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的目光里, 安枝予慢吞吞地站起身。
原本站离门口两米远的靳洲,在安枝予即将走到门口还有两步远的时候,靳洲迎上前。
会议室的门大敞着, 白衬衫, 黑领带,一身黑色长款薄呢外套的人出现在所有人聚焦的视线里。
靳洲把手里的一个黑色纸袋递到她身前, 安枝予伸手接过的时候,目光顺着老总的啤酒肚往上:“方总。”
方总忙含腰回应一声:“靳太太。”
说完,方总又看向靳洲:“靳总,您好不容易来一趟, 去我那办公室坐一会儿吧!”
靳洲朝他礼貌笑笑:“不用了, 公司还有事。”
简短回应后, 靳洲伸手拉住安枝予手腕, 将她带到身边,低头耳语一声后, 安枝予抬头看他, 嘴角抿出笑痕。
靳洲抬手覆她后脑勺上,“进去吧,中午我过来接你。”
安枝予不忘叮嘱:“你开车慢点。”
靳洲笑着点头:“好。”
简直是羡煞旁人的一对模范夫妻。
待安枝予回到会议室, 老总的声音还停留在门口:“靳总,靳太太可是年年荣获咱们公司的十佳员工啊!”
靳洲不紧不慢, 口吻儒雅轻缓:“枝予的确很努力。”
方总还以为他会客套一下, 没想到直接顺着他话捧了一句。
门口传来寒暄的两声道别,会议室也同时传来“咳咳”两声, 聚集在安枝予脸上的目光这才断断续续收回。
会议继续, 但能听见窃窃私语声。
安枝予把手机摸到手里,给靳洲发了条短信:【这下彻底出名了!】
靳洲刚踩进电梯的脚后退一步:【很高兴认识你, 靳太太。】
一句玩笑让安枝予低垂的脸上露出明显笑痕。
只是没想到,会议结束没一会儿,不远处传来同事一声:“安枝予,门口有人找。”
万俪俪正趴在安枝予桌旁,在八卦她那新婚老公的盛世美颜,听见声音,她扭头往后看了眼:“难不成你老公又回来了?”
这次来找安枝予的不是靳洲,而是徐淮正。
安枝予看见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皱眉:“你怎么来了?”
这句话只是她下意识的脱口。
见她转身就要走,徐淮正一个大步上前,抓住了她胳膊。
安枝予一个抬手,甩开他手:“有话就说,别动手动脚。”
徐淮正往旁边站了站:“那你先出来。”
安枝予睨他一眼,短暂犹豫后,她走到电梯对面的墙边。
不等徐淮正开口,安枝予就无奈地笑出一声:“你觉得我和你还有见面的必要吗?”
“是没有什么必要,”徐淮正双手插兜,站她对面:“可谁让你现在是靳太太呢?”
这话听着真是可笑。
“徐淮正,既然你知道我现在是靳太太,那你跟我说话可真要客气点。”
她是第一次借用‘靳太太’这个名号来压人,不得不说,心里很痛快。
“如果我不呢,你难道还能让靳总开除我不成?”
他像是能掐准安枝予说不会似的,嘴角提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结果却听安枝予轻笑出一声。
“那可说不准。”
徐淮正嘴角的弧度一点点收回:“我从没想过和你分手后会变成仇人,但也没想过你会因为报复我,而嫁给靳洲。”
虽说和靳洲领证的确是与他有关,但如今再去看待自己和靳洲的这段婚姻,安枝予却一点都不觉得后悔。
如果说真要后悔的话......
“没有想报复你,”安枝予抬头看他:“我和靳洲结婚,跟你无关。”
“跟我无关?”徐淮正当然不信 :“你和我分手才几天,这么快就成了靳太太,这事任谁看了不觉得你在报复我?还有靳洲,你有没有想过他会被人怎么议论?”
安枝予眉心蹙起:“议论他什么?”
“他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现在全公司的人都说他抢了下属的女朋友,他过去什么名声,想必你也有所耳闻,现在却因为你背负了这样一个骂名。”
抢下属的女朋友......
安枝予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这句话。
蓦地,她音调一抬:“我是和你分手了以后才和他在一起的!”
徐淮正一副语重心长的调子:“那是你以为,但说这些闲话的人会去管事实的真相吗?”
是啊,那些背后议人是非的只会捡自己感兴趣的去编造,去夸大其词。
所以呢,她要怎么做?
目光定在徐淮正脸上,就这么盯着看,把徐淮正看到眼神闪躲,安枝予突然笑了声。
“徐淮正,没想到你是这样一名为老板设身处地着想的好员工。”
徐淮正:“......”
