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宣睢在宫外选址造园子的地方并不好,周遭荒凉,既不在闹市,也无甚可看的风景。雕梁画栋是一样没有,奇花异草也是遍寻不着。不远处有军队驻扎的军营,使得这里并不像个园子,而多了些严肃不安的意味。

  宋檀站在外头看了看,并没进去。宣睢也只吩咐了几句话就出来了,两人回到城内,正赶上城南一间佛寺开庙会。

  这佛寺,在城南一带大约也有些名声,远近的人都来凑热闹,引车贩浆的小贩挤满了街道两边。路中间有花车游行,几个和尚开道,念着佛经,中间的莲座上坐一观音,也是小和尚装的,脸涂的红红的,小孩子看了只是笑。

  宣睢在街道边的楼上,宋檀自己下去看热闹。

  和尚走过,会扔茶盐糖饼等物,大人小孩都去抢。宋檀被挤得昏头转向,一低头捡到个檀木牌子的护身符。

  他捡起来,抬头去找宣睢,给他扬了扬手里的牌子。

  宋檀上楼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买了一竹筒的酸梅汤,筒壁沁着水珠,应当是冰镇过的。

  “你瞧,我运气太好了,随随便便就捡着了。”宋檀把檀木牌给宣睢,那牌子崭新崭新的,只有底下的穗子沾了点泥土。

  宣睢把牌子拿到手里看,道:“就给我了?”

  “也不晓得有没有用,总归是一份好运气,”宋檀道:“送你啦。”

  他打开竹筒盖子,喝了一口酸梅汤,冰是冰的,只是滋味淡了些。宋檀想了想,把荷包打开,拿出薄荷叶包裹着的蜜炙酸梅,一连扔进去三四个,再尝时才觉得对味了。

  宣睢把牌子擦了擦,戴在腰间,道:“可要回去了?”

  “再玩一会儿吧。”宋檀喝掉酸梅汤,他从出来到现在,才只喝了酸梅汤。如果没吃饱了回去,这么这趟出来玩就是不成功的。

  宣睢摸了摸檀木牌子,便也依他。

  他们二人逛了许久,晌午在堆雪楼用饭,堆雪楼干净,财大气粗用得起冰,宋檀在这里躲过了一天里最热的一个时辰。

  到下半晌,宣睢无论如何也要宋檀回宫了。回去的路上,马车摇摇晃晃,宋檀一开始还盘坐在地毯上翻看他今天买回来的东西,不一会儿就困得泪花子都出来了。

  宣睢道:“你这人,一会儿精力充沛,一会儿说困,立时就困得睁不开眼了。”

  宋檀没反驳,他双眼微饧,宣睢说的话也不过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宣睢冲他招手,宋檀起身坐在宣睢身边。宣睢摸了摸他的耳朵,他今日没带坠子,换了个不大显眼的鸦青宝石塞子。

  宣睢叫他躺下睡一会儿,宋檀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枕着宣睢眯起了眼。

  直到回到宫中,宋檀也没醒来。宣睢抱着他回寝殿,将他的外衣脱了,抱进床里。他挨着冰凉的竹覃,自发滚进床里面,一声也没有,酣睡起来。

  宣睢失笑,为他整了整头发,将一张薄毯盖在他身上。

  到晚间宋檀才醒来,一醒来就觉得头晕目眩,胸口直泛恶心。太医来看过,顶着一脑门的汗回禀,说宋檀这是中暑。

  宣睢瞧着也是这样,今日大暑天,他还在乱哄哄的人群里挤了这么久,精神头好的时候不觉得,一泄劲就开始不舒服了。

  落苏跟太医去熬药,宋檀躺在床上,想吐吐不出来,身上一阵阵发冷。

  小年端了碗莲子汤,劝宋檀略尝两口疏散疏散。宋檀皱着眉把莲子汤推远,一下子趴在床边抱着痰盂吐了起来。

  白天吃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吐了个干净,宋檀这才觉得舒服了点,喝了药,也不吃什么东西,蒙上毯子倒头又睡了过去。

  宣睢坐在床边,摸了摸宋檀苍白的脸,心情很不好。

  到第二天,宋檀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小年送来的清粥小菜他只觉得不够,勉勉强强吃了个七分饱,过后他换衣服出去遛弯。

