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郭没有什么讲故事的天赋，那跌宕起伏的一声，从老郭自己的嘴里说出来，平淡地比小学生读课本还无聊。
但青年听着，却渐渐平静下来。
等老郭说完，青年开口疑惑地问道：“你不难过吗？不会觉得活着好累吗？你不想去找他们吗？”
老郭看着青年，眼神慈爱。
“怎么没想过？他们刚走的那段时间，我每天都想去找他们。每次出任务我都是冲在最前面，我想着要是哪次就这么死在任务里，也算死得其所。”
青年盯着老郭的眼睛，眼底满是沧桑，但里面依旧还有光亮。
青年很疑惑，为什么经历了这么绝望的事情，对方的眼里还有光？
老郭看出青年的疑惑，笑了一下，叹息道：“这些年，我在大火里来大火里去，每一次觉得自己这次完蛋了的时候，最后都安然无恙地活着出来。他们都说是我妻儿在保佑我。”
青年眼中浮现一抹惊奇之色，或许是觉得太过不可思议，眼神看上去也比刚才灵动了几分。
“我一开始不信，我觉得就是走了狗屎运。可是有些事情你不能不信。有好几次我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隐约听到我老婆孩子的声音，最后撑着一口气活了下来。”
“真的听到了？还是幻觉？”青年问道。
老郭呵呵笑道：“这谁说的准呢？我说真的是我老婆孩子救了我也没多少人信，毕竟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又有几个人敢信？就连医院的医生都说，那是我濒死之际产生的幻觉。”
“可是那幻觉……太真实了。”老郭叹息道，语气里有怀念，也有惋惜。
“后来我也想明白了，不管是幻觉还是真是我老婆孩子在保佑我，既然老天不让我死，那我就好好活着。活着做更有意义的事情。也给底下的老婆孩子积攒功德，希望他们下辈子能够投个好胎。”
“这辈子我对不起他们，只希望下辈子他们能够平安幸福，一辈子健康喜乐。”
“我这一辈子啊，过得好坏已经不重要，但我得好好活着，有人希望我好好活着。”
老郭说完，看着青年的眼睛，面容看上去有些严肃，可是眼底满是慈爱。
“小伙子，遇到再大的事儿都能过去，只要不是老天要收你的命，咬咬牙什么都能扛过去。”
“你爷爷奶奶生前很疼你吧？你忍心让你爷爷奶奶看到你现在这样吗？我也是这个年纪了人了，将心比心，我要是有孙子，看到我孙子跟你这样要死不活的，我就是在底下也不能安生。”
青年眼神闪烁了几下，扭头看向墓碑上老太太的照片。
黑白照片上上，老太太笑容慈祥。
就好像还活着时一样，总是这么笑呵呵地看着青年，让青年觉得自己沐浴在爱里。
青年头抵着墓碑，眼泪滴落在地上，氤氲出一滩水迹。
奶奶，都怪您生前对我太好。
您让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小孩，您让我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缺爱这种东西。
以至于现在一切都失去以后，我才会这么难以忍受。才会觉得整个世界都坍塌了。
奶奶，我该怎么办？
您能不能再抱抱我？
还是您也会在得知我不是您的亲孙子后，和他们一样，绝情地抛弃我？
一阵风吹来，卷起地上的一片花瓣，轻柔地落在青年的头发上。
就像是奶奶轻柔地抚摸着少年的头发，告诉他，不要害怕。
在老郭的劝说下，青年恢复了一些求生的欲望。
老郭怕自己离开后青年又想不开，就把青年带回了自己的休息室。
再后来，青年留在了老郭身边。
青年说自己没有家，老郭正好没有家人。
两个孤独的人，就这么凑成了一个临时的“家”。
把青年带回家之后老郭才终于想起来青年身上的熟悉感来自哪里？
这几年，每年九月初，都会有一个小年轻带着花和贡品过来，而且一来就是呆大半天，一直到天黑了才离开。
老郭一开始没想起来，回到住处，看到青年摘下口罩后总算想了起来。
也是老郭不喜欢上网，不怎么看娱乐八卦，否则他一定会发现，眼前这个青年跟现在网上某个热度极高的艺人有着一模一样的脸。
青年就这样留在老郭身边，一老一小渐渐熟悉，在外面看来就是一对爷孙俩儿。
青年告诉老郭自己姓付，老郭也不问他到底叫什么，只管他叫小付。
一老一少两人都清楚，这个“家”只是暂时的。
该离开的人终究会离开，留在原地的人无法挽留春天，也阻挡不了风的离去。
