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扑朔迷离

  “父神。”

  声音干净而明亮,略带歉意。

  “此前又给父神添麻烦了。”

  凛乌却是一愣,抬手留下最后一个余音漾在空气中,收起了琴,招呼道:“坐。”

  他没有应声,而是回以一个清淡的笑容,设下阻绝查探的禁制,沉静坐在凛乌对面。

  “你要知道,你这样会让我很难相信你的。”凛乌说。“最后这关头……的确不稳定,可你如今太过反复难测。你与我谁也不能保证——你会不会在关键时刻突然发作,又或者说……你真正的想法究竟是什么?”

  “父神多虑了,我喜欢父神,这便是我真正的想法。而且,今日后,便不会再发作了。”

  若不是眼前人全身上下一股子平静和谐的味道,凛乌真的会怀疑他是不是还在犯病。

  凛乌:“你不是喜欢我,你只是……”

  “我只是喜欢父神那份永不可颠覆的生机。”

  没想过对方会这样直接,凛乌眼底浮起思量:“所以,你要怎样?”

  那人摇摇头:“不怎样,并非所有东西都是求之即可得的。”

  他拿出一壶酒,斟上两杯,递给凛乌一杯:“父神勿要着意于此,您自然不必信我,我来找您,是方才……有所感悟罢了。但我与您始终是同舟共济,这一点,父神也是知道的。”

  拿出来的瞬间,沁然的醉人香气便飘满院子,醇而不腻。

  毋庸置疑,肯定是好酒,这世上什么酒都比不过的好酒。

  方才有所感悟?方才他能看到什么,无非就是……

  凛乌不解了,看那些能生出感悟,还能让他以后都不发病?

  不过他也不否定对方最后一句话,他们如今确实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但凛乌有更为不解的地方:“你已到了如此地步,竟还能有心得?倒是新奇。”

  探查一番确认酒中没有别的东西后,凛乌放心喝起来。也对那句不会再发作多信了几分。

  其实此人若能不发疯,凛乌对他是完全没有意见的,毕竟两人的目标始终是一致的。唯一的芥蒂是他瞒了凛乌一些东西,这让凛乌很不爽。

  入口清冽,散发着细微甘香,过喉不烧,而是带着轻灵之感,随后一股难言的玄妙渗透脏腑躯干。头脑知觉在此过程中飘然如雾。

  这要是寻常生灵喝一口,准会魂裂而毙。显而易见,完全承受不住。

  凛乌:“酒不错。”

  他又替凛乌添上:“父神喜欢便好,我这感悟与父神你们有关,有些东西我还是想问问您。”

  “你问。”凛乌满不在意地说。

  “我听您叫他‘小澈儿’,原来……您当真不知道他是谁。”

  凛乌垂眸抿了口酒水:“我确实不知道。但没有关系,我心悦他,不在乎他会是谁。”

  那人闻言一愣,手里还捏着酒壶,久久望着凛乌。

  末了,他无奈笑了一声,摇摇头,道:“如今我才明白,论筹算,我还是太稚拙。不过,我也总算是晓得了,执念原来可以做到那等境界。”他神色中夹杂着些趣味,好像发现了什么一样。

  “父神,您知道吗,您说谎或算计什么时,总爱垂眸。父神倒也别介意,我是此时才察觉的。虽不知您上一句究竟哪处不对,但除此之外,我什么都明白了。”说罢,欣喜展颜,自顾自给自己又添了一杯。

  凛乌并不介意自己这个习惯被指出,毕竟刚刚那句话有四个要素,对方怎么知道哪里是虚,哪里是实。

  “你明白了什么?”

  “不可说,我若是此时便给您讲清楚了,日后必定没有好果子吃。”他默了默。“父神还是别问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在我陨落之前,您就一定会知道的。”

  他语气悠然,卸下了所有沉压般,轻松十分。

  “但,我或许可以真真正正地活一次。能告诉您的,就只有这个了。”

  凛乌皱了皱眉,他突然觉得,事情有可能比他想象中的要复杂,也有可能没那么复杂,太难理清了。

  凛乌知道的太少了。

  听对方的说辞,对珩澈心动可能真的与之有关,但……他背后竟另有其人吗?

  那神明看向紧闭的殿门,对凛乌说:“父神好像在为他修补神魂?还做了个熔器。再有几日,熔器里那部分也快好了吧?”

  凛乌:“你想说什么?”

  “不妨慢些。”

  “为什么?”

