文化,又不是没常识!”
林仙鹤想问,这算是常识嘛,为啥我不知道,但她憋住了,没说出来,要是真问出来,多少有点自取其辱的意思。她将过了耳朵的头发掖到耳朵后面,说:“那你让林家贵出钱,给一鸣在燕市买房,得先把他的户口转过来,才能在这边高考!”
“行,我跟他说,这是为了孩子,为了咱老林家光宗耀祖的好事,他敢不答应!”林家富不以为意地说。
林仙鹤又强调:“就让林家贵自己出钱,听到没?他有钱在外面胡天胡地,给别的女人花钱,凭什么不能给儿子花钱,让你给他养着,你该他欠他的!”说着说着,她的气儿就上来了。
林家富忙说:“没大没小的妮子,那是你二叔,怎么连名带姓的叫上了!”
林仙鹤哼了一声,没理会林家富的话,自顾自的说:“反正得让他出钱,你让他把钱打给我,三十万,多退少补,不,剩下的留给一鸣当学费。我这就开始给一鸣看房子了,回头房本上就写一鸣的名字!”
林家富:“你二叔哪有那么多的钱嘛,你让他一下子出这么多,还不是让我出?”
林仙鹤:“他没钱是因为都挥霍掉了,给别人花了!他没有钱,就让他自己想办法,他不是有车嘛,卖车好了。”
林家富苦笑,这回才知道自家这个女娃娃是动真格的,是真的厌恶上了林家贵,以至于数次在自己面前说对方的坏话。实话说,林家贵在外面干的事儿,他有所耳闻,只是并不在意,男人嘛,有些花花肠子很正常,有点钱了,就是自己不主动,都有女的上赶着扑上来,不是每个男人都经得住诱惑的。
他想着,林家贵也过了半辈子的苦日子,就让他享受一下也未尝不可,只是没想到,招来林仙鹤这么大的厌恶感,没了一丝尊重,连声二叔都不肯叫了。
林家富虽然觉得林仙鹤有些小题大做,但他知道自己这个女娃娃倔强得很,也记仇,心里头记恨上了谁,可不容易化解掉,如果自己执意维护林家贵,说不得林仙鹤就会迁怒自己,那自己岂不是得不偿失?
再说了,林家贵做的确实过分,上次临分别时,林仙鹤说的那番话在他心里头留下了钉子,他本来打算抽个时间找林家贵聊一聊的,可一直都忙乎这忙乎那,没抽出时间来。
瞬间,林家富在弟弟和女儿之间,选择了女儿,他说:“好吧,这钱让他自己出,如果他拿不出来,我就每个月从他的工资里面扣,分期付款。”
这还差不多,林仙鹤满意,嘴上却还说:“你说到就要做到,千万别再纵着他了,你这不是爱他,是害了他。”
很快,三十万打入到林仙鹤的账户。林仙鹤特地去查了一下,是从林家贵的账户转账过来的。收到钱后不久,林仙鹤接到了林家贵打来的电话,先是没口子地夸奖她有出息了,又感谢她为林一鸣着想,说她聪明、顾家云云,又说买房子的事情就拜托她了,以后林一鸣来了燕市还得麻烦她继续照顾云云。
总算像一个父亲该说的话,虽然林仙鹤听到他的声音就烦,还是听完了,敷衍着说这是自己应该的。
林家贵却没有挂电话的意思,接着解释她上次回家时自己为啥没出现,找的理由,邻居家的狗都未必相信。林仙鹤觉得自己接电话的那只耳朵,好似突然长了许多耳屎似的。偏偏他又开始诉说起自己的不易来,喋喋不休,这一次说的话,比这几年跟她说的都多。
林仙鹤朝着话筒说:“领导找我,我先挂了。”
挂上电话,林仙鹤翻了个白眼,这是自家爸爸终于对他弟弟动真格的了,要是早点这么做,林家贵也不至于成现在这样。
接下来几天里,林仙鹤帮着林一鸣买好了房子,就在李明德买房的那个清苑小区。房子的大小、楼层,都是趁着林一鸣下晚自习回家的时候,两个人商量的。
林仙鹤原本对房产没什么了解,经过一次陪同李明德买房的经历,再加上帮着林一鸣买房的经验,也算是有了些了解,逐渐萌生了自己也要买套房子的想法。
对于自己的将来,林仙鹤没有考虑过,更没有规划,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不会到林家富的公司去工作,也不想回老家承宁县或者临河市去生活。