只是老郭没想到，离别来的这么快。
……
这一天，青年擦拭完墓碑后，转身准备离开。
身后一群人从他身边擦肩而过，落在后面的两个年轻的女孩子正在小声讨论自己的偶像。
“我感觉阳阳跟付小狗好像是真的，他们两个太明显了！”
“其实我也觉得是，但是我不敢说，我怕被唯粉追着捶。”
“别搭理唯粉，有些根本就是毒唯，你去cp超话里面玩！我现在都快被付晓曦给圈粉了！”
“我也是！我也是！你别说，付小狗有点东西！看上去比之前顺眼多了！对了，之前付晓曦为什么会被全网黑啊？”
“唔……记不起来了，好像……也没什么实锤？之前不是有营销号站出来澄清，说付晓曦之前那些黑料其实都没有什么证据吗？”
“营销号的话能信吗？”
“有些还是能信的吧？我后来去翻了翻，付晓曦好像确实也没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我怀疑就是被人搞了！而且他之前那个经纪人不是被爆出来坑艺人吗？付晓曦那个离谱的合同也被曝光了，我觉得付晓曦就是被经纪公司跟经纪人搞了！”
“对对对！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
青年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一行人。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逃避跟自己相关的一切事情，包括网上那些。
他一开始并不知道还有另一个人顶替了自己的人生，他以为只是一次任性的出逃，一次彻底的自我放逐。
直到他无意中得知，“付晓曦”依旧活跃在屏幕上。
付晓曦还在，那他是谁？
如果他是付晓曦，那屏幕上那个又是谁？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许久。
有好多次，他都忍不住想要去找那个“付晓曦”，去问问他到底是谁？
他甚至想过，是不是张伟德为了压榨他这个名字的剩余价值，所以特意找了一个人来假扮他？
可是上哪儿去找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人？就算是整容也不可能保证完全一样。
更何况，他身上黑料一堆，站出去就能被黑粉的唾沫星子淹死。谁会那么想不开，来假扮他？
可是听刚才那两个女生的意思，“付晓曦”好像开始洗白了？
青年犹豫了一会儿，掏出手机点开了那个许久没有再碰过的图标。
微博后台提示，他的账号已经在其他设备登录，自己这个手机上的账号被强制下线。
青年只是微微一愣，便直接退出账号。随后又注册了一个小号，返回首页搜索“付晓曦”。
其实也不用搜，首页推送的就是付晓曦跟印骄阳，还有粉丝给《心动十分》剪辑的CP向视频。
视频里，付晓曦跟印骄阳姿态亲密，看向彼此的眼神里充满轻易。
有时候是互相打闹，有时候是脉脉对视。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两人就是一对。
青年看着这些视频，眼神复杂，心情也很复杂。
看着“自己”跟自己讨厌的人亲密，谁能心情不复杂？
可是更让他感到心情复杂的是，所有人都在叫视频里的那个人付晓曦，没有一个人发现此付晓曦非彼付晓曦。
青年想笑，最终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好了，他现在不仅没有家了，连名字也没有了。
所以他现在到底是谁？
这个世界真的还有属于他的一隅吗？
“小付！你那边好了吗？好了咱回去了！”
青年收起手机，仰头眨了眨眼睛，回头道：“来了！”
……
吃过晚饭，老郭看着坐在门口发呆的青年，叹了口气。
“小付啊，来，我们说会话。”老郭朝青年招招手。
青年没有多想，走过去坐到老郭身边。
老郭摸了摸少年的头顶，说道：“小付，有心事？”
青年一怔，摇摇头，“没有。”
老郭呵呵一笑，“你啊，瞒不了我。我这双眼睛这辈子看过太多人，你们这些小年轻想什么，我看一眼就能猜到。”
老郭说完，问道：“想出去了？”
“没有。”青年想也没想就否认道。
老郭看着青年心口不一的样子，长叹一声道：“小付啊，我虽然收留你了，也说把你当孙子看待，但我那不是要绑着你的意思。你想去做什么就去做，想离开就离开。我这里只是你暂时的栖身之所，不是你长久的家，我心里清楚，你自己心里也明白。”