  “非要有理由的话,那便……因为我给父神收来了些话本吧。”他递出一枚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储物戒。

  凛乌用灵力扫了一眼。

  “……”

  还真是话本?

  而且确实是凛乌可能会爱看的。

  “我就不打搅父神了。”他睨了一眼殿门,起身正要离开。

  凛乌开口:“等等……”

  “嗯?”

  “我哪拿得准你以后还会不会失常,这酒不错,多拿些来吧。免得我日后撞上你又闹了,届时再向你要,指不定给我掺些什么在里头。”凛乌道。“还有,为什么塞这么多师徒类型的话本?”

  他笑了笑,消失在原地,走前又留下一个普通的储物戒,里面装的是酒。

  凛乌悠悠然收了储物戒,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思量许久,心中却不如面上那般平静。

  为什么凛乌透露出不在乎珩澈的底细想要跟珩澈在一起时,此人便来了?

  态度的转变真的仅是疯症缓和吗,发作时表现出来的种种真的不是他本意吗,今日说这些又是想要引导凛乌去相信些什么?

  最后留下的话本,摆明了就是对凛乌与珩澈之事万分支持,那么先前又是怎么回事?就算疯症发作时的一切做不得数,这些话本也送得突兀。

  凛乌会对珩澈心动是有人做手脚,极有可能是他,而他在此时送这样的话本……

  不,不是此人,他不会做得这样明显。但同时,凛乌心底另一个声音又觉得是他,因为他知道凛乌会怀疑,会因为做得明显而排除他。

  猜疑链总是环扣难解的,真假参半才最叫人迷惑。

  但凛乌也没有忽略他那句“什么都明白了”,如果前面那些话都可信,那么问题就出在这里,有一场看不见的、不知道对手的博弈,或许很早就开始了。

  就连此人也只是一步棋子……他究竟明白和发现了什么?

  若是……先前那些都不可信,那一切就都只是为了混淆凛乌的视听。如此的话,凛乌自然不必在意,只需明白一点——对方的目标是自己的神格,这就够了。

  当真是……扑朔迷离。

  凛乌实在不希望是第一种情况,太过被动,甚至有可能不知道对方是谁、要做什么。

  但他心底竟隐隐升起几分躁动的期许。

  不安、颤栗、未知、无能为力。

  他从不觉得有一天自己能被这几个词捆住,如果真是如凛乌猜想的前者那样……

  很好,好的很。

  凛乌重新落了禁制,进入殿内。

  ——罢了,先给小澈儿治伤。

  由于是睡袍,凛乌进来时带了些寒凉之意。

  珩澈收起白天从九凰阁带走的卷册,回头望见正在阖门的凛乌。想起在门前的那一吻,以及那句凛乌说的心悦于他,不禁心头发热。

  但他也明白,那定然仍只是逢场作戏罢了。虽然誓言让他一阵心乱,但冷静下来一想,凛乌定是有办法避开规则的束缚才敢发誓。后面让他进殿,应当是那神明来了。

  随着凛乌向他走近,他发热的心好像也渐渐凉了凉。

  大概是沾染了凛乌衣上的冷气。

  再近些,珩澈便嗅到了凛乌周身的酒香。

  见珩澈微愣的神色,凛乌下意识想再调侃几句。

  如

  ‘盯着为师做什么,莫不是还想让为师再亲你几口。’

  ‘喜欢瞧为师啊,那为师脱了让你仔细瞧如何。’

  凛乌抿抿唇,开口道:“今日又冒犯小澈儿了,我赠你一道承诺,日后,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好在凛乌及时刹住了嘴。

  如今这孩子是真的喜欢他,那样逗就太过了。

  逗不得,逗不得,当真逗不得。

  其实他自己心中也有纠结。

  纵使知道心动并非他本身意愿,但还是不免在某一瞬间偷偷沉溺。

  ——比如先前的吻。

  他也学会了为自己找借口。

  凛乌向来不受哪样束缚,一般什么事都是心里想了,便要去做了。

  这将他性格养得有些恣肆果决。

  头一次这般受制于人,偏偏还就只能转圜周旋下去,不知究竟如何选择。

  ——有点气……罢了。

  他抬手以灵气画出一个阵法,又凝缩为一粒指甲盖大小的不规则无色晶石。晶石中心有一丝鲜亮的红,十足漂亮。

  珩澈眉睫轻动,目露惊喜,略带着一点拘谨恭敬,接过凛乌递给他的晶石:“谢过师尊。徒儿……知晓师尊这是有缘由的。能帮到师尊,徒儿就很高兴了,不怪师尊。”