在燕市这么久了,她已经很习惯这边的生活,也喜欢吃穿住用行各个方面的便利。再说,她在燕市已经有了房产和事业,师兄,师姐们也都在这里,燕市无疑是她的最佳选择。
她手里头还剩下三十来万,要是买清苑小区的房子是足够的,她买了房就是要住的,可是清苑小区距离吉祥路8号不堵车的情况下,车程是半个多小时,堵车的话就说不准了,有些远了,况且,清苑小区的房子都是毛坯房,买了之后还得自己装修,就更不是林仙鹤了解的区域,她觉得太麻烦了。要是买,就在公司附近,买个能立刻入住的二手房好了。
偶尔回来武馆串门的小王姑娘正是一名房产中介,听说这一消息便毛遂自荐,说会帮她留意合适的房子。
林仙鹤本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便说:“要是有合适的我就买,要是没有合适的就算了。”
小王姑娘拍着胸脯:“放心,一遇到合适的,我肯定先通知你。”
在给林一鸣买房的间隙,林仙鹤还去新华书店买了燕市高一统一使用的人教版教材,还有店员推荐的辅助教材和练习册。这是林一鸣特地打来电话拜托的,他怕县城高中教学水平赶不上燕市的,准备趁着这段时间先预习下课程,笨鸟先飞。
孩子好学上进、有心气,林仙鹤不可能不支持,赶紧买好了,发了特快专递,厚厚的一大摞,光运费就花了她五十多块。
这些私事都是林仙鹤趁着业余时间完成的,工作上的事儿一点没耽误。这段时间,他们接了个大活,刘燕生的小学同学帮着介绍了一项业务。
一家国际知名手机企业要在西关村会展中心办一个新品发布会,这是这家企业进驻国内后,首次做发布会,邀请了各个电视台和媒体,以及各行业人士作为观众,在西关村派出所备案后,被要求做好现场秩序维护和管理工作,到时候西关村派出所也会派人在现场做巡查。
刘燕生的这位小学同学正是做会展筹办的,只不过两人小学毕业后各奔东西,刘燕生为了拓展人脉,将自己从小到大,包括幼儿园的同学都联系了一遍,也联系到了这位,一聊才知道,两人的业务正好对口。
借着年少时候的情谊,又考察了公司资质后,小学同学便把这次会议的安保工作交给了盾牌。
在正式执行安保工作之前,还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比如与主办方开会、场地确认,做安保方案,与主办方、会展中心、西关村派出所几方协调,内部员工任务分配等等。
前期的工作,只能是林仙鹤这个没兼职做教练的跟着忙乎,她就像是一块砖,被刘燕生和张臣指挥着,哪里需要往哪儿搬。
顺利完成这次的工作,全程几乎没有出现差错,主办方很高兴,剩余的合同款按期打了过来,还请他们全体工作人员吃了顿庆功宴。
张臣先时还很高兴,专门和主办方、会展公司三方合影留念,把照片放大,贴在二楼的走廊上,作为公司的业绩之一。但很快,就陷入到了焦虑之中。
先时觉得,每个月不用交房租,省了大项的开支,自己会轻松许多,可是老没有业务,每个月给林仙鹤的分成远远低于房租,那岂不就是欺负人了,小姑娘再单纯,也不能这样占人家的便宜,不道德,自己过不去良心的那道坎儿。
面对着林仙鹤时,先就气弱了几分,都不好意思跟她吵架了。
如此几次,就连粗线条的林仙鹤也感觉出了不对劲儿,见他蔫答答的样子,畏缩的表情,躲闪的眼神,问:“你想借钱?”
“不借,我借钱干嘛,我有钱。”张臣干笑两声,找了借口离开。
真不是借钱?还是不好意思跟自己借?公司里头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有实力借给他钱的除了自己也就是刘燕生了。
林仙鹤悄悄问刘燕生,张臣是不是跟他借钱了,刘燕生回答:“没有啊,最近没听说他有需要用钱的地方,他跟你借了?”
林仙鹤摇摇头,难道自己想错了,他真的不是因为犯了事儿,想跟自己借钱?
