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冒着卷卷白雾从花洒流出。但水温其实并不高，大概只有三十五度左右——用手试还算舒适，冲在身上却会感到有一点凉。
关掉水闸，林辞眯着眼在淋浴间置物架上那些崭新的、贴满了看不懂文字的瓶瓶罐罐中搜寻了半天，才终于选定了一个看起来像是沐浴乳的挤压泵大瓶。
他小心地将罐子取出，撕开塑料包装膜，压了一泵。
这个质感……
向导看着手上那坨黏糊糊的透明液体，用手指捻了捻：油状物，是一款使用对象不明的精油类产品。不是他要找的沐浴乳。
无奈地叹了口气，林辞搓了搓有些发凉的手臂，头疼地继续看着那堆花里胡哨的罐子。
他不明白，只是洗个澡而已，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瓶子，这些东西到底都是干嘛用的？还有，为什么一瓶只是用来洗澡的肥皂水用上了古文字印刷的标签，就变成了专供高层大人物们使用的高档产品。
但确实，高档货通常都不喜欢用通用语印制标签。
这瓶呢？
林辞将手伸向最大的不透明按压泵瓶——通常来说，沐浴乳的瓶子一定是最大的那些。
又错了。
这瓶的质地……大概是什么身体乳。
林辞看着瓶子上“Brüssel”的花体字符，叹了口气。
因为和现代通用语拼写极为相似，再结合自己目前所在的位置，“Brüssel”成了他唯一能猜出意思的单词，布鲁塞尔。
林辞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位于古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的临时休整基地，专供SOE战时使用。
原本，他是应该被直接送去SOE的战舰，等待唐少将的召见的。
但在被他吐脏了鞋子和机甲后，莉莉一脸崩溃地将他带到了这里——绝不能让一个满身呕吐物的家伙站到她们仰慕的唐羽少将面前！
林辞将开了封的瓶子放回置物架，又自暴自弃地随便抓了一个印着白发地中海老头的新瓶子打开。这老头的形象林辞曾在书里见过。他原本是被印在古钱币上的，是比利时古国的最后一任领导人。至于老头的名字，林辞忘掉了。
比利时古国，国境线与众多欧洲古国接壤。因这一特殊的地理位置，它曾经是欧洲最重要的交通枢纽，而其首都布鲁塞尔，至今仍保留着相对完善的多条海陆空交通要道。
对于需要在欧洲大陆四处奔波战斗的SOE来说，是最合适的暂时驻扎地。
林辞正在使用的浴室是专门为最高长官唐羽、唐少将准备的私人休息室。
现在正值战时，基地限电限水，没有最高长官的权限，任何人都没法修改程序设定，让公共浴室恢复供水，只有专供唐羽少将使用的休息室内还提供温水，可以让他简单清洁。并且，少将大人通常都是直接睡在战舰驾驶舱的，根本没有回来过几次。因此，莉莉才能说通管理人员，让林辞借用浴室。
这瓶如果还不是，就随便冲冲算了。
林辞叹气。
毕竟，他不是SOE的人，和唐羽也不熟，对这位上将没有什么特殊的崇拜仰慕之情。
林辞并不在意对方是否会因他身上的味道而产生不悦。
再说，他连早饭都没吃，吐也只是吐了点酸水，那点味儿，早就在来基地的路上散干净了。
林辞一面想着，一面随意地搓了搓手里的液体。
起泡了。
也不管这东西到底是用来洗头的还是洗澡的了，林辞决定凑合着，就用它了。
现在正是寒冬，浴室里太冷了。
草草冲掉腻滑的泡沫，林辞扯过置物架上的浴巾擦拭身体和头发。
咕噜噜！
一阵巨大的响声突然回荡在狭窄的淋浴间。
是他的胃在抗议。
没吃早饭，又在战斗中使用了大量精神力和能量，他饿了。
一会儿问问莉莉能不能在去战舰前先吃个早饭吧？虽然不知道唐少将在这个时候突然要见他的原因，但他们应该不会连早饭都不让人吃吧？
林辞裹着浴巾快步走向莉莉之前交给他的干净作战服。
如果可以吃早饭的话，要吃点什么呢？
林辞套上裤子和衬衣。还未完全干透的发尾坠着颗凉凉的水滴。
吧嗒！
滑落的水滴顺脊椎留下，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冰冷触感后，洇成了雪白衬衣上的小小印记。
想吃……包子。
林辞平静如湖水般的思绪骤然停顿在这个念头上。
看不见的水滴打破了虚假的安定。
向导手中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他想格雷了。
那个高大帅气又老实可爱的男人会在清晨给自己带回白玛阿婆的包子，会温柔地帮他擦干头发，会在冬日比他更早一步进入浴室洗澡，让那个关不紧门的小隔间里充满温暖，会……
半年了，整整半年了。
不论他多少次尝试与对方进行精神交流，呼唤他，思念他，不论他多少次向周围的人拐弯抹角地打听哨兵的消息……他始终没有得到半点与格雷有关信息。
