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女士见厉海表情有异,窘笑解释:“刚刚忘了说,我和令尊早年相识,有点交情。”
厉海哭笑不得:“我知道,听家母提起过。”
不过这些二十年前的老黄历,厉二爷并不关心,他现在只好奇任家明到底是不是他同父异母亲弟弟。
再就是让对方别把霍振庭带走:“南洋气候炎热,饮食习惯也和我们不一样,庭庭去那边肯定适应不来。”
卢女士被他逗乐:“气候还好,吉隆很多华人,中餐和这边差不多。
不过这些倒是都不着急。国坚如果想收养庭庭当然也没问题,大家都想照顾好庭庭而已。”
早被诸位抛在脑后的小洋妞自己吃饱喝足,这时放下餐盘走过来打招呼:“卢小姐,迈克,晚上好。”
任家明母子齐齐转身,任家明忽然发现这里还有位熟人,颇显诧异,用流利英文询问:“科林小姐你好,科林先生也来了吗?”
洋行董事没有政府背景,也不属于华商,按理说不在今日官方宴请名单之中。所以任家明才表现很意外。
艾伦科林微笑着嘲厉海呶呶下巴:“我跟他进来的,他说请客吃饭,我们刚刚一直在那边吃东西。”
厉二爷被小洋妞调侃,面色微窘。
卢女士笑吟吟埋怨:“查尔斯真是的,艾伦宝贝要过来玩也不跟我说一声。
我可以让迈克带你多认识些朋友,这里又不是正经饭店,哪有什么好吃的。”
小洋妞掩唇轻笑:“很有趣的体验。”说着又斜了厉海一眼。
厉海没搭理一老一少两位女人揶揄自己,高度活跃的脑细胞使他无法停止胡思乱想。
外国人管单身的女人都“小姐”,也就是说,任家明现在的确是没有爹的状态。
所以——儿子都生了还离婚,儿子归妈,怕不是跟爹没关系?啧……绝不能让他认祖归宗,老妈会气死。
不过平心而论,卢女士这种英文好、情商高的女强人,确实更像和老爸“同一世界”的人。
厉老爷身边交往较深入的三位女性,反倒是厉太太最不像能跟他过到一起那个。不过换个角度来看,厉太太好像也是一种比较“特别”的存在。
好就比厉二爷从小到大,猴精八怪的人见多了,最后发觉自己最喜欢霍振庭这种没心眼的大宝贝。
何况厉太太和厉老爷还是“发小”娃娃亲,两人携手并肩背井离乡闯荡新世界,将来可能还会远赴重洋越走越远。
融在基因里的乡愁与思恋成了连接二人最深刻的感情纽带,远非一个“适合”就能取代。
卢女士拍拍儿子肩膀,把霍振庭交给对方:“家明,你带庭庭找个地方坐下来吃东西,我去和厉先生说几句话。”
她这回说的“厉先生”自然不是厉海,而是厉海他爹。
果然下一秒就对厉海道:“麻烦你带我去跟令尊谈两句,关于收养庭庭的事情。”
随后还不等厉海支应,又对小洋妞提议:“艾伦,你和迈克他们玩一会儿好不好?阿姨要借你的男朋友用一下。”
艾伦窘笑否认:“伊森不是我男朋友。”
伊森是厉海的英文名,平时根本没人提,只有厉老爷向自己外国友人们介绍儿子的时候才用一下。
卢女士微笑,一副了然神情:“今晚的特别男友,阿姨懂的。我去跟他爸爸打声招呼,很快回来,你们先自己玩。”
女人三句话把大家按排得明明白白,而且不容他人拒绝。
厉海暗自撇嘴:“真够强势!比我妈厉害,怪不得把我妈都搞抑郁了。”
霍振庭被任家明拉走的时候回头望向厉海,有点不舍,但也没有很不舍。
毕竟任家明也是他儿时玩伴,有感情基础,而且任家明对小傻子很有耐心,温柔体贴,很快就把对方哄得心甘情愿暂别亲老公。
厉海也只得带卢女士去找老爸。
要见厉老爷,哪里洋人多往哪找就对了。
洋人虽然爱把自由、平等挂在嘴上,但其实最势利,置身华人土地却瞧不起华人,不过有权有势的华人除外。
而华人在他们面前单单有权有势还不够,还要英文好,这样方显得能与他们文明世界接驳轨道。
厉老爷的父亲、祖父都当过大官,认识很多“场面人”;他自己经商赚大钱,财大气粗;讲英文贼溜,不带半点乡音。
属于三样占齐全的稀罕角色,所以特别受洋人欢迎,在一群白皮绿眼的领事官员中间混得风生水起。
他们其中也有三两位华裔老爷,但厉老爷只与白皮朋友谈天说地,一旦聊到外国生僻典故,有华人朋友听不懂,也不必指望身为同胞的厉老爷帮忙指点。
实在纠结的话,可以询问厉老爷身边情妇,法籍男爵夫人偶尔亦会充当翻译。
论摆谱,法兰西的凡尔赛宫排第一,厉老爷紧随其后。
厉海走到老爷子身后,咳嗽一声:“爸。”
厉老爷全当没听见。
“爹……”厉二爷又叫一声:“地!”
厉老爷总算回头:“Ex me?”
厉海扁嘴翻白眼。
卢女士笑盈盈开口:“翰斯,好久不见。”说的当然也是英文。
“灿灿?……哟,真是有日子没见了,最近怎么样?厂里都顺遂吧?”
厉海目瞪口呆,他爸居然换回中国舌头来了。
这时宴会厅里烘托气氛的轻音乐忽然止息,说明今晚主角即将登场。
推杯换盏高谈阔乱的老爷太太们纷纷落杯收声,移步去大厅中央位置。
厉海和他爸,还有卢灿灿女士也被裹挟在人群中一并转移到中厅。
今晚是沪城市政厅为财政部经济司司长走马上任举办的庆祝酒会,主角当然是新来的司长。
不过首个露面的长官是财政部部长,一位花白短发的富态老头在轰轰烈烈掌声中拿起话筒致辞。
开场就讲经济司是财政部新设立的重要部门;部门虽然新,但职能极重要云云。
卢灿灿往厉老爷方向稍微倾斜身体,悄声议论:“听说这位邓司长从香港回来的。”
厉老爷扁扁嘴:“这不晓得,不过我听说经济司并掉了原先的发展司,以后想必要呼风唤雨,举足轻重。”
中年男女头挨头嘀嘀咕咕交流不断,厉海越瞧越不顺眼,郁火中烧内心暗斥:“册那,回家告儿我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