张臣的反常,只持续了两天。
两天后的中午,林仙鹤过来叫张臣去吃午饭,张臣蔫嗒嗒的,说自己还不饿,让她先去吃。林仙鹤狐疑地盯他半天,见他一副不愿意搭理自己的样子,只好自己走了。
走出门口,看见张臣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张臣忽然站住,原本自由的站姿一下子挺直,上身微倾,做出个毕恭毕敬的姿势。
不远处的林仙鹤便看见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而后笑容转化成惊喜,惊喜越来越大,张臣点头哈腰,又是拍胸脯,又是举拳头的,显然是在谈什么好事儿。
过了好一会儿,张臣将电话放下,庞大的身躯在原地灵活地转了个圈儿,而后原地腾空而起,离地二三十厘米后,右脚尖先着地,而后缓缓落下,好似在冰上跳芭蕾一般,矫健、轻盈又灵活。
这是张臣的绝活,大家戏称为“大熊芭蕾舞”,以前没出师时,师兄弟们一起哄,他就爱做这个,后来那次去市里卖艺,就凭着这项绝活,给大家赚取了一半的路费,没想到现在体型庞大了不少,这么高难度的动作他依然能做得出来。
林仙鹤差一点就给他鼓掌了,却见他一脸兴奋地朝着自己走过来,脸颊上早上没有剃的胡子跟着呜呜渣渣,声音嘹亮地喊:“师妹,咱们来活了,我接了个大单!”
“是什么大单?”林仙鹤也跟着期待起来。
“甘汉邦,甘汉邦你知道吗?你肯定不知道,港城甘氏家族你肯定知道吧?就是港城首富,家里好多好多企业,港城回归交接仪式上,他坐在前排位置上……”张臣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的。
“我知道他们。”林仙鹤急于想知道结果,连忙打断他的赘述。
“知道,你肯定知道,他们家多有名啊!”
张臣继续絮叨,把林仙鹤急得不行,问道:“他们家要找咱们做安保吗?”
张臣摇摇头,又点点头,说:“前两年,我刚入行的时候,在别的安保公司学习,那会港城还没有回归,甘汉邦陪着他爷爷,就是那位甘老爷子,因为港城回归立法的事儿,经常来燕市,我在他们入住的酒店做过安保,那会,就是远远的看着他们。后来咱们自己开个安保公司,接了个会议的安保,是关于申奥的会议,我能稍微近距离的接触甘汉邦先生,啧啧,年轻英俊、特别有礼貌。找了个下工的机会,我往甘先生助理的手里头塞了张名片,让他们以后要是需要安保就找我。”
林仙鹤本来有些急躁,但看张臣那样子,不追忆一番,是进入不了正题的,只好由着他说去。
“当时那位助理收了我的名片,可以后再没联系过我,我一想,人家那种大人物,肯定有专职安保团队,哪儿用得找我啊!仙鹤啊,你都猜不到,刚刚是谁给我打电话,就是甘汉邦先生的那位助理,他问我是不是还在做安保工作,有一个私人安保业务,问感不感兴趣。我肯定立刻就说感兴趣,他让我明天带着资质、介绍什么的到汉邦大厦去,跟他见个面。”
林仙鹤听得两眼放光,他们最爱接这种私人安保工作,因为报酬相当可观,况且对方还是港城首富的孙子。
她也跟着张臣一块兴奋,饭都顾不上吃了,一会儿想着明天该穿什么衣服,是不是要多带些介绍资料,该怎么跟对方介绍自家安保公司,又担忧对方是不是不止找了他们一家公司,怎么能从竞争者中脱颖而出。直到刘燕生得知消息,匆忙赶来,两人才有了主心骨。
第二天,刘燕生和张臣两人难得地穿上西装,打了领导,穿上板脚的皮鞋,将一大摞公司资质的原件等资料放进公文包里,立时鼓囊囊的,很像是在写字楼里上班的白领。
没有工作的员工们都站在门口,像是给即将出征的勇士们送行一般,列队两旁。张臣上车之前,回身,抬高右臂,朝着大家挥手,说:“同志们,等我的好消息!”然后上车,发动引擎,开着自家七八成新,喷着“盾牌安保”字样的面包车,扬长而去。
汉邦大厦在西二环,距离吉祥路所在的东三环不算太远,驶上92年建成的二环路,大概二十多分钟就能到。往返就按照一个小时算,跟人家谈一个小时,也就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刘燕生和张臣就能返回来。
和预估的时间差不多,赶在午饭之间,刘燕生和张臣春风满面地赶回来。
林仙鹤连忙迎上去,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签合同了吗?”
张臣咧嘴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摇摇头,说:“没签!”
