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梁陶晗在把眼镜拿下来,反复擦过三遍后重新戴上,确认,那个坐在手术室门口长廊上的,是路嘉洋没错。

  他走近,先是看见路嘉洋面色苍白表情森冷的脸,而后视线落到路嘉洋拳骨处已经干涸的血渍上。

  他心里“嘎噔”一声,下意识抬眸看了眼“手术中”字样的手术室,有了点猜想,出声:“嘉洋?”

  长椅上垂头坐着的人有点反应延迟。

  好一会,才抬头,眼神木然地望向梁陶晗。

  梁陶晗手里拎着一袋药,手背上贴着输液贴,说话时带着挺明显的鼻音。

  “你在等手术吗?”

  路嘉洋好一会才应了声,垂眸看了眼他手上拎着的药。

  梁陶晗也不等他问,直接开口道:“昨晚那俩傻缺喝多了给我扔水池里去了,烧一下午没退,我就来医院挂两瓶水。”

  换平时,路嘉洋一定是会出口打趣几句的。

  可今天他实在说不出话,好一会,才喑哑道:“你身上有烟吗?”

  梁陶晗二话不说掏出包烟,递给路嘉洋:“有,刚买的,都没拆呢。”

  路嘉洋道了声谢接过,站起身。

  他身形在原地晃了一下,才迈开腿,往吸烟区走去。

  梁陶晗跟上。

  两人走到吸烟区靠窗的位置。

  路嘉洋垂着眸安静拆烟盒包装。

  梁陶晗看了眼,到底还是忍不住出声:“你弟手术成功后你不就戒了吗?”

  路嘉洋拆好包装,抽了根烟出来夹在指间,将烟盒递还给梁陶晗。

  梁陶晗刚想起路嘉洋应该也没打火机,正准备拿,就听见路嘉洋道:“不抽,夹会。”

  “哦,行。”梁陶晗将烟盒塞回口袋,视线又一次从路嘉洋手背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处划过。

  路嘉洋皮肤白,皮肤上有点颜色就格外惹眼。

  梁陶晗想了想,开口道:“手不需要处理一下吗?”

  路嘉洋夹着烟,手正抵在窗沿上。

  听见梁陶晗问话,他垂眸看了眼。

  与那片血迹相关的记忆倒灌。

  又是海市冰冷的雪夜,又是令路嘉洋屡屡心脏停跳的救护车鸣响。

  少年浑身是血地趴在担架上,乌黑的睫毛粘了血珠,半阖着轻轻颤动。

  护士语气严肃问路嘉洋:“你是患者的直系亲属吗?”

  路嘉洋有片刻愣怔,摇了摇头。

  护士当即道:“有直系亲属在吗?直系亲属最好一起去,如果碎玻璃溅入面积大,很可能会需要全麻手术,患者现在意识不清,手术需要直系亲属签字。”

  路嘉洋勉强维持住理智,跳下车去找叶怀骋。

  他找到叶怀骋时,叶怀骋正在一处角落打了车准备溜走。

  路嘉洋二话没说,上去就将叶怀骋揍趴在地上。

  西装革履的男人被揍得满嘴血,还敢哆哆嗦嗦威胁:“你这样!我是可以报警的!”

  路嘉洋被匆匆赶来的路泓慷和沈晓筠拉住。

  沈晓筠轻拍路嘉洋后背,路泓慷则是去将叶怀骋从地上拽起。

  “轮得到你报警吗?我们已经报警了,现在就送你去警局!”

  路泓慷气愤地正准备将叶怀骋往马路边拽。

  路嘉洋出声:“先别送他去警局,带他去医院。医生说可能需要手术,手术要直系家属签字。”

  这话一出,沈晓筠和路泓慷也怒了。

  叶怀骋更是挣扎着骂他们侵.犯他人人身自由,说什么也不肯去医院。

  路嘉洋上前一把拽住他领子。

  “叶怀骋,我现在没有理智。”

  青年面容森冷,声音沉得似自地狱而来的罗刹:“你最好祈祷小洲今晚什么事都不要有,不然我真的会杀了你。”

  路嘉洋说完,一把将他丢开,转身道:“爸妈,你们带他跟车,我联系小洲舅舅。”

  ·

  “不是我的血。”

  路嘉洋收回视线,沉寂地望向冷风呼啸的窗外。

  梁陶晗盯着他看了会,忽地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

  当时他提前了一天到学校报道。

  领了钥匙上宿舍时,本以为宿舍里没人,谁想一推开门,就见个帅哥失魂落魄地坐在桌前。

  桌上摊着部手机,手机亮着,显示在微信聊天界面。

  界面上最新一条消息,是长达两个小时的视频通话。

  梁陶晗看一眼帅哥那心和魂都不在的样子,以为是这哥们和女朋友异地恋了。

  毕竟他身边这样的兄弟不少,抱头痛哭的都不在少数。

  想着是以后要相处四年的室友,梁陶晗琢磨了下,掏出包烟,客气问:“兄弟,需要来根吗?”

