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盘哇小说>仙侠武侠>地师【完结】> 第二百章 借人心一用

第二百章 借人心一用

  吴玉翀看着那块地眉头紧锁。谢小丁则拽着沈四宝的胳膊道:“小四,你一向最有办法了,我们怎么才能把东西挖出来?”

  沈四宝摇头道:“谁家的地能让你乱动土?别看这里已经抛荒了,但是田垄还在,不是荒地是村民的责任田。我们几个外地人只要一锄头下去,肯定会惊动全村的人,哪有机会挖那么深的坑?”

  吴玉翀转头问道:“找个借口,给他们钱不行吗?”

  沈四宝:“无论你用什么借口,都不可能不引人起疑,再说了,给多少钱合适呀?这种地方,最不缺的就是看热闹围观的闲人,我们很难在众目睽睽下把东西挖出来取走。……假如半夜动手的话,就等于告诉村民这底下有名堂,你就等着人来找麻烦吧。”

  谢小丁失望的说:“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沈四宝沉吟道:“很多事倒不是没有办法,但关键就看花多大的代价,用多少精力,耗多长时间,这一切值不值?最稳妥的办法是把这块地买下来盖房子或搞开发,四面墙一砌,自己在里面挖就是了。”

  一直没说话的游方终于开口了:“虽然抛荒了也是耕地,你这个点子代价可太大了,首先要搞批文,然后还要跟村民商量征地补偿,完事了才能让你动工。且不说得花多少钱、用多少精力,玉翀,你能耗得起吗?”

  吴玉翀撅着嘴道:“听奶奶说,我们在宜宾还会再待一个多星期。就算长住在这里,征地搞开发就是为了挖那两样东西,好像也不值得呀,能不能挖到东西还两说呢!”

  游方又说了一句:“这地方也没什么开发价值,外地人在这里无论找什么借口动土,都是扯淡。”

  谢小丁突然道:“我们来郊游,搭帐篷野炊……”

  沈四宝差点让她给逗乐了:“搭多大的帐篷啊?沙滩帐篷根本干不了活,除非你建个蒙古包。谁郊游跑到那里露营啊,村子里就有招待所,以为是大草原啊?……再说了,山脚下就有这么多平坡空地,你干什么也不能跑到人家农田里啊,那地方有沟有陇的,旁边还种着辣椒。”

  几人又都沉默了,这时华有闲从山坡下绕了上来,游方问道:“打听清楚了吗?”

  华有闲点了点头:“打听清楚了,四宝哥指的那个地方,正好在四户人家田地的边缘。其中有两家人就在对面开店。”

  游方又问:“村子里还有什么事,比如最近有没有人闹矛盾打架之类的新闻?”

  华有闲一指他们背后的小山坡:“这后面有一座火电厂,规模不小,是往附近郊区和这一带供电的主要电站。”然后又往左前方一指道:“看见那边的高压线了吗?就是从电厂出来的。”

  游方:“来的时候就看见电厂了,难道与这个村子有故事吗?”

  华有闲:“当然有了,前两年村民堵着电厂大门闹事,说是电厂烟筒飘过来的烟,污染了村里的地,搞得他们没法种庄稼。”

  谢小丁好奇的插话道:“哪块地啊?”

  华有闲向前一指:“就是这块地。”

  沈四宝看了看身边又看了看前方:“山上的树和草长的都挺好啊,那块地抛荒好几年了,哪种过什么庄稼?”

  游方又问:“闹出什么结果来了吗?”

  华有闲:“还没有什么结果,但政府出面调解,听说电厂要花一笔巨资,重新引进除尘脱硫设备,其实原先就有这样的装备。”

  游方笑了,问吴玉翀道:“玉翀,你能等上三、四天吗?”

  “等一个星期没问题,但也只能等这么久了。游方哥哥,你想到办法了?我就说嘛,你一定有办法的,我奶奶昨天还夸你善用心术。”吴玉翀凑了过来,双手挽住游方的胳膊,娇滴滴的说道。

  谢小丁看见她这个样子又有点不乐意,有心想把游方拉过来,但她已经拉着四宝了,实在忙不过来呀。

  游方笑着抽出了手,拍了拍她的肩头道:“你已经把藏宝图给我们看了,小四也点了一个地方,说就在那下面。假如不想个办法当着你的面把东西挖出来,回头你一走,这地方被人挖开,东西不见了,我们几个可摆脱不了做贼的嫌疑。为证清白,也得帮你试试!”

  吴玉翀又攥住他的胳膊左右晃,人也在他面前扭来扭去的:“你到底想出什么妙计了?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出来吧!”

  游方招了招手:“你们都过来,我说一件事,待会儿一起去村子里走走,然后找家饭店吃午饭。”

  ……

  接近中午的时候,有一辆面包车停在了公路旁,五个年轻人走了下来,有两个人还背着画夹。他们进了村子闲逛,嘻嘻哈哈一路说笑,偶尔还打开画夹画两笔。

  吴玉翀那火辣诱人的打扮、妖娆性感的容颜,走到哪里回头率几乎都是百分之百。他们从东头走到西头,已经引发了三起“交通事故”。有两个骑自行车的小伙路过,只顾偷瞄吴玉翀的脸蛋、胸脯、肚脐和大腿,结果一头撞树了。还有一位打酱油的大叔,从小卖部出来在台阶上一脚踩空,不仅酱油洒了人也摔的够呛,好半天才爬起来。

  然后他们在村子里找了一家看上去最大的饭店吃饭,点了一桌的菜边吃边聊天,说话声音很大,还夹杂着如银铃般迷人的咯咯笑声。

  其实吴玉翀没吃几口东西,她嫌这里的菜不干净,而游方的嘴也刁的很,同样也没动几筷子。倒是华有闲吃的挺香,而沈四宝显得又累又饿,吃了好几碗米饭。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聊天,提到了一件事——

  薛奇男这次回乡,据说慷慨解囊,要赞助家乡的乡村电网改造和电厂扩容,这也是哪吒工程的搭车项目之一。附近那座火电厂要扩建一个变电所,做为附近乡村电网的供电枢纽,地址已经选好了,就是村子对面那块抛荒的空地。

  这些当然都是瞎扯淡了,游方临时编的,但几人在饭桌上说的是有鼻子有眼。吴玉翀还一个劲的感慨,奶奶根本就不应该在这种地方、在这个项目上投资赞助,反正她不给钱政府也会拨钱的,也就是最近的事情。这些话,饭店里其他的食客以及服务员和老板都听见了。

  他们昨天刚去过乡政府所在的镇上,场面很热闹,这里离乡政府不远,村里当时也有人去看热闹或者喝喜酒,能认出他们来。尤其是吴玉翀这种人,见了一面几乎就忘不掉,她的形像在附近已经传开了,都知道薛家姑奶奶从美国带回来这么一位外孙女,简直就是位洋狐狸精。

  吃完饭几人上车走了,在路上吴玉翀小声的问道:“游方哥哥,这样就行了?”

  游方点了点头:“应该可以了,十足的把握当然没有,八九成的可能性还是有的,不用你花一分钱,也不用你自己动手,那个地方自会有人布置。等三天后再来看吧,就三天,我们不是出来旅游的吗?这三天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玩吧。”

  ……

  游方提议去南广河考察“哪吒遗迹”,大家欣然赞同。沈四宝确实很能办事,不用别人张罗,第二天他租了一条船,几人相约沿南广河泛舟行游。

  二零一一年仲夏时节,游方等五人沿南广河泛舟而下,途经古陈塘关摩崖刻字处,还系舟登岸,考察了附近的古庙宇遗迹。

  上午下过小雨,南广河泛着清波,这一段河道有九曲十八弯之称,在山地、丘陵、平原间曲折穿行。两岸翠竹环绕、山林透碧,宛如放大的、安置在天地之间的精致盆景,又如缩小了、可以收于袖中携走的风景画卷。

  天地间所有美的意境,谁人能不喜爱?

  吴玉翀今天换了装束,白色绸衫,难得把乳沟掩住,黑色长裙,也仅仅露出了小腿肚子,素面不施粉黛,长发如云披散,竟收起了平日里那张扬的妖娆,凭添了几分似内敛的柔美,如融入这清山秀水间的诗情画意。

  游方昨天回酒店后,曾找了一个机会私下里与她聊了半天。白天在村子里发生的几起“交通事故”,那几个人摔的可都不轻啊,一律鼻青脸肿的。虽然这不能完全怪吴玉翀,但她这种行止确实引起了不必要的麻烦,游方的劝诫也都是好意。吴玉翀只是撅着嘴、眨着大眼睛不说话,但看今天的样子,她还是听劝了。

  游方当然很高兴,但同时又在心中暗道,即使吴玉翀这个样子走到村子里,恐怕同样会引发“交通事故”。此刻不显张扬的她似乎更有魅力,白衣黑裙坐在船头穿行于山水中,似乎山水也染上了难言的含蓄性感,恍然竟似梦幻一般,盯着她看很容易走神。

  她这个样子,是否就是游方心目中的秦渔呢?或者游方也希望秦渔能够化成如同这样的、有实形之感的形像?

  吴玉翀今天还带着一只琵琶,也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她的行李中可没有,要不就是买的,要不就是在当地和艺术团借的。在清流舒缓,风景舒粹之处,吴玉翀拨响四弦,弹起了一曲《流水》。

  游方的父亲游祖铭研究过古琴音律,游方虽然没有专门学过古琴,但也懂欣赏。古琴曲《流水》,在琵琶弦上弹出来,原本那清泠的弦音显得脆润,更兼船舷外溪流水声淙淙不绝,别有一番韵味,游方听的很入迷。

  一曲《流水》弹完,余韵未歇仍在南广河上荡漾,未闻断弦之音,却听见水声陡然变急。河滩在这里拐了个弯,河道变的狭窄,两岸峭壁对出,水流的落差变的很大,船颠簸着加速向下游漂行。谢小丁听琵琶曲也一时入神,此时赶紧抓住了沈四宝的胳膊。

  有风吹来,吴玉翀坐在船头上裙裾飘起,一调琴弦竟隐约带着铮铮杀伐之音,又弹了一曲《十面埋伏》。山间激流中水势蜿蜒不定,琴声也忽急忽缓,两岸高崖传来回音呼应,竟呈合鸣之妙。

  等这一曲《十面埋伏》奏罢,南广河流出两山之间,前方是平缓开阔的水道,乌蓬船稳了下来随水漂流,只听见船夫的摇橹声。

  吴玉翀一甩长发,回头嫣然一笑道:“游方哥哥,你喜欢听吗?”

  游方听的都有些醉了,此刻仍在回味之中,听见她问话才回过神来答道:“神妙如天籁之音,我做梦也没想到,你还有今天这一面。”

  吴玉翀语气微嗔:“哦,那在你的心目中,我原先只有哪一面?”

  游方没有回答,语气一转道:“歇一歇,别再弹了,你今天没戴弦拨,小心琴弦把手指磨破了。”

  吴玉翀抱着琵琶,低头看了一眼嫩白的素手,指尖都已经发红了,她笑了笑道:“下船之前,再弹最后一曲,既然游方哥哥喜欢听,我就弹给你听。”

  乌蓬船继续前行,水中渐有暗流涌动,船夫在后面喊了一声:“几位老板,坐稳了,前面快到河口了。我这船进不了长江,也不能把你们送到龙脊石,要在龙脊石前面上岸。”

  这时吴玉翀又拨响了琴弦,正如古人所形容“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曲终收拨当心划,四弦一声如裂帛。”

  她弹的竟是一曲《将军令》,雄浑的曲调飘荡在涌动的暗流之间,却由一双柔美的素手所发出,融合了雄浑与阴柔和鸣之美,碧波与暗流冲击之韵。等她这一曲弹完,恰好舟船停靠在临近江口处登岸。船夫搭好跳板,坐在船头上的吴玉翀抱着琵琶起身,宛如从乐章中飘来的飞天,形容不出的柔媚含情。

  游方怕她站立不稳,轻巧的一个箭步跳到船头去扶。华有闲主动伸手把琵琶接了过去,小心翼翼的捧在怀里,看着前面挽臂下船的游方与吴玉翀,眨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而谢小丁也皱着眉头在眨眼睛,神情很有些担忧。

  站在南广河入长江口的岸边,望着那色彩斑斓的龙脊石,神话传说中哪吒闹海斩杀龙宫三太子之处,游方很有感触。宜宾之行主要是为了参透养炼剑灵之法,他已经恍然有所悟,而且收获比自己期望的更多,心境已有体味,只待将来破关修证,悄然间真有脱胎换骨之叹。

  这一路以不练为炼,堪称修行圆满。

  同时他也在心中叹道:“吴老啊,您的外孙女可真是个宝啊!是您老的在天之灵故意把她送到我眼前来的吗?世间美玉尚须琢磨,而她似乎……唉,要是在您身边长大的就好了!”

  ……

  三天后的上午,几人又悄悄溜回到“藏宝地”旁边的那个山坡上,吴玉翀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瞪着一双大眼睛、张着嘴半天没说话。只见那片农田中,插满了杯口粗细、一人多高的树苗,种的还很密很乱,每株相隔几乎不到一米。仅仅三天啊,简直跟变戏法一样!

  “游方哥哥,这是怎么回事?”吴玉翀抱着游方的胳膊,就像看着闹海的哪吒一般看着他。

  已经恍然大悟的华有闲解释道:“游大哥这办法可真绝啊,一般人想都想不到!村民们听说电厂要征用这块地,征地补偿款自然是越多越好了。这一块地种庄稼是来不及了,也骗不到太多的钱,最好的办法就是栽树苗。

  到时候管它是死树活树,哪怕只是插根枯苗,也能死缠硬泡要树苗长成后的价钱。堵电厂大门的事情都干过,这种事情还干不出来吗?他们可真不笨啊!玉翀姐姐,其实你很聪明,但毕竟是从国外刚回来,不了解这里的情况,所以没想通。”

  已经想明白的沈四宝略带嘲讽的说道:“这块地抛荒了好几年没人种,真想下手的时候,他们还是蛮勤快的嘛!”随即又眉头微皱道:“这些树虽然模糊了远处的视线,但仓促间种下的,枝叶都不多,只要有人一走动,就算是夜间,稍微有点亮光,马路对面仍然能看得见影子。”

  游方笑了笑:“无妨无妨,和我预料的差不多,这些已经足够了,哪能什么活都让乡亲们干呢?我们自己也应该做点事情,待会儿就去商店里买布,那种最普通的灰黄色布料就行,再买点青灰色的颜料,回家画画去。……四宝,你会画树吧?玉翀,你也会。”

  吴玉翀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道:“对呀,光线不好的时候,展开画着树林的幕布走过去,把那里四面一围,几十米外根本就看不清是怎么回事,正好能在里面挖东西,这点子太绝了!”

  谢小丁眯着眼睛道:“如果挖地的声音太大,还是会引人注意的。”

  游方:“没看天气预报吗?今天夜里有风!过去夜闯空门的有句俗话‘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这片小村林风一刮,很多声音都听不清。下锄头挖地注意寸劲控制腕力,可以不发出太大的声音,公路那边是听不到的。你当然不行,我和小闲应该可以。……天黑了之后动手,要在天光放亮前完活,把那个地方大致恢复原样,坑填好,树苗再种上。”

  第二百零一章 她是一条蛇

  游方这一招,其实就是一种江湖盘局术信手拈来的变化,说的雅一点叫“太公钓鱼局”,意指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说的土一点叫“锄头局”,源自这么一个故事——

  某人外出经商,接到家乡妻子的来信,说即将开春,家中田地需要翻耕才好播种,望速回。那人走不开就回了一封信,说自家田地里埋了一坛金子,千万别让人知道。他托一位同乡将这封信带回去,当时的乡下女人大多是不识字的,他老婆也不识字,接到信需要找专门的代笔先生念。

  送信的同乡在路上就偷看了这封信,等他老婆接到信再找代笔先生一念,也就是几夜之间,她家那几亩板结的田地已被人用锄头全部翻了一遍,金子自然没找到,却不用再请人套牛犁地了。

  在回去的路上,游方讲了这个故事,逗得吴玉翀咯咯直笑,他不由自主用手摸着胸口,吴玉翀很关心的问道:“你不舒服吗?”

  沈四宝也看见了,与谢小丁咬耳朵说悄悄话,谢小丁则大声说了一句:“他在摸良心呢,你能看得见吗?”

  游方则叹了一口气道:“那些老乡欲欺人却因此自欺,倒是为我们忙乎了三天啊,这么短时间种下这么多树苗,可真不容易。”

  吴玉翀似笑非笑道:“自找的!又不是你让他们种的树。”

  华有闲则笑道:“那块地种树苗还真的很合适,比种庄稼省事多了。那些树苗真的能长成,未尝不是好事,假如他们就是为了糊弄人也糊弄自己好骗钱,游大哥也不必叹气。”

  ……

  夜里有风,这风不算太大,却刚好吹的小树林以及附近山野发出娑娑之声,他们五个人全部溜来了。这次行动不仅要神不知鬼不觉不让村民发现,而且吴玉翀还想瞒着薛奇男,白天时他们报了一个“蜀南竹海两日游”,说是去竹海玩并在那里住一夜,第二天才回来。

  但是他们并没有跟着旅行团走,半夜悄悄溜到这里来“挖宝”。

  游方和华有闲先到树林里展开幕布,将“藏宝地”围起了大约四、五米方圆的一块地方,站的稍远一点果然看不出破绽。原计划是游方和华有闲下锄头和铁锹挖地,沈四宝在远处小山坡上望风,谢小丁与吴玉翀就站在旁边一边打手电一边看着。但是沈四宝说自己也能挖,一定要在现场“指导”,于是就把华有闲派到山坡上去做暗哨。

  游方还特意教华有闲学当地一种鸟叫,叫几声、什么音调,分别代表不同的意思。

  沈四宝坚持要留在现场也是有道理的,他运转九宫心盘术,以那张藏宝图为指引,也只确定了一个大概的范围,在地上画了大约直径两米左右的圈。据他的推测,当年薛奇男把东西就埋在这下面,如今深度在一米多接近两米的地方。

  但他的神识也穿透不了这么厚的土层,直接感应到下面有什么异物。不要小看这薄薄的土层,因为它与整个大地一体、与浑厚的地气相融,对高手神识的阻隔作用非常强烈,沈四宝竭尽全力能感应到一尺之内的异常就不错了。

  怕大家下锄头碰坏了下面的东西,沈四宝要随时注意感应异状,所以要留在现场亲自挖,并随时指挥。

  吴玉翀也坚持要自己动手,拦都拦不住,游方只好给了她一把铁锹,让她注意一点,下锹的时候收点劲,不要用蛮力,防止碰到碎石之类的东西发出太大的声音,也没指望她能帮多大忙。

  等到真动土的时候游方才发现,这丫头说自己练过咏春拳也不完全是花架子,咏春拳讲究劲发于寸,而吴玉翀手中铁锹入土时劲力掌握的相当好,不是一般的女孩子能控制住的。

  沈四宝挥着一把锄头,游方与吴玉翀分别拿着一只铁锹,而谢小丁一手拿着一只光柱很直的强光微型手电站在旁边照明。

  锄头和铁锹挖开土层的声音并不大,混杂在风声中,十几米外就听不清了。想当年薛奇男不可能将东西埋的太深,那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荒野,但四十多年过去了,可能是因为雨水冲刷旁边的山坡,有土层的淤积,后来这里才变成了耕地,地表又经过了重新的平整。

  这样的土层对于游方而言很好挖,一开始碎石并不多,挖到一米以下,泥土中渐渐夹杂着石块与一些陶瓦片,几人的动作变得慢了起来。等到了后半夜,坑的深度已经超过一米五了,下方的直径在一米左右,上方开口直径有两米多。

  坑里已经站不下多余的人,三个人轮流下去挖,沈四宝用锄头将土刨开,游方与吴玉翀用铁锹将浮土掀上来。两点钟左右,游方看了看时间,招呼大家歇一会儿,沈四宝则皱着眉头神情有点纳闷,到现在还没找到,他心里也渐渐开始没底了。

  吴玉翀却小声的安慰他,再挖几锹说不定就有了,她已经是香汗淋漓,这可是重体力活,不到三个小时时间,他们已经挖出来几吨土了。歇了一会游方重新下坑,这时一锹下去,似乎露出了熟土的痕迹,神识悄然延伸感应,并不触动地气,游方察觉到下面有东西,但隔着十几公分厚的地底土层,感应的不是很清晰。

  沈四宝似乎也有感应,站在坑口上用手一指道:“那下面应该有东西,你往旁边挖,小心一些。”

  游方点头道:“我看出来了,有点熟土的痕迹,似乎很久以前被人动过,我绕着旁边挖开就是了。”

  说话间手腕一顿,锹尖沿着熟土痕迹边缘入地,恰好没有碰到神识感应的东西,轻巧的往上一挑,有一大块土层就被掀了起来,下面果然露出了东西:一个封口的坛子和一个用油布包着的方形东西。

  就在这时谢小丁突然发出一声惊叫,而沈四宝与吴玉翀同时呼道:“小心!”

  就在这一瞬间,坛子旁边突然窜起一道如闪电般的白练,手电筒光柱下赫然是一条酒杯粗的纯白色长蛇,上半截身子如箭射起,张口就咬向游方握铁锹的左手腕。

  游方的反应自然极快,他的动作也不大,手肘往后微微一侧,手腕一翻,铁锹的锹面正好拍在蛇头上,隐然竟发出金铁撞击之声。

  以游方的腕力,想拍死这条蛇很简单,就算不发力,锹面只要微微一侧,就能用铁锹的边缘将蛇斩为两段。然而他却手下留情了,仅仅是把这条白蛇给拍了回去,然后就见白影在坑底一卷,蛇消失的无影无踪。

  事情也就发生在眨眼之间,谢小丁的惊叫余音未绝,幸亏声音很短促又恰好刮来一阵风,没有被远处的人发现异常。

  沈四宝也出了一身冷汗啊,他感应到下面有东西,却没想到会突然窜出来一条蛇。有土层的阻挡,又有坛子散发出明显的物性遮掩,蛇盘在坛子下面还真不容易分辨清晰。他赶紧道:“游方,你快上来吧,下面的东西我来搬。”

  “蛇刚才受了惊动,现在应该从洞里逃走了,你也小心点。”游方爬到坑上面放下铁锹,换沈四宝下去搬东西。

  “游方哥哥,刚才吓死我了,你的身手反应可真快!为什么放过那条蛇?你的手一抖就可以杀了它。”吴玉翀抓着游方的手臂问道。

  游方摇了摇头道:“人家在地洞里呆的好好的,是我们大半夜挖的这么深惊动了它,出于自我保护的反应才会咬人的。反正它也咬不着我,放它一马就是了,我又不是斩白蛇的汉高祖。”

  吴玉翀赞叹道:“你的胆子可真大,也真能沉住气,要是我,刚才一定都吓傻了,哪还能想到那么多,你就一点都不怕吗?”

  游方:“我也吓了一跳,但习武之人讲究处变不惊,毫发之间应对从容。”

  吴玉翀:“要是别的人、在别的场合说这种话,我一定认为是吹牛,但是游方哥哥你,让人好佩服啊!”

  土中的油布已经多处腐朽,轻轻一剥就碎了,但里面的木匣子保存的还比较完好,在手电筒照射下还能映衬出漆光,居然挂着一把小巧的黄铜锁,锁上浮现一层淡淡的绿锈。沈四宝没有将锁打开,直接把木匣递给了上面的吴玉翀。

  那个坛子看着不太大,比普通的泡菜坛子还小一号,就像个刷着黄釉的普通瓦罐,但是端起来却相当沉。再看下面,应该是生土了,没有人动过的痕迹,旁边有一个茶杯口粗的洞穴,蛇应该就是从那里蹿出来的。

  几人没有在这里验看东西,迅速将土坑回填,把起出来的树苗又栽回原处。村民本来就是仓促种树,地面被翻的乱糟糟的,他们这么一折腾,也没留下什么痕迹来,然后慢慢的收起画布,捧着两样东西回到了小山上,集合华有闲一起快速离开了这里。

  这一切神不知鬼不觉,除了一条蛇谁也没惊动。

  天亮了之后,他们已经回到了市区里的酒店中,在吴玉翀的房间里关上门研究好不容易挖来的“宝贝”。吴玉翀在卫生间里将坛子的封口打开了,笑眯眯的端到茶几上,伸手从里面往外拿东西,一根、两根、三根……金光闪闪,在茶几上排成一片,赫然全是金条!

  难怪坛子那么沉,原来装的是这种东西。游方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民国时期的东西,是民间流通的一种制式金条,三两一根形状很是规整,在旧上海滩被称为“黄鱼”。当年很多大额交易不是用支票,就是用这种“黄鱼”做为支付手段,很多帮会或组织都是用它在上海滩黑市上买军火、物资、药品。

  这个坛子里一共有五十根“黄鱼”!折合现在的价值大约在一百五十万左右。

  盗墓贼一般最喜欢这种东西,放在手里既可以保值,又可以很方便的出货变现。但游方看见茶几上这些金条,却隐约感到有些失望,再看沈四宝的神色也是如此,只有谢小丁和华有闲很兴奋,各拿起一根在手中把玩不已。

  吴玉翀笑着叹气道:“我也没想到奶奶居然会埋了一坛子金条,难怪不愿意费事再取出来。……我听说过一句老话叫见者有份,既然是我们五个人一起动手的,就把它分了吧,正好一人十根。”

  华有闲赶紧放下金条摇头道:“这怎么可以呢,它是你外婆的东西。”

  吴玉翀反问道:“你认为我奶奶还会再要吗?我把那个盒子交给她,她老人家就很开心了。其实她知道我们会好奇的,假如有办法把东西挖出来,她也不会管,你见她这几天问我们干啥了吗?”

  几人推辞了半天,吴玉翀把眼一瞪:“是不是还有一种说法,叫投名状?我们几个一起偷偷挖东西,谁也不许说出去,所以每个人都得拿。”

  说了半天,吴玉翀态度非常坚决,五个人到底还是把金条给平分了,每人拿了十条黄鱼,回去爱做什么菜就是自己的事了。

  沈四宝收起金条时心中直叹气啊,一般情况下五个人一起动手挖出来的“宝贝”,当然是见者有份。但是他们谁也没有要吴玉翀的报酬,仅仅是年轻人的好奇心而已,想看看东西还在不在,能不能找着?而沈四宝最重要的目的,是为了试炼自己刚刚能够自如运转的九宫心盘术,顺便帮朋友的忙。

  可是吴玉翀很大方,谈笑间就分出去一百多万啊!看来那把青羽剑的主意他是打不成了,吴玉翀只要喜欢,够呛会加高价卖掉。

  收起金条之后,游方好奇的问道:“不知道那个木匣里装的是什么,难道是珠宝?”

  沈四宝:“我感觉不太像,要不,把锁打开看看?”

  吴玉翀摇头道:“既然是上了锁的,我们就不要动,等晚上奶奶回来,我要送给她一个惊喜,她一定会夸我太能干了。”

  谢小丁道:“是你能干吗?我看是游方哥哥有办法才对!”

  吴玉翀没跟她顶嘴,反而笑道:“的确是游方哥哥最有办法,但是我们大家都很能干,对不对?”谢小丁听见这话也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

  忙了一夜未睡,中午吃完饭,大家都回房间休息。游方先定坐调息,然后又打开画册正在观摩,听见有人轻轻敲门,走过去打开门,谢小丁一闪身鬼鬼祟祟的溜了进来。

  游方讶道:“小丁,干嘛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小四呢?”

  谢小丁关上门,招了招手把游方叫到房间里,这才低声道:“小四休息了,有一件事他不让我说,但我想想还是不放心,想来问你几句话。”

  游方一头雾水:“什么事?你想问什么?”

  谢小丁瞟了游方一眼,坐在椅子上低头道:“游方哥哥,你认为吴玉翀漂亮吗?”

  游方苦笑道:“只要不是瞎子,恐怕都得承认她确实非常漂亮,这是事实!……但是你也很漂亮啊,而且更可爱,每一个人的美,都需要会发现、会欣赏,沈四宝一定也对你说过这些吧?”

  谢小丁一摆手:“我说的不是小四,就是想问你,你对吴玉翀的印象究竟怎么样?”

  游方无奈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不要兜来兜去的绕圈子,这不是你的性格。”

  谢小丁鼓了鼓腮帮子,抬头道:“那我就直说了,是小仙姐姐特意介绍你到重庆我们家做客,然后我们又一起出来旅游,假如你跟吴玉翀……”

  话刚说到这里就被游方打断了:“我待她好也愿意照顾她,是因为她外公、外婆的缘故,你应该知道我和吴教授的关系,而且薛先生对我们也很不错。但有件事你要搞清楚,人家吴玉翀就是放暑假来玩的,过不了多久就要回美国去,我可不是小四,也要跟着谁去留学,没可能的事情,你瞎琢磨什么呢?”

  谢小丁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嗯,小仙姐姐也是这么说的,叫我不要乱管闲事。但是她请你过来玩,假如你被别人拐跑了,我可负不起那么大的责任,所以要问一声。”

  游方哭笑不得:“你已经跟小仙说过这些了?可真够八卦的!你看我像随便就能被人拐跑的样子吗?”

  谢小丁一咧嘴:“这倒不像,但是以游方哥哥的本事,应该很会把别人拐跑。”

  游方干脆直接道:“我不会、也不可能拐跑吴玉翀,你就不必替她担心了!你自己还是好好琢磨怎么把小四拐走吧,特意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谢小丁连忙摇手道:“不不不,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你猜,昨天夜里我看见吴玉翀是什么了?”

  游方伸出手背去试她的额头:“你的病又犯了?要我请周先生再来看看吗?”

  谢小丁拨开他的手道:“请周先生来喝酒吗?我已经没事了,而且最近小四教会我怎么控制原先那种视觉,和你也解释不清楚,反正就是平时不受影响,想用的时候还能用。”

  一听这话,游方就知道她已经掌控灵觉,而且机缘特殊,能够将对一个人的直观印象折射入元神心像,如同往日所见,不禁露出好奇的神情问道:“哦,还有这回事,那你究竟看见什么了?”

  谢小丁压低声音道:“她是一条蛇!”

  第二百零二章 婉拒

  游方愣了愣才追问道:“蛇,什么样的蛇?”

  谢小丁眯着眼睛,神情有些困惑的说道:“在我的印象当中蛇都是很可怕的,但她这条蛇却显得很漂亮、很有……魅力?同时又让人觉得很危险。”

  游方笑了:“你还不如直接说‘美女蛇’这三个字。”

  谢小丁直点头:“对对对,游方哥哥说的很形象,就是美女蛇,我以前没见过形容不出来,见到她才清楚,原来就是那样。”

  游方伸指节轻轻敲了她的脑门一下:“既然你的病好了,就应该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不过是你对她的印象折射所见。你见吴玉翀长的漂亮,打扮也张扬勾人,而我很照顾她,担心我被人拐跑了或者吃亏,所见如此也很正常。”

  谢小丁眨了眨眼睛:“小四也是这么说的,所以劝我不要多嘴,但我还是不放心,所以来提醒你一声。”

  游方:“那我还得谢谢你了!我明白你是怎么回事,小四也清楚,在我们面前说这些倒无所谓,但是在别人面前可别这样。……大家毕竟朋友一场,刚刚还一起出去挖宝贝分金条,回头就在背后这么说人家,有点不太好。”

  谢小丁:“这我当然知道,不是在你面前才说的嘛?别人我才懒得管呢,也不是想说她……”

  就在这时又传来敲门声,游方起身打开门一看,一身清凉装的美女蛇就站在门外,带着柔媚的笑容:“游方哥哥,能找你聊聊吗?”随即她看见屋里的谢小丁,大大方方的说道:“原来小丁姐姐也在啊,打扰了。”

  刚刚收了人家十条黄鱼的好处,回头又在背后嚼人家的舌头,谢小丁有一种做坏事被当场抓住的感觉,赶紧道:“我没事了,你们慢慢聊。”然后起身溜了出去。

  游方将吴玉翀让进屋,有些纳闷的问道:“玉翀,你找我有什么事?”

  吴玉翀:“游方哥哥,坐下说!我有几件事想问你。……在美国的时候,曾听奶奶提起你,我外公对你的评价很高,我当时还不以为然。等见到了你,这些天才发现游方哥哥真的太出色了,我这次来,感觉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了你。”

  她夸起游方来了,语气很真诚并不伪饰。这一路,游方除了不暴露自己的秘法修为,不想泄露“兰德先生”的身份,其他方面并没有太多掩饰,一切以本性行事。他会仿造书册,这应该是博物馆专家的水平;也懂古董鉴赏,这与他的专业有关;他还会功夫,虽没有太显露,但看来应该相当不错。

  ——文武全才啊!

  有学识并不迂腐清高、有功夫并不鲁莽自恃,相反,他非常懂人情世故,在薛奇男面前很有涵养,而帮吴玉翀设局挖宝时,又有过人的手段。他很照顾她,却没有一味哄她开心或者讨好美女的意思,有什么就说什么,但很注意给面子,吴玉翀做的不恰当的地方,他私下里劝诫了好几次。

  ——智勇兼备啊!

  他很有才,不仅仅是学问,他懂很多,而且还知道怎么用。内在的东西不谈,外在的形象也非常出色,不仅仅是一个帅字能形容,年纪轻轻就有一股处变不惊的沉稳劲,隐然已有一种大家的风度,几乎什么场面都能撑得住。

  ——才貌双全啊!

  游方平生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这么夸自己,而且是这么一位千娇百媚的美眉,用这样一种诚恳的语气。无论是谁,自然都不会不高兴,游方只是一边叹气一边纳闷,他真有她所说的那么优秀嘛,怎么连自己都不太认识了?

  偏偏吴玉翀还不是胡说,每一句都能沾上边,搞得游方想谦虚几句都不好意思。吴玉翀最后问道:“游方哥哥,你还这么年轻,明年拿到北大的学位之后,有什么打算?假如去美国的话,不论是继续深造还是开创事业,都可以有一番很大的作为。别的不说,玉翀阁就非常欢迎你这种人才坐镇,而你施展才华的天地还可以更广阔。”

  这是发出邀请吗,或者为她将来要继承的玉翀阁笼络人才?说的确实非常诱人。游方自己心里也清楚,他不是不能去,只要了解和融入当地的人文环境,哪里的江湖都是江湖。真点头去了,薛奇男也不会不乐意的,以此为起点,说不定他更能如鱼得水。

  但是吴老当年就拒绝了薛奇男这种邀请,他们还是夫妻呢!而如今吴玉翀和他不过是初识的朋友而已,更何况游方还有另一种身份和责任,不可能点头。看来谢小丁担心的未必没有道理,吴玉翀未尝不会将他拐跑啊,换一个人恐怕早已动心。

  想到这里,游方笑着答道:“谢谢你这么关心我,也很感激你的好意!但我在这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而你比我更年轻,暂时不必为我操心,还是继续安心完成学业。至于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你外公曾告诉我,人来到这世上,有些是没法选择的,有些是自己选择的。”

  吴玉翀看着他,眼眸形容不出的迷人:“游方哥哥,你有自己的主见,这很好啊!但你将来如果有这个想法,千万别忘了告诉我,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会帮忙的,而我奶奶也会很高兴,能看出来,她非常欣赏你,不仅因为我外公对你的评价。”

  她进屋之前刚刚洗过澡,秀发半湿披在一侧的肩上,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诱惑的气息。游方定住心神尽量不去看她,仍然微笑着答道:“好的,将来假如我有这个想法,一定!先谢谢你了。”

  就在这时,又传来敲门声,打开门一看,华有闲站在外面,手里还拿着一个黑色的布兜子。今天倒好,忙了一夜本来大家都应该休息的,怎么排着队往游方这里跑?

  华有闲一见吴玉翀在屋里,犹豫的说道:“游大哥,你们在商量事情?那我待会儿再来。”

  游方一手拍着肩膀、一手拉着胳膊将他拉进了屋,笑着道:“没事,没事,就是闲聊。”

  吴玉翀则很乖巧的站起身来道:“你们有事?那我先回去休息了,晚饭时候见,我奶奶刚才在电话里说,今天晚上要请大家吃饭呢,一个都不能少!……游方哥哥,我刚才说的话都是认真的,你可千万不要忘了。”

  最后这一句语气可能有点暧昧,华有闲有些疑惑却知趣的没有问什么。吴玉翀出去的时候顺手把门也给关好了,游方招呼道:“小闲,你一定是有事找我,坐下慢慢说。”

  华有闲坐了下来,神情有些忐忑不安,没说话先低头从手中的袋子里掏东西,将上午分的十根金条都掏出来放在茶几上,这才略显局促的说道:“这些金条,上午玉翀姐姐一定要大家分,我就先拿着了。但我不是不知道轻重分寸的人,这次出来旅游,什么都是游大哥你请客,而且一直在教我很多东西。

  帮玉翀姐姐挖东西,从头到尾也是你在出力,我就是跟着玩、跟着吃、跟着学,想说声谢谢都来不及,而您当初的救命之恩都没报呢,当然不能再厚着脸皮拿这种平白无故的好处,所以……”

  游方笑着问道:“所以你想怎样?”

  华有闲答道:“玉翀姐姐给的这些金条,其实等于游大哥白送我的,我已经受了你那么好处,怎么好意思再要这些?要么游大哥自己留着,要么你找个机会还给薛家奶奶。”

  游方很满意的点头道:“很好,老宋果然没看错人,这样的徒弟他才敢收啊!我若是你,也会这么做的,你虽然读书不多却很聪明,也懂做人的道理,在这么贵重的东西面前也能想明白、做决定,这不简单。还给薛先生倒不必了,她肯定不会要的,只会白白让吴玉翀尴尬。

  吴玉翀既然给你了就是你的,但你刚才说的道理也是对的,我不能拒绝你的心意。这样吧,我拿两根,剩下的八根你自己留着吧,回去可以哄你师父开心,自己也可以攒点本钱,等将来出息了,还等着你请我吃喝玩乐呢。”

  说了半天,最终还是按游方的意思办,游方拿了两根,华有闲还是把剩下的八根金条收了起来。游方又说道:“这次出门,我的目的之一就是让你多见见世面,同时打好根基,回去之后好学你师父的北派铁砂掌,否则入手是很难的。以你的年纪习武虽然有点迟,但是机缘很好,只要功夫下到了、根基打得好,也不算晚。”

  华有闲微微一怔:“北派铁砂掌?老板没跟我说过,游大哥,你刚才称呼宋老板是我师父?”