撕掉了徐淮正这趟前来的真面目,安枝予也没了几许和他周旋的耐心,她冷若冰霜地看他一眼,“如果没什么事,那我就失陪了。”
走到门口,她又顿住脚,半侧过身再看过去的时候,她嘴角浮出让人看不懂的笑:“如果真让我听到了你说的那种流言,我不介意一一向那些人解释。”
*
今晚月色很亮,有种云开雾散的晴朗。
在母亲那吃完饭回到溪侨,安枝予收到了房文敏的短信:【明天上午能请半天假吗?】
安枝予回了电话过去:“怎么了妈?”
房文敏声音略有拘谨:“靳洲在你旁边吗?”
靳洲就靠坐在她身后,在安枝予打这通电话之前,他正在给安枝予看明晚的菜色。
听见话筒里的顾虑,靳洲收回轻搂在她腰上的手,很小声地凑到她另只耳边:“我要回避吗?”
安枝予侧头看了他一眼,在他征询又含着笑意的眼睛里,她应着电话那头:“不在,你说。”
从她腰上收回的胳膊再次圈了上去,不仅如此,靳洲还把下巴轻抵在她肩膀,而后若无其事地“玩”着自己手机。
安枝予有些走神地听着话筒里的声音。
“明天不是要和靳洲父母见面吗,我想着你陪我去买身衣服。”
“玩”手机玩得很认真的人,突然把脸偏向她耳边:“我也想去。”
因发声而开合的唇边似有似无地蹭在自己的耳垂。
丝丝缕缕的痒意,让安枝予肩膀微微缩抬。
她边用手肘往后搡了一下,边对电话那头说:“明天下午吧,现在时间有点晚,上午的假不好请。”
房文敏应了声好。
电话挂断,靳洲伸手将她手机接到手里,放到了一边。
“我也想去。”他又说一遍。
安枝予侧过一点身上看他:“你要是去了,我妈岂不是很尴尬。”
“我说的是我想去,是我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安枝予被他逗笑一声:“但是不会付诸行动,是不是?”
他肩膀轻耸,无奈说道:“你又不让我去。”
语气听着可怜兮兮,安枝予忍俊不禁:“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然后就见他脸上多了几分认真。
“明天中午在我那吃完饭,我送你们过去。”
安枝予摇头说不用:“我坐地铁就行了,也方便。”
靳洲看着她,“不让我去,也不让我送。”
安枝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对他那么没辙:“好,你送,行了吧?”
他眼里这才炸开几分喜悦来,他将刚刚被他放到一旁的手机拿到手里,“密码多少?”
安枝予也没多想,报了数字给他,然后脑袋伸过来:“你要干嘛?”
结果他不说,不仅不说,还催她去洗澡。
虽说自己手机里没有什么隐私害怕他看见,但就是很好奇:“你到底要干嘛?”
她一边问,一边把脑袋从靳洲抬起的胳膊下往里拱:“你不说,我就不给你看了。”
成功把脑袋挤到他胸前,刚看到白□□面不过一秒,身后的人突然放下手机。
就在安枝予把头过来的瞬间,他微凉的唇落到她唇上,印了一个吻。
蜻蜓点水,又一触即离。
轻轻的、凉凉的,像羽毛掠过。
安枝予怔怔地看着她,盈盈一双眼,水光潋潋。
目光从她的眼,再到她的唇,轻搂着她的手缓缓抬至她脸。
带着试探,他的脸重新低下来,离她越来越近,在没有感受到她的退缩后,他才再度吻住她。
起初只是轻轻地吮,感觉到她双唇微张,他才小心翼翼探出一点舌尖,临摹般在她的唇缝间勾画。
不似那个微醺的午后,在这样一个彼此都清醒的此时此刻,他吻得很克制。
一吻结束,他滚烫的唇落在她眉心,似安抚,似流连。
唇下的那双眼,慢慢睁开。
接吻后的眼睛里氤着薄薄一层雾气,像某个江南小镇,刚下了一场朦胧烟雨。
很想问他,为什么要吻她,可又矜持着不该将这样的问题问出来。
她红着脸从他怀里出去,一双脚带着逃离,碎路小跑去了卫生间。
看着她的背影,靳洲摸了摸还残留她余温的唇,眼眸垂下的同时,嘴角也上扬出很深的弧度。
卫生间的门合出声音,靳洲眼眸微转,一声低笑溢出之时,他从沙发里起身。
一楼晾洗间里悬挂着两条上午刚买也经水洗过的棉质睡裙,除此之外,还有早上那床被单。
靳洲将两条浅色睡裙拿到楼上,敲响了卫生间的门。
门开的时候,靳洲抬起胳膊:“要哪个颜色?”