  珩澈善解人意地答道。

  就好像他是天底下最乖巧懂事的徒弟,而他们是天底下最和谐的师徒。

  两人都将心动隐藏。

  “我该谢小澈儿的谅解。”凛乌牵起一个温和的笑来。“小澈儿与我过来吧,经今日一疗,再有明日后日,便可不用再遭这罪了……补魂实在是疼的。”说到后面,凛乌的笑容淡了淡。

  珩澈听话地跟着凛乌,坐到了凛乌身边,露出自己的魂脉。

  凛乌也不再多言,指尖触上珩澈魂脉,如往常那般输送巨量灵力。

  ——确实又比上一次轻松太多了。

  珩澈这样想。

  这次的疼痛完全不至于让他承受不住。不过,他只是垂眸盯着凛乌那只触碰他的手。

  莹白温润也难掩那副修美的骨骼,触碰他魂脉的指尖拢着浅淡樱色。

  凛乌与健壮这两个字搭不上关系,他更像雨中半开未开的栀子,静静靠在低处。当然,也可以说他像柔软神秘的荼靡花,或者摧折傲立的单瓣梅。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绝对不似那全然盛放的喧闹牡丹。

  不完美本身就是一种极致的完美。

  长睫掩去了珩澈大半目光,但凛乌还是注意到了。自从凛乌确定珩澈对他有心思后,这方面便敏感了许多。

  其实珩澈看得并不是很明显,可凛乌却觉得,珩澈那目光……让他的手背有些发烫。

  有点别扭,但凛乌并不能再分出更多精力去在乎此事了。

  算了算了……

  ……

  三日过得很快,珩澈神魂的治疗只剩最后一个阶段了。

  ——有一些太过细碎的神魂,比如灰状的,凛乌只能将其置于“熔器”中修补融合,融合好了再补回珩澈神魂之中。

  先前珩澈在幽凰阁见到的那个与世界球相似的“黑球”,便是凛乌用自身一部分弄出的“熔器”。

  如今“熔器”里那些碎魂仍未完全融好,这最后的阶段,只能是再等几日了。

  帝宫灵气丰郁,颜舒心境又高着,三日也正好稳固了修为。

  ——心境高就是好啊。

  “哥哥要带我们去哪?”颜舒头置在桌案上,盯着眼前的五十面骰子问到。

  他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

  ——没戳动……

  没戳动?!!

  虽说他用力很轻,但他如今好歹也是个破虚期,这骰子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他竟然戳不动!??

  他以前不是没见过,甚至说经常见这骰子,但只是一个秘境钥匙,还真没有过多研究。

  颜舒坐起身来,满目惊奇地望向凛乌。

  一旁的珩澈也有点意外。

  凛乌一脸悠然,这显然在他的意料之中:“一些灵材炼的,主体是压缩后的极渊轻尘,除了‘壹’,余下每一面都是一个秘境,大小不一。你可以试试带着规则拿他,是能够拿得起的。”

  颜舒依凛乌所言,牵动规则之力至指尖,果真拿起了,略有些沉手,倒也并不太重。

  他将骰子往桌上一抛,落定那瞬间,颜舒消失在原地。

  突然进入秘境的颜舒:“……”

  哥哥一定不是存心的对吧?对吧对吧?

  幼时哥哥就经常带他入各种秘境历练,这里面什么摧残身心的东西都有……

  ——幸好如今破虚了,应该不会太惨?

  随后他就感知到自己修为被压至了凝神期,足足降了四个大境界。

  “……”

  颜舒曾经也跟着凛乌入过骰子秘境,几十个秘境里,能把人压至凝神期的,可谓是少之又少。

  外边的凛乌在映镜中看见颜舒那吃了苍蝇般的表情,不由得轻笑起来。今日凛乌倒是只着了一身素白,连片绣纹都没有,这是极少见的,却也是极好看的。

  珩澈咽下心中的不平静,坦然自若地看着。

  直到被凛乌送入一个秘境。

  珩澈:“……?”

  凛乌把各个秘境都看了一看,寻到目标后也进去了。能压制修为的秘境大概有十六七个,他要去的这个,也是其一。不过他是秘境之主,自然不会被压制修为。

  再说了,可以压制的那叫修为,凛乌这是与生俱来的,大概算不得修为,不是秘境之主也没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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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珩澈精神状态:3%

  凛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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