  游方:“他还没告诉你,我先说了,他当然想收你为徒,难道你不愿意吗?”

  华有闲连忙摇头道:“怎么会不愿意呢?其实游大哥也算我师父。”

  游方:“你可千万别这么叫,我可没有和老宋抢徒弟的意思,我这么做一方面因为你确实是可造之材,另一方面也是在帮老宋,他这门功夫想找合适的传人太难了!……我这次带你出来还有别的用意,就是身边多个小帮手,很多事都方便。你也帮了我不少忙,别说自己什么都没做,接下来,需要你做的事情还更多呢。”

  华有闲:“薛家奶奶过几天就要离开宜宾回北京,四宝与小丁要回重庆,我们去哪儿,你还要陪着玉翀姐姐一起吗?假如谢局长她们听说了……”

  游方摆手道:“别说那么多家的话!我们哪儿也不去,就留在宜宾!教你练功,我自己也要练功,到这里的很多地方去练功,不和他们在一起才方便。而你则需要经常帮我望风、护法、看场子、打听情况,免得被人窥探或打扰,这才是我要帮手的原因。”

  华有闲点头道:“我知道了!……但假如我们撇开他们,有人一定会不高兴的。”

  游方笑了:“这我清楚,但我一定要留下来,不和他们在一起才好练接下来的功夫。你既然是我的小帮手,那么责任就推到你头上吧,找个借口说是你的原因。”

  ……

  当天晚上,薛奇男请包括她外孙女在内的五个年轻人吃饭,特意在当地一家知名老字号订的包间。吴玉翀确实很会哄奶奶开心,薛奇男一开始让她不要调皮,她就瞒着奶奶去挖宝,等到神不知鬼不觉把东西找到了,然后再笑嘻嘻的去找奶奶。薛奇男也不可能不高兴,这一高兴,就要谢谢大家。

  木盒原先是锁上的,但那种老式小铜锁很好打开,等到晚饭时,薛奇男先关上门叫服务员别着急上菜,木盒就放在桌子上。她的语气很感慨,笑容却带着些许欣慰,问大家道:“你们忙乎了一晚上,只知道那个坛子里是金条,心里一定疑惑我当年为什么那么俗,也好奇这里面是什么,对吧?”

  五个年轻人一起点头露出好奇的神色,口中却道:“不俗不俗,您一点都不俗,埋金条不很正常吗?”

  薛奇男伸手打开了木盒,众人只觉缤纷耀眼,里面赫然是一顶凤冠。游方是个古玩行家,但是这种东西见的也不多,不由自主的就眯起了眼睛仔细观瞧。

  凤冠,是古代有品阶的命妇的礼服冠戴,自皇后以下各品诰命其凤冠制式不同,而游方从未见过这样一顶凤冠:当中有一条攒龙为冠梁,龙口衔五串珠翠,接于凤口之中。这顶凤冠上有五条凤,两只凤在帽檐两侧,两只凤在侧后方,更奇妙的是最后一只凤,竟然附骥于龙尾之上,五凤之尾形成两侧以及后方的帽翅,金玉镶花精美异常。

  这可不是标准制式凤冠,应该是民间大户人家女儿出嫁时戴的,上面还披着红盖头,一辈子也只戴一次,是民间能工巧匠所打造。凤冠霞帔,也是古时女子出嫁时装束的代名词,这种东西一般也是家传之物,母亲戴着它出嫁,然后再给自己的某个女儿做嫁妆,看形制是明代的东西。

  薛奇男将凤冠拿起来,捧在手中说道:“这是我母亲出嫁时戴的凤冠,历代家传之物,过去的传家宝都由女子传下来的可不多,本来说做我的嫁妆,等到我出嫁的时候戴。但我和老吴结婚时已经是新社会,新事新办,也没有大红盖头与凤冠霞帔,东西我却留下了。

  古时女子嫁夫随夫,这顶凤冠也不知最早出自何姓何家,我只能看出它是明代的东西,民间工匠所打造,但其精致不亚于贡物,我非常喜欢。当年害怕抄家,这件东西如果被翻出来损毁或糟蹋,实在太可惜了。

  我祖父和父亲都读书,祖父中过前清的举人,而父亲读的是新式学堂,到了解放后,家中田产已不多,因此第一次划成份是中农。但家财积蓄还是有的,那些金条在那个年代如果被翻出来,可能会惹麻烦,所以我把它们连着凤冠一起埋了。

  几十年过去了,本以为这一辈子再也见不着了,没想到又被你们找了回来,多谢了!……玉翀,这顶凤冠将来也是留给你的,就不知道你出嫁的时候愿不愿意戴?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思想观念与审美情趣,谁也不能勉强,但在我看来,凤冠霞帔其实比现在的婚纱更美。”

  吴玉翀眨着眼睛道:“我能戴着凤冠去教堂吗?”

  薛奇男被她逗乐了:“你又不信教!……你想这么做也未尝不可,给一笔足够的报酬,肯定能请着牧师,然后就穿着凤冠霞帔接受祝福吧,只要你自己不嫌不伦不类,也没人管得了。”

  谢小丁在一旁悄悄问沈四宝:“那顶凤冠,有什么讲究?”

  沈四宝小声解释道:“凤冠有很多种制式,这一顶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应该是五凤朝阳冠。”

  谢小丁嘀咕道:“五凤朝阳,啥意思,娶五个老婆吗?”

  沈四宝忍俊不禁道:“那倒不是,是很吉祥的寓意,紫禁城的正门,就叫五凤朝阳楼。”

  大家欣赏完了凤冠,薛奇男收起了木盒,叫服务员走菜,还点了两瓶红酒,自己喝的不多,主要是看着这些年轻人喝。边吃边聊间,薛奇男问起了游方将来有什么打算?拿到北大的硕士文凭之后,有没有兴趣去美国继续深造或者开创事业?

  假如游方想的话,她很愿意提供帮助,她的纽约玉翀阁,也非常需要游方这种人才坐镇,只要花一段时间过了语言关,以游方的本事,其他的事情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游方如果想在专业上有所建树的话,她还可以介绍一些知名的研究机构。

  也许是吴玉翀和她说过什么,但是能看出来,薛奇男也非常欣赏游方这个年轻人,不仅仅是因为吴屏东的赞许,她说的都是真心话,并不是虚伪的客套。

  游方很有礼貌的表达了感谢,也很委婉的拒绝了,与他下午拒绝吴玉翀时说的差不多。薛奇男当然也不会勉强,只是让他再考虑考虑,如果以后有这个念头,可以随时与她联系,也欢迎到美国去作客,同时感谢宜宾之行游方的帮助以及对吴玉翀的照顾。

  谢小丁听见这个话题,神情一度很担忧,等到游方明确的拒绝之后,她才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笑容,迫不及待的借着上洗手间的机会,溜出去不知给谁打电话了。

  第二百零三章 飘

  又过了两天,几个年轻人在附近的各处景点游玩的差不多了,薛奇男的宜宾之行也终于结束了,她在北京还有事务要处理,要带着吴玉翀回去。沈四宝和谢小丁当然要回重庆,游方照说应该一起回去,他的东西还在那边呢。但华有闲却说有事,而游方自称这一次出来本就与小闲一起,顺便帮他处理点事情,等过一段时间再回重庆。

  分手的时候,游方却特意对薛奇男说,什么时候回美国,不论在国内哪个机场出发,一定要通知他一声,只要有空,他一定到机场去送行。

  其他人都走了,游方与华有闲也离开了原先住的酒店,到了郊区用化名租了一间僻静的民宅,但平时并不经常住在那里,而是背着包行走这一片土地的山山水水。不仅先前游玩的地方又重新去过,很多景区中人迹罕至的地方,他也带着华有闲到访,有时候赶不回来,就在山中野宿。

  游方开始教华有闲真正的入门功夫了,跨步行桩有了根基之后,下一步是学轻功,并不是电视剧里那种上上下下跳蚂蚱,而是翻山越岭的身法以及穿行野地的脚力。在过去的年代,交通工具并不发达,就算是现在,没有路的地方就不通车,脚下的功夫非常重要。

  游方小时候是不知不觉中练出来的,白天出门到镇上去上学,从学校再溜到莫家原去玩,黄昏时再从莫家原溜回白马驿,每天都是几十里啊,走的都是田间近道与山林野地,就像玩一样练出的脚下功夫。但在教华有闲的时候,他就得用如今这种方法了。

  游方也传授了华有闲灵觉入门之法,教他直接感应山川地气属性。华有闲本就有这个基础,就是在矿洞里挑选分拣秘法晶石,而游方所教,是要他在更博大庞然的地气中分辨精微。但游方仅仅也只教了如何掌握灵觉、如何收敛蜇藏、注意事项以及禁忌,至于掌握神识的秘法并未传授。

  一方面是因为华有闲的功夫还浅,另一方面再传下去就要受戒了,别人的徒弟自己怎么能先行授戒呢,至少也得让老宋先点头,然后再看华有闲习练的情况如何。

  而游方自己这段时间也在潜心修炼,将此行所有的领悟融入到修行中印证,该带的东西他都带来了,背包里有秦渔、布阵的晶石、炼境的画卷、铁狮子、老罗盘。他在各地练剑、定坐行功、发动心盘、借天地灵枢滋养形神,神识之力的增长竟呈浩然之势,功力精进极速,可谓厚积而薄发。

  这便是以不练为炼的积累,游方期待这一刻的精进已经很久,他在宜宾停留了半个多月,大部分时间都在山水之间驻足,悄然真有脱胎换骨之感。他也一直把吴老的那本画册带在身边,画册上所描绘的地方,他一处不落都去观摩体会。

  当游方离开宜宾时,他自己也有感觉,假如今日再碰到孙风波,不必像当初那样乱砸晶石了,而且砸出去的都是物性洗炼精纯的极品晶石,一顿乱枪逼退,再拔剑冲上去就差不多能搞定。

  但这种功力精进的速度不可能永远持续,过了这段境界,也就会变得很缓慢,积累有多少收获也就有多少,但在旁人看来,游方的功力精进神速已令人咋舌!

  此刻的游方,距离化神识为神念还相差相当一段火候,但是门径已窥见,所缺的就是将来的水到渠成,这一点没法偷懒走捷径。秘法虽然还是移转灵枢之境,但自从体悟到绵绵若存,如今又达到携境无形。

  这段时间联系过他的人倒是挺多,肖瑜从香港、屠苏从北京、谢小仙从广州、谢小丁自重庆都给他来过电话,而游方只是找了几家僻静的网吧上线,主动联系过齐箬雪。

  在宜宾停留的最后一站还是李庄,那里也是吴老的画册中绘制风景最多的地方,上次那匆匆一日之游显然不够。游方是从李庄出发后直接离开宜宾的,此番行游中的“闭关”修炼很是圆满,剩下的功夫要在日常修行中点滴积累了。

  他终于决定离开宜宾有两个原因,一是接到了谢小仙的电话,听说“刘黎专案组”发现了新的线索,她要到重庆来办案。既然如此,游方干脆就回重庆见她一面,同时也很感兴趣警方究竟有什么新线索?假如谢小仙真的到第一线办案的话,他还有点不放心,想暗中护着点。

  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他在李庄时收到了一条没有显示来电号码的短信,上面只有短短的几句话——

  “无冲派遣高手入境,查梅兰德行踪,不知其人身份,只知修为极高,能以神念运转幻法大阵于无形,你要小心。”

  游方暗自吃了一惊,因为这个号码是属于“游方”的,这人却把通知“梅兰德”的短信发到了这里。同时知道他这两个身份的人,只有师父刘黎、千杯道长以及家乡的亲友,其中也只有刘黎与千杯知道无冲派的事。但假如是这两人通知他,用这种方式又太奇怪了一些,究竟是谁呢?

  不论是谁通知他,游方也得小心,是敌是友可说不定,万一是一种试探呢?

  短信上的话说的若是真的,无冲派会派人来对付他在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此次来的是一位神念高手。幻法大阵?游方虽然了解很多风水法阵却没有听说这一种,从名字推测,很可能是运转地气灵枢困人元神所见的一种阵法,有机会也许可以问问松鹤谷向家。

  对方在找梅兰德,而游方也想查出对方的线索,在没有头绪的情况下,旁敲侧击一下警方有什么新发现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他带着华有闲从宜宾回重庆,坐的是长途汽车,并不是那种全封闭的空调豪华大巴,就是最普通的老式大客车,闷热的季节开着窗户,车里坐的也基本上是外出打工来回的人,显得非常杂乱燥热。

  这么上路倒不是为了省钱,一方面是在如此环境下磨一磨心境,另一方面也便于掩藏形迹。

  长途客车到达重庆的时候,人们纷纷起身提着各式各样的行李拥挤着下车,就像从蒸笼里出来的大大小小热气腾腾的烧麦。游方示意华有闲先不着急,坐在那里等其他乘客先下,这样既显得有涵养又不用蹭一身臭汗,更重要的是,在这种场合最能看出有没有乘客表现异常?

  这辆车中的乘客没什么异常举动,车刚靠站,心思全都飞到外面去了,没有一个人把注意力放在游方和华有闲身上。但是游方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扫视车外时,却突然发现了一个“熟人”,刚想提醒华有闲,而小闲几乎同时也发现了,悄声耳语道:“游大哥,你看那边,能认出来吗?”

  游方不动声色道:“差一点就认不出来了,穿的这么板正,全身上下都名牌呀,一点都不像个小贩。”

  华有闲:“那人好像说自己是个生意人,缺一笔本钱才出来卖剑的。”

  这时车上的乘客已经走的差不多了,游方站起身来举着背包往车下走,一边悄声道:“缺五十万的本钱,十五万卖了剑,看现在这样子还是很悠闲嘛。我只是觉得奇怪,他怎么也到重庆了?”

  他们看见的人就是在李庄风景区门前遇到的卖剑小贩,此刻装束变了,非常干净利索,从一辆空调大巴车上下来,带着茶色眼镜,手里还夹着一个黑色公文包。游方用一个很自然的举包动作挡住了自己的脸,下车之后绕到了大巴车的另一边,然后小声的交代了华有闲了几句。

  等那人出了汽车站之后,华有闲从背包里摸出一顶宽檐鸭舌帽,悄悄的跟在了后面。上次在李庄,游方就对这个人起了疑心,想暗中查探底细情况却不允许,今天这么巧在重庆又碰见了,而且此人好似完全换了一种身份,差点都认不出来,当然就更起疑了,有此机会怎会轻易放过?

  游方自己没有直接跟踪,上次那小贩显然就是冲着他来的,几乎都没怎么关注旁边的华有闲,两个人当中选一个人去踩尾巴,还是小闲更合适。

  看不清一个人的面目,但是从身形气度、步履姿态上还是能够发现熟悉的痕迹,这一点是跟踪者一定要注意掩饰的。游方会快速换装并改变外貌特征,在广州对付易三那一伙人时曾玩过一次,当时连林音都没认出他来。

  但此刻搞这一套是来不及了,事先没有准备,幸好华有闲穿的不是那一天的衣服,戴了一顶帽子挡住眼眉,远远的就跟了过去。

  在宜宾这段日子,游方不仅仅教华有闲功夫,抽空也讲了不少江湖上的门道。江湖八大门的种种手段讲究耳濡目染、信手拈来,而不是背诵什么书本秘籍,所以游方也教不了太多,主要从飘门一些小把戏入手,他教华有闲唱戏——耍猴的猴戏。

  猴戏有什么讲究?猴子可不知道自己在干啥,全是配合耍猴人唱的戏在演。这种江湖卖艺可不像大剧团有阵容齐全的演员,各种角色都得演、都得唱,老太太、大姑娘、壮汉、老翁、小孩子的神态语气都要去模仿。

  华有闲唱戏唱的不怎么样,估计唱歌也不太好听,和他未来的师父宋阳有一拼,就是嗓门没那么大而已。游方的主要目的也不是培养曲艺家,就是让华有闲体会模仿不同步履身姿的感觉,不仅是跟他学,并且要注意观察周围的人,世间就是江湖,是最好的教材。

  现在倒好,回重庆一下车就用上了,仅仅看背影,普通的熟人还真认不出来华有闲,他其实也不过是走路时稍微将双肩往里收了收,脚落地时膝盖的曲度比平常大了那么一点点,就显得不像一个年轻人了。

  游方并没有独自离开,他也在跟踪,远在那名小贩的视线所及之外,甚至在华有闲也看不见的地方。没有人能看出他在跟踪谁,其实他并没有跟踪那名小贩,而是在跟踪华有闲。

  这是江湖追踪中常用的一种“放线”的方式,假如华有闲被对方注意到没法再跟下去了,他可以随时替换。另一方面,假如还有别人在暗中跟踪,或者对方有接应观察的人,游方能够随时察觉,不仅可以提醒华有闲而且不暴露自己。

  但在如今的大都市中,想长距离跟踪一个人太难了,乘坐公交车一类的交通工具还好说,最怕的就是这人打车或者坐车走,只要过几个路口被红灯一卡,就很难再觅行踪,除非亮着警灯一路追着过去,但那就不叫跟踪叫追踪了。

  要想在大城市中成功的跟踪一个人,利用各种交通工具还能够尽量不被人发现,除非在各个关键的交通节点处都有设伏准备,随时保持通讯联络,观察每个路口的监控录像,这只有运用国家机器的力量才能办到。

  那小贩走出长途客运站,门前有不少揽活的出租车,当时华有闲就一皱眉,然而此人却没有打车走,沿着马路向西步行而去。当小贩经过一处有很多人聚集候车的公交站点放慢脚步时,华有闲面露喜色,但此人却没有坐公交车,穿过人群在不远处一个僻静的路口站住了,似乎在等候什么人。

  华有闲没法再跟过去了,也在公交站点人群中停留做候车状,远远的观察着那人。大约过了十来分钟,有一辆黑色的别克轿车停在了路边,那人对车窗里做了个手势,然后拉开后车门上去了。车很快驶离了路口,后面的车流恰恰被下一个主路口的红灯挡下。

  华有闲没办法追了,跟踪中最怕的就是突然有人以交通工具接应步行者,除非游方开着车在后面跟着华有闲,但是他们没车,这么短的时间也来不及搞一辆车。在这辆轿车沿着路边刚刚启动开走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人,带着一顶太阳帽,鼻梁上架着太阳镜,手里举着一把扇子挡住从侧上方射来的烈日,背着包步履匆匆满头大汗,似是赶往汽车站的样子。

  他与黑别克擦肩而过,手中的扇子没拿好掉在了地上,又在马路边俯身拣了起来,这时车已经扬长而去。说实话,华有闲一开始根本没认出这个人来,等到那人的扇子恰好掉到车的右后侧轮胎旁边,他才注意,然后发现此人与游方穿的竟然是一条裤子。

  这么说也许不太妥当,但这人确实就穿着游方刚才穿的裤子,当然不是游方的裤子丢了,而是游方在很短时间内化了妆绕到了前方迎面而来。

  谁说跟踪一定要跟在后面?那人在街边等了十来分钟,一看架式就是等人来接。游方在后面绕一旁的小巷走到了前面,路上飞快的把上衣换了,进了家商店买了一顶帽子戴上,发梢全塞到了帽檐里,发型也变了,又买了一把扇子和一副太阳镜,再走出来时不仅样子变了,连身姿步履都与原先大不相同。

  游方拣起扇子走向公交车站,对神色忍不住惊讶的华有闲道:“走,找个地方换衣服。”

  还得再换呐?游方显露了相当谨慎的行事风格,不论对方有没有注意观察周围,他也不希望留下任何被怀疑的线索,幸亏这一路的换洗衣服就在身后的旅行包里背着呢,找一家商场的洗手间换起来也快。

  等两人在附近的一家大商场里走出来的时候,模样打扮又变了,连身后背的旅游包都变成了不一样的。华有闲则疑惑不解的问道:“我们这么做,难道还要跟下去?那人已经早走了。”

  游方笑着道:“没事,你跟着我走就行,这天气太燥热人气也乱,我们大约只能在一个时辰之内还能找到那辆车的行踪。”

  华有闲好奇的问:“哦,游大哥在那辆车上留了记号?什么记号啊,我们怎么追?”

  游方答道:“真想做点事情就不要怕累,前一阵子的脚下功夫也不能白教你,我们步行。至于我留下了什么信号,你不要问,路上试试能不能感应到。”

  不过是对付一个可疑的“小贩”而已,游方用得着这么紧张吗?这是他行事的谨慎之处,他也不清楚那小贩或者接应的人是什么底细,小心点总没有错。除了谨慎之外他也有大胆冒险的手段,刚才与那辆启动的黑别克擦肩而过时,借着手中的扇子落地,在车的右后侧轮胎上留下了记号。

  什么记号能让游方跟着一辆早就没影的车穿行重庆市?这种手段当今世上恐怕只有三个人会——刘黎、游方、向影华。

  城市里追踪一个人很难,可是溜滑如小游子,却被刘黎从沧州追到了济南。当时游方还搞不清楚状况,暴露行踪的是他背包里那柄阴气与煞气极重的古剑。游方刚才低头拣扇子,“冒险”动用了秘法,以携境无形之能,将琉璃珠中早已炼化好的阴界土祭出,飘附了极淡的一层在那只车胎上。

  第二百零四章 隔墙有耳

  游方也算是胆大心细,神识控制的非常精微,祭出阴界土的一瞬间阴气没有一丝外泄,只控制在车轮这一圈范围内,淡淡的依附其上,并没有扰动周围的地气环境。就算车上坐的是秘法高手,假如当时不以神识查探车后方的动静,恐怕也发现不了有人在做手脚。

  游方自己心里也清楚,不论什么样的高手,也不可能无时无刻都展开神识查探周围,他自己也不可能这么做。当时车已经启动了,如果车上的人事先有警戒的话,最小心的时间应该是车开向这边慢慢停下来的时候,等到把人接上车周围没有异常,踩油门离去是最放松的时候,他恰恰选在这个时间点做手脚。

  游方与华有闲步行跟踪,他们的速度看似不快,就是不紧不慢的闲逛,但一直没停下来。游方要华有闲感应,而华有闲却感应不到任何痕迹,阴界土留下的气息混杂在这个人气扰动的大都市中,显得太淡了。游方的感应精微自不必细言,华有闲在这方面也算有根基,但远远不能与他相比。

  这么热的天,两人走了有一个多小时,游方一直在观察华有闲的反应,这孩子脸色红扑扑的,但并没有大汗淋漓的狼狈样,看来这一段时间内家功夫的修炼没白费。

  走着走着,来到了嘉陵江边一段很僻静的道路旁,马路对面是个单位,离的比较远,隔着绿化带静悄悄的看不见什么人影。而这边就是江滩,沿人行道有护拦,往下到江摊的坡度非常陡,人下去之后周围就看不见了。

  游方走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一指陡峭的江岸道:“小闲,你看见什么了吗?”

  华有闲看了一眼:“江滩上有痕迹,却不是脚印。”

  游方点了点头:“幸亏我们来的早,水再多漫一会儿,这痕迹也看不见了,有人刚刚从这里走到江滩,但是回来的时候用东西把脚印抹掉了。我们要追的那个人,恐怕已经追丢了。”

  华有闲一愣:“丢了,难道他们上船从江里走了?”

  游方在冷笑,但眉心却锁成了疙瘩:“这地方怎么靠船,我是说那个人不见了,线索断的真干脆,心狠手辣干净利索呀!”

  华有闲:“那人哪去了?”

  游方一指江摊上的痕迹:“好端端的,半路停车到那下面去干什么?就算尿憋急了想小便,也不用走那么远!”

  华有闲恍然一惊道:“难道……?”

  游方点了点头:“十有八九已经被人做了,装麻袋坠石头丢嘉陵江里头去了,这一段江岸干这种事正好,这边看不见这个地方,对岸也比较偏僻,动作麻利点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太他妈的专业了!”

  华有闲倒吸一口冷气,觉得事态比先前想像的要严重的多!而游方也是面色阴沉,假如他的猜测是对的,绝对证明了小贩有问题,而且背后的事态很严重,否则也用不着杀人灭口。幸亏路上遇见了,否则这条线索永远断了,他想查也没有任何可能查下去。

  华有闲问道:“游大哥,我们现在怎么办?”

  游方沉吟道:“他们恐怕也想不到,我们追的不是人,而是那辆车。……不在车站里接,而是约好外面的一个路口接,上了车马上走,谁也不会注意到这个人是他们接走的,很可能是自己的车。……快走吧,再晚一会儿,痕迹就找不到了。”

  游方继续追踪那辆车留下的阴界土气息,一边走一边也是暗暗心惊,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头?那小贩曾经试探过自己,或者说试探过当时在李庄风景区门前他们那一行人,照说暴露身份的可能性并不大,而现在为了万无一失,居然有很大可能被灭口了,这手段也忒狠了!

  在沙坪坝区平顶山附近一处住宅小区门前的停车场里,游方又看见了那辆黑色别克。这两年私家车数量呈爆发式的增长,早几年修建的小区并没有设计足够的停车位,很多地方停车很困难。而这家小区应该有个七、八年历史了,现在将门前预留的绿化带改造成了停车场,供住户交费停车。

  看见车之后华有闲皱了皱眉头道:“这么多车停在这里,这片住宅区还不小,怎么知道那些人在哪?”

  游方笑了:“车让人碰了不就知道了?……你是我的小帮手,这种坏事嘛,你去干!”

  这天下午,重庆某小区停车场的保安遇到了一件闹心事和一件开心事。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有一个中学生打扮的人走过小区门前,在停车场里穿近道,背着书包一边走一边吹口哨,顺手掏出了一串钥匙。他用钥匙尖在旁边的一辆黑色别克上划了一道,留下了一米多长难看的痕迹。

  车载警报器响起,保安大骂着追了出来,这孩子撒腿就跑了,跑的还真快撵都撵不上。这是谁家孩子?也太没教养了!

  好好的烤漆被划成这样,车主能干吗?抓不着手贱的孩子,于是跟停车场的保安吵了起来,这又是下午五点左右的事了。不知道最后的结果怎么样,就算保安不掏钱全赔,这个月的奖金肯定是泡汤了,弄不好还要挨领导一顿臭骂。

  小保安垂头丧气的走回值班室的时候,一不小心还差点把脚给崴了,低头一看,地上竟然有一摞钱,捡起来点一点不多不少恰好一千块,瞅了瞅左右无人,悄悄的揣进了自己兜里。

  车被划、与保安吵架的那个人住在这个小区第三排靠近侧面马路边缘的那栋楼里,有刷磁卡的侧门可以直接出入,不用绕道走大门那边。隔着小区内的道路以及边缘种的灌木丛绿化带,那栋楼距离外面马路边的人行道还有十来米远。

  游方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在这条马路斜对面大约五十多米的地方有一家招待所,恰好可以暗中观察住宅楼的这一角,假如在六楼朝这边的房间住着,阳台也能大致看清楚。

  游方吩咐华有闲住进了那家招待所,特意要了最高层靠马路这侧的房间,等办完登记手续到房间放下行李之后,他才进了招待所找到华有闲住下的客房。大白天没法过去窥探什么,两人吃饭时在房间里轮流监视着那屋子的动静。

  游方还教了华有闲很多注意事项,夏天热,有人不喜欢打空调而是开窗,这很正常,但要注意为了监视人而开窗,不能只开一扇窗,要把两边能开的窗户都打开。监视的时候,人也不能直接站在窗前,要很自然的待在屋子里面,这么远的距离,也不差那么一小段。这样的话,才不容易被人察觉、被人看清。

  ……

  这天天黑之后,小区外的路灯以及小区内的照明灯发出的光线,与行道树以及灌木丛的阴影交织在一起,小区外不时有车辆经过,小区内还能听见从某户人家不时传来的笑谈声或电视声、麻将声,声音都不大却显嘈杂,这夜晚并不安宁。

  游方像个壁虎一般,挂在七楼顶的滴水檐下,身体紧贴在顺墙走的下水管道旁,这里是突出来的阳台侧墙与卧室外墙的夹角阴影处,屋里看不见这个地方,而楼外的人也很难注意到他。游方在偷听里面的动静。

  潜伏到这里之后游方才发现一件事,靠近这栋楼边缘的这个单元,六楼与七楼各有两套房子总共四户,全部是同一伙人的落脚点。前些年房地产热,房价涨的很快,也有不少人投资囤房,自己并不住,大部分对外出租,可以拿租金付部分按揭。当然了,出租钱只是小头,主要是炒房价增值。

  这四套房子很凑巧,都是被人买下来投资并对外出租的,然后又被同一伙人分别都租了下来。为什么说这房子是出租的?其实看装修就知道了,对外出租的房子也会精装修,地板和洁具可能看着漂亮,其实一般都是档次相对便宜的那种。

  在这里密谋什么事情应该很隐蔽,尤其是七楼靠外侧的那一套房子,关上门往屋里一坐,这栋楼里的其他人不论在什么位置都没有办法窥探与偷听,除非像游方这样挂在七楼外面,而且还神不知鬼不觉没有被发现。但游方这种人出现的概率太小了,恐怕也和中彩票差不多,现在这伙人就等于中彩票了。

  另外三套房子都空着,只有这套房子里有五个人,一人在厅中,另外四个在一间卧室里关上门说话,声音虽不大,但游方的隔墙之耳大概都听清了——

  “那娘们叫我们动这么大的阵仗,就是为了对付一个小妞?……姜老大他们都已经去埋伏了吗?”

  “可不是简单的小妞,据说是个绝顶高手,那娘们吩咐姜老大他们,动手时一律不要靠近,要用远程火力交叉锁定,也不要让那小妞靠近到百米开外,否则连开枪的机会都没有。”

  “哪有这么夸张,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小妞,血肉之躯还能挡得住子弹不成?”

  “那娘们可说的清楚,太远了子弹根本打不中她,太近了没机会开枪,手枪就别指望了,这回一律拿的是步枪,还带了几把微冲,是防止那小妞冲过来近距离防身用的。”

  “你们说的是人还是钢铁侠啊?”

  “不论怎么说,那娘们就是这么交待的,并且声明不这么做出了事可别找她算账,老七呀,你可不知道,这世上有很多厉害的高人,我以前听死鬼菜青虫说过,他遇见过的,说过这话不久就下落不明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们可得小心点。”

  有一个沙哑声音不无担忧的说道:“这里可是重庆啊,不是云南或新疆那边,一下子出现这么多把枪,而且都是长家伙,一旦被警方发现了,恐怕会被部队包饺子的。”

  又有一个年轻的声音答道:“家伙又不是我们带来的,动手的地方也在深山绝谷里,方圆十几里根本没人烟,半夜更不可能有人,姜老大已经带人在附近清过场子做好了埋伏,只要动手顺利,不可能被发现的。”

  有一个尖尖的嗓门疑惑的问道:“费这么多手脚,听说就是为了那小妞手上戴的一串链子,到底得是多值钱的东西啊?”

  有一人瓮声瓮气的答道:“你就别打主意了,不管多值钱,得手后都得交给那娘们,人给了那么重的一笔报酬,要的就是这件东西。”

  尖嗓门又说道:“姜老大看过那小妞的照片,贼靓!那娘们有没有说得手之后怎么处置啊?”

  瓮声瓮气的声音又说道:“那倒没说,但是这种案子,还能留下活口不成?你就别想美事了,假如真是那种高手,难道你还能活捉?”

  很年轻的那个声音似乎咂了咂嘴唇说道:“这可说不定,瞧你们说的这么紧张,我们今天出去做的那一票还不是轻松的很?人已经在嘉陵江里沉底了。……小毕,姜老大那边有消息吗?到现在连个电话都没有,搞的那么神神秘秘,只和你一个人单线联系。……小毕,你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客厅里那人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软倒在沙发上生死未知。游方手握秦渔,剑刃闪着诡异的寒光,不紧不慢的走向了卧室的门,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势弥漫开来,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来气、说不出来话,却控制的非常精微,哪怕隔壁的人也感觉不到他的到来。

  游方刚才贴在墙外,当听到“就是为了那小妞手上戴的一串链子”这一句时,心里就是咯噔一声,闪过的第一念就想到这伙人说的“小妞”可能是向影华。向影华怎么会到重庆来,而这伙人又怎会受人指使去对付她?

  听起来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笑话!天机手链确实珍贵,但在一般人手里根本没用!没有移转灵枢以上的秘法修为、不精通天机大阵运转之法,那就是一串装饰性的手链而已。而且谁吃了豹子胆啊,为了这串东西去对付向影华这种人?

  向影华是一位精通各种风水阵法并能随时以神念运转的高手,而且她身后是整个松鹤谷向家这一庞大的势力,干这种事不是和找死一样吗?听他们的意思,有一伙人已经在某个地方设好了埋伏,今天夜里就要动手。

  不论那“小妞”是不是向影华,不论这伙人是不是吃错药了,游方已经没有耐心再偷听下去。时间紧迫,他悄悄从阳台进了屋子,先无声无息放倒了屋中的人。

  屋里的人说着话打开了卧室的门,正好和游方面对面,一只握剑的手在他身前轻轻划过,这人就软软的靠在门框上慢慢滑倒在地。屋里另外三个人看见这一幕还没来得及站起身,游方已经化成一道鬼影飘了进来,一股弥漫的威压充斥了整个房间,就似空气皆已凝固,他们谁也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就已被制伏。

  没功夫宣布什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了,游方把人挨个弄醒用了最“简练”的方式问话,很快问出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这伙人并不知道那“小妞”叫什么名字,他们属于某个黑道团伙组织,其中大多都是退役军人,为首的叫姜虎,曾是野战军的连长,因为严重违反军纪坐过牢,出来之后干起了见不得光的买卖,原先主要活动在云南边境一带,这次是收了一笔几乎无法抗拒的重金,集合手下骨干分子来到了重庆。

  幕后雇佣他们的人,屋里这五个谁都没见过,只知道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长的非常妖艳性感。看样子留在这里的是几个看家报信的小喽啰,不可能知道太多重要的信息,但让游方感到震惊的是,他在一个人口中竟然听见了“梅兰德”的名字。

  据说姜老大一直在打听一个叫“梅兰德”的人,而今天这个小妞,也是梅兰德写信邀请到重庆东南的武隆山约会的。游方听说了这一消息是震骇不已,转念间想到了很多——有人以梅兰德的名义给向影华写信,把她骗到重庆来了,并设下陷阱对付她。

  向影华怎会上这种当呢?可能是她根本没想到谁会有这么大胆子开这种玩笑,而她确实也很想见梅兰德。上次在白云山庄分手,游方能看懂她的眼神,分明有几分幽怨,并且说随时欢迎他到松鹤谷做客。

  从设局人的角度,肯定也知道江湖传言,他们是一对关系非常亲昵的金童玉女。

  也不知那封冒名的信里都说了什么,假如找了某些特别的借口,或者有什么事一定要请向影华帮忙,她应该会来。而且她艺高人胆大,也不会轻易中什么暗算,所以顾忌反倒比较少。

  什么人使出这种手段?心计可够深沉险毒的,而且是个连环计!不论向影华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情,“梅兰德”肯定脱不了关系,到时候明知是陷阱,恐怕也不得不现身了。假如向影华出了意外,“梅兰德”更加说不清楚了,会受到松鹤谷以及江湖风门各派的追问,必须公然露面解释并追查这件事,假如那样的话,一切行动就都在明处了。

  对付向影华夺天机手链,同时逼梅兰德现身。成功的话,梅兰德的处境不妙,即使不成功的话,这一手连环计仍然没有失败,自会把梅兰德逼出来,好阴险啊!

  第二百零五章 江湖飘门律

  游方以最快的速度审完最后一个人,那个叫小毕的歹徒颤着声音问道:“大侠,我什么都说了,能放我一条生路吗?”

  游方面无表情的答道:“问你两件事,第一,今天下午,你们是不是把一个人丢进了嘉陵江,他临死之前有没有说过这句话?第二,你知道什么是江湖飘门律吗?”

  小毕仓惶间答不上来,然后就看见游方并指成掌,挥手斩向自己的颈侧,这是他这一生一世在人间看见的最后一幅画面。

  什么是江湖飘门律?说起来很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能讲清楚的,是旧时代走江湖的飘门卖艺人所遵循的一条行为准则,它与官方法律不一样,事实上是超出正常法度之外的一条容忍底线。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走江湖的卖艺人就算有一身功夫,也不会轻易去惹麻烦。走江湖流浪各地,对地方上的各种帮会势力,遇上了通常都要拜码头,否则在人家的地盘上不好混饭吃。如果受了什么欺压,一般都会选择回避或忍让,尽量不起冲突。

  就算有一身好功夫,假如真起了正面冲突,生意做不成不说,在不明底细的地方对付不明底细的势力,说不定会有无穷无尽的后患。但这种回避与忍让并不是没有底线的,在什么情况下江湖飘门中人一定会动手呢?

  就拿今天的事来举例,梅兰德招惹过这些人吗?向影华招惹过这些人吗?没有,根本就是素不相识无冤无仇!假如回避或忍让,这些人会放过他们吗?不会,当然不会!

  面对欺压做出退让的选择无非是两种情况,一是你低头对方也知道收手,二是即使你低头对方也不会手软。在第二种情况下不论你怎么回避,对方都不会放过你,如果不是对手的话,那就赶紧逃吧。如果有那个能耐,或者就算不是对手也实在躲不掉,那就出手!

