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醒来与梦境之间,往往有一段短暂的模糊边界,耳边已经响起闹钟恼人的声音,梦的剧情却还在继续。
柚李听到了电机嗡嗡声,感受到肘关节上方的压迫感,听到有人说“舒张压75mmHg,收缩压95mmHg……”
梦境和现实在这一刻混淆,刚刚还无比清晰的梦境像印在糯米纸上的画面,在接触到现实这一汪泉水时迅速溶解、消弭——
不……柚李抗拒着,她直觉这是非常重要的梦,必须记住:
侦测到异度污染、伊姆霍太普之杖、身份认证、QKA、精神体……
终于,现实的洪流彻底冲散了梦境,柚李死死抓住几片努力留住的信息:污染、记忆、QKA和MS。
没有更多了。
柚李理智地放弃了徒劳的回忆,睁开了眼睛:“水。”
围着病床的医护们惊讶地看着那双毫无迷茫的茶色眼睛,许久才有护士急忙拿来一杯水,用棉球蘸着一点点喂给她。
文学创作中常见的植物人被亲人、爱人、朋友唤醒,通常也只能发生在虚拟世界中,长时间昏迷的伤患鲜少有苏醒的例子,否则也不会出现一例就被大小报纸争相报道。
主治医生其实早已对椿柚李醒来不报任何期待,要不是她身份特殊,医生早就建议家属把人转到疗养院去护理,不要一直占着宝贵的病床。但他身为暗中为组织服务的医生,病床上躺着的这位又是个地位不低的组织干部,他能怎么样呢?只能一天天小心关注照顾着。
没想到椿柚李不仅醒了,而且醒得如此彻底:丝毫没有重伤昏迷后苏醒的伤患通常会出现的短时记忆缺损或者混乱,甚至没有一丝迷茫。神经内科的医生对她的辨识、判断、反射、语言、表达等等能力进行了一系列测试,发现没有任何问题,昏睡了大半年毫无反应的椿柚李好像只是正常睡了一觉,没有落下任何大脑、精神、记忆方面的后遗症。
简直是奇迹中的奇迹。
柚李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医护之外的人是当晚来到病房的贝尔摩德。
“我的猫呢?”
贝尔摩德柚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并不意外,她当年发觉了柚李的能力,指使卡尔瓦多斯把人迷晕绑走时,这一人一猫就是绑定状态,在组织里混了这么久,也没有什么改变,对于椿柚李,世上没有什么能重要过那只黑猫。
“别担心,苏格兰一直帮你养着。”
柚李的心终于放下了大半:贝尔摩德的回答不光这句话不光说明萩原研二的状态,也说明至少到现在,诸伏景光都没有暴露,也没有受重伤。
对于柚李而言,这是个足够好的消息了。
贝尔摩德坐在病床边,简单说明了她受伤的经过:“朗姆手下的top杀手卡耀认为自己能力并不比莱伊、苏格兰等人差,却因为琴酒掌管行动组而一直不得重用,心态扭曲,选了个你跟威士忌三人组一同执行任务的时间,把你从信号塔上推下去,意图挑起朗姆和琴酒的斗争——以上就是对外公布的说法。”
柚李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贝尔摩德立起手肘,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问:“你不好奇害你受重伤的人下场如何么?”
主治医生说小家伙的智商以及判断力应该没有受损,既然如此,她必然能看出这是对外粉饰太平的说法,真正的幕后黑手……
“有什么好问的,”柚李试图挪了挪身体,歇业大半年的骨骼和肌肉却不愿意轻易复工,她只好放弃,“你不就好好坐在这吗?”