  到镜子跟前,宋檀才瞧见自己脖子上有根红绳,红绳坠着昨日他给宣睢的檀木牌。

  一块檀木牌子,不是多名贵的木头,也不是多精致的做工,甚至也不是哪个有名的大寺庙求来的。

  作为皇帝会有什么害怕的事吗,宋檀看着这块檀木牌,就知道答案了。

  因为太极殿传太医的事情,太后问了宣睢几句,得知是宋檀生了病,还是见过菩萨后生了病,她心里就不大安稳。

  “哀家近来,总是睡得不好,一睡着便梦自己被人追,梦里跑的累,醒来也觉得累。”太后道:“哀家先前这么做梦的时候,还是你父皇薨逝那会儿。”

  下面的晋王听见了,心里一动。

  皇帝劝道:“夏天天热,夜里难眠多梦是有的。”

  太后依旧摇头,捂着胸口,忧心忡忡,“依哀家说,今年盂兰节,宫里要好好操办。皇帝得了空,也要去拜拜祖先。”

  宣睢自然应下,离了太后这里,宣睢叫着秦王晋王和方瞻云,叫他们一人做一篇祭文来。

  秦王暗地里盘算要做一篇怎样的锦绣文章,他是皇帝长子,祭文用他的再正常不过,到时百官前过了明路,他的身份地位也就明朗了。

  晋王却拿眼睛看方瞻云,沉思不语。

  宣睢瞧着几人神色,觉得有些索然,待人都走之后,他对贺兰信道:“永嘉最近在做什么?”

  永嘉公主随驸马回乡,待了一年之后便去了自己的封地,一直到如今。

  贺兰信道:“永嘉公主见沈籍所治理之地民风淳朴,欣欣向荣,便也开始创办学堂,招收稚童入学。”

  “做的怎么样?”

  贺兰信道:“大一些的孩子已经学完了算术,能帮着打理公主府的一些产业,要培养成参加科举的士子,恐怕还遥遥无期。而且,公主府的学堂有很多女童,这些人即便读书,也不可能参加科举。”

  “有当地官员子女吗?”

  “有,但是不多,”贺兰信道:“有驸马授意,许多官员都不敢与公主接触。公主的学堂里更多的还是贫家子,和被遗弃的幼童。”

  宣睢轻笑,“只要识字,都有用处。况且一百个人里出一个秀才,一千个人出一个举人,一万个人里出一个进士,于她来讲,都是不亏的。”

  “把永嘉叫回来吧。”宣睢道:“太后心神不宁,她正该好好陪陪太后。”

  在封地的永嘉并不想回京,她近来才提起心气打算做点事情,这么匆忙被召回京,总不像什么好兆头。

  驸马周善誉自接到谕令就开始打点行装,并不给永嘉拖延或拒绝的机会。赶在盂兰节前,永嘉公主回到了宫中。

  太后殿中,宣睢与太后坐在上头,永嘉身着宫装,与驸马一同叩拜。秦王、晋王、宜凌公主和方瞻云都立在一侧。

  宣睢叫免礼,永嘉起身,几位王爵过来见礼。秦王晋王跟永嘉并不熟,秦王神色淡淡,晋王看在上首太后的面子上,倒是热络了几分。永嘉只是保持着一丝不苟的礼节,一一与几人见礼。

  到方瞻云时,她留心观察,察觉到晋王神色的一点变化。

  太后把永嘉叫到身边,宣睢只问周善誉一些封地上的风土人情,和周家父子的情况。

  正说着,小太监来通秉,宋檀来了。

  宣睢神色稍缓,叫人在身旁加一把椅子,太后也没说什么,只问他中暑好了没有。

  “早已好全了。”宣睢道。

  秦王眼中闪过一丝愤恨,永嘉捕捉到了,于是很快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召回。

  当年,宣睢为年幼的两位皇子封王爵,以警告永嘉。如今宣睢把永嘉召回,以打压不安分的、对宋檀不满的皇子。

  至于晋王,他瞧着对宋檀很客气,不知道是哪里犯了宣睢的忌讳。

  宋檀在宣睢身侧坐下来,周善誉之前没见过宋檀,见此情形才对宋檀的受宠程度有了认知。

  宣睢偏头与宋檀说话,宋檀也应着,精神比四年前好了很多。永嘉看着他,总觉得他有一种成熟的丰腴之态,在这个宫里,在皇帝身边,那样的相得益彰。

  宣睢与周善誉说话的空档,宋檀往这边看,冲着永嘉眨了眨眼。

  永嘉看见了,心头的阴霾渐渐消散开,面上的笑意总算真了些。

  太后最关心永嘉,尤其是永嘉成婚后的子嗣问题,她把其他人打发走,单留下永嘉说私房话。

  宋檀与宣睢一起往太极殿走,宋檀心情好,走路摇摇摆摆,双手背在身后,手上的扇子一翘一翘。

  “你怎么忽然召永嘉回京了,先前都没告诉我。”