  这就是江湖飘门律。

  至于出手的后果如何,已经没法过多的考虑了,毕竟刀已经架在眼前,而六扇门的人还没有追到身边。

  想当初游方陪着池木铎护送建木的路上,遇到了一伙手持刀枪的歹徒,游方问了游成元一声:“姐,你还记得江湖飘门律吗?”然后下车逃走,那些人挥舞刀枪仍然追进山林。当时池木铎听不懂,但游成元明白,游方是要开杀戒了。(注:参见本书124章 残阳如血)

  游方这一次没留活口,也没有毁尸灭迹,他将五具尸体都留在屋子里,离开的时候打电话通知了华有闲,让华有闲找一个僻静的公用电话报警,就说那里发生了凶杀案。杀人凶手自己找人报警,假如警察知道内情,估计也会目瞪口呆。

  从重庆市到武隆山风景区有两、三百公里,姜老大那伙人设伏的地点在一个叫芙蓉谷的地方,小毕也只知道大概的范围。计划动手时间在后半夜,看现在的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了,游方要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他开着那辆黑色的别克车离开了重庆市,车钥匙当然是从那伙人身上拿的。

  沿319国道一路狂飙,游方是心急如焚,偏偏油不够,路上还停下来加了一次油。加油的时候游方终于冷静下来提醒自己——千万别乱,时间应该能赶上,机缘巧合识破了这件事,已经是走了天大的运,而向影华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扪心自问,就算游方自己想暗算向影华,也不是那么容易得手的。

  为了赶时间,游方甚至没有回招待所与华有闲见面,在路上他打电话通知华有闲设法报警,并继续监视那个小区的动静,有情况随时通知他。这车开的非常快,十一点半的时候,游方已经赶到芙蓉洞了。

  这里是一处开放的旅游景点,但大半夜根本没人,游方将车停在景区外停车场不引人注目的一角,前方和旁边都是风景区的面包车。到这里已经没有路通车了,他下车走入山林,拔出秦渔随身开道,从山林野径中穿行,赶往芙蓉谷。

  芙蓉谷是芙蓉江一条支流形成的峡谷,周边一带是中国南方最典型的喀斯特地貌,有各种各样的地质断层、溶洞、天坑、沟溪、地下暗流、天然石梁、石林,地表的植被非常茂盛,生长着很多种别处罕见的植物。

  游方沿着溪流边冲击而成的碎石滩走进峡谷,这才暗暗心惊,此处确实是一个伏击秘法高手的绝佳所在,但同时,也是感应各种地气、闭关修炼秘法的风水宝地!

  就说脚下这条溪流,它是时隐时现的,有时候流着流着就不见了,似乎渗透到碎石滩下面了,是因为河滩的地势高起,水从地下岩层的缝隙中形成了暗流。由于地质断层、冲蚀洞穴、天然石梁天桥,或明或暗的泉流四处分布,神识展开受到了很大的限制,周围遮蔽神识的障碍非常多。

  在宜宾的时候去挖宝,仅仅一米多厚与浑厚地气一体的土层,就能遮蔽游方的神识。而走在这条峡谷里,游方自己就有感觉,假如两侧山壁中有天然形成的孔穴,普通人躲在里面,由于地气反差极大的山体切面阻挠,他也感应不到。

  因此他这一路行进非常小心,借着夜色像一只狸猫,仔细感应脚下每一块土地与山石,快速前行中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仅凭秘法修为可做不到,这是非常高明的轻身夜行功夫。

  ……

  向影华进入芙蓉谷时,并没有顺着谷底溪流走上来,走的是另一条翠竹环绕,两旁有很多野花红果的山间小道,当时夕阳晚照,风景很美,她的心情也很不错。

  梅兰德在信中告诉她见面的地方叫作“怜心桥”,并且画了一张草图,包括她走的这条路也标注在草图上,并且说那里地气特异,山水灵枢如两情相怜相惜,到了地方就一定知道。

  这是一种非常特别的约会方式,也只有他们这种秘法高人才会拥有这种常人难以想像的浪漫。梅兰德邀她到这里来,沿途风景极佳、山川灵秀,藏于深野竟无人涉足,附近种种地势地貌,宛如各类天成阵法,也是滋养神魂、感应神妙的绝佳修炼之所。

  梅兰德行游天下山川发现此地,竟不舍离去,修行中有诸多未解,心中却含难言之妙悟,放眼天下只思一人,邀月影仙子共参玄妙。他于芙蓉谷怜心桥,待月西来。——这便是那封信的主要内容。

  当向影华从山间到达峡谷时,第一眼看去,心中就意识到此处便是怜心桥!果如梅兰德的信中所形容,此处地气灵枢真如两情相怜相惜。

  有一道溪流从峡谷底部穿过,由于地势的落差形成了好几道不高的小瀑布,瀑布之间是一串连池。最后一道瀑布落差比较大有几十米高,水流倾泻而下,在两壁怪石上冲击,周围弥漫着一片水雾,夕阳的余晖中隐约可见一道彩虹。

  在彩虹的前方,峡谷两岸的山崖之间竟有一道天然石梁,就似一座桥,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令人惊叹不已。此桥不仅连结峡谷两岸的山崖,也是阴阳两壁之间、山与水之间的地气灵枢自然的融合衔接之处。

  周围这一带地质断层极多、地气扰动变化极大的环境,竟在此处相融显得是那么的和谐浪漫、脉脉含情。

  向影华从这道石梁上走过了峡谷,左边是瀑布连池,右边是黄昏中的朦胧彩虹,前后是长满野树杂花的险峻山峰,分布着大大小小看见或看不见的缝隙与孔洞,黄昏中各种鸟儿飞回,偶尔发出几声悦耳的鸣叫。

  对面山腰竹林间有一片开阔的缓坡,有人清理出一片空地,空地上盖了一间竹屋,竹屋一侧还连接了半间没有墙壁的竹棚。竹棚里垒起了简单的黄土灶台,上面架着锅,旁边有竹制的橱柜,里面放着碗筷等物。灶台旁还有一个烧烤东西的黄土台,上方横架的竹竿上穿晾着洗净的鱼干与青蛙,显然就是从附近的溪流里捉来的。

  竹棚外的空地上还放着一个大竹匾,里面晾着竹荪、蘑菇、黄花、野山椒等物。

  竹屋前方搭建了一座竹亭,竹亭里放着竹椅与竹几,竹几上还有一个茶壶和两个杯子,装茶叶的竹筒就在旁边的竹架上。竹叶铺满空地,当中有细碎卵石铺成的小径,从那道天然的石桥铺到竹亭边,再拐个小弯一直铺到竹屋的门前。

  这个地方一看就知道是新建的,对于高手来说,费不了太大的功夫,一切都是就地取材顺手为之。选择在如此之美的山水画卷中,可见主人的雅致以及心中含情之意。梅兰德竟然会请她到这里来,简直是无人相扰的世外仙境啊!

  向影华的嘴角不禁浮出了笑容,明媚的眼眸也变得含情脉脉。

  竹亭边有字,是有人用竹枝写在地上的——

  “兰德于山中感悟天地灵秀,云深不知何处,子夜方回。影华仙踪若先至,不妨于舍下稍候,月影之姿、山水之情,相待共赏。”

  向影华看见字迹,脸色微红的点了点头,并没有走进竹屋,而是在竹亭中坐下,不急不忙的静静等候,黄昏中她的剪影,像一幅美极了的画卷。而她所坐的地方,也是欣赏山水风景最好的角度,难得能在不高不低的半山中有这么一片开阔的空地,两岸山崖形色各异的怪石与野树尽收眼底,峡谷蜿蜒消失在远山的尽头。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月亮慢慢升了上来,月光首先照在了对面的山崖上,那乳白色朦胧的光晕分界线带着这一侧山顶的轮廓渐渐的下移,当月亮升到半空的时候,恰恰照见了向影华所坐的竹亭。

  这是个月圆之夜,也是两人相会之夜,满把清辉洒下,夜色中似弥漫着绵绵的情愫。

  这一等就等到深夜,梅兰德留字说的清楚,他要等到子夜才能回来。向影华坐在竹亭中看着天上的圆月,有些期待又隐约有些不安。接到他的信,她就这样千里迢迢的赶来了,而这世外仙境中,竟然只有他和她,究竟会发生些什么?不论发生什么,那就发生吧,此刻已经足够美妙!

  接近子时,峡谷上方有云层飘来,月光隐去,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这雨丝就如飞雾一般,贴近山壁处随着气流打着旋飘来飘去,峡谷中也有几乎感觉不到的微风,却不知道在往哪个方向吹。

  向影华站了起来,将晾在空地上的竹匾收到了竹棚中,别让这些野味被细雨淋湿了。然后她又在竹棚里找到了一个红泥小火炉、一个水壶、还有炭,都端到竹亭中开始生火煮水。夜气有些凉,他回来的又很迟,一起赏飞丝细雨之时,可以冲上一杯热茶。

  刚刚把火点好,将水壶放稳,向影华突然秀眉一蹙,长裙的裙裾以及披肩的长发无风自荡,人已经如飘飞一般到了竹棚外,身形突然间又硬生生的定住了。就听啪、啪两声,如同压缩的空气突然爆裂,竹棚里的一只杯子突然碎了,她的脚前也溅起一溜泥土,这是枪声,随后在峡谷中回音不绝。

  向影华的身形刚刚定住,脚前的泥土溅起,她随即又动了,顺着山坡冲了下去,如果说游方疾行的身法如同鬼魅,她此刻的身形就如云中仙子。

  有人袭击,而且用的是远程武器,向影华立足之处观赏风景最好,但同时也是周围隐蔽处最容易瞄准的地方,她要赶紧离开。身后及左右是稀疏的竹林,再往上是非常陡峭的高耸岩壁,往后退是绝路,最佳的选择是冲过那道山梁到峡谷对面去,那里是进来的路,两边密林与怪石很多,夜间可以隐蔽。

  想袭击她这种高手哪有那么容易?虽然对方打的是交叉冷枪,但是都没有射中目标。向影华的手链发出轻脆的鸣击声,影子在夜色中变得模糊,周围的风似乎聚集了这片山水奇异的力量。

  对面的枪声仍然不断传来,不是自动武器,而是半自动步枪,连续击发的频率却非常高,显然枪手的射击技术很纯熟,而且每一枪看弹道都打的极准。雨夜中怎么能看清弹道呢?因为普通子弹在这个时刻,竟然打出了曳光弹的效果!

  每当子弹接近向影华身前几十米远,就似与空气中什么粘稠的东西剧烈摩擦,发出一道肉眼可见的亮光,然后速度放缓,弹道扭曲,从向影华的身边飞过。那两名枪手交错连开十几枪,竟然一枪都没打中,反而暴露了自己藏身的位置。

  他们就在对面山崖两端天然形成的岩石孔洞中,起身开枪的时候,身上似乎还披着石棉毯。

  神念高手哪有那么好对付?向影华以神念化地气如同实质,近距离正面挡住步枪子弹也许做不到,但只要稍微改变一下弹道并不难,尤其是离得越远越容易。短短功夫,两名枪手的弹夹已经打空了,向影华可不会给他们换弹匣的时间,人已经冲到了石梁的边缘。

  石梁有六、七十米长,五、六米宽,向影华的位置距离那两人已到了百米左右,飘飞中身形突然又定住了,因为那两人已经放下了步枪,每人掏出一支微冲。

  这个距离已经到了微冲的射程之内,在石梁上无遮无掩、也没有空间闪避,就似一个活靶子,是对方交叉射击最佳的角度与距离。而且自动武器射出的密集弹雨,就算直接打不中人,在石梁表面形成乱飞的跳弹也能伤人,还更加不好控制,向影华当然不会再往前冲。

  但别忘了,这个距离,向影华也可以出手了。她站定身形随即向前伸出了右手,皓腕上的手链在夜色中发出柔和的荧光,前方的石梁、石梁下的溪流、远处的瀑布、两岸的山崖、周围的竹林、峡谷中的微风,竟同时发出隐约的嗡鸣,激起几不可闻的高频震颤回音。

  两名枪手的位置在石梁两侧向前方伸出的山壁中,那里有两个天然形成的石臼可以藏身,彼此能看见对方,此刻已经站了起来举起微冲。就在这一瞬间,他们突然感觉对面的山壁仿佛在动,变得更陡峭,向着石梁合拢,就似两堵要崩塌的墙挤向一起。

  扳机已经扣响,子弹却全部打向同伙所在的位置,山石上溅起两串跳动的火星,有好几发子弹都打在彼此的身上,然后他们就像被砍倒的树桩,栽出石臼从山崖上滚落,七、八秒之后才听见尸体与枪支落在溪流边的声音。

  这既似错觉又不完全是错觉,向影华以神念发动随身的天机大阵,山崖自然没动,地气灵枢移转却带着实形之感。那两人死的是稀里糊涂,假如到了阴曹地府有小鬼问他们是怎么来的?他们自己也是莫名其妙。

  向影华已经除掉前方的障碍,眼看就可以冲上石梁到峡谷对面,她却突然挥手后撤,身形一旋,峡谷中似有看不见的激风如浪升起。就在这一瞬间,对面两侧更远的山崖上以及后方山壁的高处,几乎同时响起了枪声。

  第二百零六章 夜雨杀机

  这里是一个陷阱,率先开枪的两人,又是陷阱中的陷阱,将向影华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假如她已经冲上石梁,四面枪声一起,她的位置几乎无法闪避,只有面对前后左右各个方向射来的子弹,躲都没法躲。

  向影华虽然及时后撤了,站在石梁后的缓坡上,但这个位置仍然是一个很好的被瞄准射击的角度,然而她却无法再往后闪避,因为每个方向都有子弹射来。周围共有五名枪手,两名在峡谷对岸的两侧绝壁上,两名在向影华身后的两侧山崖上,还有一名就在她正后方的制高点位置。

  离得最远的大约有四百米,离得最近的也有二百多米且在峡谷另一边。

  这是立体交叉火力,互相配合的很娴熟,枪械是很常见的、并不先进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用的是7.62毫米步枪弹。这种枪射程远、子弹穿透力强、射击精度高、弹道稳定、使用维护方便。虽然它已经退出现役部队装备,但如今仍在生产,而且从上世纪六十年代开始,总计生产了上千万支。

  直到今天,三军仪仗队的礼仪用枪、野战部队某些经过改装的狙击用枪、各大高校与各地民兵组织的军训用枪,仍然是五六式半自动。几十年来,这种枪在国内的分布与流散范围很广,枪械与子弹比较容易搞到,也不太容易追查来源。

  当然了,这种“容易”只是相对的,中国是个严格禁枪的国家。民间能集合这么多支枪进行非法犯罪活动,尤其在重庆这样的内陆省份,已经是骇人听闻了,向影华事先根本想不到。

  对付这几支枪射来的火力网,向影华可没有刚才那么轻松了,四野隐约的嗡鸣声不断,子弹在近处拉出的亮光划出诡异的弧线,几乎擦着她身体乱飞,幸亏她抢步后撤退到了竹林间的泥土地上,那些下坠的子弹打在近处才没有跳弹之忧。

  那么远的距离,如果看子弹的轨迹,若没有向影华的神念移转之力,几乎每一枪都不脱靶。优秀的射手都是用各种枪械与海量子弹喂出来的,国内的所谓的黑道团伙搞几把枪也许不难,但想自己培养优秀的射手几乎不可能,这些人十有八九都是从全训野战部队退役的军人。

  山间雨夜又没有灯光,枪手怎会瞄的那么准?一方面向影华穿着醒目的白色长裙,又站在开阔空旷的地带,另一方面,对方也很可能配了夜视瞄准镜。

  一轮枪响之后,一切又归于寂静,只能听见峡谷中的瀑布流水声。对方未击中向影华,没有再浪费子弹连续开枪,而向影华腕上的手链微鸣之声渐止,没有徒然耗费神念。功夫到达化神识为神念的境界,秘法可以随念运转,向影华随身的天机大阵也是含而不发。

  这是一种奇异的沉默相持局面,然而只持续了短短的十几秒钟,一轮急促的枪声又起。

  向影华身处致命险境,当然想要脱困而出,既然冲过石梁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她决定向右后方突击,接近那里的一名枪手,先剪除一个威胁。然而她的手链无声而颤、身形一转刚要动的时候,峡谷对面左前方的枪声就响了,连续三发。

  这人一开枪,其余四名枪手也随即开枪又形成一轮交叉火力网,向影华只得定住身形,立身为灵枢以神念运转天机大阵对抗,一时无法移动。

  对方数人不仅射击技术娴熟,而且其中还有秘法高手!刚才率先开枪的那人应有“移转灵枢”的秘法境界,是真正的高手!否则不可能将开枪的时机与向影华的动态掌握的那么准,地气灵枢一旦扰动运转,他就有察觉!更可怕的是,他并不与向影华斗秘法,而是暗中指挥冷枪。

  他所在位置离向影华最近,只有二百多米远,偏偏向影华拿他最没有办法,因为他在峡谷对面瀑布上方的一处天然岩隙中,下面就是水声不断的瀑布深潭。向影华再大本事也不能飞过去,就算她会飞,在瀑布上空也会成为一个活靶子,虚空难借力无法相斗。

  枪声只有短促的一轮,随后又恢复了新一轮寂静,但每当向影华有所动作时,枪声旋即又起,牢牢的把她困在原地。向影华几次想往某个方向冲击都没成功,甚至连几十米外的竹屋都退不进去。

  向影华终于出汗了,在这带着寒意的夜雨中,细密的冷汗布满全身,那些本来毫不沾身的雨丝此刻没有阻挡的落在她的秀发与长裙上。白色的长裙已经湿透了,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紧贴在身上夜色里几乎是半透明的,玲珑妙曼的曲线纤毫毕现。这形象,倒与游方在沧州梦境中初遇的秦渔很相似。

  步枪子弹射程内所蕴含的冲量,比大铁锤挥击还要猛烈的多,向影华毕竟是血肉之躯,不断运转神念抵御一轮又一轮的交叉火力,她也感到神气疲惫了。

  此刻她已明白对方为什么要使用弹道精准的半自动步枪,而不是自动连射武器,这就是有意在消耗她的神气啊。自动武器准确的弹道不好控制,而且每一轮射击的子弹消耗量很大,想对付她这种高手,绝对不是短时间能解决的,对方也不可能携带那么多弹药。另一方面,想在中国内陆动用大量自动武器以及弹药,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此刻她还在担忧另一件事,那就是梅兰德究竟怎样了?这里显然是一个陷阱,那么情况就有三种可能——

  第一,那封信根本不是梅兰德写的,是有人故意骗她来到这里。谁会这么做,出于什么目的?安排这样一场伏击,代价可是相当巨大的。

  第二,那封信就是梅兰德写的,向影华内心中也希望情况是这样。有仇家伏击,而梅兰德不在,对方却向自己发起了攻击。假如兰德回来听见枪声必有警觉,里应外合可以脱困,这是最好的结果,但是可能性不大。

  第三,那封信是梅兰德写的,但是他已遭不测,那伙人利用这个地方设下陷阱——这是向影华最担忧的结果。

  想到这里,一直没说话的向影华终于开口了,声音在峡谷中很清晰:“你们是什么人,居然敢伏击我!兰德先生何在,他现在怎样了?”

  她身处几乎无法逃脱的绝境,可是语气中并没有畏惧之意,听上去倒像是高高在上的质问对方。峡谷左对面传来桀桀怪笑声,有一个男子答道:“在等你的情郎来救吗?哈哈哈哈,你恐怕永远也等不到他了,将来在阴曹地府幽会吧!”

  这句话可以有多种含义,但是听在向影华耳中,分明是梅兰德已遭不测的意思。她的脸色沉了下去,心中却告诉自己不要相信,一指那人说话的方向,冷冷开口道:“你们真想杀我的话,有那么简单吗?我可以告诉你,假如玉石俱焚,除了你,他们四个人,一个也别想活下来!”

  她当然不愿意相信那人的话,认为可能只是那人的攻心之术,她的话也是在攻心,是说给另外四名枪手听的,含着威胁,却没有把话说满,显得可信度非常高。

  深山夜雨来得快去的也快,空中的云层不知何时已散去,一轮圆月又出现在斜上方的天空,将向影华所在的开阔地照得清清楚楚。明亮的月光下她似乎无所遁形,那妙曼玲珑的身躯充满引人遐想的美。

  她突然又动了,似在旋身起舞,月光如匹练仿佛凝成了实质,她的身形竟在乳白色光毫的环绕中消失了!四面包围她的枪手都吃了一惊,刚才开口的那人冷哼一声又开枪了,这回射出的是真正的曳光弹,看来他们是早有准备。

  曳光弹的弹头经过特别处理,能在飞行中划出一道亮光,显示出弹道的轨迹,假如在战场上,可能会暴露射击者位置。但这种子弹并不少见,训练用的弹夹上,经常可以看见有一枚弹壳涂着绿漆的子弹就是曳光弹,在训练中修正弹道偏差用的。

  他一开枪,瀑布另一侧的枪手随即也开枪,打出的也是曳光弹,这两人所在的位置以及射出的弹道延伸交叉点,恰好可以定位。其余三名枪手虽然看不见向影华,但也都向这个方向开枪。

  这一轮枪战与刚才不同,月华流转闪烁不定,看不清向影华的身形所在,两名打曳光弹的枪手也不像刚才那样快速连射,而是不紧不慢的交替开枪锁定向影华的位置,就连枪声中仿佛都带着凝重之意,而其余三名枪手的射击频率显然加快了,枪声很紧连成一片。

  这些人中竟然有两名秘法高手,其中一人应该刚刚突破移转灵枢境界不久,而另一人掌握神识且运转的很纯熟。这等修为在向影华眼中本不算什么,但在这种情况下却非常致命,对方通过感应地气灵枢的扰动可以找出她的位置,却避免与她直接斗法。

  而他们都在向影华的左侧,分别位于瀑布上方两边的山崖上,恰恰都是向影华无法冲到近处的地方。

  这是一场真正的激战,对方的秘法高手也展开了神识,却是用另一种方式进行攻击。子弹射进流转的月光似乎都无影无踪无声无息,就连曳光弹的尾焰都消失了,这样的话另外几名枪手不可能瞄的很准,只能朝着大概的位置加快射击频率,还要注意子弹的消耗。

  向影华活动与闪避的余地更大了,她几次试图冲过石梁或者向右侧竹林边的山脚下接近,在对方曳光弹的指引以及突然加速的交叉火力阻挡下,只差一点却都没有成功。

  这番激战只持续了大约一盏茶左右的时间,场面重归短暂的寂静,向影华的身形重新露了出来,发丝凌乱神情似很疲惫,看上去已是强弩之末。这样的地形、这样的陷阱,动起手来她太吃亏了,假如换一个地方,对方恐怕早死多少回了。

  看来,那些人今天就是要置她于死地了!

  刚才似乎是云层流动的一个间隙,此刻月华隐去,天空又飘起了如丝细雨。也许是山间夜气已深,这雨带着透骨的寒意,远处瀑布水声依旧,薄雾在峡谷中弥漫,感觉越来越阴森,让人不寒而栗。

  向影华低着头秀眉一蹙,莫名打了个冷战,紧接着抬起头来,脸上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她又一次开口说话了:“看来今夜是不死不休了,你们能否告诉我,花这么大的代价对付我,究竟所谋为何?”

  左后方有一个声音喝道:“小妞,少废话!识相的话,就乖乖的把你那串手链交出来,不要再无谓挣扎。”

  向影华:“哦,原来是为了这串天机手链?难怪你们没有埋炸药做陷阱。”

  左前方的男子仍然桀桀怪笑道:“借助此处特殊的地质环境,才能伏击你这种高手,假如在近处做文章,反而容易露出破绽打草惊蛇。小妞,你今天栽的不冤,交出手链,让大爷好好爽爽,说不定能放你一条生路,我还没上过你这种高手呢!”

  向影华脸色瞬间就变了,很难想象,这位明媚如月光的女子,眼眸中会有如此决然而凌厉的杀意。她朝天举起了右手,此时天空没有月亮,周身却似被月光环绕,在漆黑的雨夜里显的是那么醒目,然后发出了一声清啸。

  这啸声如鹤鸣,手链也发出奇异的震颤与之相和,空中飘飞的雨丝几乎都凝滞不动,而满地的湿润的竹叶却随着向影华的身形飘飞而起,恍然间若天地倒悬。向影华在啸声中款步向前走去,步履很慢,却施施然径直走向那道石梁。

  她拼命了,展开全部的神念将天机大阵运转到极致,就算她能走过那道石梁,也可能将是神气耗尽身受重伤的结果,假如侥幸脱身,她这位形神皆伤的弱女子,又怎能穿过这艰险莫名的雨夜山林呢?但是此刻的向影华,已经无法顾忌这些了。

  这一次,伴随她的身形移动,没有枪声响起,啸声清越又犀利无比,冲击元神若倒悬天地,别说瞄准,连站都站不住、枪都拿不稳!她正后方制高点位置的枪手距离最远,却好似受到的冲击最大,惊呼一声站立不稳,竟然从藏身的山石后摔了下来。

  夜间从近三百米高陡峭的山崖上滚落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嶙峋锋利的怪石就如扑来的乱刀丛,那人落到竹屋后的林间,已是血肉模糊不成人形。

  向影华连头都没回继续缓步前行,右后方又传来一连串金属与山石碰撞滚落的声音,原来那名枪手藏身在一个类似天然掩体、半人多深的洞穴中,人倒没摔落,但是他露出双臂端着枪在瞄准,一个不留神手中的步枪落到了峡谷中。

  眼看向影华已经离开了半山坡就要踏上石梁,枪声终于响了,是从左前方射来的,也就是秘法高手才能元神不受扰动,继续瞄准射击。还是曳光弹,却与刚才不一样,弹道没有弧线又直又平,就似笔直的电光。

  这不仅是步枪的威力了,而是运转神识之力依附于子弹攻击,不怕他枪法好也不怕他修为高,最可怕的是枪法神准同时又精通秘法,还能通过这样一种奇异的方式袭击,这是向影华从未见过的一种秘法攻击,应该经过专门的训练。

  那人终于展开神识与向影华以秘法相斗,却是以神识增添子弹的威力,抵挡起来很不容易。子弹到近处似碰到无形的阻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慢,但是弹头并不翻转下坠,弹道弯曲的弧度也很小。向影华身形一震,往后退了半步这才错开。

  退半步之后继续向前迈了一步,枪声又响了,向影华这次没有后退,而是向侧面移了半步。这时又传来枪声,几乎一样的子弹从左后方射来,刚才那人开枪斗法牵制向影华,另一位秘法高手也顶住天机大阵的威势开枪了。

  这两人射击的速度并不快,比先前慢多了,好几秒钟才能打出一发子弹,似乎也是顶着很大的压力在开枪,而第二人的射速几乎比第一人慢了一倍,毕竟秘法修为未达移转灵枢之境,差了一个境界。至于剩下的右前方另一名枪手,此时根本就没法开枪了。

  向影华的身形在漫天雨丝中左转右移不定,水珠顺着发梢与裙角滴落,却始终无法成功穿过石梁,几次踏上边缘又退了回来。在那道窄窄的石梁上,也没有闪避的空间。清啸之声仍然在峡谷中飘荡不绝,传出很远……

  左前方的男子又怪笑着说话了,语气带着粗重喘息,显然也很疲惫:“小妞,你的修为与你的模样一般俊,可惜今天不占天时、地利,敌不过我姜虎的手段,就认命吧!等你的运转法阵无力为继之时,还不是任我宰割?你发出这声音是在通知情郎吗,还在等着他来救你吗?别做梦了!这个连卫星电话都接不通的地方,你就喊吧,喊破喉咙——”

  那人的声音到这里却戛然而止,就好像喉咙突然间被人割破了!

  第二百零七章 灵犀

  割破姜虎喉咙的利刃,当然是游方手中的秦渔。

  游方是十一点半进入芙蓉谷的,但是直到凌晨一点才赶到了怜心桥,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根本不认识路。留守的几个小喽啰只知道姜老大他们伏击的地方在芙蓉谷,并不清楚具体的位置,而芙蓉谷从头到尾有几十里长啊!

  就算那些小喽啰知道“怜心桥”这个地名,游方也从来没听说过,更不可能清楚在哪里,他可没有向影华收到的那封信,上面有地形示意图。

  在路上,游方单手开车,换了一张化名梅兰德时曾使用的电话卡,给向影华打电话,但是无法接通。他又查听了这段时间以来的秘书台留言,有云南鸣翠泉熊家弟子熊路仙的留言,邀请他有空时去鸣翠泉玩赏;有三元派掌门余中流的留言,说松鹤谷送来的晶石已收到,多谢兰德先生割爱。

  最近一条留言是昨天的,张流冰说寻峦大厦已经动工,布线装修工程已经开始招标,兰德先生上次说要照顾一家小公司的生意,现在就可以打声照顾,他来安排。没有向影华的留言,也没有与他关系最亲密的齐箬雪的留言。

  齐箬雪了解游方的习惯,一旦关机就不以梅兰德的身份再回电,他们都是通过别的方式联系。而向影华可能给他打过电话,接不通之后便没有留言,直接按照“信”上的地址找到了武隆山中。

  游方的反应很快,随即就给向笑礼打了电话,他还记得他的联系方式。向笑礼接到“兰德师弟”的电话很意外也很高兴,开口就问他与向影华见面了没有?

  游方来不及多解释,他要向笑礼帮忙,不论用什么办法,命令身边所有的向家子弟查地图、上网、找人问,总之尽快找到重庆市武隆县芙蓉谷的准确位置,立即发给他。他又匆匆解释道,向影华不是自己写信约去的,那地方是个陷阱,有办法联系她的话就赶紧联系。

  游方还要飙车赶路,没法放慢车速打电话说太多,向笑礼不明具体的内情,但也很惊讶同时意识到事态严重,究竟什么人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也太不知好歹了!

  在路上,游方收到了向笑礼的回讯,留言和彩信图片都有,芙蓉谷的入口以及尽头的位置都标出来了。他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走了一条最笨、最直接、最冒险、最不是路的路,沿着峡谷向深山中一路疾行,虽不知目的地在峡谷的哪一段,但这样总能到达。

  也幸亏游方走了这条路,他要是从向影华进山的那条路绕过来,再快也得两个多小时,恐怕就得到凌晨两点左右了,向影华很难坚持那么长时间。而且他在路的尽头还会遇到伏击,除了围攻向影华的七名枪手之外,还有两名歹徒在外围来路最狭窄处两侧,各持一支微冲隐藏在暗处。

  如此安排,一方面是为了防止万一有人跟着向影华闯来,但这种可能性很小,谁与情郎约会还通知灯泡跟着呢?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防止向影华冲过石梁逃走。假如向影华手段通天,真能在绝境中冲出伏击圈,那也一定虚弱至极形神皆伤,在这个时候,山路最凶险处突然有两支微冲交叉扫射,向影华是必死无疑!

  对方已经花了这么大的代价安排了一个“完美”的陷阱,自然是志在必得!

  游方很走运,他无奈中走的这条路,恰恰避过了外围的暗哨,直接抵达了怜心桥下方的峡谷中。也不能怪设伏者考虑不周,这条峡谷中根本没路,布满了断层、乱石、溶洞陷坑、各种暗流与大小瀑布。大白天带着装备进来探险,一不留神失足,恐怕也会连尸首都找不着了。

  漆黑的夜里,不点灯闯进来,一路徒手攀岩涉水疾行,就算是高手也等于拿自己的性命在玩啊!游方偏偏是无声无息的在玩命,也就是他自幼习练轻身功夫至今,神识也极为精微敏锐,才能安全的穿行峡谷赶来,换一个人哪怕是向影华这种高手,也是办不到的。

  游方走在峡谷中远远的听见了枪声,心中就是一紧,这说明了两件事,一是向影华已经遭遇伏击,二是对方还没有制伏她,否则用不着再开枪。

  在接近怜心桥下方的瀑布潭水边,游方发现了两具尸体,应该是从上游随水流冲下来的,其中一具尸体脖子上还挂着一支微冲。他将微冲摘下来自己挂上,从那人身上摸出两个弹夹,也不管原先的弹夹里有没有子弹,先换上了一个新弹夹,顺手挥出两剑毁尸灭迹。

  游方以前没玩过冲锋枪,但是玩过手枪,以神识感应其结构,微冲与手枪差不太多,至少知道该怎么开保险、换弹夹、扣扳机。然后他开始徒手向上攀岩,选择的是姜虎所在的这一侧山崖,只有先解决掉这一位指挥者与秘法高手,才是救向影华脱困的关键,而瀑布的流水声掩护了他的行动。

  此时正值向影华月舞停歇,枪声也止住的间歇,空中再度飘起了雨丝。游方并非毫无准备,他进入芙蓉谷之前,撕下了一大块轿车座椅的外皮,在路上割成细条缠绕在指掌间,以便在攀援时保护手心,此刻差不多已经完全磨烂了。

  在雨夜里徒手攀登喀斯特地貌的陡峭山崖,无疑是一种极大的冒险,但更大的危险来自峡谷对面,那里也有一名掌握神识、枪法娴熟的高手,所在的位置离这边山崖只有二百多米远,假如他发现了游方的形迹突然开枪,游方攀附在绝壁上根本无从躲避。

  游方还要设法通知向影华,告诉她自己已经来了,不要着急冒险、犯傻拼命,尽量拖延住。而向影华若接到消息,无疑也会精神振奋,人在这种处境下最怕的就是孤立无援的绝望感。怎么通知她还能不暴露自己?游方还真有办法。

  天上的细雨又一次飘落时,瀑布上方有雾气弥漫到峡谷中,带着阴森的寒意。这本是山间夜雨很常见的现象,谁也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而向影华莫名打了个冷战,抬头又一次开口说话时,脸上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因为她知道梅兰德已经来了,就在瀑布下方的峡谷中。

  雾气中有极淡的、炼化后的无形阴界土飘散,因此才会显得这么阴森。炼化阴界土之法,是梅兰德的独门绝技,向影华从未听别人提起过,此时出现在此地,不会有别的含义。

  这两人真的是心有灵犀,向影华知道游方来了,也清楚他所处的位置,随即就想到他会怎么做、面临的最大威胁是什么?于是开口说话吸引枪手的注意力,然后发出清啸声冲击所有人的元神,将天机大阵运转到极致做出孤注一掷拼命突围的姿态,让对方根本无暇旁顾。

  想无声无息摸到一位有移转灵枢之境、受过专门野战训练的高手身边,还不能暴露自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向影华这是在配合与掩护游方的行动。她看似不顾一切想冲过怜心桥,其实根本就没打算真的冲过去,心里已经有底了。

  另一方面,她也真的是尽了全力,几乎到了神气耗尽的边缘快坚持不住了,游方的到来仿佛是一针强心剂,让她奋起余勇发动了最后的凌厉冲击,连她自己都想象不到,此刻还能激发这么大的潜力!

  瀑布的水声与向影华冲击元神的啸声完全掩盖了游方的行动声息,姜虎与峡谷对面的枪手心神完全被吸引,根本没有注意到游方的动静。当游方从姜虎藏身的岩隙侧后方鬼影一般闪出的时候,正在怪笑着说话的姜虎根本没反应过来。

  游方手起剑落,解决的干脆利索,不仅一剑割喉而且连脑袋都削下来了。游方养剑、练剑至今,难以形容灌注内劲与神识的秦渔之利,他心中也是恨极,琉璃珠震颤一剑枭首连血迹都没有。姜虎手中步枪落地,两截尸身随即开始脱水、干裂、朽化为尘土。

  姜虎指挥众枪手布下完美陷阱,利用梅兰德算计向影华,眼看大功告成,冷不丁却让人家小两口给算计了,一代神枪高手,死的是不明不白。

  姜虎一死,最大的威胁解除,但是游方的行迹也暴露了。对面枪手立刻就有警觉,随即调转枪口瞄了过来,却没在第一时间开枪,因为他也不清楚突然间发生了什么事。然而他已经没机会再开枪了,接下来峡谷两端几乎同时发出了两声痛苦的低呼。

  怎么回事?游方的手段太损了!