林仙鹤觉得张臣是在逗弄自己,忙转向旁边也是一脸掩饰不住笑意的刘燕生。
刘燕生回答说:“他没骗你,确实没签。不过,这担生意我们拿下来了!”
“哇哦!”林仙鹤一声欢呼,连忙问出最关心的话题,“对方给多少钱?”
刘燕生伸出三根手指头,晃了晃。
林仙鹤抽了口凉气,“3万?”
张臣插嘴:“哈哈,对,3万,三天的行程,一天给一万。”
林仙鹤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不愧是港城首富,瞧瞧人家这个大方劲儿,这才是真正的有钱人。
刘燕生将公文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张崭新的支票来,展示给林仙鹤看,说:“我收了一多半儿的定金,另外一万行程结束后给。”
林仙鹤小心翼翼地拿过支票,仔细地看来看去。
张臣一把将支票拿过来,说:“你又看不懂,别给看坏了。”他递还给刘燕生,刘燕生接过来,说:“我先去银行把支票兑出来。”又转向林仙鹤,说:“能接到这单生意,全是你张臣师兄的功劳,你想知道什么,问他吧,跟我显摆一路了。”
还没等林仙鹤开口问,张臣就迫不及待地说:“所以说啊,我平时就教育你们,做任务的时候,一定要时刻注意,你是代表着盾牌公司,你的行为就代表了公司行为,一定要努力做到最好……”
看在接到大单的面子上,此时的林仙鹤对张臣无限包容,听他吹嘘了一会儿后,开始进入正题。
“……我们去的是甘先生助理的办公室,我们一进去,他就认出我来,管我叫张经理。他说,对我印象很深,当时我给了他名片后,他就放在自己的名片夹里,这次有了类似的需求,就立刻想到我,找出名片,给我打了电话。我心里想着,他为啥对我印象深刻,难道是我的长相?后来一问才知道,原来那次,我在他们开会的大酒店门口执勤,甘先生的车子快要驶进来,停在酒店门口,准备下车的时候,突然从酒店的灌木丛里跑出来个人来,我那会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下子就发现了这个人,立刻窜上去,双臂夹住他的胳膊,一下子将他按倒在地,不是我吹,全程也就十几秒,就解决战斗。”
张臣师兄的实力林仙鹤是非常清楚的,虽然外表看起来跟个大铁塔似的,但跑动起来速度极快,“然后呢?”
张臣找了张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脸上的得意之色更重了,“甘先生和他的助理全程看到了我的表现,当时甘先生就跟助理夸了我,说我反应机敏、身手好。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人家甘先生的助理也不是随便谁的名片都收的,就是因为看见了我的身手,所以才收了我的名片,都过了这么久了,有需要安保的工作,人家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我!”
张臣双腿狂抖,好似安上了轮子就能立刻开走一般,嘚瑟得不行不行的。
林仙鹤朝他竖起个大拇指:“你牛!”
这时候,空闲下来的员工们听到这个好消息,也陆续地跑过来,张臣就不厌其烦地重复着给林仙鹤讲过的那一套。讲了两遍之后,无师自通地讲究起了抑扬顿挫,待等到所有员工都听过一遍后,张臣的嗓子也哑了。
中午吃完饭,趁着大家都在,刘燕生给大家开了个会。
会议的内容是介绍这次的任务。林仙鹤光顾着问金额,还有听张臣吹嘘自己的“丰功伟绩”了,也是第一次听说具体的任务内容,不由得收拢了心思,仔细听着。
“这次任务,虽然甘先生是委托人,但他也是帮别人的忙,是港城那边的朋友委托他,在内地找寻靠谱的安保人员,保护两名港城过来的人,我也不知道这两人姓什么叫什么,只知道一男一女,都是头一回来内地。不过我想,跟甘先生是朋友的,那在港城要么有钱,要么有权,肯定都是大人物。”
刘燕生说着,环视了下在场各位,观察着他们的表情,个个脸上都带着跃跃欲试,写着“选我,选我”,出任务有额外的奖金,这次任务金额高、难度小,大家自然都想去。
管理公司是门艺术,尤其是他们这样只有不到二十人的小公司,最重要的是要平衡,不能总是将任务分配给其中一个,不分配给另外一个,但这次的任务,却不得不让林仙鹤上,他的理由很充分。
“客户里有个女同志,甘先生说了,最好能安排女性安保员,所以这次,林仙鹤,你算一个。”
张臣私下里跟刘燕生说了自己这两天低落的原因,刘燕生虽然觉得这是个长远的投资,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现在说亏待了小师妹还为时过早,这种低落的情绪很没有必要,但安排工作时,也不自觉地偏向着林仙鹤。
甘先生自然没有说过要安排女性安保,但他这样的安排有理有据,让人挑不出任何问题,而且,在座的这些人,除了他和张臣、林仙鹤,也就三四位是学武出身的,能够承担得起私人安保的业务。
私人安保不光要有过硬的身手,灵敏的五感,还要掌握其他的知识,比如车辆驾驶,简单维修,消防、防爆、简单的法律知识、商务礼仪等等,以保障在发生特殊情况时,确保客人的安全。
“由张臣师兄带着你,完成这次任务,有没有信心?”刘燕生看着林仙鹤说。
林仙鹤立刻笔直地站起,大声地回答:“有信心,保证圆满完成任务!”