  他猜这哥们大概率不会抽烟。

  一是长得白净,二是看着就是个乖仔。

  因此他也就随便客气客气。

  谁想那帅哥仰头,看了眼他,又看了眼他手里的烟,竟真的道了声谢接过。

  接是接过了,烟也抽了,就是呛得满眼泪。

  梁陶晗有点罪过,早知道递点别的了。

  他那时候以为路嘉洋是个忧郁型酷哥。

  谁想后来接触久了,发现是个阳光开朗大男孩。

  而寝室里几人关系熟络起来以后,路嘉洋打视频也不会再避开他们。

  他们也终于知道,那个几乎每天都会跟路嘉洋打视频的,是个生着病的漂亮少年,是跟路嘉洋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

  路嘉洋是个接触越久,越能令人感到舒适的人。

  无不良嗜好,情绪稳定,非常聪明,因此解决起大多数事来都很游刃有余,又大方知分寸,寝室里偶尔有点小吵闹基本都能被他三言两语化解。

  他似乎无所不能,也无所畏惧。

  至少在除他们寝室外的其他人眼里,是这样的。

  至于他们寝室里的人。

  他们都见过路嘉洋在长达几个小时的跨洋视频通话后,安静沉默的样子。

  俗话说关心则乱。

  其他人觉得路嘉洋无所畏惧,是因为他们这些人这些事,谁都够不到让路嘉洋“乱”的程度。

  唯独远在大洋彼岸的那个少年。

  路嘉洋挂了电话后如果安安静静的,那其实还算好的,至少说明那少年的病情相对稳定。

  如果通话时少年格外虚弱,往往挂断电话后,路嘉洋就会沉默地去阳台点一根烟。

  他其实不怎么抽。

  有时候就是让烟燃着,靠那点尼古丁的味道,压住翻涌的情绪。

  有一回,大抵是少年的情况格外糟糕。

  路嘉洋在没有供暖的阳台上站了大半个小时,都不见进屋。

  寝室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等到熄灯都不见路嘉洋进来,终于坐不住了。

  也是那天,路嘉洋第一次开口,跟他们提及江元洲的事。

  “我弟有先天性心脏病。”

  他指尖夹着不知是那晚燃起的第几根烟,月色下眼眶泛红,连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

  “手术成功的概率不足五成。突发抢救、心脏骤停……每天都有可能发生意外,我每次跟他挂了电话,都怕那是最后一次见他。”

  钱英卓和文钦磊都是家里有弟妹的,对路嘉洋的话格外能共情。

  钱英卓甚至直接共情哭了。

  他一个熊似的大汉抽抽噎噎:“没事昂小路,马上就期末周了,等一放假,你就可以马上飞去见弟弟了。”

  路嘉洋当时垂着眸,掌心在窗沿上压得变形,很轻地说了句什么。

  钱英卓和文钦磊都没听清,后来路嘉洋也没再说。

  唯独梁陶晗站在路嘉洋正对面,看得一清二楚。

  路嘉洋说的是,见不了。

  他见不了江元洲。

  原因不得而知。

  梁陶晗看着眼前人此刻状态,跟那时候在阳台上如出一辙。

  手术室里是谁这件事几乎已经不言而喻。

  梁陶晗不是没眼力见的人,知道这时候不该多问。

  可看着窗外飘落的雪,他总想起昨晚江元洲那番危险的话。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什么都不告诉路嘉洋。

  感情问题那都是其次。

  那小子摆明了为了得到路嘉洋的关注可以把命随便扔着玩,而路嘉洋又对那小子的生命安全最为紧张。

  万一哪天那小子玩脱了真把命玩丢了,以梁陶晗目前对路嘉洋的认知,他觉得路嘉洋八成得疯。

  这种事,还是防范于未然的好。

  于是梁陶晗故意问:“手术室里的,是你弟吗?”