  论秘法修为他当然不如向影华,但论收拾人的花样,十个向影华恐怕也赶不上一个游方。向影华出行并不携带多余的东西,一串天机手链随身足矣,而游方总是背着一个包,里面有一堆零碎。秦渔刚刚挥落,他就奋力扔出一件东西。

  此物无色半透明,在夜空中看不见,灌注内劲带着凌厉的风声,居高临下飞向二百多米外的向影华,而且是扔出去就不管了,就像他拿东西在砸她。

  向影华可是松鹤谷的第一高手,神念一扫就知道飞来的是一枚菱镁石,于是不再清啸,天机大阵的运转也随之一凝。无形的威势压力一松,右前方的枪手随即就抬枪瞄准,这是一名优秀射手下意识的自然反应,这一瞄,却瞄瞎了他自己的眼。

  向影华低下头,伸出一指如朝天指月,飞来的菱镁石在近前爆发出一团耀眼的炽烈强光,将怜心桥一带的峡谷照射的如同白昼!她与游方没有打照面也没有说一句话,配合的却默契无比,以神念激引菱镁石爆发强光,同时损毁了这枚晶石。

  一片黑暗中,陡然注视这么炙烈的强光,一瞬间会在视网膜上留下轻微灼伤。人在瞳孔放的很大的时候,突然以肉眼直视强光源,眼睛会一阵刺痛,好半天不能视物。

  那名枪手瞄过来,恰好强光爆发,立时什么都看不见了,眼睛感觉被针刺一般,低呼一声以手掩面,山崖下发出一连串的响声,他的步枪也脱手掉进了峡谷。

  游方对面的那名枪手没有瞄向向影华,但是遭遇也差不多,在峡谷中爆发强光的同时,原先姜虎所在的位置也爆发出一团强光,没有怜心桥那边的光芒炽烈,却更加明亮耀眼,瀑布上空的水雾都现出了一道醒目的彩虹。

  光芒中看不见游方的身形,他已经闪到了岩隙的阴影中,山石上放着一枚钨光石,正是游方练剑时无意中将灵性洗练精纯的七枚之一,它与菱镁石一样在神识的激引下能发光,只不过菱镁石的效果更好,游方身上只有一枚菱镁石,已经扔给了向影华。

  但这枚灵性洗练精纯的钨光石效果也足够了,游方甚至没有损毁它,对面的高手刚刚调转枪口瞄过来,恰好迎上这一团强光,他也什么都看不见了,瞬间被灼花了眼睛。而且这种光芒带着激发的神识冲击之力,能伤人元神,游方曾经就这么对付过孙风波。

  高手毕竟是高手,那人痛哼一声枪抓的很稳反应也很快,眼前白茫茫一片,神识也是一阵恍惚,他的第一念是自保,随即往旁边一靠藏起了身形。他所在的位置类似山崖上一处天然凹陷的石龛,向内侧一贴身,游方看不见他。

  看不见没关系,游方随即收起钨光石,抬起挂在身上的微冲,朝那边搂了一梭子。江湖传言兰德先生擅使双枪且枪法如神,纯粹是以讹传讹的扯淡,游方的枪法很稀松。

  微冲使用的是手枪弹,枪管虽然比手枪长,但射程也只有一百多米,而那名枪手离游方有两百多米远。游方开枪时运用了秘法,以神识之力依附于弹头,束缚弹道平直延伸,并可与对方的神识之力相抗,更添子弹的威力。

  他刚才在攀岩上来时,就发现姜虎与对面那名高手以这种方式开枪,威力很大,此刻也在刻意模仿,弥补自己的枪法与微冲的射程,好在距离并不算太远。

  饶是如此,这一梭子打得仍如天女散花一般,对面山崖上的着弹点洒成了一大片,只有一半的子弹射进了对手藏身的天然石龛中,一枚都没有直接射中那人。但这样已经足够了,子弹射进石龛形成跳弹与流弹乱飞,小小的空间里根本无处躲避。

  那人连中了五、六下,一声没吭就送了命,尸体摔倒半挂在石龛边缘,步枪也脱手滑落到瀑布下的水潭中。

  这就是游方为什么用冲锋枪搂梭子,而不用手边射程更远的半自动步枪的原因。尽管小游子机敏无比、手段百出,但这一次也差点摆了一个大大的乌龙,他毕竟是人不是神仙。

  用这种方式开枪,枪法越准、神识控制的越纯熟,越能省力。姜虎那种受过专门训练的神枪手,用弹道精准的半自动步枪,每隔几秒钟才打出一发子弹,这样才能连续不断的控制。游方倒好,一搂就是天女散花般的一梭子,他是仗着自己神识控制精微,但是依附于弹速攻击,本身受到的冲击是相当大的,他又没有经过专门的训练,好悬没伤了元神!

  子弹射出去的一瞬间,游方觉得头晕目眩,胸中一阵恶心差点没晕过去,就似运转心盘过度的那种感觉。他松开枪伸手扣住旁边的山石,这才勉强在岩隙中站稳,定住心神喘口气,好在这种冲击只是一瞬,难受劲过去了并无大碍。

  他已经可以好好喘口气了,从现身杀了姜虎、爆出两团强光、搂出一梭子子弹,前后不过短短几秒钟时间,已经解决了围攻向影华的所有威胁。

  “兰德,你终于来了!”向影华在峡谷对面喊他了,她都没有问来者是谁,直接叫了他的名字,声音终于有些发颤,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游方的突然现身也导致了一个误会,向影华此刻已经确定,真的是他写信请她来的,按照地上留的字,他回来的可是太晚了,差一点就见不着了!幸运的是他终于及时赶到,挽救了危局;更加万幸的是他没有早回来,否则与她一起被困在怜心桥另一侧的开阔地带,恐怕就没有现在这么容易脱困了。

  游方喘着气喊道:“影华,你退后,我来收拾残局。”

  他叫她退后,向影华并没有问为什么,听话的一直退到远离石梁的竹亭旁,手扶竹柱站住。游方的气喘匀了,定住心神,将微冲换上剩下的那个弹夹,背在了身后,拣起了姜虎留下的步枪。

  这一次他没着急,不紧不慢的在旁边拿过一个步枪弹夹,拨出秦渔在十枚弹头的前端划了一道,琉璃珠震颤,留下一条细细的痕迹,弹头似乎在以不易察觉的速度沿着痕迹缓缓的腐蚀。然后将这个弹夹换上,游方半跪于地在山石上架稳枪,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朝着峡谷斜对面开了一枪。

  这一枪倒挺准,斜对面的山崖间有一人应声而倒。

  第二百零八章 恍然如梦

  参加伏击向影华的一共有七名枪手,游方出手之前已经死了三位,游方刚才又杀了两名秘法高手。还有两名枪手在向影华右边的峡谷两侧,步枪脱手眼睛还在发花看不清东西,但是游方没打算放过他们。

  他们所在的角度隐蔽的很好,但那是相对于伏击圈中央向影华的位置而言的,从姜虎这个指挥者的位置能看见他们。峡谷斜对面的枪手躲在石臼中露出半截身子,被游方一枪放倒,半个脑袋都飞了,尸体往前一趴双臂软软的垂下。

  游方不紧不慢掉转枪口,在山石上架得很稳,又深吸一口气屏息凝神,几秒钟后开了第二枪,石梁另一侧山崖上的枪手也被打倒。如此还不够,游方对着挂在石缝间露出的身体又补了一枪。弹头经过处理,凝炼了无形阴界土,又依附神识之力激发,只要对方生气一绝,尸体将很快朽化为尘土,到了明天,想找都找不到。

  现在回想起来,老头子叫他完成的炼化三两阴界土的任务,实在是太有深意了,简直就是追踪、留痕、逃匿、毁尸灭迹的绝佳手段。就连千杯道人那种绝顶高手,杀了李冬平之后毁尸灭迹,都要借助夜间的阴气布下聚阴大阵费一番手脚,没有游方这么信手轻松。

  假如游方没有认真的去完成师命,恐也不能安全的活到今天,在广州时说不定就已逃不过唐朝和的追杀。游方在楚阳乡得向影华之助,搜集到一两阴界土,折腾到现在,也就剩下六钱左右了,虽然寻找与炼化艰难,但是该用还得用,以后再慢慢搜集吧。

  七名枪手全部解决,游方行事却滴水不漏,掉转枪口又不紧不慢的开了三枪,两枪分别补在峡谷对面的两具尸体上,最后一枪间隔时间最长,打得也最远,从他的方向斜斜的射到了竹屋后的山脚下,射中了那具从山上滚落、血肉模糊的尸体。

  至此,这七名枪手不仅全部送命,而且连尸骨也别想留下。

  将微冲挪到胸前挂着,又将步枪背在身后,“善使双枪、枪法如神”的“梅兰德”,挎着一长一短两支枪,离开了藏身的岩隙,从侧面横向攀岩,朝着石梁所在的方向移动,从那个位置才好下去与向影华汇合。

  游方一路攀岩涉水赶来,衣服也早就湿透,雨丝很细犹在飘飞。四周也并非全然的黑暗,山间夜雨很奇特,峡谷上空的云层很低很淡如雾一般,瀑布方向斜斜的天际,透出朦胧的月晕。游方在山崖间移动,向影华隐约可以看见他的身形,徒手攀岩没有索具,向下比向上危险多了,虽然明知道以他的身手没有问题,但她仍不禁露出担忧之色。

  游方移动到靠近石梁这一侧,已经可以看见向影华进来的山路方向了,正准备往下爬,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一言不发抬起胸前的微冲,居高临下搂出了一梭子。

  外围山路两侧,林间的乱石丛里还埋伏着两个人,披着毯子手持微冲,他们主要负责警戒,防止向影华冲过石梁逃进山中。而姜虎事先也说过,那小妞根本不可能冲过来,除非她是神仙。姜虎说对了,向影华确实冲不过来,但谁也没想到“梅兰德”会从另一条路赶到。

  这两人不完全清楚怜心桥那边的动静,只看见山间拗口处有光芒升起,一瞬间比太阳照射还亮,随即响起了冲锋枪的声音,然后又归于平静。接着有人在开枪,是步枪,一连开了六枪,不紧不慢就像在靶场上练射击。

  很有些不对劲啊,枪声与刚才一响就是一片的情形不太一样,不是正常的狙击!六声枪响之后,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好半天没有任何声息。这太奇怪了,难道已经得手?一定是已经得手了!难道姜老大他们活捉了小妞,在做别的事?

  计划中最坏的打算,就是向影华身受重伤冲过峡谷,至于现在这种局面,是谁做梦也想不到的,向影华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将姜虎等人全杀了,从所处的位置来看也不可能。这两人等了半天,夜气越来越阴森,终于黑暗中发出几声虫鸣信号,提起微冲揭开毯子站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摸向怜心桥这边想看看情况,枪口向前随时保持警戒。

  游方转到山壁这一侧发现了他们,开了一梭子冷枪,他的枪法实在太稀汤晃水了,想法虽然好,欲一梭子把两人都撂倒,可惜一枪都没打着。他的位置有五十多米高,一百多米远,本来就到了微冲的有效射程的极限了,而且还是扫射,未用神识依附于弹头。

  那两人随即也发现了游方,同时举枪打了两个短点射,身形往小路边一滚就消失在黑暗中的灌木丛里,一动也不动。他们朝游方开枪角度是仰射,已经超出微冲的射程了,没有准头可言,流弹也没有造成威胁,隐蔽的很快,谁也看不见他们。

  无论谁想从这里走出去,理论上都要面临巨大威胁。但是游方并不需要看见他们,在灌木丛中隐蔽的虽好,却阻挡不了神识的锁定,游方随即摘下了步枪,仍然像刚才一样架稳,冲着黑影重重的灌木丛连开了四枪,每人都是先中一枪再被补一枪。

  至此两支枪的弹匣全部打空了,游方挥手将它们都扔到了石梁下的溪流中,那里估计是自古至今从来都没人到过的地方。稍微等了一会儿,游方像狸猫一样轻手轻脚的爬下了山壁,身形如鬼影冲向外面的山路,片刻之后又提着两把微冲走了回来,信手扔进了峡谷。

  他终于走过了怜心桥,快步穿过竹林间的小径,来到了向影华的身边。蒙蒙细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月光透过变淡的云层又洒了下来,照在两人的身上显得很是朦胧。向影华手扶竹亭的柱子一直看着他走近,脸色苍白嘴唇也在微微发颤,眼眸却像朦胧的月色。

  “对不起,我来晚了!”游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一开口却是这一句。

  “兰德,我看不清你的样子。”向影华直直的望着他,手一直扶着柱子没松开。

  游方解开缠在掌心的皮革,摘下了压住眉梢的宽檐帽,月光终于照在了他的脸上,柔声说道:“看见你发动天机大阵想冲过峡谷的样子,真的把我吓坏了,假如晚来一步,我会悔恨一辈子的。”

  向影华鼻子一酸,低下头道:“我已经决定,假如你不能来,我就用最后的神念损毁天机手链、跳下峡谷,宁愿玉石俱焚,也不会让任何人碰我……”

  说到这里,她的手突然一松软软的倒在了游方的怀里,游方下意识张臂将她抱住。盛夏的衣服只有轻薄的一层,而且此刻都湿透了,这感觉与赤身贴在一起几乎没区别,游方没来由心神一荡紧接着却是一惊。因为他的脸颊贴在了她的前额上,感觉好烫,不仅如此,她的心跳的好快,全身都在发烫!

  游方与她在一起的习惯也是一种尊重,从来不用神识窥探她,刚才见她清啸中发动天机大阵牵制敌手,神念威力强劲绵长,虽有神气疲弱之虞,但似乎并无大碍。此刻抱在怀里发现不对,游方神识扫过身体才知道她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不仅受了很重的内伤,而且病了!

  神气消耗过剧,甚至激发了平时不具备的潜能,无形中元气大伤,身心一旦松懈下来已经坚持不住,难怪她刚才一直扶着柱子,原来已经站不稳了。不仅如此,阴寒之气趁虚入体,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已经发起高烧了,意识也变的恍惚。

  向影华可没有游方那样近乎铁打的身板,此刻的她就是一位受伤带病的弱女子,连站都站不起来。游方二话不说,一抄手,将她横抱在怀中,转身就向石梁疾奔而去。

  此处参与伏击的枪手全死了,而且全部被游方毁尸灭迹,本来最好是留活口问话的,但是最有价值的“活口”姜虎已经被游方杀了,而且短时间内很难活捉有枪的射手,地形地势也不允许,游方干脆以最快的速度彻底解决掉。

  游方这么做并非没有后手,本来已想好将计就计的对策,可是向影华的伤病发作如此严重让他没想到,不得不放弃了原先的打算,连这里都没有来得及仔细清理就离开了,她得赶紧接受医治,不能留在深山中。

  游方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抱着向影华穿行峡谷走来时的路,只有从那条山间小道离开。这条路接近峡谷的一段本来是没有的,显然是最近刚刚有人从密林野树间开出来的,有的地方时隐时现几乎无法辨认,假如没有地图标注,几乎不可能找到这里来。

  不愧是一代地师传人啊,虽是夜间,借着月色在山野中认路几乎成为了一种本能。游方走夜路从来没有走的这么快,也从没有这么谨慎小心,“快”与“谨慎”本是很矛盾的概念,也幸亏他前段时间坚持修炼神识一直处于含而不发的状态,而且秘法修为到了携境无形的地步,才能在山间野路上疾奔。

  向影华蜷在他怀中,像一朵温柔的云,发烫的身体软软的,却散发着奇异吸引力,她的一只手始终勾着游方的脖子,似乎在害怕一松开他就不见了。在山路平缓处,游方偶尔也有浮想,比如武侠小说中男女主角脱衣疗伤一类的场景,但只是一闪念而已,随即定心神脚下不停继续赶路。

  向影华口中在喃喃低语:“兰德……今夜……没有赏月……你来了,我好高兴……我们终于……”她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了,在半路上就昏睡过去。

  向影华醒来时,已经是五天之后了,她躺在松鹤谷中自己的房间内,这里布置的有点像病房,输液、监控设备都有,但此刻都没有用。围绕她的病床放着几支木架,一共有九枚晶石在架子上布成了一个法阵,她的堂姐向雨华在屋子的一角凝神闭目而坐,正在运转阵法。

  床边坐着的是她的侄女向仪芳,一见向影华睫毛颤动睁开了眼睛,惊喜的说道:“小姑姑,你终于醒啦?二爷爷掌门说了,只要你一醒就没事了!”

  这时向雨华也睁开了眼睛停下法阵的运转,吩咐道:“仪芳,快去通知掌门。”然后走到了床前。

  向影华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呢,茫然的看了看周围,如梦呓般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兰德呢?”

  向雨华伸手试了试她的脉门,轻声解释道:“你受伤生病,兰德先生连夜通知了掌门,二叔带着一批松鹤谷弟子第二天黄昏就赶到了重庆市彭水县,你住院的地方。当时你已经退烧了,就病情来看已无大碍,首要是调治伤势,继续住在那样的医院里对你没什么帮助,二叔帮你办了转院手续,却接回了松鹤谷调养。”

  “我昏迷几天了,兰德先生去了哪里?”

  向影华说着话想坐起来,向雨华按着她的肩膀继续说道:“算上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本来你离开彭水的时候就应该醒来,但你当时神气消耗过巨,入体阴寒刚被驱散,元气虚弱,若不小心涵养形神恐留下隐患。二叔施法安抚元神让你继续沉睡,到了松鹤谷之后又布下这座养神法阵,命人轮流施法助你滋养,这样醒来便没有事了。

  兰德先生还有要事在身,我虽然不清楚当时的情况,但想必他定有情况必须赶紧处理,所以没有跟着你一起来松鹤谷。送你回到这里,也是兰德先生与二叔商量的,此处是你自幼修行秘法练功之所,在天机大阵笼罩之中,也是你最佳的滋养形神之地,这样才能最好的恢复。”

  游方抱着向影华离开怜心桥,半路上却改变了方向,既没有赶往他停车的芙蓉洞风景区,因为路不通向那边,也没有赶往向影华停车的武隆地质公园门前,因为路太远又不好走,就算上了车还要赶很远的路才能送到像样的医院。

  他走上了一条岔道向西行,穿过两山之间的一个谷口,那里已经有公路,前行不远,就到达离他们所在位置最近的彭水县城。也就是游方,能在深夜的山中走出这样一条路,而且他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恐怕是谁也想不到的。

  彭水县是苗族与土家族聚居的自治县,离贵州与湖南省都不远,游方将向影华送到了县中心医院,挂急诊然后住了院。第二天黄昏时向笑礼赶到了,随后又有十余名松鹤谷高手分两批赶到了附近。向雨华并没有去重庆,所以具体的过程她不是太清楚,得去问向笑礼。

  “兰德先生没事吗?袭击的人是什么背景,有没有查出来?他给我留了什么话?”向影华一睁眼,就是一连串的问题。

  向雨华:“他倒是通过二叔之口转述了几句话,叫你安心养伤,他已用内劲巡行之法,为你补益元气驱散阴寒,不会在腑臓中留下隐患,只要伤好了,再用数月时间调养恢复,便没有什么问题……”

  话刚说到这里向影华的脸突然红了,低下了眼帘,所谓内劲巡行之法补益元气,说的倒是挺委婉的,但就向影华所知,其实就是一种以内家劲力按摩与拍击全身各处关节与各大穴位的方法,若是为他人补气驱邪则极耗元气。

  向影华虽然不知道游方给谢小仙也揉过膝盖,但她却知道这种手法,恐怕揉的就不仅仅是某一个地方了,大姑娘家的想到这一幕,又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如何能不脸红?向雨华见她这个反应,也低下头小声道:“兰德先生以隔空外劲发于指寸,就在病房中,你二婶也在场,他的内家功夫修为,松鹤谷中没人比的上,当时几乎累坏了。”

  哦,原来不是全身乱摸,而是曲指虚弹,指尖隔衣轻轻一触而已,用的是内劲外透的手法,不是内家一流高手绝对做不到。但这种手法比直接上手可费力多了,但也更加有效。

  向影华方才心中的联想被堂姐看出来了,不免有些尴尬,心中不知是暖洋洋的滋味还是有点莫名的失望?脸色却更红了,红的就像熟透了的柿子。

  这时向笑礼走了进来,一见向影华的脸色就惊问道:“影华,你的脸色怎会如此,难道又发烧了,不应该啊!”

  向雨华赶紧解释道:“二叔,影华没事。”眼中难得有了一丝笑意,这几天她守在这里可够担忧的。

  向笑礼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你既然醒了就可以进食,应该很饿了吧?已经准备好了调养食谱,现在就可让人送来,躺着别动,让仪芳喂你吃。”

  向影华却摇头道:“二叔,我不饿,不着急吃东西,有话要和你私下谈。”

  一觉醒来,就像做了一个跌宕起伏、惊险莫名的梦,感觉有大恐惧又有难言的温馨,向影华到现在也是一头雾水,梅兰德抱起自己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此时又在何处、做些什么?

  她哪里还有心思吃东西,见不着梅兰德,当然要找向笑礼问清楚。

  第二百零九章 幻法大阵

  向笑礼提起梅兰德曾连夜来电,托他查寻芙蓉谷的具体位置,并说有人冒名写信相约,芙蓉谷是一个陷阱。向影华脸上的红晕退了下去,神色复杂难言,带着震惊、感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她此刻才意识到,梅兰德当时不是“回来晚了”,而是拼命一般赶到了怜心桥所在。

  游方给向笑礼打电话的时候,还在赶往武隆山的路上,但是子时刚过,就已经到达了怜心桥,而且是从峡谷里面上来的。听了向笑礼的讲述,向影华才明白梅兰德并不清楚怜心桥所在,而是深夜里冒险穿行峡谷,一路找到的!

  向笑礼问了一句:“影华,你难道认不出兰德先生的字迹吗,或者有人模仿他的字迹给你写信?”

  向影华有些委屈的低下头:“我真不熟悉他的字迹,也是第一次收到他的信,根本就没有想到有人会冒充他的名义写信给我,约我去那个地方。”

  向笑礼长叹一声:“是啊,谁能想到呢,胆子也太大了!我接到兰德先生的电话时,也觉得震惊不已。”

  游方以梅兰德的身份出现的次数并不是很多,第一次是送梅瓶参加广州的元青花征集活动,这是一个非常私密的场合,具体的内情了解的人很少,至少向影华并不清楚。

  第二次是以海外归来的风水奇人身份去鸿彬工业园,这也是上不了台面的私下活动,更不可能留下专门的影像记录资料,只是提供了一份报告,但事后在风水界影响却不小,把名声传了出去,多少得感谢安琪妮。

  第三次是在松鹤谷中与天下风门各派同道见面,这是他首度正式亮相。千杯道人赶来圆场,将他们在鸿彬工业园诛杀叠嶂派叛逆李冬平之事说了出来,此消息由此公开,在江湖风门各派中不再是秘密。

  已经潜回境内的唐朝和正是听闻这一消息,才跟踪断头催到广州,恰好找到了梅兰德,差一点就把他抓住了。但是刘黎在暗中插手,唐朝和以及他带到广州的随行人员,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真正知道梅兰德与向影华“亲密关系”的人并不多,也只能是与江湖风门有关的人,谁敢开这种玩笑?不是向影华警惕性不高,而且她心中确实想见梅兰德。而且事后也不得不承认,怜心谷那个陷阱布置的实在太好了,精心到完美的程度。

  坐在竹亭中赏月等候时,向影华心中全是浪漫的情思。

  “动手伏击我们的人是谁,二叔查到了吗?”向影华又问道。

  向笑礼:“根据兰德先生提供的线索,这几天我又找云南熊家帮忙,大概都查清了,他们是在云南与缅甸边境一带活动的帮派团伙,从事走私、贩毒、军火交易,还暗中开赌场做庄,领头的叫姜老大,还有个绰号叫神枪,身份非常神秘。

  据说云南这边的缉毒警和缅甸地方军警都吃过这个团伙的亏,曾经几次发生遭遇枪战,伤亡很惨重,却连姜老大长什么样子都没搞清楚。这次姜老大不知受何人指使到了重庆,却在那么一个险恶的地方设局,企图致你于死地,听他的语气竟然是为了谋夺天机手链!”

  向影华皱眉沉思道:“这个人名叫姜虎,我听他自己亲口说的,有移转灵枢的修为,更可怕的是秘法合于枪法,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而江湖风门根本就没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兰德先生怎会那么巧及时识破了他们的阴谋?”

  向笑礼:“兰德先生对我解释了,这也是完全巧合,他一直在提防无冲派对他不利,在重庆时发现有人形迹可疑,便暗中打探,结果恰好听说了这件事。……我事后查证过,在重庆一家小区,当天晚上有五人离奇身亡,还有一辆别克车失踪,而梅兰德就是开着那辆车赶到武隆山救你的,他所言不虚。”

  向影华:“姜虎已经死了,那么幕后主使之人……”

  向笑礼又叹了一口气:“当时的情形你自己知道,我后来也去了那个叫怜心桥的地方查看,确实应该速战速决无法缓手留情。活口虽然没留下,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查出幕后主使之人,兰德先生本有后招,可惜你伤势太重,他不得不放弃了打算。”

  怜心桥那个地方连高人的神念都能遮蔽,姜虎等人自然无法与外界联系,而且事先谁也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全军尽没、尸骨无存。这场伏击本是志在必得,当天夜里就应该有消息才对,结果却是无声无息,外面的人谁也不会知道峡谷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姜虎这种高手可不是大白菜,市场上随便花钱就能买到,无论在哪个团伙中都是极为重要的骨干力量,不可能让他这么随随便便失踪,而向影华究竟怎样也需要有个交待。第二天等不到消息,必然会有人去怜心桥一带查探,不论查探出任何结果,也必须向主使之人汇报。

  这是一个难以解释的谜!说不定主使之人会亲自来,或者派身边的亲信来仔细调查,顺着这条线索,游方不难找到幕后之人。他将所有人都毁尸灭迹之后,心中已经想好将计就计就利用这个地方设伏等人自投罗网,到时候可以见机行事。

  但因为向影华的伤势无法耽误,游方不得不放弃了计划,连夜把她抱出了山谷,接下来的两天也无法离开她的身边,直到向笑礼率人赶到,才有空再返回查看。

  向笑礼没有跟着向影华一起回到松鹤谷,他是昨天刚回来的,在彭水县时,已经与梅兰德一起率向家十余名高手赶到了怜心桥,结果却发现已经有人来过了,那地方经过了仔细的清理,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游方当时虽然毁尸灭迹,但走的匆忙并没有来得及仔细清理,别的不说,怜心桥头那些散落的冲锋枪弹壳还留着,等两天后再去时,早就被收拾的一颗不剩,说明他们已经来迟了。原处看不出曾经过激烈枪战,只有那座竹屋与竹亭还在。

  向笑礼最后说道:“我与兰德先生都猜测,幕后主使很可能是无冲派,如今的无冲派隐秘传承不宣,但势力之大难以想像。他们不再是一个单纯的秘法门派,也不像我们这样以一个传承家族为主干,而是一个跨国组织,经营多年盘根错节,居然培养出像姜虎这样的秘法枪手。

  姜虎潜伏国内在边境活动,并不在江湖风门中扬名,只是做捞实利的勾当,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次,我们谁都不会注意到。这一计很毒啊,不仅对付你,而且还是连环计,既夺了你的天机手链,又置兰德先生于难以解释的地步,非得被逼现身不可!”

  向影华有些后怕的说道:“这也怪我,想都没想就中了圈套,假如我死了或者下落不明,松鹤谷必不会放过兰德先生,天下风门各派也会追问他,他解释不清楚!……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呢,一定要逼他现身?代价未免太大!”

  向笑礼突然问了一句:“影华,你不觉得兰德先生的身份很神秘,行踪也太隐秘了吗?”

  这倒是大实话,自从白云山庄一别之后,江湖风门各派不是没有人联系过梅兰德,但谁也找不到他,而且一点回音都没有,包括三元派、鸣翠泉、寻峦派众人,谁都知道兰德先生根本联系不上。

  尤其是寻峦派,包旻和张玺先后都企图联系梅兰德,但是根本没见回信。张玺私下里还找过齐箬雪,而齐箬雪告诉他,她也不可能知道梅兰德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只是每一段时间收到他的音讯而已,梅兰德也从不透露自己的行踪。

  风门各派之间平时多有往来,还有人到过松鹤谷,大概是不太清楚情况吧,竟然托向影华向兰德先生转达问候,向影华曾经很无奈的解释过好几次,自己也联系不上梅兰德。

  可能那些人也听说了情况,将计就计来了这一出。假如向影华不中计,不过是写封信设个陷阱而已,就算白干了。假如她中计了,那么此连环计的后手就厉害了,一定能逼梅兰德现身。

  想到这里,向影华小声的说了一句:“二叔这么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在广州时,地师刘黎前辈突然现身为他解围,并且尽诛唐朝和党羽,关系可能不一般啊,若非如此,千杯道人也不可能为他证明身份,却又话不明说。”

  向笑礼点了点头:“出了这次的事,我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江湖风门七大派与当年无冲派之间有灭门之仇,我向家也是其中之一。上次在广州,你们怀疑地气宗师传人是那位没现身的李丰,现在看来也许只是一个障眼法,下代地气宗师当时就在眼前。……而且这次的事情,几乎可以肯定是无冲派在幕后插手。”

  向影华:“既然一个活口都没留下,也没有查到幕后主使之人,二叔怎能这么肯定?”

  向笑礼:“因为幻法大阵!”

  想当年七大派围剿无冲,当然是以家国大义为先。无冲派秘传的最高绝学就是幻法大阵,它不仅仅能简单的迷惑人的元神,假如炼成之后以神念施展,能移转灵枢化成种种幻像与心像,似凝成实质一般拥有真正的攻击力。

  这是很难对付的,因为它会导致对方高手感应地气的混乱,施展秘法受到了很大的限制。另一方面,幻法大阵也不仅仅能用于攻击,它在无形中能够改变一个人对周围环境的感应,从而导致种种错觉,这些错觉可能会很美妙也可能会很险恶,总之就看以什么目的去运用了。

  当初是寻峦派掌门陆文行出手,在七派高手协助下破掉了无冲派掌门唐有方施展的幻法大阵。唐有方见势不妙率亲随从密道逃走,却在包围圈外被刘黎堵住。刘黎剪除了他身边的亲随,只留下了唐有方一人后扬长而去,唐有方被随后赶来的七派高手诛杀。

  这一场大战,无冲派被完全剿灭,而七大派也折损了不少人。陆文行在此役中出力最大,也是他在江湖风门各派声名的一个转折点。

  陆文行在世面上是做航运生意的,在抗战时期,鬼子从占领区运送壮劳力到东南亚一带当劳工苦力,陆文行居然接这种生意,刘黎获悉后曾传话警告,陆文行这才收手。原本有汉奸嫌疑的陆文行,通过剿灭无冲派的行动,成了锄奸的英雄,也扭转了寻峦派的形像,否则他与寻峦派做的事情,江湖风门各派都不会再给面子。

  寻峦派的寻峦诀秘传恰恰是克制幻法大阵的绝技,据说陆文行当时动用了一枚玉箴为施法的灵引。除此之外,松鹤谷的天机大阵也是幻法大阵的克星,但是这座大阵想布成非常困难,需要借助的地气环境要求非常高。

  当时还没有天机手链,向左狐之父向心凌经历了剿灭无冲派一役之后,才下决心要打造这样一件法器,如果门中弟子修为境界不亚于陆文行,也可随身以神念运转天机大阵,虽远不如松鹤谷中那座庞然的天机大阵,但阵法还是能展开的。

  向心凌收集合适的硅玉轮晶髓,将之灵性炼化精纯,再炼成法阵,失败多次足足用了三十年时间,最终才将之完成。如今寻峦玉箴早已下落不明,假如无冲派有高手练成了幻法大阵,并企图报当年之仇,对天机手链恐怕是志在必得。

  姜虎设陷阱伏击向影华,目的就是天机手链,向笑礼与梅兰德一推断,定然怀疑幕后主使者是无冲派。在彭水县的时候,梅兰德特意请教向笑礼幻法大阵,由于松鹤谷的天机大阵能破幻法的缘故,向家弟子并不习练这种阵法,传承典籍中记录的也比较少,向笑礼只是讲了自己所知的一些情况。

  经过这一系列事情,向笑礼暗自猜疑梅兰德才是地气宗师真正的衣钵传人。

  向影华沉默了半天,眉头微蹙道:“刘黎已老,要想报复他,最好的手段就是剪除他的传人。历代地师的处境本就凶险,而如今还要面对这么复杂的局面,也难怪兰德行踪如此隐秘,时机不到、火候不足,是不能暴露身份的。”

  然后又抬起头看着向笑礼道:“二叔,今天是你我在松鹤谷中的私人谈话,不闻六耳,这些也仅仅是你我的猜测,不论事实是否如此,都不该外泄。”

  向笑礼点头道:“你放心好了,我这么大年纪,又是一派掌门,自然知道轻重。不仅如此,我已经下了严令,松鹤谷弟子绝对不许再谈你于武隆山遇袭之事,一个字也不许外泄!……其实他们也不知道具体的情由,外人只可能听说我曾经命弟子四下打听过芙蓉谷的所在。”

  他什么意思?向影华遇袭还不让说!这里面另有一番讲究,旁观者看来,除了梅兰德与向影华这两位生还者,谁也不知道芙蓉谷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包括姜虎的幕后指使者也不清楚。向影华确实进了武隆山,但到底进没进入怜心桥、有没有遭受伏击、姜虎等人究竟是怎么消失的——这些事情没人能说清楚。

  昏迷中的向影华自不会说什么,而梅兰德也只告诉了向笑礼一人,其余的松鹤谷弟子尚不知情。这样一来对方会感到莫名的恐惧,这是一种极大的震慑!

  姜虎是什么样的高手?他已经占据了天时地利,想暗杀谁的话不可能不得手,却连同手下一起无声无息的全没了。要么对手已经到了令人难以想像的恐怖程度,要么对手早就识破了姜虎的阴谋,要么他们出了内奸。这几种可能性,就让幕后指使者自己去想吧,比真相大白更好,而且不暴露梅兰德的行踪。

  对方的目的就是杀向影华夺天机手链,逼梅兰德现身面对风门各派的质问,如今不仅仅竹篮打水一场空,反而莫名其妙损失惨重。

  说完这句话向笑礼又咬牙道:“但是无冲派如此行径,绝对不能饶恕!如今兰德先生与他们在暗战之中,只要揪出线索,我不介意联合各派,重演当年围剿无冲之事。虽然封锁消息,但也不能就此罢手,我已经派人去了云南,联合鸣翠泉熊家的高手,剿灭姜老大团伙的残余。

  他们经营的产业以及与之合作的黑道势力,不论是在云南还是缅甸,只要查到,一律铲除不留!这也是给依附于无冲派做恶的那些人提个醒,不要再寻此死路,我想有些人心里会明白的。”

  向影华点了点头:“二叔此举可称老辣,兰德如今在做什么?”

  向笑礼:“我们在彭水县分手,他要去暗中追查幕后指使姜虎者的线索,我本想派向家子弟协助,但为行踪隐蔽计,兰德先生还是一个人走了。他还托我帮忙,抹掉了很多痕迹,包括他留在芙蓉洞风景区的一辆车,都是我派人处理的。”

  第二百一十章 情到浓时情转薄

  向影华从昏迷中醒来,情郎却没有守护在床前,她当然感到有一丝说不出的遗憾,但听说梅兰德孤身一人又身处不明的凶险中,更多的是担忧。她只能担忧却又无计可施,此刻伤势远未复原,神念也未恢复,至少要调养几个月,帮不上任何忙。

  想帮忙,也没地方找他去呀!梅兰德做的可真绝,连向影华都找不到他,正因为此,对方的陷阱才差一点就成功了,凡事有利有弊啊。

  向影华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二叔说话:“兰德先生神龙见首不见尾,颇有刘黎前辈的风范,但他并不是一位隐者,他所隐匿的并不是行踪,而应该是身份。只有不以梅兰德的身份与外界发生任何联系,才是隐藏行踪的最好方式。……他不愿让松鹤谷弟子协助,应该就是不愿暴露平日行事的身份,他平日定然不叫梅兰德,身份可能让人根本想像不到。”

  向笑礼微皱眉头道:“影华,其实我调查过他,身份似乎没有问题,但来历线索却断了。”

  向影华微微吃惊道:“二叔,你暗中调查他,在这件事之前?”