安枝予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是两手空空跑进来的。
目光定在他胳膊上的浅粉和浅紫,不似他之前给她准备的两件套款式,而是裙子。
安枝予抬头看她:“你新买的吗?”
“嗯,”靳洲也不瞒着她:“上午从你公司走之后,我去买的。”
难怪。
早上被她藏在卫生间里的那床被单也没了。
安枝予伸手指了指那条浅紫:“这个吧。”
靳洲把裙子给她,然后说:“你需要用的东西,我也备了一些,就在浴柜下的抽屉里。”
安枝予一时没懂他说的东西是什么,只下意识点头应了一声,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靳洲说的那些东西竟然是卫生棉。
满满一抽屉,让安枝予脸“腾”的一下红到了耳尖。
这些,该不会是他亲自去买的吧?
转念一想,他应该不会把这种事假手于人,可一下买这么多,收银的店员要用什么异样的眼光看他?
安枝予扭头往门口看了眼。
那种心情,是她描述不出来的复杂。
一扇门,隔着不算近的距离,靳洲再度抬眼,目光收回又落到手机屏幕的右上角。
三十五分钟,相较于她之前洗澡的速度,今天可谓是慢了不少。
可是水声还没停......
靳洲不放心地起身,哗哗水声刚好在这个时候停了,没一会儿的功夫,吹风机的声音隐隐传来。
靳洲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下一秒,他又为自己刚刚的担忧垂眸失笑一声。
安枝予洗完澡出来的时候,靳洲依旧靠坐在床上在‘玩’她的手机,目光定格在她身上那条浅紫色的睡裙上几秒,靳洲直起腰,朝她伸手。
虽说卫生棉的事让安枝予很是羞窘,可谁又能抵挡这样一份细心。
走过去,但是安枝予没有把手给他,靳洲轻笑一声后,主动拉住她垂在身侧的手腕。
睡裙裙摆没有过膝,坐到床边,安枝予把裙摆往下拽了拽。
但是睡裙的领口是V型,裙摆往下拽的同时,领口也跟着一块往下。
靳洲看了眼她肩膀的两根带子,垂眸失笑一声:“自己睡的话也会这样穿吗?”
安枝予在睡裙里穿了内衣。
她把脸往旁边偏:“谁让你给我买这种。”
明明是棉质的,可质感却奇怪的有些垂,里面若不穿内衣,胸前就会很明显。
靳洲说:“昨天那身睡衣,你里面不是没穿吗?”
这人真是......
安枝予转过脸来,恼他一眼,“但是那个前面有口袋!”而且比她身上这件宽松。
靳洲轻舔了一下唇:“那我明天再去看看有没有别的款式。”
安枝予眉心一拧:“那么多,哪里穿得完!”加上今天他买的这两条裙子,光是他给她准备的,就有六条了。
“但你这样穿,睡觉能舒服吗?”
安枝予被他这句话说的一时哑口。
被束缚肯定不舒服。
以前她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脱内衣,然后换一身舒适的衣服,可现在能一样吗......
见她埋头不说话,靳洲知道她难为情,他没再问:“上床躺好,别冻着了。”
安枝予没好意思跪膝爬上床,刚站起身准备绕到床的另一边,手腕又被靳洲拉住。
“在这边睡,我刚给你捂热了。”
可是今天房间里开了暖气,一点都不冷。
见她躺下去,还把被子拉到了鼻尖处,露出一双漂亮又无辜的眉眼,和一点弯曲着的白里晕粉的指尖。
靳洲笑出一声无奈:“真不把内衣脱掉?”
这人真是!
从被子里发出的声音带着几分嗔恼:“你又提!”
靳洲鲜少会这样逗她,可今晚也不知怎么了,她越是这样难为情,他就越是忍不住。
他双手压着膝盖,弯腰站在床边:“那我避开,行不行?”
避开算什么,她要是真想脱,在被子里就能脱掉,重点是他晚上总喜欢抱着她睡。
安枝予浅浅哼出一声:“那你晚上不许抱我!”