短暂的沉寂后,贝尔摩德轻笑出声:“看来如医生所说,你的大脑的确没有受到影响,我真为你感到高兴。”
柚李张开手掌,又握紧,一点点活动着僵硬的指骨和肌肉,她不觉得得到这一答案有多复杂:
琴酒派他们去邮轮抢STBP的资料,说明BOSS默许他从本属于朗姆的科研领域分一块肉,既然只是默许,朗姆自然也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搞些反击来保护自己的利益。因此,如果库拉索小队成功干掉了小保圆教授团队,那也没什么话可说,无非就是琴酒技不如人,BOSS递过来的机会也接不住罢了,至于朗姆日后是否会打击报复觊觎自己权力的琴酒,那是另一回事。
问题是琴酒成功了,她通过对比那篇重磅论文的文风、修辞、用语等习惯,发现它更像出自博士生松下之手,再翻阅校园网上校报对松下的采访等周边信息……最终弯道超车在库拉索小队到来之前的短短数小时内搞定了STBP技术的真正核心,低调地为组织拿到了这项技术。不光帮琴酒成功抢下了这块蛋糕,还捎带手逼库拉索跳海,狠狠打了朗姆的脸。
朗姆恨她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柚李不认为他会下这么重的手。
琴酒能通过一项STBP技术拿到实验室的管理权,说到底还是BOSS有意分他权,除非弄死自己能对琴酒一系造成严重打击,否则这样的报复太情绪化,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再考虑到朗姆二把手的地位,损失也许还不止一千。
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能量越大,需要忌惮的东西也越多,极道打手能一言不合跟人开片,若头却不能随便跟另一个社团的若头决斗,社长更不能因为看不惯另一个社长就带着所有小弟从街头砍到巷尾。
所有人都知道她帮琴酒从朗姆碗里抢了一块肉,她出任何事,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会是“朗姆干的”。而且就算她死了,琴酒一系难道就立刻一蹶不振?不可能,早在她进组织之前,琴酒就坐稳了TOP killer的地位,除非朗姆有本事弄死琴酒,或者干脆灭了整个行动组的精锐力量,否则琴酒依然是掌握着代号成员处决权的琴酒。
杀了自己于争权无益,大概率还会引来BOSS的不满,毕竟这次“竞争”是在BOSS亲手推动的,朗姆只要还不想跟BOSS撕破脸,要么认栽吃下这次损失,沉下心等机会翻盘,要么……
搞小动作让自己吃点苦头。
给自己一点教训,如果能把她吓得不敢再这么跳自然最好,不能也没关系,朗姆一系与琴酒一系的斗争此事以后已摆到了明面上,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转投朗姆,虱多不痒债多不愁,朗姆不在乎她是讨厌他还是恨他。更重要的是,就如同BOSS会默许他派库拉索小队去收割教授团队的性命,BOSS同样会默许被强行分权的二把手实施一点小小的泄愤式报复。
但这报复的程度,肯定不包括把自己从那么高的地方推下来摔成重伤差点当场毙命。
不是朗姆,也不会是琴酒,自己是他手下暂时无可替代的情报工具人,他不至于拿自己的命去换一口扣到朗姆头上的黑锅,就算扣锅成功,他也得不到多少好处,BOSS已经让他从朗姆手里拿到了一所研究所的管理权,此举是为了派系之间平衡稳定,保证自己的权力永远、绝对凌驾于所有下属之上,不是要两个得力手下成为死仇,疯狂内斗打生打死,他不会再给琴酒更多了。
那会是谁呢?
是谁告诉自己朗姆派了库拉索小队追上邮轮准备杀人灭口,又是谁在自己刚醒来的几小时内就赶到医院?
答案显而易见。
贝尔摩德笑纹愈深:“糖豆,有时候我会认为,你聪明的小脑袋的价值,更胜于那份诡异的能力。”
“我的大脑没摔成一块烂豆腐,让你失望了。”柚李面无表情地吐槽着,贝尔摩德大约也不是非要要弄死她,只不过重伤和死亡之间的边界从来都是模糊的,她要保证自己重伤,就必须把自己推到死亡的边缘。
她有自己死亡或者成为植物人的心理预期。
“不,你没死我还是很开心的,”贝尔摩德两条纤细笔直的美腿交叠,姿态漂亮得像是在摄影棚中拍写真,“BOSS对你的重视稍微超出了我的预计,虽然最终达到了目的,但也狠狠地被责备了一番呢。”
她叹了口气:“糖豆,你也该反省反省自己,哪怕是情报组最体弱多病的情报员,从同样的高度摔下去,也不会重伤昏迷大半年,你真的该好好锻炼身体了。”
那我可真TM的谢谢你。柚李翻了个白眼,思索着怎么赶她走,烦死了。
“好啦,别生气啦。”贝尔摩德的声音永远像浸透了蜜糖,如果现在躺在病床上的是卡尔瓦多斯或者别的什么舔狗,大约已经哐哐拍胸脯表示摔个重伤濒死算什么,为了女神,再摔一次也没什么。
“作为一点小小的补偿,我告诉你一些情报怎么样?”
贝尔摩德伸手指戳了戳柚李因为长期昏迷卧病而消瘦得没剩下多少肉的脸颊,得到了不爽的瞪视。
“你之前很喜欢的那个孩子,宫野家的小女儿,前些日子已经获得代号了哦,是一款加强型葡萄酒——”
“‘雪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