  向笑礼略显尴尬的解释道:“我不是不相信他,也不是不相信千杯长老,但上次的事发生在松鹤谷,我身为一派掌门出于谨慎,自然要去查。”

  向笑礼早就调查过“梅兰德”,线索却很少,梅兰德是因为给鸿彬工业园看风水才出现的,当时的身份是一位海外归来的风水奇人。鸿彬工业园请他总得有人推荐吧,追根朔源,查到了一个叫张阿水的人。

  此人已经八十二岁了,早年是台湾风水界一位老前辈,在堪舆业界影响很大,港台以及东南亚一带很多从业的风水师都是他的晚辈。张阿水年老体弱,而且已经移居日本,鸿彬集团请风水先生,知名风水师没人肯接这单生意,于是就找到了张阿水老先生。

  张阿水当时已卧病在床,自然不可能去,却推荐了梅兰德,他推荐之后,国内几位知名的风水师也顺水推舟联名推荐,于是才有了鸿彬工业园的事。而梅兰德去了鸿彬工业园不久,张阿水就病逝了,事情就是这么巧,线索自然而然的断了。

  向笑礼并未放弃追查,又私下里命人与当初几位联名推荐梅兰德的风水师联系,其中就包括游方的五舅公莫正金。结果这几人的说法都差不多,要不就说是同行推荐的,要不就说是给张阿水老先生一个面子,反正谁也联系不上梅兰德。

  向笑礼私下里命人找梅兰德,名义上当然是请他看风水,有好几位风水师则自荐或推荐其他人来接这笔生意。向笑礼为了不露出痕迹,找了几家公司请了几位风水师做了几场法事,悄无声息的遮掩过去。

  游方当初是莫正金推荐出去的,但正式向鸿彬工业园推荐的人却不是莫正金,而是早年与他有交往的张阿水,事情本来就是张阿水托莫正金找个人帮忙,他也是受人所托只为救场。

  莫家园这帮老妖精,假手于人借天梯的手段,自然是炉火纯青,而张阿水病逝之后,梅兰德的来历线索彻底成了一笔糊涂帐。

  假如向笑礼拥有国家情报机关的力量,还能再查的深入一点的话,恐怕也查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梅兰德是陕西人,今年二十六岁,十几岁就离开家乡外出打工,早就没有了亲人。假如从“上帝”的视角看,这人五年前偷渡到北美,然后就彻底没了消息,最近自称从国外归来,却没有官方的出入境记录,把户口给迁走了,身份资料都是全新的。

  当然了,这些信息,向笑礼也不可能完全查清楚。

  “如今看来,恐怕只有千杯师叔清楚兰德是地师传人,如果找不到兰德,那些人会不会去找千杯师叔?”向影华又问了一句。

  向笑礼沉吟道:“从当日松鹤谷之事来看,千杯长老应该很清楚梅兰德是刘黎前辈的弟子,因此才不会把话说明白。但是连你都不清楚他的行踪,千杯长老恐也未必知道。至于你的担心倒是多余,千杯长老行走江湖多年,且秘法修为不在你之下。

  影华,不是二叔不认可你的成就,你的修为虽高,但最重要的倚仗是随身的天机手链,无此凭借,你仍是松鹤谷第一高手,江湖风门年轻一代中的翘楚,却不是千杯长老这种成名前辈的对手。论秘法修为如此,若论江湖风霜阅历,你就更加不如了。”

  向影华仍然不无忧虑的说道:“话虽如此说,但怜心桥那种伏击,不论什么样的高手一不小心都得认栽!假如当时的枪手中再多两个姜虎那样的人物,我根本坚持不到兰德赶来。此事虽然秘而不宣,但暗地里应该设法与千杯师叔打声招呼,让他心中有数。”

  向笑礼微叹道:“真正的高人其高明之处,就在于不会走进这样的陷阱,也就是你,才会莫名其妙中此圈套,实在是因为想见兰德先生,你的心意二叔清楚。……但你的担忧也不无道理,我会设法与千杯长老打声招呼,他的行踪也不好找啊,总在天下云游。”

  两人说到这里,向影华突然脸色一变,就似蒙上了一层寒霜,手也在微微发抖。向笑礼察觉到她的异常,赶紧问道:“影华,你又怎么了?伤势未愈,不应如此心神震动。”

  向影华抬起脸,眼中竟有泪光涌现:“二叔,我想起父亲去年也是不明不白的失踪。他功力深厚、精擅各种阵法,一身内家功夫更是相当了得,本不应该有此遭遇。但是我经历了怜心桥这场伏击,心中反复揣摩,家父若在那种处境下,恐怕也难以幸免……”

  向影华说到这里已经说不下去了,向笑礼也是神色哀戚:“大哥在北京失踪,我们查了那么久都毫无线索。他一生做过的事情很多,也难免结下仇家,现在还不能断言是遭遇了什么情况,但只要有那么一点蛛丝马迹,松鹤谷定然尽全力追查到底。

  影华,你伤重方醒,需好好调养,一切等养好伤再说。兰德先生给你留了一封信,让我一定要亲手交给你,就放在你的枕头底下,没有打开,除了我没有任何人碰过。你快看吧,看完信,别忘了好好吃东西。”

  向影华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向左狐,怀疑向左狐也是遇到类似的伏击陷阱才会消失的无声无息。但是向笑礼显然有别的想法,却又无法在她面前明说。

  向笑礼以前是松鹤谷的执法长老,主要掌管门内戒律、监督弟子的秘法修行,对向左狐做的一些事情内幕并不是很清楚。向左狐突然失踪,不可能事先将很多行为的痕迹都清理干净,向笑礼继任松鹤谷掌门以及松鹤矿业的法人代表之后,以追查向田华一案为契机,发现了不少以前不了解的情况。

  看来他这位大哥平时有些隐秘不宣之事,是不好说出去的。向笑礼清理门风,查出的一些妄为之举,包括向田华的事,有很多都牵连到前任掌门。向笑礼只能以整顿门风的名义处理了一批人,但把牵连到向左狐本人的事情都压了下去。

  向左狐如果遭遇意外的话,可能性有很多种,查个水落石出反而不妙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这些情况,只有向笑礼心中有数,向影华完全不知情。

  说起来,在改革开放后近三十年中,向左狐对松鹤谷的基业发展居功甚伟,如今向笑礼虽然继任掌门以及松鹤矿业的法人代表,但松鹤矿业的第一大股东是向左狐唯一的女儿向影华。向笑礼这么做,一方面是因为向左狐已经不在了,很多事情解释不清楚,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松鹤谷向家的声誉。

  梅兰德果然没有不留一句话就走,向影华的心思又被那封信完全吸引了过去,向笑礼出去了,让侄女独自在病房里好好看信。信中并没有什么缠绵的情话,首先是希望向影华在松鹤谷安心养伤,千万不要留下任何隐患,而松鹤谷是最适合她调养的地方,所以他与向笑礼商议尽快将她送回来。

  这算是一种解释吧,同时游方也表示了歉意,由于还有要事不得不处理,他没有一起到松鹤谷来,也没有等到她醒来时再见。

  向影华一边看信一边微微撅起了嘴,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此刻的神情似乎是受了委屈想撒娇,无奈那人又不在眼前。看到信的最后,向影华却嘴角一挑微微露出了笑意,终于觉得有些开心了。

  游方在后面接着说道,也是因为自己平日里过于小心、行踪过于隐秘才导致了这场误会。他留了一个联系方式,当然不是电话,向影华如果想找他的话,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联系。

  信的最后,游方让向影华好好看看这封信的笔迹,除了笔迹之外,很多字的笔画之间也有特殊的暗记,不明说的话,别人根本意识不到。游方解释了这些暗记,然后又提醒向影华,最好仔细多看几遍,记住了。往后如果联系的话,如果需要落笔留言,她应该能分辨清楚。

  向影华认真的读了很多遍,嘴角的笑意一直淡淡的浮现,因为这封信中除了游方讲明的几处暗记之外,字里行间若干字的笔画,若干词的处理,都有一些独特的暗记,游方却没有明说,若没有刚才的提示参照,是不太可能找出来的。

  向影华看了半天信,直到向仪芳敲门提醒她应该吃东西了,这才将信又收了起来。等吃完了东西,向影华又让向仪芳出去了,一个人靠在床头又把这封信摸了出来,从头到尾仔细看了好几遍,最后暗暗叹息一声——

  “兰德,我不知道你在哪里,此刻又叫什么名字?我想我明白了齐小姐当初的心情,而你不可能像待她一样待我。这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其实你我之间已经无需证明什么,那雨夜奔袭相救,已远比只求欢爱之情更浓,你心里明白却不说。”

  ……

  此刻的游方,背着包与华有闲一起从重庆火车站走出来,就像自外地刚刚赶回的样子。他又恢复了“游方”的身份,这一次救向影华,姜虎的幕后指使者根本就没有见过他,还是按照正常方式行事,原先是什么人就是什么人。

  茫茫人海中,只要不被熟人撞破,谁又能知道谁是谁呢?相对江湖之大,梅兰德的熟人实在是少的可怜。

  那个被人灭口的小贩曾在李庄风景区门前用一柄剑试探过他,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从当时的情景看,如果说有人可能暴露身怀秘法修为,应该只是沈四宝。但沈四宝既然使用了原名原姓,他的身份在江湖同道中本就不是秘密,无非是确认了此沈四宝就是彼沈四宝,排除了同名同姓的可能。

  但那人倒未必是冲着沈四宝来的,最大的可能是冲着薛奇男来的,因为薛奇男是吴老的前妻,虽然离了婚,如今却仍然以他的遗孀身份回到了国内。

  吴老的事迹如今已经被公安部公开了,他在剿灭杜秀才团伙、打击跨国犯罪组织行动中立有大功。而且吴老本人一直怀疑,杜秀才团伙与狂狐团伙幕后都有一个共同的国际犯罪集团,只是没有搜集到证据而已。

  游方已经可以确定狂狐团伙的幕后上线就是躲在美国的无冲派势力,那么杜秀才团伙的上线也非常可能是这伙人。吴老打入狂狐团伙,失踪的是无声无息,除了死在游方手中那几名骨干分子,并没有其他人知情。狂狐本人也是在临死前才知道吴屏东的确切身份,公安部公开的吴老事迹中也没有这一出。

  现在回想起来,吴屏东可不是个仅仅会教书做学问的先生,在江湖道上查线索,查的非常准!

  吴屏东的事迹公开,很可能会有人来试探薛奇男的底细,所以才会有了拦路卖剑这一幕,游方只是恰好就在薛奇男的身边而已。但从当时的情形看,游方没有露出任何底细,而那个小贩本人,反倒很可能引起沈四宝的怀疑。对方做事很绝,灭口断了线索。——游方就是这么想的,不论与事实是否相符,他的猜疑很有道理。

  姜虎团伙幕后主使人应该躲在重庆,怜心桥陷阱布置的那么精心,不可能是仓促之间准备的,策划者应该就在附近,中国城区面积最大的重庆市是最好的藏身之处。

  怜心桥的线索虽然暂时断了,但可能还会有一个线索,那就是沈四宝。九星派掌门的独子出现在薛奇男的身边,很可能会引起对方的怀疑,会不会派人暗中监视沈四宝的动静呢?假如真是这样,顺着这条线,说不定还能查出蛛丝马迹。

  游方原先的身份就是来重庆玩的,住在琦琦招待所,反正已经被人试探过了,反倒没必要刻意再掩饰什么,和原先一样自然而然才会不引起更多的怀疑。

  游方暂时回到琦琦招待所,不动声色的观察有没有可疑的人监视沈四宝,同时他也不希望沈四宝出任何意外。有趣的是,沈慎一曾赶到重庆亲自提醒过沈四宝,最近这里不太平,要儿子留意周围有没有异常的动静和异常的人。假如真有人留意沈四宝的话,沈四宝也在留意这样的人,而游方又在一旁冷眼观望,局面够复杂的。

  游方回来了,最高兴的当然是谢小丁,同时又觉得很不好意思,他们一家人本来是想招待游方,结果人家来了之后因为薛奇男的关系,几位年轻人一起跑到宜宾享受了一次公款旅游,好吃好喝交通食宿全包,玩的挺开心。所以她一定要留游方多住几天,在重庆好好玩玩,而过几天谢小仙就要来重庆出差了。

  游方在琦琦招待所还真发现了“可疑”人物,有两位新住进来的中年人显然暗中与沈四宝接触过,但他们不可能是监视沈四宝的人,而应该是保护与协助他的。看来沈慎一也是不放心儿子,悄悄派了九星派高手过来。

  沈四宝有人保护,周围并没有发现其他的异常。幸亏这两名高手与游方并不认识,而游方也不愿意在他们面前多露面留下太深的印像,推说有生意要忙,这几天并未与沈四宝一起出入。他打算等谢小仙来了之后,见一面打声招呼,然后就离开琦琦招待所。

  ……

  就在游方回到琦琦招待所的当天,晚上八点多钟,重庆一家经济型连锁快捷酒店的某标准间里,有一男一女正在谈话。这里的住客是一名二十多岁的白人小伙,美国来的留学生,自称酷爱中国传统文化与古老文明,到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读研究生,入学之前先到各地旅游。

  早几十年看见金发碧眼的白人,可能还挺稀奇的,但如今在各知名高校、各大城市、各著名风景区早就见怪不怪了。留学生出来旅游,住在这样的宾馆与身份也很符合。这小伙,也算是游方的“同学”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蓝凤凰

  游方的这位“同学”,棕色的头发略带点卷曲,稍微有些长从前额披到耳后。他的皮肤很白净,弯弯的眉毛、细细的眼睛,看人的时候总像是微微眯着眼。个子超过一米八,双手手指修长,长的有点像个钢琴演奏家。

  他的英文名叫杰夫·安德森,他的父亲老安德森是一个酒鬼、赌鬼、不走运的毒品贩子,很久之前就在墨西哥边境的黑帮火拼中送命,他的母亲是新泽西的一名妓女,早就不知跟谁跑了。他是在新教福利机构里长大的,生活在那个乌七八糟的地方,简直像在噩梦中一般。

  但是他很幸运,得到了一位慈善家的资助完成了学业,并且得到了此人的很多帮助与照顾,这名长者来自中国名叫唐朝和。唐朝和还给他起了一个中文名叫安佐杰,收为弟子从小传授,是门下修为最出色的衣钵传人之一。

  他在无冲派以及朝和集团的代号叫“安先生”,地位很重要,尤其在唐朝和死后,俨然以其事业继承人的身份自居,大有成为掌门大弟子之势。这次他却被唐朝尚派回了国内,身份是一名到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进修的留学生,至少要在中国呆上两、三年。

  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收拾国内的残局,整合剩余势力,做为重新拓展下线组织的居中联络人。唐朝尚派他来时,在无冲派核心人员的秘密会议上说得清楚:“安佐杰,你的天赋非常之好,前掌门用多年心血栽培,你秘法修为如今堪堪已化神识为神念,但是无冲派风门秘传其博大精深玄奥之理,在你的成长环境中感悟的不可能深刻。

  这也使得你修为更进非常之难,难到了几乎不可能的程度。此番去北大考古文博学院进修,并在各地多多阅历感受深沉博大,是你修为更进的唯一契机,希望你好好珍惜。

  而你也一直表示,要继承前掌门的未尽事业,在无冲派与朝和集团发挥更大的作用,当然,这也意味着更高的地位与成就,不要着急,将来的世界迟早属于你们年轻一代。中国有句古语叫‘当仁,不让于师’,但你师父是经过这么多年的率众打拼,才有无冲派今天的树大根深之局。你若想证明自己有当仁不让之能,就去中国收拾如今受挫的局面,我给你几年时间。”

  唐朝尚说完这些,就将安佐杰派到了中国,身份掩饰的倒是很好。

  安先生此刻是坐着的,抬头看着面前站着的一个女人,眼神却似带着有实质的触手一般,在那女人美艳的脸庞和高耸的胸脯上抚来抚去。

  那女人三十出头,体态稍显丰腴但并不胖,身形曲线收张有度,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成熟的魅力,鸭蛋脸,眼睛不大却很有神,是位很妖娆性感的美女。她此刻被面前这位年轻小伙色眯眯似是黏在身上的眼神看的很不自在,却忍着不好发作,尽量以恭敬的语气说道——

  “安先生,姜虎的行动失败了,参与行动的人全部下落不明,从现场的痕迹来看,应该是被人毁尸灭迹,您是高手应该明白。我没有料到这样的结果,那个地方是我亲自指挥布置的,向影华也确实离开松鹤谷进入了武隆山。”

  安先生好整以暇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甲,弹了弹,轻轻吹了一口气,又抬头道:“你没有派人跟踪,一路看着她走过怜心桥吗?”

  女子答道:“不瞒您说,向影华的秘法修为只在你之上,那个地方你也去过,假如是您走过那么长的山路,沿途那么复杂的环境,我有可能派人一直跟踪而不暴露吗?我只能让姜虎他们在隐蔽处埋伏好,等向影华到了之后,选择最合适的时机行动。姜虎的手下最后一次传出的消息,是向影华已经到了怜心桥,坐在竹亭中等候,没有任何异常状态,计划进行的非常顺利。”

  安先生:“好吧,既然跟踪不太可能,你是否确认没有其他人暗中跟着向影华?”

  女子:“她的车停在武隆地质公园门口,一个人进的山,后来再没有回来过,并没有人在后面尾随。车在两天后被其他人开走了,我怀疑是松鹤谷向家的人,调查的结果,车确实被开回了江西。”

  安先生的眼睛眯的更细了:“好,很好,按你的说法,你设下一个完美的陷阱,向影华也按照你的计划走进了圈套,为什么下落不明的反倒是姜虎?”他的中文非常流利,居然还带着江浙一带的口音,再加上这样一副洋面孔,完全能上国内“五洲同歌”一类的电视节目去表演了。

  女子低头道:“确实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这样,安先生您也亲自去那里调查了。”

  安先生的目光变的很有侵略性,盯着她道:“表面上看起来陷阱似乎很完美,但是你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就是以为向影华真的联系不上那个叫梅兰德的人。他们一定事先有过联系,按中国人的说法,这就叫将计就计,向影华是一个诱饵,其余的同伙肯定提前设好了埋伏。

  你以为那是你设下的陷阱,实际上成了他们的陷阱,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姜虎等人的失踪。翘幕姐姐,我一直很仰慕你,你的成熟味不是那些小女孩能比的,但这件事我很难办。姜虎的死,是组织严重的损失,他那样的杀手是很难培养的,他手下的团队也几乎损失了一半。除此之外最严重的错误,就是打草惊蛇,再想动手更难了!这些,你想如何交待呢?”

  这女人,竟然就是李秋平的妻子潘翘幕,李秋平失踪后,她与李冬平一起出现在北京。李冬平负责追查狂狐的下落,同时撇开狂狐团伙原先的下线,企图另起炉灶收拾局面,不料事情还没办完就在鸿彬工业园被梅兰德与千杯道人所杀。

  潘翘幕则是接过了李秋平在市面上所有的合法生意,继承了他所有的遗产,表面上没有露出任何破绽、也没有任何非法行为,警方曾监视了她将近半年时间,一直没有发现可疑的线索。不料今天她却出现在重庆,而且是怜心桥伏击的幕后策划者。

  听见安先生的话,潘翘幕脸色变了变答道:“那一带的环境你也看了,陷阱是我一手安排的,但伏击计划是你点了头之后才实施的。当时姜虎等人清查过周边,以那种地势,也不可能有人实行反包围,你当时也认为只要向影华来了,走过怜心桥就不可能再逃出去。失败之后,你怎能把责任全推到我身上?”

  安先生一耸肩,以嘲讽的语气道:“我毕竟刚到这里,人生地不熟,根本不了解你们这些中国人,也不了解那所谓的江湖风门,我想不到很正常,但你应该想到梅兰德与向影华有联系的。”

  潘翘幕面露愠色:“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可能性很小,而且只要向影华来了,原计划就可以成功,这是你亲口说过的话。我调查过,松鹤谷掌门向笑礼曾暗中查过梅兰德的来历,也企图联系上他,但是没有成功。他的调查与联系方式,与我们用的差不多,情况也都告诉你了。”

  安先生语气一转道:“我这次来,只是交待三件事,拿到天机手链、逼梅兰德暴露行踪、找到蓝凤凰,至于你们怎么完成,并不是我的责任。如果你需要协助,可以向组织开口,需要动用什么样的力量也尽可能的去动用。但你不但任务没有完成,却造成如此严重的损失,翘幕姐姐,这次让我怎么关照你呢?”

  潘翘幕的脸色很不好看,说话的语气也变了:“安先生,目前损失的都是我这一条线上的力量,是我与冬平这些年的苦心经营成果。你年纪轻轻一直跟随大老板学功夫而已,组织在这里的事业你从未参与过,如今到这里来是奉组织之命,我尊重你的身份,并不代表你本人应该说这样的话。”

  安先生笑了,这笑容有几分戏谑,就像看着一只生气的宠物猫:“翘幕姐姐,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叫我安先生,叫我小安,这样才显得亲昵!你是为组织做过很大的贡献,但我要提醒你别忘记,没有组织在幕后庞大的资源与势力支持,你怎么可能拥有那些?

  那不是你的损失,而是整个组织的损失,狂狐、杜秀才这两条线都没了,如今姜虎这条线骨干人员损失了一半,尤其是姜虎本人也死了,好好想想,你还剩下什么?你为组织所经营的基业,难道要全部毁在你的手里吗?这是不可原谅的!”

  潘翘幕直言反驳道:“毁坏它们的人不是我,而是对手太强大,我当时也在美国,你应该心中有数!我有我的责任,但也在尽量弥补,李秋平留下的所有东西,我已经尽可能的清理转移,姜虎虽然死了,但是他这些年经营的基业还在,还有一批骨干也在,这条线完全可以恢复。”

  安先生见潘翘幕的语气不善,笑容变得温和暧昧起来:“我不过是在关心你,不想看见你重蹈姜虎的覆辙,至于组织交待的三件事,你只要办成任何一件,我也就不必为难了。同时也提醒你一句,完成任务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保护与拓展我们的利益。

  李秋平留下的产业,一定不能损失,而姜虎在中缅边境的生意,可以继续经营的就经营好,需要转移的财富应该立刻转移,这些才是重点。没必要因为几十年前的仇恨而永远纠缠,只有眼前挡住路的人,才必须要铲除!大老板不在了,我一直想这么劝二老板。”

  潘翘幕正色道:“夺天机手链,暂时是没有机会了,逼梅兰德现身,还可以再想办法,至于寻找蓝凤凰……”

  安先生打断了她的话:“我少年时,就觉得蓝凤凰很有魅力,而她所学就是如何使自己更有魅力的秘法,我很想念她。找到她之后,先把她交给我,我一定要尽量温柔的对待他,而她的结局,真的很令人遗憾。”

  潘翘幕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听见安先生这番话,却又咽了回去,只是淡淡的点头道:“我已经派人去找,有消息一定会通知安先生的。……怜心桥的事很蹊跷,目前对手的情况并不明朗,为了安全考虑,我建议安先生尽快离开重庆,如果您在这里出了任何差错,我倒是真的没法向组织交待了!”

  安先生摆了摆手,神情很轻松的说道:“我有能力保护自己,你一个女人尚且不怕,我一位绅士又能害怕什么呢?”

  潘翘幕:“我只是提醒你而已,既然安先生有此自信,就算我没说。这次行动失败了,接下来我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处理,就不打扰安先生休息了,您有什么吩咐,可以随时通知我。”说完话她已经准备告辞。

  安先生站了起来,眼神从她的脸蛋滑落到胸脯:“翘幕姐姐,你这就要走了吗?每次见到我为什么总是这样,我想除了组织的事业之外,我们之间还可以拥有更愉快的交流。”

  潘翘幕终于有点受不了了,直言道:“安佐杰,你如果喜欢女人的话,这里有的是做生意的美女,打声招呼,我自会派人给你领来。……对不起,我真的很忙,告辞了!”

  潘翘幕走出了房间,打开门还特意对里面说了一声:“安德森同学,欢迎你来到重庆,祝你旅行愉快!”

  走出这家快捷酒店,她上了一辆车,司机是一名三十出头的男子,穿着黑色短袖T恤,肌肉结实健壮显得很是彪悍干练。车发动之后潘翘幕啐了一口:“什么东西,看见谁都是色眯眯的样子,以为谁都愿意跟他上床啊?从来不觉得自己恶心吗!”

  那司机也跟着啐道:“一个毛头小子,仗着是大老板的传人,在总部养了一帮亲信,就跑到这里来指手画脚!怎么搞的比大老板本人还拽?生意都是我们做的,这些年的家当也是我们拼死拼活挣下来的,冒险玩命的活也是我们在干,他凭什么?这次行动不成功,丢的是我们自己人的命,难道我们愿意吗?有能耐,他自己去干!”

  潘翘幕反而劝道:“坤屹,你不要和那种人一般见识,这些年确实是你们辛苦打下的基业,但没有组织的支持也不可能。别的不说,你与姜虎的秘法是大老板派人教的,还接受过专门的训练,都是你们仅凭自己不可能办到的。你们在云南缅甸之间出的货,也是组织接手的,不需要你们为买卖多操心,这些一定要清楚,不能随便说这种话!”

  那名叫坤屹的男子语气顿了顿:“这些我都明白,只是看不惯那个毛头小子。……老大,他毕竟是代表组织总部来的,我们行动失败了,你又当面顶撞了他,恐怕……”

  潘翘幕一挥手道:“怕他做什么?你们这些年做的本就是刀尖上的买卖,既然喊我一声老大,我连这个胆都没有吗!他这次到中国来,披上龙袍扮太子,动用我们给他卖命,他好攒将来在组织掌权的资本,却不知自己也是被人当枪使了。二老板派他来,难道你认为是好事吗?”在这个团伙里,真正的老大不是姜虎,姜虎的代号只是阿虎,而大家都管潘翘幕这个女人叫老大。

  坤屹有些疑惑的问道:“老大的意思,是二老板想收拾安先生?”

  虽然明知道在自己车里不可能有人偷听,潘翘幕还是嘘了一声:“小声点,我也就是和你提两句,不要出去乱说。这个安佐杰在大老板死后表现的很抢眼,在组织内捧他的人很多,大多是北美当地的势力,但是你想想,组织的总部虽然设在美国,但是二老板能把无冲派的秘法传承交到一个白鬼子手里吗?”

  坤屹哦了一声:“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大老板都死在这里,如今的局面很不简单,就让这小子出头来收拾残局,收拾好了自然对组织有利,收拾不好栽跟头的是他,但无论如何他不死都得脱层皮,也算是借刀收拾他。”

  潘翘幕叹了口气:“还有一点风声传出来,安先生与二老板之间有分歧,安先生只关心对将来有用的人和有利的东西,无冲派与江湖风门各派的历史纠葛他不愿意理会,只是有谁挡了他的道,他才要铲除谁,所以这次才会有兴趣逼梅兰德现身,不惜调动阿虎与你这一支谁也没注意到的力量。

  冬平死后,总部那边的事情我已经没有兴趣插手了,只想经营好他留下的这一摊子,没想到却越来越难,这次失败对我们的打击太大了。坤屹,你立刻派人回云南,确定能保住的生意一定要经营好,其他值钱的资产能转移的就转移,我有预感,松鹤谷不会放过阿虎这条线上的人,已经走风了。”

  坤屹点头道:“我已经派人回去收拾了,安佐杰也是这个意思,他好像对这些事最感兴趣。那蓝凤凰的事情……”

  潘翘幕挥手打断了他:“上次小宝在河南灵宝撞见她了,但是她闪的很快,这个消息要严格控制,只有我们几个人清楚,赶紧派人把她找到,暂且不要告诉安佐杰。毕竟曾经姐妹一场,我就算留不了她的命,也不想让她临死之前还落到安佐杰那种人手里,你一定要记住!”

  第二百一十二章 漩涡

  第二天,游方曾经游览过的磁器口古镇,有一男一女从宝轮寺走出来,又向着古玩一条街走去。男子的实际年龄有四十多快五十了,但身材魁梧挺拔,双目有神、气色非常好,看上去比小伙还精神!眉宇之间很是俊朗,面带微笑神情很是温柔,因为他臂弯里依着一位如妖精般的女子。

  这女人看上去似乎很年轻,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身形窈窕眉目秀丽,但她无形中透露出的那种成熟气息,少说也应该三十来岁了。她给人的感觉如果用两个字来形容,就是典型的——狐媚。

  游方当年第一眼看见她,就觉得这是一位妖精般妩媚的女子,却被刚刚丧妻不久的老爸领回了家,觉得非常不舒服、心里堵得慌,由此闹出了一系列不愉快直至离家出走,近两年才化解了尴尬,一家人相处的很融洽。

  这两人,当然就是游方的父亲游祖铭与游方的后母兰晴。他们怎会出现在这里?很正常,游方能出来旅游,他老爹当然也能,父子俩的习惯自然有相似之处,来到重庆没忘了到磁器口古镇来逛逛。

  游祖铭的生意遍布全国各地,磁器口古镇他不是第一次来,这次主要是为了陪兰晴玩赏。

  两人都是鉴赏古玩的内行,尤其是游祖铭更是行家中的行家,两边店铺里那些貌似很高明的赝品,游祖铭一眼扫过,几乎就像打了各种现代出厂标签一般。两人一边走一边在小声的笑谈,游祖铭说道:“我家传册门的眼力活,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练,应该相当不错了。但是你似乎比我更神奇,很多东西我还要去看、去感觉,你凭直觉就能断出个名堂来。”

  兰睛娇笑道:“这就是女人的直觉吧,就像我第一眼看见你,直觉告诉我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好男人!……我不过能够断出一个大概年代范围,而器形风格、纹饰来历这些细节,不可能分辨的比你清楚。”

  游祖铭也笑了:“你说话真是讨人喜欢,这可不是女人的直觉那么简单,我了解那是什么感觉,玩了半辈子古董才找着的,就是一种心神沉浸的共鸣感应,我以前描述不出来,曾经在电话里和成成的导师吴教授交谈过,他形容总结的非常准确。”

  提起了游方,兰晴皱了皱眉头,似乎在思索着说道:“其实若论这方面的本事,成成可是行家,我们两个加起来也许都不如他。”

  游祖铭:“哦,你对这小子的评价这么高?他还年轻,虽然这几年历练的不错,总还欠了几分老成。”

  兰晴抿嘴笑道:“父亲看儿子,总觉得长不大,他回家在你面前,怎么可能表现的老成?”

  两人说笑间往前走,前方不远正是游方曾经买下挽联的那家店铺,正巧有两个男子从里面出来,兰晴一眼扫见脸色就变了,拉着游祖铭原地一转身。她这个动作非常快也非常巧,一牵游祖铭的胳膊,似是自己的右脚拌了一下,重心一失往后一仰,游祖铭的反应快的很,顺势半旋身就把她揽住了,一点都没闪着。

  “你怎么了?”游祖铭敏感的察觉到妻子很有些不对劲,脸色难看神情也慌乱。

  “祖铭,我突然觉得很不舒服,我们回去好吗?”兰晴站稳之后随即一拉丈夫的袖子,以哀求的语气说道。

  游祖铭点头:“好吧,我们走,天太热,你也许是中暑了!”

  照说挽着中暑的妻子应该走的很慢才对,但他一只手勾住兰晴的腰,健步如飞很快就消失在石板巷的尽头。从字画店走出来的一名男子无意间向周围张望,恰好瞥见了兰晴的背影,似乎是吃了一惊,赶紧伸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同伴,另一名男子再抬眼望去时,兰晴的身影已消失不见了。

  ……

  游方这几天很忙啊,带着华有闲每日早出晚归,就像有很多事要处理的样子,尽量不和沈四宝和谢小丁在一起。他的事情确实也不少,秘密找了个地方与齐箬雪联系,两人之间的私语不足为外人道,另外,他还以李丰的身份给张流冰发了一封邮件。

  邮件里说的很清楚,希望张流冰在寻峦大厦装修工程中关照一家名叫筹途公司的生意,该公司老板叫胡行健。李丰并不认识此人,但此人是他在广州结交的一位小朋友家的亲戚,爱屋及乌顺手帮个忙,但请张流冰不必透露原因。

  然后他又给远在北京的屠苏打了个电话,屠苏接到游方哥哥的来电当然很高兴,她这段时间也挺忙的,忙着照顾生病住院的母亲。屠苏的妈妈有慢性病,每次发作总得住院,而每年总有那么一、两次。

  两人在电话里聊了半天,叽叽喳喳说着最近有趣的事情,能听出来,小姑娘很想他,哪怕多听一会儿他的声音也觉得开心。游方最后提到,让她给广州的姨父打声招呼,让胡行健去承揽寻峦大厦装修工程,直接到元辰公司找总经理助理张流冰,是通过他的一个朋友介绍的,已经打好招呼了。

  胡行健去找张流冰就行,但由于他那位介绍生意的朋友身份比较敏感,不要对外界声张,这本就是闷声发财的事情。

  除了这些事,游方还在南岸区一家大酒店包了个房间,白天有时就躲在这里,只有晚上才回琦琦招待所睡觉,有点狡兔三窟的意思。等离开琦琦招待所之后,他可以直接到这边来,暂时并不离开重庆。

  游方回到重庆的第三天,谢小仙来了,她是出公差,与专案组的同事一起到的重庆,虽然很忙,却专门抽时间请游方吃晚饭,并且在电话里告诉他,一定得来!由于是工作之余抽空,时间很短,谢小仙并没有将叔叔、婶婶、妹妹都请到一起,只能等忙完了再好好聚一聚,先见了游方再说。

  谢小仙事先订好的地方,离她们工作组下榻的宾馆不远,游方本来说要去宾馆接谢小仙,她却说不必,下午在区里有会议,开完会直接到饭店来,游方如果没事的话可以先到等她一会儿。

  饭店的档次不错,环境也很雅致,谢小仙订了一间三楼的包间,圆桌能坐七、八个人,但只有他们两个客人。游方先到了,一看这个环境就知道谢小仙不想有人打扰。两个人吃饭其实在大堂里坐一张靠窗的条桌就可以,但那样是面对面,而在包间里圆桌旁吃饭,可以肩并肩说悄悄话。

  约好六点钟开席,游方等到六点半都不见谢小仙人影,连个电话都没有,服务员进房问了好几次什么时候点菜?他给她打电话,谢小仙却关机了,无奈中刚放下电话,谢小仙的电话却来了,满含歉意的说道:“游方,你等着急了吧?会议的时间比较长,刚刚才结束,我马上就打车赶过去,真不好意思,你先点菜吧,路上有点堵,我大约过半个小时能到。”

  一直到七点过后,谢小仙才匆匆赶来,一进门就连声道歉。她穿着短袖常服,大热天出了不少汗,脸色红扑扑的,歉意的眼神中竟还带着几分羞涩。自从上次她生病出院之后,再见到游方时总是有点含羞带怯的样子,不再是以前那威武的警官形像。

  两人大概有一个月没见面了,而谢小仙就像很久没有看见游方似的,眼神总是围着他不离开,但视线彼此直视时,她又不好意思的掩饰闪避。游方已经点了两菜一汤,又让谢小仙再点两个菜,谢小仙看了桌上一眼,很开心的说道:“你点的都是我爱吃的。”

  游方笑了笑:“那你就点我也爱吃的吧。”

  谢小仙一撅嘴:“我还真不太清楚你最爱吃什么,松茸炖排骨?这里也没有啊!”

  游方:“天下的美食,只要可口,我都喜欢,你随便点。”

  谢小仙第一天到重庆,就来见游方,而且还点了一支红酒,吃川菜就红酒,再多加点冰块,倒也是一种很特殊的吃法。一坐下来几乎全是谢小仙在问,游方在答,问的都是最近这一段时间在重庆和宜宾旅游的事情,显然谢小丁私下里已经对她堂姐讲了不少八卦,重点是关于吴玉翀的。

  不知不觉中已经喝完了一瓶,又叫了一瓶,谢小仙特意给游方倒了一杯酒,倒的很满,自己也端起满满一杯酒,微低着头柔柔的说道:“游方,我一定要敬你一杯,一到重庆就着急要请你,就是为了敬这杯酒!”

  游方端起杯子问道:“说的这么严重,因为啥呀?”

  谢小仙的语气竟有些扭捏,完全不像她平时说话的风格:“小丁都告诉我了,你在酒桌上拒绝了薛奇男的提议,她邀请你去美国,提供继续深造和开拓事业的机会,你却决定留下来,不论是因为什么原因,我都非常佩服你。……也替你觉得有点惋惜,也许出去之后发展的机会更好,但那样的话,我就见不着你了。”

  这话说的,够拐弯抹角的!游方拒绝薛奇男的原因很复杂,但在谢小仙看来,或多或少总有那么一点可能是因为她,还暗中感动了好几天,确实在一般人看来,薛奇男的提议并不是很轻松就能拒绝的诱惑。

  游方右手端杯,摆了摆左手笑道:“有什么好惋惜的,如今国内的发展机会越来越多,用不着跑那么远背井离乡的。再说了,自认为有点出息的都跑了,却也不想想他认为更好的地方是怎么发展起来的?亲身参与见证自己身边的世界变得更好,为此尽力,我觉得更有成就感。”

  谢小仙的眼神有些含情脉脉:“为了你这句话,我还得敬你一杯!”

  游方本想提醒她,喝红酒不应该倒的这么满,结果一张口却变成了:“小仙,工作这么累,喝口酒解解乏,回头好好休息,但千万别喝多了。”

  谢小仙不好意思的笑了:“你放心,我不会再像上次那样在你面前丢人了!……光顾说话忘记喝酒了,来,干杯!”

  两人同时举杯,谢小仙的手微微向下,玻璃杯的口沿比游方的杯子低了一指,在空中轻碰发出清脆的声音。游方刚刚把酒杯放到唇边,就看见谢小仙已经一饮而尽了,他也干了这杯,玫瑰色的酒微有些酸涩的味道,细品却透着经年的醇香,在唇齿间留下奇妙的回味。

  谢小仙接着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面容已是浅浅的玫瑰色,接着又要给游方倒酒,游方赶紧伸手去接瓶子:“怎么好意思总让你倒?我自己来!”

  谢小仙却不给他,攥着瓶子道:“等了这么长时间,终于有机会好好敬你几杯酒,就应该我来斟酒,你喝就行!”

  说到这里她却不得不松手了,倒不是游方用了鹰爪功抢瓶子,而是她的电话响了,是专案组打来的。在重庆警方的合作下,刚刚发现重要线索,为了防止嫌疑人闻风逃遁,今天后半夜将布置一场临时抓捕行动,现在是晚上八点,准备时间应该来得及。

  放下电话之后,谢小仙就似做错了什么事情般弱弱的说道:“游方,真对不起,这顿饭,恐怕又不能陪你吃完了,我结账先走,你坐着慢慢吃。”

  游方长叹一声:“你不是已经下班了吗?连一顿饭都吃不安稳,还让不让人过日子了!”

  谢小仙赶紧道:“你别生气,等刘黎专案组的事情结束了,我就要调回北京,到时候坐科室,每天按点上下班,不仅是吃饭,每天还能买菜做饭呢。”游方只是随口感慨,不料她却误会了,以为他在说将来过日子的事情,自从游方上次“坦白”之后,谢小仙对他已经彻底“从宽”了。

  游方连忙解释道:“我没生气,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担忧你太辛苦。”

  谢小仙站起身来:“我没事的,我是副组长,领导,真正辛苦的是第一线干警。”

  游方也站了起来:“你的电话我听见了,今晚有抓捕行动,杜秀才团伙漏网的骨干,与云南姜老大团伙有关?”

  谢小仙:“你的耳朵可真灵!我早知道你很神奇。”

  游方不无担忧的问道:“你这个领导,不会亲自出现场吧?”

  谢小仙有些言不由衷的答道:“你就不要为我担心了,就是抓两个人而已,这次警力很强,连防弹衣都配了,我也没必要出现场。”说着话故作自然的张开了双臂,低着头眼神偷偷往上瞟,似是一种邀请也是一种期待。

  这是要他抱啊!上次在广州,就是她出院的那天,她从身后抱过他,今天要正面的了。游方伸手来了一个半虚半实的拥抱,没敢搂得太紧,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低下头在耳边说道:“小心点!”

  谢小仙走后,游方坐在那里有些出神,似在心中暗语——刚放下一个,又抱了一个,小游子,你是什么人啊,将来的日子究竟怎么过呐?

  不论将来该怎么办,游方是绝对不会放心的让谢小仙去参加行动,他不相信她刚说的不会出现场的话,假如警方要抓的人与姜虎团伙有关,那可能会相当危险。但他又没法阻止,谢小仙早就说过,既然都是警察,有危险的话,谁该去谁又不该去呢?

