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海周围的人,要么不说话,说话的都在谈论新鲜登场的经济司司长。
这人出身沪城名门,形象佳、气质好,在西方发达国家游学旅居多年,后又在香港担公职,学历与履历皆无可挑剔,关键不只年轻,还没结婚。
这种人无论站在哪里都是被众星捧月的骄子。
不过“年轻”是个相对概念。更年轻的厉二爷在一片赞叹声中酸溜溜嗫嚅:“四十岁还不结婚,不会喜欢男人吧?”
声音不大,但身边二三人肯定能听见。
厉老爷凶巴巴攒眉瞪向逆子:“怎么?你想去勾引人家?”
厉海讪兮兮闭嘴。
他爸现在看见他就来气,咬牙切齿低斥:“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管好自己嘴巴。”
厉海垂首撇嘴,挂起一副不成才的怂样,倒是成功把厉老爷注意力吸引过来,不再去和旧情人窃窃私语。
父子俩中间隔着厉老爷的“正牌情妇”费尔斯通夫人,这时拍拍厉老爷胳膊,又对厉海挑眉摇头,提醒二人在公众场合尽量克制脾气。
于是在新司长致辞结束前,厉海和他爸都没再开口。
等高官结束演讲,场内宾客立刻卖力鼓掌表达崇拜。
卢灿灿也适时拉开正题,和厉老爷说起自己与霍振庭父母的渊源。
厉老爷先是讶异,随后十分惊喜:“想不到霍公子还有至亲在世,那真是太好了。”
卢灿灿笑容满面:“当然,林家是大家庭,庭庭不仅有外公、外婆,还有数位亲舅舅、亲姨,绝不会没人照管。”
厉老爷频频点头:“是的,那是当然。”
卢灿灿脸上显出个类似小女生被师长夸奖的欣喜表情,继续道:“听伊森说,你要收养庭庭,所以赶紧过来跟你说一下。庭庭并非没有家人的孤儿,只是分隔两地太久,联络不勤。”
厉老爷继续老神在在点头:“对,之前有这个想法。但他有家人,再提收养肯定要征求他家人意见。
不过话说回来,家里人多也不代表一定会有舅爷愿意额外多关照一位从未谋面的子侄。
否则小霍父母也不会早早为他安排童养媳,又在保育堂存钱。
帮小霍寻亲的事情,我先拜托朋友去南洋打听一下,再视情况而定。”
厉老爷从未提过要收养霍振庭,厉海不晓得厉老爷肯不肯帮他圆谎,站在卢灿灿侧后方,提前摆出一副苦大仇深乞讨面孔,只求爹地看他一眼,不要强行拆散自己姻缘。
而厉老爷根本没往儿子脸上瞥,单凭父子默契就把对方胡说八道圆了个天衣无缝,不仅认下空穴来风的领养说辞,还自行补充,反驳卢灿灿小姐,有亲戚不代表可以托付养育。
有理有据、逻辑严谨,连寻亲任务也一句话接到自己手里,不给卢灿灿留半分争持余地。
卢灿灿碰了个软钉子,却笑靥如花感恩戴德,满口认同。
可见气势强弱与否,也是个相对值。
厉海自觉又跟亲爹学到一手;所谓「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道理要讲,但不必凡事针尖对麦芒。
卢小姐说“血缘亲情”,厉老爷讲“人情世故”;只要格局高一点点,对方继续纠缠就成了无理取闹。
所以一刻钟前,厉海被卢灿灿几句话吓得魂不守舍,感觉傻媳妇马上要被人抢走。
眼下他又得意起来,有爸爸真好,亲爹地真棒!
卢灿灿无话可说,这时本该撤开回去搞自己社交,但赶巧新司长与财政部高官敬酒团途经此处。
年轻司长由数位财政部官员陪同,其中一个是人形提词机,专门给领导介绍宾客身份;例如姓甚名谁,做什么买卖,身家几何等等。
但也有些商贾被引荐时用词极缩略,好比到厉老爷这里,对方只讲:“这位是之前跟您提过的厉先生。”
若遇此种情况,说明你有名望,身份高级,当官的事先已经对你做过功课,有较为详尽的了解。
至于为什么提前做你的功课?是想跟你交朋友,还是提防你,就要自行品味了。
这种时候不仅当事人会无端萌生压力,旁观者心里也犯嘀咕。
厉老爷不动声色举杯回敬,谨慎用词恭维对方。
费尔斯通夫人随即笑吟吟开口,对新任司长讲中文:“刚才听您说,您也在伦敦商学院做过研学生?”
邓司长微笑:“是的,莫非夫人是邓某校友?”
西洋贵妇点头:“我和翰斯,就是在那里念书时相识。想不到时隔半甲子,千里迢迢来到沪城,还有机会遇到一位校友。”
邓司长顿显诧异,再次对二人举杯:“这么说二位是我师兄、师姐。”
费尔斯通夫人当仁不让,猝不及防吟起古诗:“「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四喜,我们今晚占一半。
您来沪城就职,好似我等久旱逢甘雨,想不到这场及时雨,竟还是故知。可喜可贺。”
邓司长当即笑逐颜开连声附和,追问厉老爷与西洋贵妇当年学院导师情况。
夫人说什么校友是信口胡诌,但厉老爷的确毕业于伦敦商学院,只是他先前不方便自吹自擂与高官生硬套近乎。
现在人家主动问,再攀交情就很顺水推舟,驾轻就熟。
周遭华商纷纷向厉老爷投来艳羡目光,尤其是那些年过半百的富贵绅士。
能进这扇大门的大老爷,哪个家里面不养几位美艳绝伦的小情妇?可惜好看与好用不可同日而语。
费尔斯通夫人两句漂亮话力挽狂澜,陡然拉近情人与权贵私交,别说普通商贾太太学不来,就连说一不二的女强人卢灿灿也要自愧不如。
卢灿灿的眼睛里闪过些许遗憾,与丝丝缕缕怨愤。
二十年前要不是这位西洋贵妇横空出现、横刀夺爱,如今厉国坚身边的女人就该是她卢小姐……说不定已经当上厉太太。
可气的是当年比不过她,如今大家全都年老色衰……而西洋女人衰老得还更明显一些,居然仍然被对方抢去风头。
厉海窝缩在亲爹背后暗自苦笑,心道难怪我额娘从不跟老爷子出席大型宴席,这帮人精,真他娘的搞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