  得到了肯定回复,梁陶晗又道:“他心脏……”

  路嘉洋捻着指腹间的烟头,轻声道:“不是,出了点别的事。”

  梁陶晗脑中的警钟瞬间鸣得更厉害了。

  他靠到墙上,斟酌着话语,半晌开口:“嘉洋,昨天你喝醉,你弟带你走的时候,我跟你弟浅聊了几句。”

  路嘉洋动作一顿,抬眸看向梁陶晗。

  “你也知道,人的自保意识是本能。没有人喜欢自己的身体受到伤害,所以遇到危险,第一反应肯定是竭尽全力保护自己。”梁陶晗尽量把话说得客观。

  “可昨天跟你弟聊,他给我一种,他无所谓,甚至是乐于受伤的感觉。因为他受伤,意味着他能博得更多你的关注。这就好像一件错误的事情你却给予了正向的奖励,这问题说大不大,说小肯定也不算小。至少在自保这件事上,他比起其他人,肯定不会那么上心。反正我觉得这事多少算个问题,跟你说一声,你也好心里有个数。”

  路嘉洋眸色沉下来,许久,道了声谢。

  两人沉默间,梁陶晗口袋里的手机响起。

  他掏出今天中午他把刀架在钱英卓和文钦磊脖子上逼他们给他新买的手机。

  来电提醒显示是钱英卓。

  他接起,就听见钱英卓骂骂咧咧:“你掉下水道去了?从医院到大门口那点路,十五分钟还不够你龟速挪动的?我俩网约车都取消两辆了。”

  骂骂咧咧的声音里混入文钦磊跟和尚念经似的“冻死了”。

  梁陶晗语气欠扁:“哦,不好意思,把你俩忘干净了。”

  “你个狗东西……”

  钱英卓刚要开骂,路嘉洋出声:“你回去吧,也快到寝室熄灯时间了。”

  钱英卓骂声一停:“诶,小路怎么也在?你他妈挂个水兴师动众地把小路也喊来了?”

  梁陶晗淡淡:“你以为我是你?他有别的事,不说了,我出来了,你俩重新约车吧。”

  说着跟路嘉洋打了声招呼,就近走了安全通道。

  路嘉洋又夹着烟在窗边站了很久,才丢掉烟,回到手术室前坐下。

  长廊寂静。

  路泓慷和沈晓筠拽着叶怀骋跟警察做笔录去了。

  路嘉洋仰靠到椅背上,刚合上眼,忽地听见一阵带喘的奔跑声。

  奔跑声由远及近。

  快到跟前时,路嘉洋睁开眼,看到个陌生的男人。

  男人穿一身笔挺西装,身材高大,打理好的头发因为奔跑落下几缕,为那张英俊的脸添了几分野性。

  他看起来像是认识路嘉洋,到路嘉洋跟前便掏出张名片,冲路嘉洋笑得和善:“我是元洲舅舅的朋友,棋瑞已经在飞机上了,只是毕竟跨国,赶回来多少需要点时间。”

  路嘉洋接过名片,看了眼名片上的名字。

  宋思玺。

  宋思玺稳下呼吸,抓要紧事说:“有什么需要家属签字的事项吗?我可以帮忙处理。”

  路嘉洋摇头:“暂时没有了。”

  宋思玺一愣:“我听棋瑞说需要做全麻手术。”

  “让叶怀骋签的字。”

  宋思玺瞬间沉默,表情十分一言难尽。

  他在路嘉洋身旁坐下,抬手松了松颈间勒人的领带。

  幽暗的长廊寂静得令人心慌。

  宋思玺干脆扯下领带抓在手上把玩。

  他扭头看了眼身旁重新仰靠到椅背上的青年,发现路嘉洋脸色比他来时看起来更差。

  他当即出声安慰:“别太担心,元洲这小孩,运气一向不错。”

  路嘉洋轻应了声,没多解释。

  手术只是个小手术,医生也说过没什么危险系数。

  路嘉洋只是被宋思玺一提醒,又想起手术前医生拿来告知单给叶怀骋签时的画面。

  他当时看着叶怀骋不情愿地拿笔签字时,心底忽地涌上非常灼人的一把火。

  他生气到无以复加。

  他想,连叶怀骋那样的渣滓,都能与江元洲有血缘上的联系,乃至是法律上的联系。

  而他和江元洲,细想起来,好像什么都不是。

  兄弟?

  可他和江元洲没有血缘关系,也并不在一个户口本上。

  如果真是兄弟,刚刚根本轮不到叶怀骋来签字。

  朋友?

  太轻了。

  连俗话都说五湖四海皆朋友。

  他和江元洲如果只是朋友,那依然什么都不是。

  可他和江元洲,怎么能够什么都不是呢?

  他们明明是彼此在这世界上最熟悉、最亲密的人。

  他怎么能,和江元洲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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