  再说了,警方有线索,游方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警方究竟有什么线索?说起来和游方还有点关系。不要小看了国家机器的力量,警方只要真想查,能调动的资源远比游方这种江湖人多得多。杜秀才团伙主犯落网,审了一半,杜秀才本人却莫名死在看守所里,警方根据已掌握的其他线索继续深入调查,有更多涉案人员落网,发现案情很不简单。

  杜秀才手下有几名骨干分子已经闻风逃遁,最近一段时间,通缉名单中的几名要犯找到了,但是都死了!有人在清除这些人,并转移他们手中掌握的东西。此案涉及金额已经过亿,但整个团伙的残余分子还掌握了大量赃款、珍贵的赃物,有人在清理这些痕迹,下手非常狠绝而且干净利索。

  警方在调查中发现了杜秀才团伙的一条交易渠道,竟然是通过云南中缅边境的黑帮,就是姜老大团伙,他们不仅盗掘与走私中国文物,连缅甸的文物也弄,警方就查获了几尊失窃的小金佛,竟然是从缅甸的古寺庙里偷出来的,并且查到了一个叫王小宝的人。

  警方并不清楚,其实王小宝并不是杜秀才的手下,而是姜虎手下的交易联络人,表面上看起来,杜秀才与姜虎是两个独立的团伙,并没有一条共同的上线,他们之间只不过有非法交易关系而已。

  王小宝最近到了重庆,而恰恰在此时,重庆某小区里发生了一起非常奇怪的恶性案件,有五个人死的不明不白,有人主动向警方报案却没说明自己的身份。经过查证,死者中有姜虎团伙的成员,都是云南警方以前想抓却没找着的,这一线索,本就是游方留给警方的,没想到恰好惊动了刘黎专案组。

  重庆警方刚刚查到了王小宝的落脚点,明日凌晨的抓捕行动,抓的就是王小宝与另一个身份不明的同伴。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三声枪响

  黑暗中一道虚影无声无息的闪到近前,谢小仙刚有警觉侧转身想开枪,手腕已经被人扣住,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低喝道:“是我!”

  同时谢小仙身子一仰,已经被人按倒在地,却没有摔着,因为身后就是一个很陡的山坡,她等于被游方压在了山坡上,一瞬间有点喘不过气来。而游方发现自己的手隔着硬硬的防弹背心,竟按在她的胸前很有弹性的地方,赶紧一缩,顺手关闭了她的对讲机。

  此时的谢小仙帽子也没了,头发凌乱,额角还有划伤,脸上似是抹着几道油泥显得脏兮兮的,右手握枪一脸焦急与茫然,被突然现身的游方压住,已顾不上推开他,声音一颤几乎都快哭出来:“游方,怎么会是你?”

  游方伸出一根手指压在她的嘴唇上:“小点声说话,你刚才的位置只要再探出半个身位,对方是高手的话就能感觉到,贴在这一侧山坡,他才发现不了。……我是跟着你来的,到了附近绕了另外一条路抄过来,没想到会是这样,你们被人收拾的也太快了吧!”

  谢小仙被游方紧紧的压在山坡上,一种半仰的姿态,两人的胸膛紧紧贴在一起,呼出的热气几乎能互相交换着吸入,这姿势是前所未有的亲密,但她此刻的境遇也是前所未有的凶险,呵着气尽量小声道:“没想到对方不是两个,还有第三个人抄了我们的后路,不仅有枪,而且枪法准的要命。”

  游方:“我在广州不就告诉你了吗,碰到这种情况应该请求武警部队支援,几个警察拿着手枪行动,太冒险了!”

  谢小仙:“事先真的没想到啊,嫌疑犯只有两个人,没发现有枪的迹象,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出动了两辆车,八个人,不仅有枪还佩了避弹衣,这样已经很谨慎了!以为现在的警力不够紧张吗?”

  游方:“现在应该叫武警了吧?赶紧叫支援!”

  谢小仙:“用对讲机不行,我们的人都被困在这里,这个鬼地方,手机信号不好用。”

  游方:“对方肯定也拿了你们的对讲机,通话他们能听见。顺着这个山坡往那边慢慢爬,后面有道沟,穿过山沟就到马路边了,打电话叫支援。我就是从这条路过来的,应该没问题,你小心点过去。”

  谢小仙:“等我过去,增援再赶来已经来不及了。大师兄为了掩护我撤退,刚才中了一枪,被歹徒抓进了前面那栋小楼里。还有六名警察被外面的枪手困在了那边的小楼里,里面也有人中了枪,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我怀疑那两名歹徒要用大师兄做人质,想从这里出去,那样后果就严重了!”

  游方:“你明明已经退到这里,可以从后山走,刚才在干什么呢?”

  谢小仙:“我要摸过去,把大师兄救出来!……你快从原路回去帮我们叫支援,我告诉你电话。”

  他们说话的地方在市郊一处马蹄形的山体环抱谷地中,是人工劈山开出的一片空地,里面是一个半废弃正在等待拆迁的别墅区。

  重庆多山,连市区里都是起起伏伏,很多建筑是绕山、沿山依次而建,更别提市郊了。他们所在的位置是南郊一个以旅游度假村的名义开发的房地产项目,说是度假村,其实盖的全是两层小别墅,原计划对外发售。

  此处是当地村委会违规劈山而建,差不多快建好的时候也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因为资金紧张一度停工,本来手续就没办全,又被媒体捅了出来,加上领导换届也正赶上严查违建项目,结果被土地管理部门叫停了。

  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如今这个所谓的度假山庄共有十二栋小楼,孤零零的矗立在偏远市郊这片陡坡环抱的僻静山谷中,只能等着别的开发商来接盘了。但由于远离市区,既没有太大商业旅游的开发价值,搞房产地角又太偏、地皮没有规模,周围缺乏配套的交通以及商业生活设施,加之土地手续不全,所以至今还扔在这里。

  王小宝的落脚点就选在这里,他是前几天市区里出了事刚刚转移过来的,还真会挑地方!有现成的别墅小楼住,旁边就有泉水,周围却没有人,在别墅区内连手机信号都没有,想打电话得走到山外或者爬上旁边的高坡。原计划这里是要建信号站的,但计划随着项目的废弃也没有实施。

  一共八名警察参与了这次抓捕行动,悄悄的“进村”,趁着夜色摸到了王小宝落脚的那栋别墅附近,完成布控之后正准备抓人,却有另一名歹徒从外面进了度假村。谢小仙当时没有在第一线,她与吴克红留在别墅大门口布控,喝止那人靠近,爆发了一场遭遇枪战。

  一开始双方用的都是手枪,那人枪法如神,几乎压得他们抬不起头来。幸亏她和吴克红隐蔽的位置好,乱枪对射之后,吴克红掩护谢小仙后撤,稍不留神就中枪倒地,被企图往外冲的另外两名歹徒劫持到一栋别墅里。

  其余几名警察当然被惊动,立刻参加了战斗,六支枪对一支枪,一打照面就被放倒两个,警察们拖着受伤的同事躲进了另一栋别墅,持枪据守。

  而那名枪手进了靠近大门口的一栋别墅,在二楼窗口处射击。他本来拿的只是手枪,背着一个旅行包,进楼之后不知从何处又抄出了一只步枪,可能背包里就是拆解的步枪零件,似是还带着简易的消音器,压的警察没有办法冲出别墅。

  这一切发生的过程非常短,游方不过是趁着夜色从山中绕过来,局面就已经如此!

  游方与谢小仙现在处于别墅区东侧边缘靠近山地的位置,离他们不远就是王小宝等两名歹徒劫持吴克红藏身的小楼,再往前大约三十米的另一侧,是六名警察持枪据守的小楼。

  再往前六、七十多米靠近山庄的入口处,就是那名神枪手所在的小楼,这个距离在警察的手枪射程之外,却在那名枪手的步枪射程之内。这三栋楼大约呈一个钝角三角形分布,歹徒在两端,警察在中间。

  王小宝他们要想撤出去,无非走两条路,一条是从山庄门口离开,另一条是从这一侧的山坡趁夜色钻入山中,也就是游方的来路。但不论他们怎么走,都避不开警察所在那栋楼的窗口的射击角度。

  而那六名警察同样也没法离开,因为只要一出小楼,就暴露在那另一名歹徒的枪口下,局面僵持住了。唯一还能自由活动的一名警察就是谢小仙,她现在非常着急,在这个位置既需要封死王小宝等人的退路,又想把中枪的吴克红尽快救出来。

  形成这种僵持局面也不过两分钟,游方就从谢小仙身后赶到了,恰好阻止了她的冒险行动。听见谢小仙的话,游方皱起了眉头问道:“我赶到之前,你在对讲机里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谢小仙:“从这里到王小宝那栋别墅门前,有一个射击死角,那栋楼朝这个方向也没有窗户,我可以摸过去,叫他们注意别认错人冲我开枪,晚上光线暗看不清。”

  从谢小仙所在的位置到王小宝藏身的小楼门前,与那名枪手之间确实存在一个非常小的射击死角,但是那名枪手若有移转灵枢之境,未必打不中啊!而警察所在的那栋小楼朝这边有窗户,可以封锁门前。

  游方又问了一句:“你还有几发子弹?”

  谢小仙:“我只剩三发子弹了,但是王小宝他们没有枪,大师兄的枪也打空了,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枪战,我只配发了一个备用弹夹。”

  事不宜迟,游方道:“枪给我,你跟在我身后,贴着我的后背走,能踩着每一步的脚印最好,我先帮你处理掉那两个歹徒,救吴警官。”

  说着话游方支起胳膊微微抬起了身,谢小仙身上一空,却抓住游方的衣领道:“你不是警察,不必冒这个险。”

  游方:“我能阻止你去冒险吗?如果我不去的话,你还是得去,是吗?……别废话了,现在听我的,跟着我走,别发出任何动静。”

  游方翻了一个身贴在了山坡上,一只手扶着山坡,一只手拉着身后谢小仙的手,身子倾斜沿着地势向王小宝所在的那栋小楼摸了过去。前走五、六米,就已经离开了山坡的阴影,这是个晴天,天际有一轮细细的下弦月,走到月光下从远处能看见朦胧的人影,但是从这里到达小楼,偏偏要穿越十几米月光下的距离,没有阴影可以藏身。

  游方为什么要拉着谢小仙一起过去,而不是把她留在此地?因为他很清楚,谢小仙绝对不会让他一个人过去的,甚至不会同意让他一起冒险,只是想自己救人。他如果摸过去了,谢小仙绝对会在身后持枪保护的。

  而他们所处的位置,只要再往旁边偏一点,离开了王小宝所在的那栋小楼遮挡,就暴露在另一名歹徒的枪口下。虽然是躲在阴影中,但游方可是领教过那神奇的枪法,假如那名歹徒也是如姜虎一般的高手,肯定能打中谢小仙。

  只有游方知道该如何接近那栋小楼,将谢小仙藏在自己身后反倒是最安全的。走出阴影来到月光下,游方反倒走的很慢,一只手在背后扣住谢小仙的手腕,另一只手握枪,腰间琉璃珠无声的震颤,无形的阴界土沿着山脚弥漫而开,将两人完全笼罩在中间。

  谢小仙带着颤音道:“别急,把避弹衣给你。”

  游方没有说话,握着她手腕的手紧了紧,示意她也别再吱声。其实就算有防弹衣,在这个距离对步枪子弹而言也没有意义。

  谢小仙根本不愿意游方这样做,可是刚才的情况根本就不允许大声争执,而游方以一种不容辩驳的态度已经采取了行动。此刻她突然感到一阵阴冷,莫名的恐惧感从四面八方袭来,刚才面对枪口也没有畏惧的谢小仙,灵魂深处却有一种无法抗拒的战栗,只有游方温暖的后背是安全的。

  她身体几乎贴在了他的后背上,两人的步伐有点像探戈中的并步,从远处看只有一条身影。

  枪手的视线被小楼阻挡,神识也没有发现游方,那栋小楼朝这面没有窗户,而大门在拐个弯的另一侧,从墙角那边看过来,与枪手之间只有一个很小的射击死角。游方先到这一侧墙下,然后肩膀贴着墙直接走到了大门口,这栋废弃了好几年的别墅没门,不知已经被拆了还是当初就没装。

  别墅内有两个人正在说话,其中一人道:“小宝哥,现在怎么办,刚才对讲机里有个女的说话,要摸过来。”

  那个叫小宝的人答道:“怕什么,这栋楼的门窗我都看了,以坤屹大哥的枪法,不论她怎么进来都得被撂倒,跟送死一样。倒是那帮条子在斜对面楼里堵住了我们,正好用这个条子做人质,赶紧走出去,只要能离开这栋楼到了坤屹大哥那边,就没事了,今天这些条子一个都别想跑掉。”

  另一人道:“他晕过去了,怎么办?要不要包扎止血,先弄醒了再说?”

  小宝:“这条子很魁梧,我们拿刀架着他出去,外面有现成的警车。”

  警用防弹衣其实就是一件大背心,很多要害位置诸如头部都是无法保护的,吴克红的中枪位置恰在防弹衣的边缘,右侧腋下的肋骨间。他在黑暗中举枪射击,对方虽然没有看见他,顺着枪声还是打中了他。

  这里子弹只要擦一下,肋部恐怕就得骨折,还不清楚有没有伤到肺部,他的防弹衣已经被王小宝脱了下来穿到自己身上,半侧上衣以及右边的袖子沾满了血迹,人已经昏迷过去,就躺在一楼客厅的中间。

  就在这时,别墅门口的光线突然一暗,似有人影晃动,王小宝与另一名歹徒拔刀就跳了起来,非常默契的蹿到了大门两边的阴影中。然而紧接着他们就觉得眼前一花,意识有瞬间的恍惚,仿佛突然置身于幽森恐怖的地狱中,还伴随着奇异的耳鸣,似是听见从远方传来凄厉的呼声。

  歹徒的错觉只是短短的一瞬,随即传出了三声枪响。

  游方进门,朝着一左一右分别开了两枪,距离非常近,两名歹徒只要一挥手刀都能扎到他身上,以游方的枪法也不可能打不中,他是对着脑门开枪的,两名歹徒吭都没吭一下应声而倒。

  怎么还会有第三声枪响呢?打倒两名歹徒,谢小仙从游方身后就冲进了屋子,跪在地上伸手去试吴克红的鼻息和颈侧的动脉。游方并没有阻止她的行动,也走过去俯下身借着门口传来的微弱光线,伸手去扣吴克红的脉门。

  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一脚迈过吴克红的身体,转身半蹲于地举枪,朝旁边的房间门内开了一枪。不仅是他在开枪,远处的那名枪手也开枪了,枪声是同时响起的,因此听上去似乎只有一声。

  这个山庄里的别墅,外墙的瓷砖、内墙的乳胶漆都已经贴好、刷好了,但是有的没安门窗,有的可能安了之后又被人拆了,反正这栋楼的一楼没门也没窗。客厅的左侧有一间房,朝着门的方向,对面墙上开了一扇窗,透过这个房间的门和窗,远处的射手恰好可以看见。

  游方的反应慢了,照说以他的警惕性,只要有人举枪瞄准立刻就有感应,但那人瞄的不是他而是谢小仙。游方刚进屋,有房屋的阻挡和阴界土的掩护,那名枪手就算是秘法高手,神识也不可能离着这么远锁定他们,游方刚刚以神识扫过屋子并没有任何发现,那边就突然开枪了。

  那名枪手听见两声枪响,就意识到有警察已经摸进了同伙所在的小楼,通过窗户和房间的门,隐约看见了客厅中似有非常模糊的人影晃动,也不管那人是谁立刻开枪。子弹先到,枪声才传来,而游方同时把最后一颗子弹也打了过去。

  那人并没有运用神识之力依附于弹道,距离是九十米左右,对于这种射手来说几乎是百发百中。

  弹头在飞进这栋小楼十米左右距离时,弹道似乎碰到了无形的阻力,弯曲着下坠,只差一点没有打进窗户,却恰好擦在了大理石窗台上。激起一溜火星,子弹改变方向折射平飞,再度下坠击中了游方。

  游方的手枪落地,一捂自己右大腿的外侧,向旁边一滚倒地,没有压着身下的吴克红与后面的谢小仙,在地上滚了一圈半捂腿坐住。他非常不走运,明明已用移转灵枢之力改变了弹道,子弹本不会打着他,却在窗台上形成了跳弹折射,让他措手不及。这么近的距离,神识之力只来得及微小的改变弹道方向,避开小腹部的要害,却打在了大腿上。

  俗话说的好——夜路走多了,总能遇着鬼啊!

  谢小仙他们这次行动配发的是七七式手枪,射程的上限只有五十米,其实以手枪的准头,想在三十米外打中瞄准的靶心也绝对要靠撞大运,九十米外想打中目标根本想都别想。但游方偏偏打中了,开枪的一瞬间他甚至有眩晕感,运转神识之力过剧,这也是他中枪的原因之一。

  远处的小楼中,那名叫坤屹的枪手倒在窗台边,眉心有一个弹孔,黑暗中双眼瞪的大大的,一脸震惊的表情,他是死不瞑目!

  第二百一十四章 送拐

  两人都是有心算无心,游方没想到一进门对方就能将子弹打到客厅里来,而且也不管瞄准的人影是警察还是同伙。坤屹更没想到警方的行动中突然混进来一位秘法高手,而且了解秘法与枪法合一的手段,假如游方一开始就出现了,他还不会这么大意。

  游方开枪之后也就清楚了对手的底细,这人还不能与姜虎相比,远没有达到移转灵枢之境,也就是掌握神识而已。世间高手哪有那么多,坤屹这种经过枪法与秘法特训的枪手已经很难得了,像姜虎那种高手很罕见,是潘翘幕手下几个团伙中的第一高手,当初他一剑就给杀了,实在是走了狗屎运,而今天就没有那么走运了。

  枪响,游方滚倒到一旁再坐定,谢小仙已经扑了过来,一把将游方的上身抱进了怀里,身体挡住了房间门的方向,急切的问道:“受伤了,在哪儿?”

  光线很暗,她也看不清刚才的情况,随即注意到游方捂住大腿根部。这个位置很要命啊,假如打中骨头,可能终身残疾,假如打中大动脉,抢救不及可能送命。谢小仙就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就似凝固了,一瞬间连哭都忘了,哑着嗓子道:“没事的,你别慌,手先压住,我来处理伤口。”

  游方却把手松开了,黑暗中有一颗亮晶晶的东西从掌心落到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又被他拣起来揣进上衣兜。只听他用沉稳的语气说道:“小仙,你别慌!子弹只是擦了一下,已经被我接住了,这点小伤不碍事。”

  一百米的距离,这种步枪弹能打透六毫米厚的普通钢板,枪手开枪的位置离游方只有九十米左右,游方居然说空手接住了子弹,简直神奇的让人不敢置信!但谢小仙已经顾不上他有多少神奇,俯下身去道:“我检查一下伤口,需要赶紧包扎止血。”

  伤口在大腿根前部靠外侧的位置,绕腿部包扎得把裤子撕开,那啥不都得让她看见了、摸着了?虽然光线很暗!游方的左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右手屈指在胯间、膝间、腿部连弹,黑暗中看不见流血的情况,但伤口流血的速度已经变慢,只是缓缓的向外洇出。

  他推了她一把道:“我自己会处置伤口,赶紧去给大师兄包扎,他伤的位置虽然不立刻致命,但只要再耽误一会儿,肯定会送命的。……那名歹徒已经死了,赶紧通知你的同事,叫救护车和支援,受伤的人需要立刻抢救。”

  说完话他已经站起了身,一手扶墙单脚立地。见他能站起来,谢小仙松了一口气,看来伤势确实不重,同时惊讶道:“你站起来干什么?快处置伤口,我先给大师兄包扎。”

  游方则以不容商量的语气,像是下命令般说了一番话:“我只说,你别问,这伙人也想杀我,他们还有同党。我如今受了伤,如果因为今天的事暴露了身份,恐怕必死无疑。除了你,没有人知道我来过、也没有人看见我,你的同事刚才看见的那个人影只是你。”

  正在用临时绷带给吴克红包扎伤口的谢小仙抬头道:“游方,你什么意思,难道要我就当你没来过吗?三名歹徒全是你打死的,你也受伤了!”

  游方:“你没有听懂我的话吗?就当我没有来过!我也不需要什么好市民奖,你在这里官最大吧?招集人赶紧抢救同事,撤出去等待救援,增援没有赶来之前不要随意搜查这个地方,最好能给我半个小时时间。……如何解释今天发生的事,就靠你自己了,我帮了你,也请你帮我一回。”

  说完话,他已经单手扶墙,单脚跳着上楼了,走的比没受伤的正常人都快,无声无息就像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僵尸鬼,躲进了这栋别墅的二楼。

  ……

  这次行动的结果有两名警察负伤,一名干警牺牲,本来差点要全军覆没,幸亏谢警官临危不乱,利用优势地形与夜色掩护,摸进小楼击毙了两名持刀歹徒,又打死了最后一名武装罪犯。

  七七式手枪怎会在九十米距离打中对方的眉心?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没法解释也不必解释,事实就是打中了,而且是她的最后一发子弹——神奇的流弹!七七式手枪的射程只有五十米,并不代表子弹不可能飞到一百米远。比如五六式半自动,瞄准有效射程是四百米,但在一千五百米外的流弹仍然有杀伤力,中弹的话,那纯粹是人品问题。

  事后警方的报告里并没有刻意写谢小仙与枪手的距离,只是强调了她的机智果敢与英勇的大无畏精神。真正救了所有警察的游方悄然带伤离去,而谢小仙荣立了一等功,这已经是她短短时间内又一次立功获奖了。

  那三名歹徒虽然全部死了,但是从他们身上以及别墅里搜出来的东西,还有确认身份之后查出的行踪线索与他们联系接触的范围,警方也有很重要的收获,案件又牵连到云南的姜老大团伙,并且查清了多年没有搞清楚的姜虎身份。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当时谢小仙指挥众警察,抢救伤员撤出了度假山庄门外,呼叫等待救援以及增援人员,暂时没有再趁夜进入这片别墅区。

  游方伤的其实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子弹打在窗台上之前,速度已经慢下来了,形成跳弹之后威力再度减弱,游方虽然来不及躲开,但还是运转神识之力尽量在阻挡。这时就能看出他的功力与向影华的差距了,如果是月影仙子,这一枪是打不中她的。

  子弹打中腿的一瞬间,游方心中爆发出无声的巨吼,瞬间运转全身内劲于腿部,倒不是阻止子弹打进来,而是约束弹头不要翻转。最严重的枪伤并不是嵌入伤或者贯穿伤,而是放射式的创面,假如弹头在体内急剧翻转,会搅碎一大片骨肉。

  弹头将将嵌入体内便停了下来,当时是一酸,过了片刻才有疼痛感。游方伸手按住大腿,运功将子弹吸了出来,然后给自己简单的止了血,交待完谢小仙之后便躲到了二楼,没有和其他警察打照面。

  枪伤虽然不重,但小游子的问题很严重!他的神识与内劲都在一瞬间运转过剧,形神皆有损伤,至少需要调养一、两天才能恢复,而且腿部受了伤,暂时活动不便,很难与人近身格斗。假如这时有个像样点的高手查到了他的行踪,把他堵住,他恐怕就得交待了。

  游方在二楼拔剑割开裤脚制做了几条简易的绷带,又把大腿处的裤子划开了两条长口子,将伤口包扎好,踞坐于地暂时调息,稍微恢复一下受冲击的神识,然后才好在黑夜里穿越山林悄然离去,现在他还不能快走。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游方长出一口气刚刚睁开眼睛,忽听窗外有人幽幽道:“英雄救美倒是很潇洒,可是阴沟里翻船就不美了,臭小子,你也有今天?”

  听见这声音游方就想站起来,然而却坐着没动,一瞬间有想哭的冲动,开口却又惊又喜道:“师父,您老人家终于现身了!”

  刘黎像一只老狸猫般无声无息的从窗外跳进来,手里还提着一根树棍,神情好气又好笑道:“我在广西读老年大学,每天读书写字日子过的很舒服,却听说有一堆人赶集似的往重庆跑,只得跟班主任请了几天假过来了。老巢让人端了不要紧,徒弟可不能让人收拾了。”

  游方一怔,反而问了一句无关紧要的题外话:“您在广西——读大学?”师父来了,他总算彻底松了一口气,处境转危为安。

  刘黎一瞪眼:“就许你考文凭泡妞,不许我这个老头念书吗?老话说的好,活到老学到老!……快起来吧,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一堆武警来洗地,把这里搜个天翻地覆,你得快点走。……哎呀,伤到大腿啦?幸亏命根子还没事!能走不,需要我背你吗?”

  游方扶墙站了起来,单脚站稳另一只脚尖点地,吸了口气道:“哪敢让您老人家背我,会折寿的!”

  刘黎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哦,你还这么讲究呢?那好,这个拿去拄着。”他把手中那根杯口粗细的树棍递给了游方。

  游方接过来道:“师父您真好,还给我准备了一根棍。”

  刘黎又瞪眼道:“受了伤眼神也不好使了?这明明是根拐!行走江湖,必须要有所扶持,孤胆夜行侠成不了大气候,阴沟里栽大跟头倒是很有可能,师父我就是你这根拐啊!”那还真不是一根棍,刘黎在山上弄了一根长树枝,两头带三角叉,夹在腋下正好可以拄着走。

  刘黎现身非常及时啊,游方现在这个样子必须要有一位非常可靠的高手保护,直至他能够行动自如。老头就在这个时候出现,游方也不知他是如何赶到的,或许就像自己那夜玩命奔袭救向影华那般,虽表面上还是和师父习惯性的耍耍嘴皮子,可是黑暗中感动的眼眶都湿了。

  刘黎扶着拄拐的游方下楼,从山地里他的来路离开,路上还不忘开句玩笑:“徒儿啊,你这条裤子可是太时髦了!”

  一瘸一拐的游方当然走不快,要不是师父在身边扶着,穿越这片山地还真不太容易,足足过了一个小时之后他们才出现在山那边的一条公路旁。刘黎问了一句:“那边藏了一辆车,是你开来的不?”

  游方点头:“是啊,向笑礼给我留了一辆车和三个车牌,我临时又搞了两个车牌。”

  刘黎又问:“你是追着警车来的吗?”

  游方老老实实的回答:“是的,要不然怎么能找到地方?”

  刘黎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呀,只听过警察开车追人,没听说过有人开车追警车。”

  游方挥拐一闪身:“师父,您老的巴掌轻点,我的腿受了伤,还拄着拐呢!”

  刘黎的语气终于沉了下来:“不拍重点你记不住教训!”

  上了车之后,游方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很尴尬的说道:“真的不好意思,让您老人家给我当一回司机。”

  这并不是什么高档车,只是一辆并不太引人注目、半新的大众车,刘黎一边启动车一边说道:“这是自动档的,假如你伤在左腿倒还可以开,可惜伤在右腿,只能委屈我老人家了。”

  游方:“师父,您老有驾照吗,啥时候学的车?”

  刘黎不紧不慢的答道:“北洋的时候可没有驾照这玩意,那时候我家里就有一辆福特,我还年轻,跟我家司机学的开车。不过你放心,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驾照我也有,通过年检的,让警官拦住没麻烦。”

  游方:“您老的驾照上写的是什么名字,多大年纪?可别把警察吓着了,现在有个刘黎专案组呢!”

  刘黎笑了:“以为就你会化名啊?我老人家如果没有几个身份,早就让人找着了,这张驾照可不能让你看,要不然你就知道我在哪里读老年大学了。”

  车走在路上,游方终于问道:“师父,你是怎么来到重庆的,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刘黎没说话,从兜里掏出一个很轻薄的数码相机道:“我不喜欢拍照,这个就送给你了,前几天刚买的,里面只有一张照片,你看看,那个女人你认识吗?”

  游方打开相机,里面只有一张照片,他却愣住了,疑惑不解的问道:“师父,您是什么意思?照片里的女人叫兰晴,是我的后妈,她身边的那个人,就是我爹!”

  这张照片赫然就是游祖铭与兰晴挽臂并肩从宝轮寺里走出来,兰晴的脸依在丈夫的肩头,一脸幸福温柔的小女人状。虽然拍摄的位置很远,但游方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将画面放大之后看的是更加清楚。

  刘黎面无表情,看不清他心里在想什么,扶着方向盘目视前方说道:“哦,那人就是你父亲游祖铭?我以前不认识,在磁器口还是第一次看见,果然是才貌双全啊,难怪虎父无犬子,但是他身边的那个女人,你知道来历吗?”

  游方的语气不禁有点紧张:“我不清楚,只知道二零零六年,我父亲从洛阳领回来的,很不错的人,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刘黎不动声色的答道:“在你们家这些年有什么问题,我当然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曾经是无冲派唐朝尚的弟子,代号蓝凤凰。五年前在洛阳布局,指挥党羽企图暗算我,结果被我杀了个干净,我还以为她早就死了,不料今天又看见大活人了,还成了我徒弟的后妈!”

  游方懵了,张着嘴没有反应过来,好半天之后才问道:“师父,您不会认错人吧,虽然我相信您老的眼力,但以您老的手段要想杀一个人,又认为她死了,她怎么可能还会活下来?”

  刘黎:“化成灰我也认得!当年的事我可以告诉你,你来对我解释一下。”

  五年前在洛阳郊外的北邙山上,一位故人之后邀请刘黎到访赏牡丹,并介绍了一位晚辈给他认识,这位晚辈便是蓝凤凰,他这位故友也是上当了,并不知蓝凤凰的真实身份与来历。刘黎在北邙山中险些遭遇一场伏击,当时的状况比向影华在怜心桥所遇还要凶险,陷阱布置的堪称完美。

  姜毕竟是老的辣,刘黎没有走进陷阱之前就发现了不对,将计就计查出蛛丝马迹,老头子的手段自比现在的小游子还要狠辣利索,从陷阱之外出手,将设伏之人一个没放过杀了个干净。

  只有幕后指挥者蓝凤凰,勉强借助幻法大阵的掩护才逃走,但刘黎也没放过她,发动转煞缠神术重创了蓝凤凰。老头全力施展的转煞缠神大法可不是开玩笑,虽然功力比不过当年鼎盛时期,但蓝凤凰也不过是将将能勉强发动幻法大阵而已,亦不能与当年的陆文行相比,如何能受得了?

  她跑的越远,经过的地方越多,也就死的越快!

  无论如何,放一个活口出去能通风报信,也是一种遗憾,但另一方面,刘黎也希望通过追查垂死挣扎的蓝凤凰的行踪,找到是谁在幕后指使与策划了这场行动?全力发动转煞缠神,对老头来说也不轻松,他躲起来调息恢复一天,然后再去追,结果却没查到。蓝凤凰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和当年的陆文行一样。

  能施展幻法大阵,必然与早已被剿灭的无冲派有关。而刘黎并非没有收获,后来他发现不仅只有他在找,有一位美国来的投资商也派人在找蓝凤凰。由此查到事情竟然与远在美国一个叫朝和公司的企业集团有关,从那时起,刘黎才注意调查唐朝和、唐朝尚兄弟俩以及隐秘传承的无冲派。

  至于蓝凤凰,连无冲派的人都没找到,应该是躲在隐秘处企图养伤,结果伤势发作死的无声无息。——刘黎曾经就是这么认为的。

  第二百一十五章 你代我处置她

  当年那场行动是唐朝尚所策划,蓝凤凰也是他派来的,负责具体指挥与实施,结果不仅损失惨重,更令人惊讶的是,这次行动究竟是怎么失败的竟查不清原因!参与伏击的人都死了且没有传回任何消息,指挥伏击的蓝凤凰从此下落不明。

  刘黎显得深不可测,令人畏惧。

  因为这件事,本来在无冲派与唐朝和并掌大权的唐朝尚引咎退居幕后,其后唐朝和的思路是尽量不与江湖风门各派发生联系与冲突,只是在暗中潜心经营与发展自己的势力,他所控制的这个跨国集团组织,规模已经到了相当庞大的程度。

  而且在这个组织中,除了极少数高层,下线团伙人员根本不知道隐匿传承的无冲派存在,比如狂狐、杜秀才这样的团伙头目,竟然也没听说过无冲派的事情,只清楚自己从属于一个跨国组织在“做生意”,很大、很赚钱的生意。

  至于姜虎是例外,他与他的一批骨干手下本就是训练有素的退役军人,组织纪律严明,接受过秘法特训。但他们在中缅边境一带活动,并没有引起风门各派的注意,就算听说过的人也不过认为他们就是个普通的黑帮组织。

  姜虎这样的高手竟然默默无闻!——干这种买卖,出名对他也不是什么好事。

  地下组织发展的规模大了,有些痕迹不可避免的要暴露,但都是各地的零散发生的违法犯罪案件,谁也没有把它们联系到一起去。吴屏东带着绝症之身,胸中仗剑游江湖,帮助警方打掉了杜秀才团伙,却不幸死于狂狐团伙的大光头之手。

  游方当时不知天高地厚,行险设局报仇,竟然杀狂狐成功,由此才引发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直至刘黎在广州杀唐朝和留书之后,隐匿多年、树大根深的无冲派终于浮出水面,它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秘法传承门派的概念了。

  刘黎车开的很慢,讲完这些才问道:“小游子,其实我也很想知道,蓝凤凰在你们家这些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游方听闻往事,在震惊中还没完全回过神来,愣了愣才反问道:“师父,您老的转煞缠神大法,可以化解吗?”

  刘黎想了想答道:“也并非不能,那要看具体的情况。比如你此刻若对我发动转煞缠神术未必能成功,就算侥幸得手,以我的功力亦可化煞归元。但当时我是全力出手,而她已经受伤,带伤在潜逃途中想自行化解是不可能的,所以我认为她早就死了。

  以她当时的情形,就算是我亲自出手也未必能解救,你应该很清楚,救人比杀人难得多!除非有精通传统医道的杏林高手,而且不论是否有风门秘法传承,元神定念之强绝不亚于神念境界,同时懂得类似的滋养形神之法,还能分辨煞气移转之源,方可从容化解。

  这需要身兼数家之长,且都相当出色,这种人可不是说遇就能遇见。你师父我虽然懂些医道,但也不算绝对的高手,想当年追杀陆文行,在沧州伤势发作卧床不起,还是一位过路的名医救了我。蓝凤凰带伤隐匿逃遁,怎可能恰好有这种奇遇?没想到偏偏有人救了她,所以我才想听听你的解释。”

  “我爹当年将蓝……兰阿姨带回家之前,曾去过我奶奶的老家莫家园,她当时好像有病,我爹找我二舅公给她治病,我二舅公又去找了莫家族长莫老太公帮忙,兰阿姨这才痊愈。”游方皱着眉头吞吞吐吐的解释,想当年他只顾着闹别扭来着,并没有太在意其他的琐事,今天听师父提起,仔细回忆还真想起这么一出。

  刘黎长叹一声:“江湖之大无奇不有啊,早就知道莫家园八大门藏龙卧虎,就连你这个外姓旁支出身的小游子当初都能设局杀了狂狐!那时你还不懂秘法,但自幼一身功夫的根基以及种种江湖手段已经相当了得。我老头子算是拣着便宜了,假如什么都是从头开始教你,恐怕是来不及啊。”

  游方赶紧道:“师父且慢夸我,在说我兰阿姨呢,她并不像懂秘法的样子啊?”

  刘黎冷哼一声:“能拣一条命,已是世间难得之奇遇,至于秘法修为当然是废了,懂秘法也不敢泄露。幸亏她通过你爹找到了莫家园,才多活了这么几年!”

  多活了这么几年?这话说得游方打了个哆嗦,干咳两声问道:“您老现在已经找到她了,打算怎么处置呢?……对了,师父,我忘了告诉您一件事,前不久我收到一条短信,说无冲派遣高手入境,其人能以神念运转幻法大阵,提醒我要小心,是您发的吗?”

  刘黎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我,短信在哪里?给我看看。”

  游方:“那种短信当然看见就删除。原话我记得很清楚,是‘无冲派遣高手入境,查梅兰德行踪,不知其人身份,只知修为极高,能以神念运转幻法大阵于无形,你要小心。’最特别的是,它居然发到了我平时以游方的身份用的手机上。

  我一直猜不透是谁发的。今天听您老这么一说,那肯定就是她发的。只有她知道我平时的手机号,还知道我用过梅兰德的身份,而且清楚无冲派的事情。前不久无冲派以我的名义给向影华写信,设陷阱伏击她,企图以连环计逼我现身,看来他们还不清楚我的身份。

  如此说来,兰阿姨如今应该并不是无冲派一伙,不仅不是,而且与他们对着干,一直在躲避他们才对,否则不会提醒我,这样也冒了暴露的危险。师父,您老是怎么认为的?”

  刘黎哼了一声忍不住笑了:“你可真是你爹的孝顺儿子!当然了,弟子顾孝,师父也不会不高兴,自古孝道与师道本就是一体。明明是问我想怎么处置她,没等我开口呢,你自己就先说了这么多。

  她如果真的是在躲避无冲派,明知道这些情况还不提醒你,天下之大,还有她的容身之处吗?也不想想,是谁救了她的命,还庇护了她这些年?这些都是她应该做的,假如不是这样,我绝对会杀了她!

  再问你一句,蓝凤凰在你们家这些年,可有什么异常?”

  游方眨着眼睛回忆道:“她当年嫁给我爹,我本来就觉得不自在,所以看什么都异常。现在想想,她这些年极少离开白马驿,偶尔陪我父亲去县城或省城,来回时间也是很短。她给我爹介绍了很多生意上的门路,却很少出面陪他谈生意。

  我当初也有点想不通,她这样一位明显喝过洋墨水的城里女人,在乡下怎么能住的惯?现在看来,果然是在躲避什么人,不仅是躲避师父你的追杀,也是在躲避无冲派的追查,就是想让人认为她早就死了。……师父,你说她的秘法修为真的被废了吗?”