  宣睢道:“永嘉回来你不高兴?宫里又有人陪你招猫斗狗了。”

  “这是什么话,好像我一天到晚不干正事一样。”宋檀道:“不过永嘉回来了也好,我这几年都没见她了,给她写的信,她也不爱回。”

  提起这个,宣睢是不占理的,于是他道:“如无意外,永嘉要在京城待个几年,只是今日不同往日,她未必愿意再跟你一块玩。”

  宋檀睇了宣睢一眼,道:“我跟公主是很好的看戏伙伴,我爱看的戏她也爱看,她爱看的戏我也喜欢。赶明找一台戏班子进来吧,我要请公主看京城的新戏。”

  “都随你,”宣睢道:“毕竟你入冬前都不能出宫了,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宋檀简直晴天霹雳,追上去问,“我为什么不能出宫了?”

  宣睢道:“你一出宫,就好生病,我思来想去,怕是宫外煞气重,易冲撞了你。”

  宋檀哑然,好半晌叫道:“真没道理,真没道理!”

  宋檀没来得及请戏班子,因为宫里要先预备上盂兰节的法事。宋檀与永嘉头前去看了,那莲花宝座上的菩萨、护法、罗汉,大暑天里仍坐在院中,讲经不停。

  周遭焚烧着手臂粗,一人高的檀香,把个宝华殿熏得烟雾缭绕,热浪翻滚。

  宋檀受不住,与永嘉略站了站便一齐溜了。

  回到永嘉宫中,永嘉丢开披帛,叫宫女端酒水果子来。冰鉴里方方正正的大冰块散发着寒意,永嘉使人往里头加了花露,因此没有水腥气,反而带着些梨花清甜的味道。

  宋檀说起他早日出宫时见到的扮观音的小和尚,“人家没有宫里的庄重,怪模怪样的。”

  永嘉却说起封地的习俗,“她们扮观音是叫漂亮姑娘上去的,再不济,也是容貌秀美的年轻男子,不追求庄重,只要美丽漂亮。扮过观音的人,就是受到观音庇佑的人,福寿绵长,无灾无难。”

  宋檀斟了一金钟甜酒,小年在旁劝阻,说宋檀还在吃药,不宜饮酒。

  永嘉问他:“你怎么了?回来时便听说你请了太医,这都十来天了,还在吃药?”

  “那是因为中暑,早已经好了,只是前天去御花园逛了逛,不晓得碰到了什么,身上起了许多疹子。”宋檀道:“之前我在金陵,那样潮湿的天气都不觉得如何,一回来,竟有些水土不服的意思。”

  永嘉咬着果子,“我看你还是让太医好好瞧瞧,三天两头生病,就都是些小毛病,也不能马虎了。”

  她看着宋檀耳边摇晃的坠子,“要不,我给你扮个观音,求个无病无灾?”

  宋檀道:“你莫捉弄我。”

  永嘉却来了兴致,叫宫人把自己的妆匣拿来,道:“我见过人家扮观音,并不难。”

  她把宋檀的头发打散,沾了刨花水给他抿头发,将一尊白玉莲花冠戴在他头上,又扯一块白纱卡在头发两侧。

  永嘉看宋檀,宋檀也抬眼看永嘉,一双眼睛黑珍珠似的,圆润明亮。

  永嘉不大满意,她想了想,叫人取了件黑色的纱衣,头顶的发冠也换成了金冠,一只耳朵穿孔,另一只耳朵用耳夹,坠着流苏的青金石长坠子。

  宋檀的胸前挂了几串璎珞,腰间系着金环,一身黑色的纱衣,头纱半掩了额头,眉如远山横。

  “这哪像个观音的样子?”宋檀站起来,轻纱披身,环佩作响,通身最明显的颜色是他耳边的青金石流苏坠子,浓郁的青色与黑色相得益彰。

  他身上闲适恬淡的气质被黑纱完全替代,多了种说不出的神秘与清冷。

  永嘉看着他这幅模样,有点后悔,不该这样装扮他。

  宋檀对着镜子看来看去,“咱俩用这个玩乐,可见不是诚心礼佛的人。”

  永嘉嘀咕,道:“你穿着这个样子回太极殿,见了父皇,就知道谁不是真礼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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