她睡着后有多闹腾,靳洲又不是不知道,哪需要他主动去抱他。
所以靳洲答应的很爽快:“好,我保证。”保证不主动抱她。
安枝予将攥着被角的手缩进被窝:“你转过去。”
靳洲嘴角隐笑:“我去楼下倒杯水。”
等靳洲端着一杯水再回来,安枝予已经闭上了眼。
看得出她眼睫轻颤,靳洲也没戳穿她,关了灯,绕过床尾,他躺到了床的另一边。
虽说答应了她不抱她,但没说不能碰到。
在被子下寻到了她手,在安枝予心脏一紧的瞬间,靳洲手指撑开她五指,与她十指紧扣。
夜安静,呼吸都被放大了。
安枝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紧张,明明晚上他们还接了吻。
她蜷了蜷被靳洲夹在指间的手指。
莫名其妙的,有点想念他怀里的温度。
安枝予轻呼一口气,试图把心底的那点放肆往下压,偏偏这个时候,靳洲侧过身来面向她。
昏暗的光线里,安枝予明显能感觉到定在自己脸上的目光。
心跳有些加快,久久沉寂不下来。
安枝予终究还是没忍住,平躺着压在枕头上的脑袋一点、一点往他那边偏。
目光终于相撞,黑曜石一般的瞳孔,里面像是有一把勾子,勾着她......
想移开目光,偏偏怎么都移不开。
“脸怎么红了?”
他突然发声,安枝予条件反射地偏回脸,支吾着嘴硬:“哪、哪有!”
浅浅一声笑音从旁边传来,安枝予这才意识到他是故意逗自己。
光线这么暗,他怎么可能看见她脸上的红。
她一恼,缩回了被他握住的那只手,气不过似的,还背过身去。
原本盖到她下巴的被子滑了几分下去,露出她逆着光的一点后颈。
目光在那处停留了许久......
既然答应了她,就不该失约,如果这点自控力都没有......
身后传来一声微乎其微的轻叹。
安枝予眉心微蹙。
他为什么叹气,是因为自己把后背给他,他不高兴了吗?
还是说,因为自己太过扭捏,让他觉得小题大做了?
安枝予抿了抿唇,短暂犹豫后,她慢吞吞地转过身来,目光一点点漫及到旁边。
也就在那时,靳洲悄悄将眼睛合上了。
原本的羞怯,无声无息被失落占据。
安枝予略扁双唇,收回目光。
窗外,云雾拨开的晴朗夜空又变得朦胧。
床下散着一圈低饱和度的昏黄,耳边能隐约听见男人轻缓均匀的呼吸。
困意袭来,隔着半臂的距离,安枝予看着他朦胧不清的轮廓,眼睫一点点合上。
待到她均匀的呼吸声传来,靳洲轻阖的双眼掀开。
这才发现她脸颊压在了他的枕头边,两人之间的距离被她主动拉近,这让靳洲嘴角偷弯了许久。
放在被子下的手伸出来,将她肩膀的被沿往上拉了拉,大概是指尖碰到她肩膀的皮肤,弄痒了她,她很轻地“嗯”出一声。
绵绵软音,很是磨人的耳朵,靳洲不由自主地往她那边挨近了几分,但是不小心,膝盖抵到了她的腿,他如惊弓之鸟般,连呼吸都放轻了。
好在没有扰醒她。
靳洲被自己的小心翼翼弄的失笑,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后,靳洲刚想闭上眼,身旁的人突然把被子下的胳膊伸了出来,没几秒,又从侧躺变回平躺。
靳洲知道,她的翻腾开始了,而且这一波翻腾若是没有一股力量将她收拢,她能持续好一段时间。
果然,平躺没一分钟的功夫,安枝予又翻身转到另一边,几秒后,她又改成了趴睡。
身上的被子被她裹的只剩一点被角,靳洲扶额忍着声音笑了好一会儿。
不过他倒是八风不动地依旧躺在他原来的位置,在确保她不会滚下去的同时,就这么守株待兔似的,等她自己靠过来。
这份等待也没有多久,在安枝予又连续两个翻身后,随着一股重量压下来,靳洲只觉小腹一紧。
接着,腰上也缠上来一圈微乎其微的重量,但随着收紧,力度有一点的加重。
靳洲也不是第一次被她以树懒抱树的姿势抱着睡了,可之前她穿的都是两件式睡衣,即便是她动来动去,弄乱了他身上的衣物,可还会隔着她身上的布料。
眼下可好,她蜷压在他腹部的膝盖,蹭开了他的衣摆,月几月夫相贴,让他胸腔起伏出异于平常的频率,心跳也久久难以平复。
直到她把脸埋于他下颚与脖颈之间,直到他侧过脸来,直到他把唇压在她唇上......
两唇相抵,本该更能挑起人心底最原始的欲念。
可她均匀的呼吸,像是一针镇定剂,慢慢注射进他叫嚣的体内。
滚烫的唇慢慢从他唇上松开,辗转流连到她的鼻尖,她的眉心,最后定格在她的额上。
低低一声“晚安”,淡化在俱静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