  刘黎:“当然是废了,我已经亲眼见过她。废了也好,无冲派培养她那种秘法高手的方式,首要目的不是为了感应天地灵机之妙以全生机之趣,弟子若不知自我警醒,虽一时精进将来亦可能有极大的隐患,滋养形神之福缘难以消受,恐还有折福、折寿之忧。传人都像自己的孩子一般,正经徒弟没有那么教的,你看向左狐本人不咋的,可是他传授女儿向影华的秘法,当真是在传她一生所受天地灵枢之福缘。”

  游方终于又问起了刚才的话题:“师父,您还没说打算如何处置她。”

  刘黎淡淡笑了笑,不动声色道:“如果是当年追上她,自然是杀了她,如今她在你家藏身,受救命庇护之恩,明知道你有性命之忧却只顾私虑而不提醒你,我也没什么好放过她的,还是循当年之事杀了她,只不过和你打声招呼而已。现在情况似乎有变,我就交代你一件事吧。”

  游方连忙点头道:“师父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刘黎的神情有些高深莫测:“我如今已有衣钵传人,就是你,很多事不必再亲自动手,要不然收徒弟干什么?怎么处置蓝凤凰,就由你替为师代劳了,全权由你自己决定,这也是师命。但不论你怎么做,我有几句话一定要提醒你。”

  游方已经忘记腿上的伤口疼不疼了,伸手悄悄擦了一下额角的冷汗道:“师父请交待。”

  刘黎:“第一,蓝凤凰当年在洛阳碰到你父亲,恐怕不是偶遇,可能早就调查过他的背景,否则怎会这么巧?带伤抓住了唯一的生机!想想无冲派在国内做的最多的明面买卖是什么,再想想你父亲最擅长什么?蓝凤凰当年曾注意到他,这并非没有可能。如果是这样,当年还有谁知道这件事,一定要查清楚,否则不论对你还是对你的家人,都是隐患。”

  游方:“我刚才也在琢磨这个问题,就是没敢说出来,就算您老不交待,我也一定会查清楚的。”

  刘黎接着说道:“第二,既然她这些年一直在躲藏,我和无冲派都以为她已经死了,那条短信上的消息她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她和无冲派某些人之间还有秘密的联系,或者有其他获取消息的手段?怎么回事,也一定要搞清楚。”

  游方:“师父所虑甚是。”

  刘黎:“第三,她既然未死,无冲派的人也在找她,她为什么不回去?这些你要她当面解释清楚,回头告诉我,我老人家也很想知道原因。”

  游方连连点头:“我一定会当面问清楚,一字不差转告师父,还有第四吗?”

  刘黎一瞪眼终于恢复了游方熟悉的样子:“第四还用我交待吗?为师不说你也一定会问的,这个时间她跑到重庆这个是非之地来干什么,有什么目的吗?还和你父亲一起,已经有可疑之人发现她了!”

  游方又吃了一惊:“什么人发现她了,我爹会不会有危险?”

  刘黎:“暂时应该没危险,小游子他爹老游子看来也不是吃素的,他把人甩掉了,就在磁器口我亲眼所见,大城市不太好跟踪,连我差点都被甩掉了,虽然他不知道我也在。你还真是个孝顺儿子,在磁器口发现他们的两个人,已经被你开枪打死了,就连赶来接头那位也都被你杀了,做的真干净啊!”

  游方:“啊,这么巧?”

  刘黎又笑了:“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啊?其实也不能算巧,本就是他们这一伙人,你不要心怀忐忑,师父对你并没有丝毫的疑忌之心。……我要交待的话都说完了,轮到你交代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了,不要着急,进了市区先找个地方停一下,去弄点消毒药还有医用绷带,还得给你找条裤子来。你这个样子,可没法出去见人。”

  游方:“师父要带我去哪里?”

  刘黎:“当然是酒店,五星级的,我住的地方。我带着伤药,能让你的伤势尽快痊愈,这几天就在为师身边安心养伤吧,无碍之后再去找你爹和你的兰阿姨。收了人家的儿子当徒弟,我也不好意思让你带着枪伤回去见他们,更不能就这样让你一个人到处乱跑。”

  游方又惊又喜道:“师父这次要留一段日子?”

  刘黎点头:“重庆是我的老家,总要收拾干净再走。你我师徒聚少离多,除了地师秘传心盘,我该传授你的许多东西,现在也到时候了,就趁着这段日子吧,而你不论有何疑惑都可向师父发问,我知无不言。”

  游方:“太好了,徒儿早就在等这一天了。……您老稍等,我发个短信。”

  刘黎:“给谁发?”

  游方:“刚才那位谢警官。”

  刘黎瞟了他一眼:“是应该打声招呼,告诉她你已经安然离去,否则她会睡不着觉的。姑娘家睡不好觉,不利于养颜啊。”

  游方发的短信内容是:“谢谢你今天请我,祝工作顺利,好好保重自己,一切小心!这次我走了,下次请你。”

  ……

  重庆江北区君豪大饭店,刘昌黎先生下榻在豪华总统套房。老头的护照上写的名字就是刘昌黎,他自称是瑞士来的爱国商人,今年六十六岁。这个化名倒也简单有趣,但护照是真的,出入境记录也有,看样子老头还真的跑出去旅游过。

  刘昌黎先生出入都叫酒店派豪华轿车随行,他喜欢带礼帽、茶色太阳镜,柱一根拐杖在重庆高低不平的老城区四处参观,步履略显蹒跚,但人还算精神矍铄。

  刘老先生有个侄子赶到重庆来看他,是一位残疾人,大约四十多岁,两鬓已有不少白发,脸色稍有些暗黄,右腿瘸了,腋下拄着一根长拐。酒店的服务态度挺好,此人进入电梯、餐厅时,总有服务员跟在身边随时搀扶。

  游方此刻拄的拐当然不再是那根树棍,换成了优质钛合金高档货,枪伤本来就不重,又有师父亲自替他治伤,两天后走路已经完全正常了,但是瘸子还得继续扮下去,直到离开这里为止。假如谢小仙从不远处走过,恐怕也认不出他就是游方。

  游方这几天与谢小仙又联系过一次,谢小仙在电话里的声音几乎带着哽噎,非常揪心的感觉,一句也没提那天夜里的事,只是不住的问他近况如何、身体怎么样、需不需要人照顾?

  游方只是说他的身体没问题,前两天有点小病,但是已经好了,他现在很忙,没有十分必要的话,暂时不要再联系他,只是托她把放在谢勤家里、吴老留给他的东西取走,交给华有闲坐火车带回广州,并谢谢谢勤一家人的款待,找个借口替他告辞。

  谢小仙当然听懂了,其实真正忙的人是她,这几天事情非常之多,但还是抽空将游方交待的事情办了。现在的她,恨不能将身心劈成两半,另一半就留在游方身边,可惜不能。

  游方也嘱咐华有闲先回广州了,这一番行游阅历暂时到此为止,这孩子底子很好,但现在毕竟火候不足,还是不要卷入如今复杂的纷争局势中。

  游方这段日子在酒店中深居简出,而刘黎则是每天都出门,也不知道都去干什么了。有空的时候,师徒两人则在套房内闲谈,该请教的请教、该传授的传授。游方的伤势痊愈的很快,五天后已经完全好了,只是在右侧大腿根的位置留下了一个硬币大小的伤疤。

  小游子闯荡江湖这么久,也算是历尽凶险,还是第一次留下伤疤,是为了谢小仙。

  刘黎不放心,在房间里和徒弟搭手试了试功夫,幸亏总统套房客厅大,把东西搬开够两人施展。试了之后老头才点头道:“行,你果然没事了,也是年轻啊,底子又好!我今天要出去一趟,等我回来后再交待几句,你就可以去找你父亲还有那位兰阿姨了,他们还没离开重庆,我告诉你他们住在哪家酒店。”

  游方在酒店里从早上一直等到天黑,也不见老头回来,不禁有些着急,这时候电话突然响了,一看屏幕,竟然是父亲游祖铭的号码,赶紧接了起来。

  游方只来得及叫了一声爹,就听游祖铭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劈头盖脸喝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成成,告诉我,你兰阿姨哪去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老游子

  老婆丢了问儿子?而游祖铭却是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五年前他到洛阳给买家送货,做完生意回酒店,走廊上迎面走来一位妙龄女子,风姿绰约体态妖娆,面带病容却别有一番楚楚可人的韵味。游祖铭一眼瞥见她就暗自吃了一惊,他看出这女子有罕见的内伤,而且还有类似外客冲身中邪的症状。

  一瞥之间看不真切,游祖铭不清楚状况,并没有贸然开口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正在琢磨呢,那女子走到他身边突然一头栽倒,他伸手就给扶住了。

  “救救我,求你了!”女子只是喘息着说出一句话,就晕倒在游祖铭的臂弯里。

  走路走的好好的,突然有美女倒在你怀里说话,这恐怕未必是艳遇,也有可能是一个陷阱,小游子他爹老游子怎会不清楚这些?但此刻的情形有点不太一样,这女子是真的有伤病在身,一扣脉门,她也真的是神倦昏厥,不赶紧救治的话很可能会因为呼吸衰竭而丧命。

  游祖铭也是艺高人胆大,倒不怕什么人用江湖伎俩招惹他,同时也不能就看着这女子生命垂危不顾,顺手救人一命的事情还是做吧。他顺势在她身上搜出了证件,此人叫兰晴,今年二十六岁,陕西西安人,然后将她扶进了旁边自己的房间。

  小游子会的内劲补益元气之术,老游子当然也会,只是功力略不如五年后的儿子那么精深,但他还会金针刺穴扶正祛邪之法,那是莫四姑压箱底的绝活,这一手功夫游方至今都没学全,毕竟他离家的时候年纪还小。

  游祖铭累的是汗透重衣,暂时稳定了兰晴的内伤,但对她奇异的病症没什么办法彻底解救。趁着她还在昏睡,游祖铭出门查了一下,这家酒店并没有一个叫兰晴的女子登记住宿。

  等回到房间,兰晴已经醒了,只是感觉还很虚弱。她的状况游祖铭很清楚,经过救治暂时有所缓解,但最多等到半天后伤势还会发作,似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正在不断的侵蚀她的生命力。

  游祖铭以金针刺穴,可以激发她的生命力及求生欲望与之对抗,内劲补益元气之法可以尽量缓解她所受内伤带来的痛苦,但终究救不了她。他不动声色询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兰晴直言相告,坦白自己并不是好人,是国外某地下黑帮组织的成员,被派回国内执行秘密任务,行动失败所有人都死了,只有她带伤逃了出来。她求游祖铭救她,就算救不了她,也求他把她带走,她死也不愿意再回到那个组织中,无论如何,她只想从那个裹挟她生命的漩涡中解脱。

  为了报答,兰晴留下一笔重金和几卷流散到欧洲的明代《永乐大典》书册,账号和密码当场就告诉他了,收藏书册的地方也说了出来。这些书册是八国联军攻入北京期间,一位英国使馆人员趁乱进了翰林院,在藏书的敬一亭偷抢出来的,后来敬一亭被放火烧毁。其中有五卷辗转落到了兰晴手中,这一次被她带回了国内。

  钱倒是其次,这五卷《永乐大典》原本对游祖铭来说可是太珍贵了!但兰晴这句话也露了破绽,游祖铭当即脸色一沉道:“你怎会了解我的身份?”

  这种东西对于某些人来说可能不值一文,因为他们根本不识货,就算听说过恐也不了解其价值、见到了也未必分得清真假。而兰晴带伤逃到这里,恰好晕倒在游祖铭身前,醒来后说出自己手里有这样的东西,显然她早就知道游祖铭的身份,这不是偶遇。

  兰晴实话实说:“游先生,你不认识我,可我认识你,我这次本打算还要办另一件事,就是去白马驿重金请你仿制这些书册。我所在的这个组织中有人曾向我推荐你,他也试探过你,如果仿制成功完全符合要求……”刚说到这里她又晕了过去。

  她晕的可真是时候,游祖铭话还没问完呢,坐在床边看了她半个小时,还是决定先救人再说,于是驱车将她带到了莫家原,并尽量抹去行踪痕迹,这就是他们的结识经过。假如刘黎当时尾随而至,游祖铭在进入莫家原之前恐怕甩不脱他,但是刘黎是第二天才开始寻找蓝凤凰的,阴差阳错没有找到。

  游祖铭向二舅莫申守求医,施展唤魂术让兰晴恢复了清醒,问她未说完的话。兰晴告诉他不必担心,试探与推荐他的人已经死了,没有人能想到她会来找他,这是实话,但也等于断了她自己的后路。

  游祖铭则问道:“你既然有求于我,为何先告诉我如何拿钱与东西?这种做法不应该,我完全可以只要好处不救你,难道是账号或者放东西的地方有陷阱?”

  兰晴躺在那里道:“东西本就是要拿来请你仿造的,那笔钱就是付给你的报酬,这件事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知情,你尽管去取毫无问题。……看来你已经尽力了,最终还是救不了我的命,这是天意。东西送给你也算是物有所归,而你毕竟把我带走了,我临死之前也算终于解脱,谢谢你!……求你最后一件事,我死之后,也不要让人找到。”

  莫申守能让她恢复清醒,治疗她所受的内伤,但是对于那奇异的病症却无法根治。虚弱的兰晴挣扎着说出这样一番话,柔媚哀怜,连铁都能融化。游祖铭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把母亲莫四姑请来了,告诉了她事情的经过。

  莫四姑沉吟良久,最终道:“如果没打算治好她,当初就不该把她带来,别让人死在莫家原。”

  不死在莫家原无非两个办法,一是将虚弱的兰晴扔到荒郊自己去等死,二是先治好她再说。于是游祖铭又请母亲与二舅帮忙,恳求族长莫老太公出手试试。结果莫老太公真的化解了兰晴的病根,并且告诉游祖铭,别把这个病人留在莫家原,带她到别的地方去养病。

  游祖铭在邻县的一个镇子里化名租了套房子,安置兰晴养病,那侵蚀生命力的症状已经消除,但伤病导致身体虚弱仍需小心调养,否则仍有生命危险,离不开人照顾。既然是游祖铭惹的麻烦,那就由他来照顾吧。

  直到一个多月后,兰晴才基本恢复了正常,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这段时间的相处,两人聊了很多事,都是私密之语外人不知。游祖铭的感觉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志趣相投,这女子不简单啊,不仅仅是人长的漂亮有魅力。

  游祖铭当年的婚姻也算是长辈包办的,莫四姑做主,娶的就是邻村一位知根知底的女子,过门之后是一位勤劳朴实的农村妇女,这些年操持家务生儿育女,夫妻俩感情也挺好的,日子过得倒也殷实和睦。至于精神上的交流,确实谈不上太多,游祖铭也没什么奢望,过日子哪能讲究那么完美呢?

  这一点,连儿子游方都看出来了。但是游方当年站在自己的角度却是另一种感受,他觉得母亲受委屈了,奶奶、爸爸、姐姐和他自己在各方面都很“强”,唯有母亲一人在这个家庭中相形之下显得格外柔弱,所以母亲去世后,他格外伤心久久不能平复。

  游祖铭照顾病体虚弱的兰晴,就算不想吃豆腐占便宜,也难以避免有很多亲密接触。这些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精神交流的愉悦,两人之间有很多共同话题越说越投机,他一个眼神,她就能看懂,养病竟然养出感情来了。

  兰晴身体基本恢复之后就要告辞,临行之前对游祖铭说:“多谢你给了我又一次生命,遇见你是我最大的幸运。……你放心,我走之后,将不会给你带来任何麻烦。”

  游祖铭问道:“你打算去哪儿?”

  兰晴:“我也不知道,但我可以重新选择自己的人生。”

  游祖铭耸了耸肩膀道:“要不,你就跟我回家吧,如果你愿意的话,这并不是趁人之危。”

  兰晴看着他,眼圈先红了:“祖铭,你是什么意思?”

  游祖铭:“如果你不嫌我年纪大了,又是一个有儿女的鳏夫,不妨跟我回家。”

  兰晴呐呐道:“你,你,你这算是求婚吗?”

  游祖铭微笑着点头:“是求婚。”

  兰晴有些不知所措:“可是我会给你带来……”

  游祖铭打断了她的话:“你是说外国黑帮?假如不是外星人要入侵的话,我想不必考虑太多,所有人都认为你已经死了,知道中国有多大吗?你原先也不叫兰晴,现在你才叫这个名字,是吗?……对你说实话吧,我舍不得你走,放之江湖不论落到谁的手里,我心里都纠结,只有把你带回自己家才能安心。”

  说着话游祖铭已经张开双臂,兰晴伏到他的怀中泪眼婆娑道:“要问一下老人家的态度吧?……如果有一天,我会给你带来麻烦,我将自动离开,希望你不要伤心、也不要去找我。”

  游祖铭很干脆的说道:“别说没用的,收拾东西,回家!”

  小游子他爹老游子就是这么潇洒,将这位娇滴滴的大美人捡回了家。回家后他向莫四姑说了自己想法,莫四姑道:“她如今也算是举目无亲,你既然喜欢,人家也愿意,那就娶进门吧。若说麻烦,也是你自找的麻烦。”

  兰晴的来历有“问题”,游祖铭与莫四姑都是知情的,当然不会告诉游方。兰晴从一开始就没有对游祖铭隐瞒什么,其实在他这种人面前,撒谎反而不是一种明智的选择。但是兰晴没有说出无冲派的事情,倒不是不坦白,有些秘密让别人知道,对他并不是好事。

  兰晴那五卷书册,游祖铭真的仿制了一套自己收藏,后来将原本送给了身为考古学者的女婿池木铎,池木铎又送给了导师吴屏东。吴屏东将它们捐献给了国家图书馆,是非公开捐赠,很多可能有“问题”的回归文物,一般都采取这种方式捐赠并不做宣传。

  游祖铭特意在家里动土木搞装修,就是为了兰晴住的习惯点,这么多年也相安无事。兰晴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无冲派与刘黎早就认为她死了,她与那一片险恶江湖再也没有关系,不料游祖铭的儿子游成方却卷了进去。

  她是通过无冲派很独特的传讯方式,很意外的获悉游成方化名的身份梅兰德,竟然成了无冲派在境内要对付的目标,忍不住发了那条短信提醒。

  就在发完短信后没几天,她与游祖铭到灵宝办事,在商场里撞见了一个陌生人,居然鬼鬼祟祟的暗中盯梢她,还掏出电话不知跟谁通话。游祖铭当时没和她走在一起,他正在收款台付账,发现了那个可疑的人,悄悄绕过去听见了那人在电话里说——

  “老大,我在河南灵宝,刚刚在商场里看见她了!……不清楚她是路过还是住在这里?……好的,我盯着她呢,一定查出她现在的身份。”

  游祖铭给妻子发了条短信提醒她一个人到门口,他自己在后面观察,发现这个人真的是在跟踪兰晴。游祖铭在商场里现买了几件东西,简单的掩饰了一下面容,又绕到门口,告诉了兰晴刚才的事情。

  兰晴一听心里就凉了,对丈夫说:“祖铭,我当年就说过,假如有这一天,我将自动离开,没想这一天还是来了。”

  游祖铭却道:“你胡说什么呢!那人的电话我听见了,他也不清楚你的身份,不知道你为什么出现在此地,是刚刚才看见。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将他引走,在别的地方装作到家的样子,再甩掉他,那样他就确定不了你的行踪了。……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吧,换个城市甩掉他,然后出去旅游一段时间再回家。这些年了,早该陪你出去好好散散心了。”

  游祖铭说走就走,连家都没回,带着妻子拎着他临时在商场买的“行李”直奔火车站。盯梢的那人也是措手不及,跟到了火车站。

  那人以为游祖铭与兰晴都不认识他,是个陌生人而已,买火车票的时候就站在他们后面,听见了他们对售票员说的话,知道他们要上哪趟车去什么地方。

  游祖铭买的是去西安的火车票,说话也是西安口音,他和兰晴之间也换了称呼,不再叫彼此原先的名字。兰晴在排队买票时还说了一句:“函谷关一点都不好玩!”游祖铭则笑道:“你住在西安,当然觉得函谷关没什么好看的。这一趟旅游太累了,出来这么长时间,终于要回家了。”

  这番话全被那人听见了,然后他被一车带到了西安,在火车站被甩掉了。

  游祖铭没有在西安停留,他原本就要到重庆办事,干脆带着妻子一起来了,办完事也不着急走,就在附近旅游散心,显得很是潇洒闲散。中国之大,茫茫人海,还上哪里去找他们?

  老游子的江湖套路玩的比小游子还精,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在重庆磁器口居然又碰见了形迹可疑的人企图盯梢,游祖铭与兰晴都是震惊不已。难道那些人一直追查他们的行踪跟到了重庆,这手段也太厉害了吧?

  游祖铭与兰晴并不清楚,潘翘幕正召集手下在重庆汇合,这些人并不是跟着他们夫妻俩来到重庆的。

  从磁器口回到酒店,夫妻俩好几天都没出门,游祖铭对妻子说:“现在情况不明,不要轻举妄动,就呆在酒店里暂时不要离开,要设法搞清楚究竟是什么人在暗中盯着我们,用什么方式跟踪的,这样才好脱身。”

  兰晴黯然道:“当然是我原先所在那个组织的人,他们有高手,神奇不可思议。祖铭,你一个人走吧,两个人在一起不好脱身。你应该可以甩掉他们,去莫家原,他们的目标只是我。我和你分头走,如果没事的话,我会回家与你汇合的。”

  游祖铭则冷哼道:“高手?我倒想会会!神奇?莫家原也有神奇手段!”

  兰晴劝道:“因为我的事,你想连累莫家的乡亲们吗?这可不是治病救人那么简单,何必将无关的人卷进来呢,而且还是帮助过我们的亲人!……我知道有一个人,也卷进了这场麻烦,却丝毫没有牵连他的亲人们,我怎么可以这么做?当年的话早就说过了。”

  游祖铭断然道:“你是我老婆,听我的,这几天就在我身边好好呆着。这里是中国境内,美国黑帮摸进来几个人,还敢公然乱来不成,那不是找死吗?只要能揪出线索,自有警察收拾他们,你别着急。”

  兰晴:“话虽这么说,但是明暗不同啊!我们在重庆这些天留下了很多行踪线索,他们真想找的话,应该能找这里。”

  游祖铭:“那又怎么样,真逼我动手来硬的吗?江湖飘门律我还记得,你什么都别说了!”于是兰晴便没有再说什么。

  这天上午,游祖铭在卫生间洗漱,兰晴接了一个客房电话。等游祖铭出来的时候,兰晴已经不见了,游祖铭当即穿上衣服就追了出去,找了大半天也没有找到。天黑之后他回到酒店,想看看兰晴回来没有?就算没回来,也查查她失踪前留下的线索,却在无意间在自己的裤兜里摸出来一封信。

  这封信游祖铭已经揣了大半天了,内容让他很是震惊,其中竟然提到了儿子成成,他立刻就给游方打了电话。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不速之客

  兰晴接的那个客房电话是从酒店大堂打来的:“蓝师妹,你如果不想连累身边人,就自己走出来。酒店门外有车接你,不要惊动任何人,我们姐妹俩好好叙叙旧。”电话里的声音她能听出来,是潘翘幕。

  她出门前在丈夫裤兜里留了一封信,字迹很潦草、内容很简短——

  “这五年,你几乎给了我一生所有的幸福,我多希望它能到永远,多希望我的人生就是从遇见你开始。我已经很奢侈的拥有了你,这是上帝的恩赐!但人总要为自己的过去付出代价,谁也逃避不了,这是上帝的惩罚!

  我曾经无比恐惧这一天的到来,当它真的到来时,又觉得已经没什么可怕,该面对的总要面对。不要再找我,火速离开,我知道你的本事,没有我的拖累你一定可以脱身。你还有你的家人,他们也不能失去你。

  告诉你一件事,成成卷进了一场大麻烦,他是你的儿子,却从来没有告诉你,就是不想让家人受牵连,我也应该这样做。希望你提醒他,不要再以年初的身份做生意,这很危险。”

  这封信没有题头与落款,就像一张便条,最后一段话让游祖铭有点发懵,难道儿子卷进的麻烦与兰晴有关?她的暴露与被迫出走也与儿子的事情有关吗?话为什么不说清楚呢?

  他情急之下掏出电话,拨通之后直接就是一句喝问,听上去口不择言,其实也不是乱问,假如这件事真和儿子有关系,游方毫无思想准备猛然之间的答话,很可能就会露出破绽来。

  接电话的游方一愣,随即答道:“爹,你在说什么呀?……你现在在哪里,出了什么事?”

  游祖铭:“我在重庆,你兰阿姨不见了,还留了一封信,叫我提醒你小心。……你在哪里,是否遇到了什么事?不许瞒着,都说出来!”

  游方:“你们好像有事瞒着我啊?不要着急,慢点说,兰阿姨的信里究竟说了什么?”

  游祖铭没有把信全部念出来,只读了最后一段,然后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你兰阿姨的来历有问题,是从一个外国黑帮里逃出来的,最近被人发现了,她为了不连累我,主动走了。你又是怎么回事、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究竟遇到了什么麻烦、她在信里说的那段话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游方忽然感觉似有人进来了,一捂手机的麦克转头看向门口。只见刘黎做贼似的悄无声息的进了门,又把门关上了,看着他问了一句:“和谁打电话呢?你爹?有人丢了吗?”

  游方吃了一惊,当即站了起来:“师父,你已经知道了?”

  刘黎点头道:“是啊,我亲眼看见蓝凤凰走出你父亲住的酒店,坐上一辆车离开。”

  游方:“您老怎么不拦住她?”

  刘黎:“是她自己走出来的,有人接她,车上似乎还有高手,在酒店门口怎么动手?再说了,她可是我的仇人,就算我不处置她,总没道理还要主动帮她吧?但是我并非什么都没做,至少知道她被接到哪里了,否则我怎会忙到这么晚?唉,一百多岁的老头子啊,还要这么辛苦!”

  说着话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往茶几上放了一串东西,正是游方那辆大众车的钥匙。

  游方惊问:“师父,你知道她被带到了哪里?”

  刘黎又点头道:“是啊,看样子有人要和她叙旧,如果及时赶去救她的话,还不会遭毒手。”

  这时游祖铭在电话中喊道:“成成,你怎么不说话?”

  游方赶紧松开手道:“我都知道了,情况紧急来不及说太多,你现在不要轻举妄动,赶紧找一个安全又容易脱身的地方,手机随时开着,我马上就去把兰阿姨给你找回来。”

  游祖铭立即道:“你也在重庆,果然知道她去了哪里?不要一个人冒险,告诉我地点,我和你一起去。”

  游方:“来不及了,你等我消息。”说完话就挂断了电话。

  等游祖铭再打回去,居然是占线,再重拨,游方已经关机了。

  游方正准备关机换卡,恰在这时电话竟然又响了,一看号码是谢小仙。他前几天刚对谢小仙说过,如果没有十分的必要,这几天不要联系他,难道又出了什么紧急的事?他皱着眉头接起了电话,一边不耽误时间,已经开始飞快的收拾东西换装束。

  谢小仙开口就问:“前两天你有点不舒服,现在没事了吗?”

  游方:“多谢关心,我已经没事了,你有什么急事吗?我现在有要事处理,回头再打给你好吗?”

  谢小仙:“你有要紧事,今天晚上没空吗?”

  游方将秦渔藏在腰间,穿上一件宽松的长袖外套,将画卷藏于袖中,背上背包道:“是的,没空,马上就要出门。”

  谢小仙似是犹豫了一下,又说道:“那么明天晚上好了,无论如何,我要见你一面,你一定要答应。”

  一听这话,至少她现在没什么紧急状况,游方道:“好的,我明天一定联系你。”然后果断的挂断电话关机,朝刘黎道:“师父,我知道不可能求您老帮我去救曾经企图杀您的仇人,但请您老给我指条路,告诉我她在哪里?您既然让我处置她,我总要找到她才能处置,人不过一死,但如果她落到那些人手里,不知会遭遇什么,我父亲会痛苦一辈子的。”

  刘黎抓起钥匙扔给了他:“快走吧!我带你过去。”

  游方接过钥匙顺势跪倒在地给师父磕了一个头,刘黎将他拉了起来道:“你这头磕的倒挺乖巧,带走蓝凤凰的人,也是要对付我们师徒的人,她实际上是给我们引路了。我不会救她,但不介意收拾那些人。”

  游方:“多谢师父!您老想怎么办?”

  刘黎:“事不宜迟,边走边商量吧。”

  出门的时候,刘黎又问了一句:“刚才谁又来电话了?”

  游方实话答道:“是谢警官,您老知道的。”

  刘黎似笑非笑道:“我当然知道,刘黎专案组的副组长嘛!她好像有急事想见你。”

  游方:“顾不上了,先去救人再说。”

  刘黎拍了拍徒弟的肩膀道:“嗯,不错啊,有了媳妇还没有忘记娘。”

  游方叹息一声:“可惜媳妇不是媳妇,娘也不是亲娘啊!”

  师徒俩离开酒店,这回没有叫酒店派车,开的还是那辆大众,司机换成了游方。刘黎一边引路一边说道:“他们把蓝凤凰带到地方之后,可能是确认了她的秘法修为已废,那伙人分成了两拨,有三个人走了,与其他的手下汇合,还有三个人留下,领头的那个女的也在。

  这六个人都会秘法,其中有两个修为不低,而且他们都有枪,假如受过姜虎那样的训练,被他们利用地形包围,以你的修为恐怕也逃不掉。原本可能是为了防着蓝凤凰,现在分开了,这是最好的机会,摸进去分头解决掉,也让他们尝尝被暗算的滋味。徒儿啊,你记住,师父尽量不出手,除非你搞不定才会暗中帮一把,但是绝对不会现身。”

  游方点头道:“徒儿本就没打算烦劳师父出手,您摸清楚这一切已经足够了,动手只是最后的事情,料敌先机才是最重要的。但您老既然已经来了,为何不现身呢?留威而去震慑一下无冲派的幕后败类也好,就像您在广州做的那样。”

  刘黎笑道:“若说功力,我是不如当年横行天下之时,但也不会怕了谁!若说威名,我也足够了,现在关键是你啊。不论他们是否猜到梅兰德就是我的传人,你都需要立威,而且是令人闻名敬畏的莫测之威,让人不敢再轻易招惹梅兰德。

  否则的话就算你不怕,但总是有小角色也敢找你的麻烦,烦也被他们烦死了,一个不留神还容易阴沟里翻船。师父我这一次来重庆,不想让江湖上任何人知道,不仅是今晚,所有行动都不会公开现身,无冲派也不会知道我来过。

  待会儿动手利索点,至于救蓝凤凰,师父是绝对不会出手的,你要小心不要让人挟持她为人质要挟你。总之将秘法高手全部铲除,其他的小喽啰交给警方处置,彻底灭了这次企图对付你的团伙,让人猜疑是你干的却不知你是怎么办到的,这才是莫测之威。

  问问蓝凤凰无冲派是怎么传讯的?事后你以梅兰德的名义给唐朝尚传句话,告诉他派多少高手来你就收拾多少,所牵连的下属势力一并揪出,等到他无人可派,你就领人杀过去抄了他的老窝。经此一事,他再想对你搞什么花样,心里也得掂量掂量,得下足大本钱自以为有把握才会动手,不会轻易乱来。”

  游方连连点头道:“师父所言极是,我以梅兰德的身份,已在江湖上扬名,却尚未立威,您老这次来重庆,就是暗中帮我起棚撑场子啊!”

  ……

  重庆市郊一处豪华别墅小区,二十四小时有保安值守巡逻,物业服务与绿化环境都相当不错,每一栋三层小楼都点缀在园林式的绿地中,彼此离得很远还有移栽的树木遮挡视线,显得很是幽静。住在这里的人大多非富即贵,而潘翘幕的落脚点也选在此处,是很“安全”的所在。

  某栋别墅三楼一间很大的房间内,放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瓶金黄色、瓶子上贴着外文商标的酒,还有两个酒杯和一盘西点。

  潘翘幕的手细腻而柔滑,端起一杯酒缓缓喝了一口,贴在杯沿上的红唇娇嫩而性感,能激起这世上大多数男人的欲望,然而她的眸子中却带着无奈的萧索之意,似是看着对面坐着的兰晴,又似望着很远的地方。

  放下杯子之后,她开口说话时有点像自言自语,声音很诱人略有一点沙哑:“蓝师妹,你是听见我的电话才肯走下楼的吗?听说了你在河南的行踪,我就怀疑你的秘法修为已经废了,人也变得完全不同,否则你不会用那种方式摆脱跟踪,以你当年的习惯,发现你的人也早就死了。”

  兰晴似是在笑,这笑容有些悲凉:“当年的习惯?不,那不是我的习惯,我只是受环境的裹挟麻木的去做,不再麻木的清醒时只会觉得自己很恶心,却无力挣脱。”

  潘翘幕:“你应该知道背叛组织的下场,想想培养你所花的心血,还有你所拥有的秘密,组织是不会放过你的,你既然没死,为什么不回去?”

  兰晴:“当年我行动失败,组织损失惨重,而且其他所有人都死了,我的秘法修为已废,你应该能想象到,像我这样的女人回去之后将会是怎样的下场?而且当时终于有了一个机会解脱,怎么能错过,我已经很幸运,度过了这五年真正的人生光阴。”

  潘翘幕看着她,瞳孔似在收缩:“组织现在抓到你,你的下场将会凄惨百倍,知道这次二老板派来监督行动的人是谁吗?是安佐杰,他从小就是个杂碎!我若是你,既然逃不掉,干脆就自杀。”

  兰晴的脸色变了变,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酒,尽量平静的说道:“接到你的电话时我也这么想过,但我不能死在那里,既然是你找到我,我还有机会把话说清楚。这些年我并未泄露组织的任何事情,也不想牵累任何人,否则也不可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了这么久,你应该明白的。”

  潘翘幕低头看着杯中的酒:“当年组织安排我嫁给冬平的堂弟,好掌握境内最主要的资金账户,也方便随时接管明面上的合法生意,转移资金与秘密收藏。虽然只是名义上的法律夫妻,但你知道我不愿意,也只有你开口劝阻二老板改变决定。在组织里,当年我们姐妹的感情最好,你帮过我也救过我。”

  兰晴叹息道:“可惜我改变不了什么,包括我自己的命运。”

  潘翘幕:“这一次你落到我手里,是二老板直接下的命令要找你。但是现在,只有我的手下知道你已经被找到了,没有我的命令,他们也不会透露任何消息,组织上包括安佐杰都还不清楚。我唯一能帮你的就是不把你交给别人,你秘法修为如果还在,是不容易被制伏的,企图反抗逃脱而被打死,这是我给你安排的结局,安佐杰将会在明天见到你的尸体。”

  兰晴凄然一笑:“谢谢你,没有把我交给他或是你的手下。”

  潘翘幕:“蓝师妹,我有点羡慕你了,直到现在你还能……你在看什么呢?”

  说话间她发现兰晴的神色突然变了,目光穿过她的肩膀上方看向她的身后,下意识的也想回头,这时就听见一个男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别乱动,也别想着掏枪!……多么精彩感人的一幕啊,姓潘的,你就这么对待好姐妹?……但有一件事情你做的不错,就是除了你听话的手下,还没人知道你已经找到了她。”

  潘翘幕缓缓转过身,发现窗边不知何时站着一位面蒙红巾的男子,两鬓有白发,看不清面容也看不出有多大年纪。他手持一柄煞意凌厉的短剑,无形中神识之力已经将她牢牢的锁定,让她不得稍有异动。

  “你是什么人,是怎么进来的?”

  男子轻笑道:“不好意思,这里的门卫比较严,我是翻墙进的小区,门外又有人拿枪盯着,我只好爬窗户了。……蓝凤凰,对不起,先叫你一声蓝凤凰吧,你到这边来,绕着桌子走,尽量离她远点。……放心吧,已经没事了,不会再有人知道你就是蓝凤凰,也不会有人知道她曾经找到过你。”

  兰晴看见这个人本有些疑惑,听见他说话的语气,突然好似认出来了,张口欲言却没有喊出他的名字。她站起了身,贴着墙根绕到了窗前那人的身边,小声说道:“她的功夫不错,千万别大意,外面还有两个用枪的高手。……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男子笑了笑:“我本来就在重庆,既然我已经站在这里,外面那两个家伙还能站得起来吗?就她一个人怎可能是我的对手,不信就让她拔枪试试!”

  形势完全发生了逆转,潘翘幕的脸色变了,想动却忍住了没动。蒙面男子又冲兰晴道:“时间不多,你对好姐妹还有什么话要说就赶紧说吧,晚了她就听不见了。”

  兰晴闻言竟露出不忍之色,欲言又止道:“无论如何,她今天没有……看见现在的她,就想起当年的我,你能不能……”

  蒙面人冷笑道:“当年的你不是不该死,刘黎已经下了杀手,你没死是自己走运,后来的事也是自修之福。至于她有没有那么走运,也要看她自己。但你放心,我是不会把她交给别人的,就像她对待你一样,够意思了吧?”

  兰晴还想说什么,蒙面人轻喝了一句:“楼下人听着,接好你老婆!”与此同时突然一伸左手,抓起兰晴将她扔出了窗外。

  游祖铭不知何时居然也摸到了这栋小楼外,在楼下突然听见儿子的声音,一抬头就见兰晴被人从三楼窗户扔了下来。他蹬墙一纵身就到了二楼窗户上方,张臂抱住落下的兰晴,脚尖再一点窗台和墙面,身形斜着飞出,轻飘飘的落到绿化带中的花丛里。

  第二百一十八章 幻灭

  游祖铭也在找线索,兰晴是在酒店门前被一辆黑色的林肯轿车接走的,她这样的女人走在哪里都很引人注目,应该有人注意到,她上的那辆车就是线索。在白天的时候,游祖铭想尽办法打听,甚至冒充便衣警务人员“暗访”,兰晴离开的线路都摸对了,车牌号都打听出来了,就是还没找到确切的地址。

  潘翘幕并不清楚游祖铭的本事,这本就是偶遇,也小看他了。在她看来这个男人不过是蓝凤凰隐藏自己的一个掩护而已,她想诱惑一个男人太容易了,既然是隐匿身份躲避无冲派的追查,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个普通人过普通日子,不泄露过去的任何痕迹。

  蓝凤凰在西安与磁器口两度甩掉潘翘幕手下的小马仔,这并不令人奇怪,一方面是环境复杂,另一方面她本就有这个本事,遇见的也不是高手。所以潘翘幕要重点对付的就是蓝凤凰,她身边的男人倒是无关紧要,回头怎么收拾都无所谓。

  假如给游祖铭足够的时间,而潘翘幕又没有及时转移,他未尝找不到地方,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就不好说了。

  游方本没打算把父亲叫来一起冒险,但是摸清楚状况之后又有师父在暗中撑腰,他改变了决定,通知父亲来“接人”,这样行事还能方便些。游祖铭接到儿子的讯息,一看地址就知道应该不错,随后立即赶来,在小区外又发现了莫家原册门的独门暗记,顺着暗记指引找到了那栋小楼外。

  游方是在小区外停的车,按照师父指示的方位找到的这栋楼,行动中一直展开神识含而不发,企图发现刘黎究竟躲在什么地方?结果师父没发现,却发现父亲已经摸到楼外窗下。游方对付一个潘翘幕自有把握,但一旦动手很难保证兰晴不受波及,得先把她弄出去,他用了最干脆省事的法子。

  就在游方扔出兰晴的同时,一直在等机会的潘翘幕突然动了,求生的欲望使她一出手就尽了全力挣扎反抗,嫩白的素手轻轻一拍面前的桌子,手边的高脚酒杯无声无息就碎了。

  碎的不仅仅是酒杯,游方听见了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碎裂声,身后的窗玻璃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屋子左边有个玻璃隔板与不锈钢支架结构的陈列柜,此刻所有的玻璃板以及陈列柜中的玻璃器皿也都裂开;屋子右边有一套沙发,沙发前面有一张钢化玻璃茶几,此刻茶几的面板也在瞬间裂成了渔网一般。

  碎裂声如此猛烈,使人不禁担心会惊动整个小区的人!