他的哨兵失踪了，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们说他死了。
就连知道哨兵真正实力的杰拉德，也认为他已经死了。
毕竟，连一个S级哨兵都死在了无形怪物的攻击之下。格雷再强，也不过只有一个人，无形的怪物却……
林辞难受地蹲了下去，抓皱了衬衣的胸口。
不要多想，不要怀疑。
那晚出手救下自己的人一定就是格雷，他不肯出现一定是有原因的。他或许是被胁迫了，或许是遇到了必须隐藏踪迹的情况……
大脑是属于人体的一部分，但它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在听从所有者的调遣和安排，很多时候，它们喜欢与人类的愿望背道而驰。
林辞越是让自己不要乱想，恢复平静，就越是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思绪。
张德安究竟是不是格雷杀死的？
那只剩了半个身体的女哨兵呢？
为什么Z97的母体会突然出现在南岛驻地？
格雷有没有与那个怪物战斗过？
那夜的南岛驻地究竟发生了什么？！
林辞忍不住开始搓捻指尖，细棉衬衣那不算粗糙的纹理在他的指腹留下了微痛的触感。
纷杂地思绪跳跃着，从半年前来到刚刚过去不久的那场战斗。
外星入侵者，Black-03，赫菲斯托斯……那东西和格雷之间存在关系吗？
没关系吗？
明明一个是人类，另一个是外星生命体……
可，赫菲斯托斯的那些能力——控制金属、火焰、温度的能力，与格雷、还有格雷从克里斯那里得到的能力，简直……如出一辙！
如果是Black带走了格雷？如果……
像是有一面无形的铜锣在林辞耳边被用力敲响。
潮水般纷杂混乱的思绪瞬间消退。清醒重新执掌了这颗大脑的主控权。
林辞从地上缓缓站起：莉莉说这里是SOE的临时基地，那么，这里一定会有那些他无从得知的、关于Black的信息。
得到那些信息，他或许就可以知道格雷的失踪与Black之间是否存在联系。
无形的精神力层叠升起，将向导包裹，隐藏了他的“存在信息”。
林辞抓起雪白的作战服外套，伸手解开了浴室门的内部锁。他得赶在莉莉来找他前，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咔嚓！
林辞握在门把上的手一紧——不是他打开了浴室门。
“你等……唔！”是个没听过的男声。
粘腻的亲吻声中，林辞不甘地将手从门把上撤回。
一门之隔外，乒乒乓乓，家具倒地的声音接连响起，兵荒马乱。
“博然，你……先放开我。你、等等，听我说……”
这里是以向哨为主的SOE临时基地，林辞不敢随意使用精神力对外面的人进行探查。但他实际上也用不着探查——门外二人的身份昭然若揭。
林辞有些震惊，这两人之间竟然也是这样的关系。
“听你说什么？唐羽，你让我听你说，你为什么明知极端派的那帮人不安好心，却还是要不顾自己的安危，和他们合作战斗，然后在战斗中被对方针对、使绊子，导致差点丧命？还是听你说，你为了保护你手下的这群小崽子，宁可……”
“够了，陆博然！我知道你在生什么气！但这些危险都是我必须面对的，不能推开。正治上的事，你不懂……”
真的是唐羽少将和他的哨兵。林辞抿唇，因为精神力的保护，那对向哨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但他也因此错过了出现的最佳时机。
门外二人的争吵还在继续。林辞只能“被”堵在浴室里，听墙角。
“我不懂？……是啊，你是史上最年轻的少将，所有人眼中的天之骄子，是未来最有可能站上人类巅峰的候选人。而我，只是个用坏了就可以换的兵器，一个哨兵……”
“博然，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今天如果不是你及时赶回来，我可能已经……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我对你，也是一样的。只是，我只是……你先放开我，听我解、”
“唐羽，我不会放开你。你这辈子都别想！”
门外的对话被强行消声。
“嗯~你别……博然……陆博然！你再这样，我要用能力了！”
“能力？你要用精神力把我推开吗？……唐、唐羽，你？！”
林辞听到门外哨兵惊怒的低吼，和向导粗重的喘息。
“博然，你先冷静冷静。我们一会儿还有正事要做，你想做那个……晚上再说吧。我先洗个澡，把衣服换一下。”
哒哒，哒哒。
皮靴踏在地板上的声音渐渐向卫生间靠近。
林辞瞳孔骤缩。他快速地离开门后，并扫视整个浴室，想要找到另外的出口。
但除了下水道和头顶成人拳头大小的通风口，这个房间再没有其他通路。
咔——
浴室门把被人转动。
“退后，有人。”陆博然的声音在门后响起。
林辞紧张地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