人群中立刻响起了小声的嗡嗡声。
刘燕生继续解释道:“客人要求要低调,只需要两名安保人员。大家不要着急,我和张臣经理会努力拉业务,为大家多多创造机会,我们一起努力,把盾牌安保公司建设得更好!”
没有分配到任务的人虽然有些失落,但还是打起精神来,在武斌的带领下鼓起掌来,纷纷应和着:“努力,加油!”
毕竟是做安保服务的,在公司成立之初,刘燕生请了武警部队转业的军官作为公司的特约顾问,帮着制定公司制度、规则,做员工培训等,作为专业性比较强的公司,安保工作也得与时俱进,公司会不定期邀请专业人士来公司做培训,以增进业务,获得更多的订单。
所以,盾牌安保公司虽然规模比较小,员工也比较少,但拉出去,各个都是行业内的精英,尤其是可以做私人安保工作的,个顶个的都是顶尖人才。
分配好了任务,其他人散会,回宿舍去午休。刘燕生、张臣和林仙鹤三人留下开小会。
刘燕生不担心张臣和林仙鹤两人的业务能力,他俩两个都很能打,彼此太过熟悉,配合默契,在一起是强强联手,效果比单打独斗强了不知道多少倍。再说,燕市治安这么好,真碰上极端事件的可能性比较低,即便是真的遇上了,除非对方手里头握着扳动开关就能把人撂倒的家伙,或者是大规模团伙作案,要不然,这两人几乎可以说无敌的。
他只是担心对方非富即贵的不好伺候,按照甘先生助理说的,这一男一女两位港城同胞从来没来过内地,这次就是想过来看看这里是什么样子的,每天大概会去燕市的各个景点、商场转一转。行程人家自己安排好,他们就是客人去哪里,他们跟着去就好了。比林仙鹤上回自己完成的工作还简单。
但刘燕生想得却多一些,要是这么简单,人家干嘛要从外面雇人,从自己的汉邦大厦里面找两个员工陪着不就得了嘛,干嘛花这么多钱从外面雇人,人家是港城首富,又不是冤大头。支付比市场价高出数倍的价格,肯定是有原因的。
他将自己的顾虑说给了张臣和林仙鹤听,张臣立刻满不在乎地反驳,说:“你是没跟这些有钱人接触过,人家不光有钱,更有素质,可不是咱们国内那些暴发户能比的。”
说完,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自己就是暴发户的受益者,不能放下碗就骂娘,他充满歉意地看了林仙鹤一下,拍了下自己的嘴巴,说:“对不住啊,仙鹤,我没说你家林老板,嘴瓢了。”
林仙鹤扫他一眼,没说话,表示不跟他一般见识。
张臣继续说:“就说人家甘先生,你是没见过他真人,极其的有礼貌,你帮他开门,他就朝你笑,跟你说谢谢,随和又亲切。我还听见他叮嘱服务员,让她小心点,慢慢走,要是他难伺候,这世上就没有难伺候的人了!客人是甘先生的朋友,肯定也跟他一样,都是高素质的人。”
他说话的时候,对甘先生的崇拜和尊敬之情溢于言表。
刘燕生没再说什么,笑了笑,说:“我相信你们两个。还是要时刻记住,咱们就是服务行业,顾客就是上帝,客人如果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咱们别往心上去,想着他们已经收到的二万块,即将到手的一万,看在钱的份上,就什么都能忍了。”
刘燕生抓紧机会,给两人做职业思想教育。
张臣不以为意,林仙鹤也没放在心上,她可是单独出过任务的,知道怎么和客人相处,也是有职业道德的,燕生师兄不说,她也会这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