“郭爷爷，我没有想要离开。”青年连忙道。
老郭伸手在青年的头发上揉了揉，笑着摇摇头道：“小付，你叫我一声爷爷，我也就把你当亲孙子。你留下陪我，我当然高兴。但你们年轻人有年轻人要走的路，想做什么就去做。只是有一点你记住了。”
“什么？”
“不许有轻生的念头。”老郭虎着脸说道，随后又温柔地拍了拍青年的肩膀，“要是在外头累了，被欺负了，就回来找爷爷。”
老郭说完，将一把钥匙塞进青年的手中。
“这是爷爷家大门的钥匙，想回来了就回来。”
“爷爷……”青年鼻子一酸。
一起生活了二十年的亲人，可以毫不留情地将他赶出家门。
一个才认识不久的陌生人，却愿意敞开大门接纳他。
这世界上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什么是应该？
所谓的家人，又到底又是什么？
“去吧，心底有疑问就去问清楚。心里有结就去解开。不然这个结在你心里，会困扰你一辈子。爷爷不希望你再去经历那些不好，可是爷爷也不想看你往后一辈子都不快乐。”老郭语重心长地说道。
青年看着手心里的钥匙，抿紧双唇半晌没有说话。
老郭也不催促，说完这些话后就起身回了自己那屋。把空间留给青年自己想清楚。
半晌后，青年缓缓握紧了手上的钥匙，眼神逐渐坚定。
……
老郭一夜没睡好，第二天一大早，老郭听到隔壁次卧开门的声音。
青年在外头忙活了一阵，紧接着老郭就听到大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老郭躺在床上没有动。
大约十分钟后，大门打开的声音重新响起。
老郭躺在床上猛地睁开眼睛。
隔了一会儿，卧室的门被敲响，青年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爷爷，我走了。我买了早饭在外面的桌上，你记得吃。”
老郭重新闭上眼睛，缓缓握紧了拳头。
须臾后，青年的声音再次响起。
“爷爷，我去弄清楚心中的疑惑就回来了，您照顾好自己。”
说完，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离。
再次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后，老郭才披上衣服下了床。
拉开卧室的门走出去，看到放在客厅桌上的早餐，老郭叹了口气。
走到窗边向外看去，就看到青年缓缓离去的背影。
像是感应到背后老郭的视线一般，青年突然回头看了过来。
老郭朝着青年轻轻挥了下手，示意他继续往前走，别回头。
青年对着老郭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直到看不见青年的身影，老郭才转身来到桌边坐下。
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早餐，老郭心里突然有些空落落的。
这人呐，热闹过就害怕孤单。
从前一个人的时候也没觉得周遭安静，可这小付才刚走，老郭就开始觉得这屋子里太过冷清。
起身找到遥控器，打开了客厅的电视。
电视的声音瞬间驱散了令人窒闷的寂静。
电视上播放的正好是一则娱乐新闻，老郭对这些不感兴趣，刚准备换台，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换台的手顿时停下。
“因为有印骄阳和沈烨等人的加入，《心动十分》一开播就火爆全网！第一期播出之后，太阳CP就火出圈！付晓曦也借此机会再次翻红！而除了太阳CP外，另外两对CP也同样备受关注！不过据最新消息，在前两天的直播中，羲和娱乐的褚总在节目中不幸生病，是沈影帝亲自将人送去医院！”
“而在两人重新回到直播中时，粉丝们发现，两人之间的互动变得更加暧昧不明！”
“沈影帝的粉丝更是为了庆祝自己磕的CP成真，在微博上一掷千金为二人庆祝！”
……
电视上说的什么CP的老郭也不是很懂，但是老郭脑子还没生锈。
这几个月小付都跟他在一起，有没有去拍这个节目他能不知道？
电视上那个付晓曦根本不是小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