  接下来的一瞬,所以大大小小的碎片都飞了起来,边缘锋利无比,而中央变得如镜子一般,倒映出周围的投影碎片,一片眼花缭乱。此情景让人有一种错觉,似乎自己的身体与灵魂也随着空间光影的碎裂而碎裂。

  不仅如此,整个屋子都变成了危险至极的刀锋丛林,四处激射飞舞的锋利玻璃能将一切割成碎片,包括桌边的潘翘幕与窗前的游方——难道她想与他同归于尽?

  潘翘幕坐在桌边,左手拍下的时候,屋子里所有的玻璃器物都碎了,这只手提起来的时候,所有的碎片都飞了起来。她抬手的速度很慢,仿佛手背上压着一座无形的山,妍媚的眸子带着如真似幻的锋芒,神情凝重无比,她在深深地吸气,衣衫下的双峰显得更加高耸。

  她对四处飞舞的碎片仿佛视而不见,右手已经伸向左肋下,拔出了一支小巧的银色勃朗宁手枪。恰在这时,乱舞的光影碎片中突然伸出了一只手,不轻不重的拍在她的右肩上。她的肩一颤,上臂与小臂接连一抖,手一松枪已落地。

  潘翘幕娇哼一声,右臂软软的垂了下去,这一拍带着凌厉的无形劲力,竟然透体而入施展分筋错骨的手法,肩、肘、腕的关节全部被打脱臼了,这只手就算能接好也是半残疾了。游方练剑至今,内家功夫也是大为精进,他还是第一次施展如此高明而狠毒的手法,对象却是这样一个女人。

  手枪落地的同时,所有迷乱的光影都在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柜子、茶几、窗户上的玻璃仍然完好无损,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只有潘翘幕身前的那支酒杯是真的碎了,金黄色的酒流满了桌面。

  游方收回右手,绕过桌子走到她对面,在刚才兰晴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左手一抖收起一幅小巧的画卷。桌面上插着一把煞意四射的短剑,他刚才破幻法闪到近前就可以一剑杀了她,却没有着急立即动手,而是先拍了那一掌,显得很是从容。

  坐下之后,他才冷笑着说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幻法大阵吗?果然神奇能慑人心魄,我明明已用神识锁定你的一举一动,你还能用这种手段还击,确实有两下子。可惜你功力虽不错,但修为离化神识为神念差的太远,就连移转灵枢尚有一线之隔,不能真正运转幻法伤人。”

  潘翘幕额头上全是冷汗,俏丽的容颜带着痛楚之色,哑声道:“这不是幻法大阵,我也不会运转幻法大阵,不过是无冲幻法秘术。假如刚才我开枪了呢,在那种情况下你躲得开吗?”

  游方看着她,眼神有些怪,似乎在笑:“不要谦虚,它就是幻法大阵,只不过你没练成。相斗中虽很难施展,突然偷袭倒是很危险,看来手段人人会用,只在妙处不同,你很阴柔啊!假如刚才你开枪的话,确实很难防备,幸亏我的神识早已锁定你,没有给你这个机会。”

  潘翘幕看着他左手中卷起的画卷,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问道:“你是寻峦派的高手,张玺还是包旻?我并没有开罪过你们,今天也认栽,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救蓝凤凰?有什么条件你尽管开,我能给你的好处都会给,事后也不会有任何麻烦,只要你今天你能放过我。”

  游方刚才可以杀她却没有动手,她见还有说话的余地,竟然谈起条件来了,而且她叫出了两个名字,只要对方随便认一个,并且追问她能给什么好处,事情就有的谈。

  游方笑了:“我不是张玺也不是包旻。寻峦?携真似幻、化幻求真,嗯,果然是破幻法的手段,你的眼力还不错,可惜居然不认识我,你们最近做了这么多事,不就是想逼我现身吗?”

  潘翘幕突然伸左手抓起桌上的酒瓶,仰脸喝了一大口酒,酒水顺着嘴角溢出一直流淌到胸襟,然后红着眼圈盯着他道:“你就是梅兰德?能不能让我看一眼你的真面目。”

  游方用红巾蒙着面呢,而且还化着妆,他是从酒店出来的,当然还要扮瘸子,现在虽然不瘸了,但并没有恢复本来面目。听见这话,他叹了一口气道:“好吧,就给你看一眼,我们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已经打过很多交道了,应该叙叙旧,有些话我还想问清楚……”

  他刚说到这里,蒙面红巾也刚刚掀开一半,场面陡然起了变化。潘翘幕手中的酒看上去似乎结成了冰,并在瞬间裂成无数小块,而酒瓶还是完好无损。与此同时,周围的地气移转带着冬日严寒,空气似乎凝结,响起一片断裂之声,身处其中仿佛也要被割裂。

  刚刚还想着谈条件的潘翘幕居然不计后果的又出手了,这么做简直有自杀式的疯狂,她因为施法过剧已经受了内伤,鼻孔中流出鲜血,一瞬间运转神识远远超过极限,竟然拥有移转灵枢之力。

  但这也仅仅是一瞬,她随即感到胸下一凉,阴森煞意袭遍全身抽空了所有力量,瓶中的酒恢复了原状,但酒瓶却碎成了无数小块从手中滑落,掉在桌面与地板上发出叮咚的声响。金黄色的酒从空中洒落,打湿了她的衣服,成熟的性感身躯几无保留的展现。

  贴着她饱胀的左乳根下方,插着一柄短剑。

  游方手握剑柄并没有立刻拔剑,眼神中带着一丝悲悯之意:“话还没谈完呢,为何要找死,我怎能让你再有机会暗算我?”

  潘翘幕张着红唇喘息着说道:“你,是你杀了我男人。”

  游方:“男人?我杀过很多男人,今天还是第一次杀女人,到底哪个是你的男人?”刚才他在暗中听过潘翘幕与兰晴的谈话,知道她与李秋平只是名义上的法律夫妻,难道还另有隐情?而且她也不可能知道是他杀了狂狐啊?

  “你和千杯……”潘翘幕的瞳孔已经开始扩散,身体在轻微的抽搐,声音越来越低渐不可闻。原来她说的是李冬平,游方轻叹一声,拔剑转身走了出去,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

  潘翘幕知道太多的事情,游方是不可能把她留给警方的,包括这栋别墅里另外两个人,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还要抹去兰晴可能来过的痕迹,这样的小区可能有二十四小时录像监控,而游祖铭原先住的酒店门前也有监控录像,都需要悄悄处理一下。

  ……

  在君豪大酒店的总统套房内,兰晴泪痕未干,显然在丈夫的怀里哭过,也不知她是为谁伤心。游方与游祖铭当然也在,刘黎却不知哪里去了,自从游方进入那家小区后,直到现在也没有见到师父现身。那伙人中还有三名秘法高手,目前不知去向,老头有可能是处理他们去了。

  游方硬着头皮说了一句:“蓝……兰阿姨,你能不能先到那间房里呆一会儿,把门关上,我有话要和我爹单独说。”

  兰晴点点头,没说什么就走进房间把门关上了。游祖铭一见老婆不在眼前,劈胸就给儿子一拳,轻声喝道:“臭小子,那么高的楼,就把你兰阿姨往下扔?”

  游方团手架住,无声无息将游祖铭震退了两步,苦着脸道:“多高的楼啊,摩天大厦吗?不过两层半,你要是接不住就不是我爹了!事急从权,我当时还要和人动手呢。”

  游祖铭有些诧异的揉了揉拳头:“你的功夫这么厉害了?不说这些,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游方:“你没有问兰阿姨吗,她是怎么说的?”

  游祖铭:“她也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原先的黑帮组织在找一个叫梅兰德的人,而你年初接五舅公介绍的生意,用的化名就叫梅兰德。所以我要找你问清楚,你是怎么惹上那帮人的?”

  游方:“老爸,你是不是有事情要先对我解释清楚啊?兰阿姨和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游祖铭招了招手道:“儿子啊,过来坐下,事到如今,我也该告诉你了。”他与兰晴结识的经过虽然离奇但也不算太复杂,简单的讲了一遍,然后又说道:“现在轮到你交待了!”

  游方一摆手:“其实很简单,我上次去鸿彬工业园看风水,发现有个人暗中作恶罪不可恕,就与江湖同道周洪道长联手将他铲除,没想到那人是一个美国黑帮派来的,后来他们想找我报复,又派人到国内来查我,反而被我查到线索,追他们到重庆来了,却碰见了你和阿姨的事。”

  游祖铭:“你好大的胆子,捅了这么大篓子,也不告诉家里人一声。”

  游方:“我已经长大了,凡事自己能处理。说我胆子大,也不想想你自己,明知道兰阿姨有问题,还敢往家里领?”

  游祖铭:“我喜欢,我愿意!”

  游方:“我也没说你有什么不对,现在想想,假如我是你,估计也会那么做,我的脾气也是和你学的。”

  游祖铭:“现在打算怎么办?跟我回家吧。”

  游方:“你还是和兰阿姨回莫家原呆一阵子吧,等风平浪静也就没事了,没人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住在什么地方,你们前几天的担心只是个误会。”说到这里他眉头一皱又想起一件事:“老爸,你说在磁器口见到两个人,他们从一家字画店出来注意到兰阿姨,还记得准确的地点吗?”

  游祖铭眯着眼睛回忆道:“我记得招牌呢,叫‘指江堂’,怎么了?”

  游方:“那两个人已经死了,前几天被警方击毙的,但这件事可能有蹊跷,我前不久就在那里买过一幅字画。”他将买下李鸿章手书挽联的事情告诉了父亲。

  游祖铭也皱起了眉头:“那还真有蹊跷,离开重庆之前,必须搞清楚是怎么回事,看看是不是巧合?事不宜迟,现在只有十一点,开车去来得及,连夜查清楚,天亮前能赶回来。……你兰阿姨怎么办,这个地方安全吗?”

  游方:“绝对没问题,让她就留在这里等我们回来。……但是现在,请你进房间把门关上,叫兰阿姨出来,我有几句话想单独问她,问完再走。”

  游祖铭喝道:“你又想搞什么花样?”

  游方:“没什么,就是有几句话要单独问,你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也行,就算帮我个忙。”

  游祖铭想了想还是进屋了,把兰晴叫了出来,自己关上门呆在里面。兰晴低着头走到客厅里,小声说了一句:“谢谢你!我的事情想必你已经知道了,给你们一家人带来麻烦与危险……”

  游方打断了她的话:“说这些没必要,怎么回事大家心里清楚,要怪只能怪那些找麻烦的人。听见了你和潘翘幕的谈话,还有我父亲刚才讲的往事,有些话已经没必要再问了。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是怎么得到的消息,知道那个黑帮在找梅兰德?”

  蓝凤凰:“是他们近十年采用的一种全球传信方式,通过网络暗语,只要上网就能在指定的公开论坛看见,收信人也不会暴露自己的任何线索。但是他们使用这种方式传信的次数非常少,大多数时候还是通过别的办法联络。”

  这种方式很有意思,与通常的QQ聊天、电子邮件联系不太一样,就是在一个公众论坛上发个帖子或写篇文章,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常,但其中的暗语只有组织内部的人懂。一个大网站公开的网页都有什么人浏览过,是很难追查的,它并不是单独发给特定的某个人,谁都可以看见,但只有特定的收信人明白其中的名堂。

  当代的间谍机构,也偶尔采取这种方式对特殊的不确定对象传信或下达指令。

  蓝凤凰上网突然看见了原先在组织的高层人员中才会使用的暗语,这种暗语已经好几年没出现过了,内容是指定了另一个网页地址,输入这个网页查看有关“梅兰德”的指示。

  兰晴发现这个名字就吃了一惊,尽管根据经验,在这种情况下组织不会理会是谁在什么地方接受信息,但她还是很谨慎的没有在家里输入这个网址,而是化妆进城到了灵宝市,找了一家网吧打开了这个网页。

  网页上是一篇灌水帖子,浏览的人不多,换了另一套暗语,指示所有收信人在中国境内全力查找一个叫“梅兰德”的人的下落,此人年初曾以一个风水师的身份到鸿彬工业园看过风水。兰晴离开网吧之后,就设法给游方发了那条提醒短信。

  第二百一十九章 青出于蓝

  “你上当了,他们想找我并不是什么秘密。好久不用的传信手段、几年前的暗语,可能就是一个试探陷阱。看见信息自无问题,但是你输入了那个指定的网址,恐怕就暴露了你当时的位置。”听完兰晴的介绍,游方沉吟着分析了一番。

  兰晴:“假如这是个试探,无论是谁接收了信息都会引起注意,我在灵宝遇见有人跟踪时就想到了这一点,否则怎会有人恰好找到河南灵宝?”

  游方:“还好没出大问题,现在没人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至于河南灵宝的网吧中有人输入过那个网址,可能只是有谁路过,不一定是你。……你能否教我那两套暗语,我离开重庆之前也发一个帖子,以梅兰德的名义,给那个组织传句话。”

  兰晴眨了眨眼睛:“梅兰德怎会知道那套暗语?”

  游方一耸肩:“也许是我神通广大,也许他们自己出了内奸,让他们自己去琢磨吧,我还用替他们解释吗?……这样一来,他们会猜疑在灵宝接收信息的是我,而我又在重庆发了信息给他们,这是一种迷惑也是一个警告,潘翘幕已经全军覆没了,别妄想再乱来!”

  兰晴:“我可以告诉你,比较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最好是写下来。”

  游方:“这不着急,现在把我爹叫出来吧,我们要去磁器口办点事,你就留在这里等着,不要出去。”

  还没等兰晴叫呢,游祖铭推门走了出来道:“你问完了?我们快出发吧!”

  ……

  父子两人走了,兰晴找了一支笔与客房的信笺纸,开始写那两套暗语的解读方式。这时大门轻响,有一位老者款步走了进来,兰晴抬头看他神情就似凝固了,人也僵在那里。然而这只是片刻间的反应,她随即站了起来,离开桌子朝老者跪了下去:“前辈,是你?”

  “对,是我!”刘黎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又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兰晴跪着没动,低声答道:“我叫兰晴,是梅兰德让我留在这里等着。”

  刘黎:“当年的蓝凤凰呢?”

  兰晴:“蓝凤凰五年前已经死了,但她所做的一切,仍应由我来承担,今天是一场清算,就算我能逃脱潘翘幕与无冲派的追杀,迟早还是要面对您老人家。难怪游成方如今手段了得,却卷入这场纷争,他就是您老人家的弟子吗?”

  刘黎长叹一声语气无限感慨,以手抚额道:“不错,他就是我的衣钵传人,下一代地气宗师!我让他代我处置你,是给那孩子出了个难题,结果他把事情办完了,还是设法让你亲自见我一面,真是一颗七窍玲珑心啊!这样的弟子、这样的儿子,谁能不喜欢?

  蓝凤凰只是我曾经的仇人,而且你说的对,她已经死了,若不是这样,游方怎会放心的让你留在他父亲的身边?而游方是我传人,也是我背负的责任与寄托的希望所在。我是当代地师,不是杀人魔王,虽然我一生杀人无算,但孰轻孰重我分得清,不会再追究你什么。你起来说话吧,我还有几件事要问你。”

  兰晴站了起来,侧身站在了一旁。

  刘黎倒也没叫她坐下,想了想又问道:“幻法大阵的秘传口诀心法,你能告诉我吗?”

  兰晴摇了摇头道:“我虽背叛了的组织,但并未背叛自古无冲传承,有些东西,我真心发过誓,将在我生命中永远消失。但是我可以告诉您,我所学的幻法大阵有问题,这一点我当年就有所察觉,它只为惑人、伤神而练,若沉迷其法之神奇,对自己并没有真正的好处。

  您当年见识过我勉强施展的幻法大阵,与真正的幻法大阵有所不同,假如您和您的传人研究其破绽之处寻克敌手段,将来遇到真正的幻法大阵,心存成见、应对有误反倒容易吃亏。诸法如幻真如幻,无需随幻而变换,神念坚定自然可破,心志不坚、修为不足自然受困。”

  刘黎点了点头:“很好,这些你应该告诉他。”

  兰晴一指桌上的信笺:“我已经告诉他了。”

  刘黎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秘法修炼勉强不得,灵觉自发是一道门槛,挡住了大多数人,入此门槛只要依法用功,掌握神识是水到渠成,若不能的话只是功夫下的不够或用错了。移转灵枢之境,不仅考验资质,还要考验悟性,若秘法修习中不得悟人所不能悟,永远也达不到这个境界。

  绵绵若存、含神若无、携境无形、化境自如是次第功夫,至于最终化神识为神念,就不仅仅靠资质与悟性了,无机缘难破关。只有掌握神念之后,才能化地气灵枢如实形,而你当年,不过是化境自如,离运用神念尚有一线之隔。

  如今你秘法修为已废,只余些许灵觉而已,但你曾经的证悟并非无用,感应天地含情生动,仍是人间含生之趣,是你人生可以享受的境界,你并未失去它。”

  兰晴躬身道:“多谢前辈指点迷津。”

  刘黎摆了摆手:“不必谢我,你能否告诉我,如今无冲派中,有何人掌握了神念?”

  兰晴:“当年我在的时候,只有大老板与二老板,前不久无冲派的暗语密信中提到,有一位高手能以神念运转幻法大阵于无形,潜入境内将对付梅兰德。今天听潘翘幕提起二老板派来的人是谁,他叫安佐杰,英文名叫杰夫·安德森,唐朝和的弟子,是个白人。至于他的修为究竟如何,我并不清楚。”

  刘黎神情有些凝重:“如果消息是真,我徒儿一时不慎中他的暗算,还真容易吃亏。但一个人秘法修为再高,也不过在于天地灵枢滋养之妙,还能与世间对抗不成?今后他恐怕会成为一个见不得光的逃犯,我会留意这个人,能收拾就收拾掉,也提醒我徒儿小心便是。”

  兰晴有些不安的问道:“前辈还有什么吩咐?”

  刘黎突然笑了:“我听说当年他因为父亲再婚闹别扭,曾经离家出走,有这么回事吗?”

  兰晴有些尴尬的答道:“是有这么回事,那时他年纪还小,母亲也去世不久,心里有想法很正常。”

  刘黎:“今天是他救了你,一切都处理的非常好,你是怎么看的?”

  兰晴:“他长大了,不再是个任性的孩子,而且有点深不可测,不愧是一代地师传人。”

  刘黎站起身来叹息道:“是啊,他长大了,人总需要成长的!你在这里等他们父子吧,我先走了。有一个建议,你回莫家原呆一段时间,等风平浪静再说。那个地方藏龙卧虎啊,小卖部的老板、路边的老汉都可能是老江湖,见不得光的高手也玩不出什么花样,还没一个村委会主任管用呢!”

  ……

  指江堂的老板今天也不知冲撞了哪路神仙,夜里睡得好好的被人从床上拖起来,在嘉陵江边的芦苇荡里才醒过来,面前站着两个人,一人蒙红巾一人蒙黑巾,把他吓得差点尿裤子,以为自己遇见鬼了。

  这两个蒙面人精神似乎还不太正常,问了他很多莫名奇妙的问题,比如昨天打麻将输了多少钱啊、上个月店里的营业额是多少啊、这段时间都有什么客人来过、和他说什么话、最近有没有出去嫖妓等等。

  他哆哆嗦嗦唯恐记的不清楚,能想起来的都交代了。最后那个红巾人凑过来说道:“以后别干那些收赃、销赃的缺德买卖,也就不怕半夜鬼叫门。”然后挥手把他打晕了。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又睡在家里的床上,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可是耳根生疼,一摸被打的包还在呢,短裤上也粘着几片江边的草叶。他赶紧把身边的婆娘叫醒,可是他婆娘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来真是遇见鬼了,白天一定得到宝轮寺去烧香,求菩萨保佑平安。

  ……

  在指江堂老板这里了解的情况,并没有什么异常,看来当日那两人只是路过,游方也暗自松了一口气。回去的路上,游祖铭解下黑巾道:“怎么样,你老爹的身手还不错吧?”

  游方:“你一点都不老,正是年富力强呢,没想到你这几年功夫没搁下,反倒越来越高明了。奶奶教的可是刀马长拳,讲究刚猛为先,而你练到如今刚柔相济的程度真不简单。我在广州认识一位北派铁砂掌高手,与你倒是不相上下。”

  游祖铭:“哦,是哪路英雄?”

  游方:“是一家饭店老板,我和他交过手,当时不分胜负,其实以我如今的功夫,他当然打不过我,其他手段就不论了。”

  游祖铭:“你拐弯抹角这么说,意思就是我不是你的对手了?”

  游方笑了:“青出于蓝有什么不好呢?但我真要与您动手肯定输,谁叫你是我爹呢。”

  游祖铭叹了一口气:“你真的长大了,我还总以为你是个孩子!这次的事情多亏你了,但你如今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打算怎么办?要不,跟我回家吧?”

  游方:“回家是躲,在江湖中也是躲,躲在哪里不是一样,你还能护着我一辈子吗?再说了,如今我已经长大了,未必再需要你罩着。但你也不用担心,惹麻烦的是梅兰德,除了你们没人知道我就是梅兰德。……你还是带兰阿姨回家过小日子吧,我也有自己的小日子。”

  游祖铭:“对了,你什么时候把媳妇领回来啊?我上次听你姐说,有个姑娘很不错。”

  游方:“着什么急?我年纪还小呢!这些事你就别操心了。”

  游祖铭看了儿子一眼:“还小吗?刚才还说自己长大了!”

  ……

  游祖铭与兰晴第二天上午就离开了重庆,临行前对儿子叮咛嘱咐了很久,他真想把儿子带回去藏起来,可惜这不可能,游方终究没有跟他回家。

  刘黎也走了,他老人家从来都是来无影去无踪,只是给徒弟留了一封信,交待了几件事——

  兰晴所说的安佐杰,他没找到,这个人可能见风头不对已经溜了,游方一定要注意。不过他已经报警了,警方也一定会找这个人。刘黎不止报了一次警,潘翘幕在重庆剩下的党羽已经被警方盯上,为了防止逃窜,应该很快就会采取行动。

  有了上次吃大亏的教训,警方这一次肯定会动用强大的火力,潘翘幕与手下像点样的高手都被收拾的差不多了,那些人是逃不掉的。到时候子弹乱飞的场合,游方就别去凑热闹了,消灭黑帮团伙本来就是警方的责任,游方一个人本事再大也不可能代替。

  这个总统套房他包了一个月,现在还不到十天,游方想住可以继续住,押金都已经交了。假如提前走的话,别忘了结账拿回剩余的押金,一天两万,不少钱呢!他老人家已经跟前台打好招呼,他先走,让侄子来结账拿押金。

  游方看到这里,第一念就是赶紧结账走人换个地方住,老头不是早就散尽家财了吗,怎么还这么有钱?面积三百多平、一天两万多总统套房对于游方来说太奢侈了,应该省着点花,师父这一次等于给他留了几十万零花钱,却没有直接给。

  就算是五星级酒店,找一间条件不错的豪华套房,网上打折价一天也不过千八百块。

  然而接下来游方惊讶的下巴都快掉了,老头在信的最后告诉他,自己以刘昌黎的名义,前不久在广州买了一处房产,是白云山中的一座山庄,从亨铭集团手里买的。他自己没打算住,平时也没时间打理,就全权交给“梅兰德”处置了,想自住、出租、卖掉都随便,出租或出售的钱也归“梅兰德”。

  有一份全权委托文件放在游方的背包里,只要他签上字就行,至于具体手续怎么办,回广州去找齐箬雪,反正是轻车熟路。这份文件本来放在刘黎在重庆的家中,准备留给游方到来的礼物,现在出了这么档子事,就拿来直接送给他了,游方也不必再去老头家。

  游方拿着信半天没合上嘴,老头把白云山庄买了下来送给他,这份礼物令人惊叹!

  去年这个时候,刘黎在颐和园清晏坊上讲述往事,说自己当年散尽家财浪迹天涯,看来是撒谎了,至少没有完全说实话,他还留了不少家底,否则怎能买得起白云山庄?刘黎当时还留了心眼,他的第二个徒弟冯敬就曾图财而害师,刘黎干脆告诉游方自己早已身无余财。

  刘黎当时问游方愿不愿拜师,游方当即就磕头拜师,显然并没有贪图老头能给他什么其他的好处。时至今日,老头对徒弟也不藏着掖着了,换个角度想想也有道理,以梅兰德的身份与江湖风门各派打交道,手头太拮据了肯定不行,遇到些意外的状况,没钱很难办。

  游方不是不会挣钱,前一阵子倒腾晶石也赚了不少,但那些钱不过是够自己舒舒服服过日子而已,应付不了真正的大手笔。游方假如安心做一门生意,估计也能做的很好,江湖术也可以是生意经,但如今多事之秋,他够呛能有这个精力,自己慢慢积累经济实力肯定来不及。

  游方沉默半天,最终烧掉了刘黎与兰晴留给他的信,仔细收好那份全权委托文件,背着一个包、提着一个包下楼去结账。多住半天就一万呐,他虽然刚发了一笔大财可还是要节约点,今天晚上就换个地方住吧,再说了,离开这里也不用继续扮瘸子了。

  刘黎在信中告诉游方,警方已经盯上了潘翘幕集团的残余分子,很快就会有行动,他不由自主就想到了谢小仙。他昨天答应谢小仙今天一定联系她,这都快下午六点了,还是先给她打个电话吧。

  电话打通了却没人接,然后被对方挂断了。谢小仙可能正在开会或与人谈事情,手机没关却打着无声震动,恰好不方便接。游方猜的没错,过了几分钟电话就响了,谢小仙打来的,她解释刚才正在谈话不方便接,现在出来给他打电话。

  游方问她昨天找他有什么事,谢小仙却问道:“你吃饭了没有?”

  游方好气又好笑:“昨天说的那么严重,就是为了再请我吃顿饭?”

  谢小仙有些着急的说:“不是,不是,很抱歉,虽然我也想,但是今天没法陪你吃晚饭了,你自己先吃饭,吃完之后到世纪金源大饭店等我。我把房卡留在前台打了招呼,到前台就说你的名字,是我约好的客人,服务员会把房卡给你,你在房间等我,一定要等我。”

  游方有些纳闷:“你究竟有什么事?”

  谢小仙:“我有事想找你,一定要和你面谈,不管多晚,我一定会过去的。”

  游方:“你好像很忙,非得是今天吗?”

  谢小仙:“昨天你没空,只能是今天了,答应我,你会来!否则就可能再也见不到我了。”

  游方吃了一惊:“再也见不到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谢小仙:“见面再谈,好吗?对不起,我还在开会,得进去了。”

  第二百二十章 我们之间不可能

  谢小仙说得严重,游方暂时也没想好去什么地方,就在附近吃了顿晚饭,然后从一家五星级酒店赶到另一家五星级酒店。在前台说了自己的名字,服务员看了一眼证件果然给了他一张房卡,来到十九楼打开房间,游方觉得很有些诧异。

  这里虽然远不能与游方刚刚退掉的总统套房相比,但条件也是相当不错了,折扣价也要一晚九百九十九块人民币的豪华套房,整洁温馨的卧室、洁白舒适的大床,外间还有一个布置得很不错的会客室。谢小仙不是一直说警方办案经费很紧张吗?她这个不大不小的基层领导出差,怎么能住这种地方,显然是超标了!

  不对,大凡在政府机关混过几年的干部,都不会犯这种明面上的错误,而且刘黎专案组住的宾馆游方也知道,当然不是这里,这间套房应该是谢小仙自己掏钱订下的。想到这里,游方心中有些忐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谢小仙当然还没来,等着吧。

  谢小仙直到晚上九点半左右才打开房门走了进来,游方正靠在会客室的沙发上闭目养神,听见声音立刻睁开眼睛坐直了身体。谢小仙看见游方的刹那间眼中就有了水光,居然是一副眼泪汪汪的样子,这让游方很有些不知所措,站起身搓着手问道:“小仙,你这是怎么了?”

  “游方,你的伤好了吗?”谢小仙虽然来得晚,竟然是洗过澡才来的,游方非常敏锐的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非常好闻的气息。她穿着便装,是一件淡粉彩碎花连衣裙,手里提着一个米色的坤包,出门前显然修饰过,很少化妆的她今天也抹了一点口红。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真的没事了,完全没事了。”游方的回答重复强调,话显得有些多余。

  “我今天出来见你,是违反纪律的。前几天写上次枪战的报告,没有提到你,隐瞒了事实,也是严重违反纪律的。但是我没办法,因为你,我必须这么做。”谢小仙在沙发旁边说话,手里还拿着包忘了放下,两人面对面站着,谁都没有坐下。

  “对不起,让你为难了!”游方不知道怎么回答,却说了这么一句话。

  谢小仙突然显得有些激动,呼吸有些凌乱的说道:“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从来就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其实这些年你一直在帮我,且不说没有你我就没有今天,我恐怕也不可能活到今天。……而我,一直想帮你,也以为自己在帮你,其实一直在给你带来一个又一个麻烦。”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游方赶紧道:“小仙,其实你做的一直都没有错,我从来都是很感激你的,今天为什么要说这些?”

  谢小仙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游方震惊无言,只见她抬起眼看着游方,问道:“你不是第一次开枪,更不是第一次杀人,对吗?”

  她显然在说那晚的事,游方摸进那栋小楼的大门,随即朝一左一右各开一枪,几乎是冲着脑门打死了两名歹徒,从容杀人干净利索,在黑暗中连气都没喘,而且看都没多看一眼。这可不是电子游戏,是血淋淋的现实、活生生的人命,如此反应,如果不是娴熟的老手,怎么可能办到?

  谢小仙就算当时来不及多想,但只要她不是傻子,甚至无需职业的敏感,事后怎可能反应不过来?游方开枪露了底,却是为了她。

  游方做个深呼吸,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小仙,你杀过人吗?”

  谢小仙低下头:“没有,我虽然出过任务、遭遇过枪战,但从来没有亲手击毙过歹徒,就算是报告里写的,这回也是第一次。”

  这是实话,谢小仙这样的警察还算是经历的凶险很多了,而大部分人的现实生活不是荧幕上的黑帮片,就是我们身边的世界,每天上班下班。有很多警察,从第一天上班直到退休,除了例行的射击训练之外,正式外勤行动中甚至一枪都没开过,更别提杀人了。

  她答了这句话,语气顿了顿,又似是自言自语的说道:“游方,李秋平是你杀的吗?你绝对有动机也有能力杀人,而且早就杀过人……我真傻,直到现在才想明白,而你早就暗示过我。”

  声音不大,却将游方震的坐了下去,靠在沙发上半晌无言。沉默就是一种回答,接下来两人都沉默了。他已经对她坦白了自己的“神奇”与“恶劣”,但有些事永远不会说出来,可是谢小仙并不笨,他们接触的越多,她看到的就越多,终于到了无法回避的这一天。

  “谢警官,我无法问答你的问题。”良久之后,还是游方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无奈。

  “我不是谢警官,我是小仙!我不需要你回答,只是想当着你的面说出来,我可以永远保守这些秘密,但是在你面前,我不可能装作不知道,这么多年了,你应该了解我就是这样。”说着话,谢小仙放下了包,开始往外掏东西。

  一块带着裂纹与弹孔的铜牌、一枚紫晶石、一枚玢岩暖彩石、一副手铐还有手铐的钥匙、一把手枪与一个弹夹。这些东西都放在茶几上,铜牌与晶石离谢小仙更近一些,而手枪与手铐离游方更近,就在他稍一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她来见他还带着这些东西,什么意思,是想给两人的过去一个彻底交待,还是想当着他的面解除武装?游方心里当然清楚谢小仙今天不可能是来抓他的,但也搞不懂她的用意,看着茶几上的东西呐呐的问道:“小仙,你今天究竟有什么事?”

  谢小仙仍然站着没有坐下,仿佛是鼓足勇气问了一句:“游方,你知道我想嫁给你吗?”

  游方怎么回答感觉都不太合适,干脆没吱声,而谢小仙也没等他回答,自言自语又说了一句:“直到今天我才突然明白,我们之间不可能!”

  “你明白就好。”游方低声说了一句话,这声音低得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谢小仙也不知听清了没有,却突然话锋一转道:“我明天可能就要死了。”

  这一句话让游方真的吃惊了,直起身子道:“你胡说什么呢!到底出了什么事?”

  谢小仙:“既然已经违反了纪律,那就再违反一次,我来向你通报刘黎专案组最新的案情进展。”

  案情?通报?谢小仙此刻在用向上级汇报工作的语气,然后她真的介绍了警方的最新案情进展——

  游方上次打死的那个枪手,警方在他身上搜出来一部手机,调出了近期所有的通话记录,通过电信部门用科技手段配合,确定了好几部可疑号码,手机的位置就在重庆,其中还有人在凌晨打来过电话,感觉似乎不对就立刻挂断了。

  时间不久,这些手机的信号位置几乎都消失了,可能是机主得到消息之后手机被弃用。消失的时间有先有后,但通过所有的行动轨迹来判断,这些人正在往江北区郊外集结,但无法确定具体地点。

  江北区这一片城乡结合部的范围很大,警方找起来非常困难,而且排查中很容易惊动这些人,一旦分头逃窜再想全抓就困难了。经过上次的枪战,上级指示,一定要将这个危险犯罪团伙消灭在重庆,不能放出去四处流窜对社会造成更大的危害。

  恰在这时,有人给刘黎专案组打电话提供线索,说是在江北区市郊某地发现可疑人物,还携带了枪支。这个电话是在路边电话亭里打来的,爆料人也不知道是谁,但是警方不得不重视,核对之后发现位置与警方掌握的线索吻合,送外卖的便衣暗查结果也证实了那里聚集的人确实可疑。

  有了上次的教训,这一次没有打草惊蛇,只是在暗中布控,防止歹徒逃窜。其间有一名歹徒离开了那个地方,在江北机场附近被警方瞅准机会突然拿下。突击审讯的结果,那伙人是云南姜老大团伙的残余分子,携带有武器,他们接受指令暂时收拢藏匿,但是迟迟得不到上层进一步的行动指示。

  警方还意外的获悉,姜老大本人与团伙中的几名骨干最近死了,但这个人也说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谁干的?他只是在迟迟得不到指示的情况下,被派出来打听消息与安排逃窜退路的,却没想到警方的动作会这么快。

  这是今天上午才发生的事。

  那伙人见同伴出去没有回来,估计也察觉到不对,龟缩在藏身的院落内毫无动静,不知道在计划什么。而警方已经悄悄的完成包围布控与周围上百户群众的疏散,狙击手都已经就位,不怕那些人分头冲出来,但那些人躲着不动也没有办法。

  局面不可能在暗中僵持太久,警方计划发动喊话劝降与武力强攻,这次调动了武警部队。按谢小仙的建议,甚至要向当地驻军调小型无后座力炮,这个提议当然被否决了,要对付的是持枪歹徒又不是变形金刚。

  但为了谨慎起见,这次行动配了反器材武器,12.7毫米口径的反器材步枪可以打穿普通装甲车,对付人体目标已经很恐怖了,发动攻势的时间就定在明天正午。

  为什么选择在中午而不是夜间强攻,这也是谢小仙的提议,上次那名枪手在夜间没用任何夜视装备,却枪法神准,假如在黑暗中移动对射,武警根本不占便宜,警方在白天反而拥有更大的优势。而且歹徒非常会选择地形,那个院落易守难攻,旁边就是地势复杂的郊区丘陵山地,夜间万一有人突围逃窜很难办。

  所有参与行动的人员今天可以好好休息一夜,明天以逸待劳发动强攻,今夜布控的武警届时撤下来轮换休息。至于谢小仙本人,不能不也不得不参与这次现场行动,反正已经确定了她会去,原因并没有多解释。

  “案情”就是这样,谢小仙交代完毕之后,美目幽幽盯着游方问道:“你说,我会牺牲吗?就像上次我牺牲的同事一样。”

  “胡说什么,你当然会没事。”游方只能这样回答。

  谢小仙:“那我换一种问法,参加行动的警察,会出现伤亡吗?”

  按照这种布置,那伙歹徒肯定跑不掉,就算是游方被这么包饺子也是跑不掉的,而贩毒团伙出身的歹徒,大多数被抓住了左右是个死,垂死挣扎的可能性非常大。其中只要有几位受过训练的秘法枪手,也根本不必像姜虎那么厉害,一旦负隅顽抗,警方的伤亡难以避免。

  对此游方心中有数,因此他默然片刻才答道:“小仙,你千万要小心,无论如何,我不希望你有事。”

  谢小仙还在追问,呼吸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乱:“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警方一定会出现伤亡的,为什么就不可能是我呢?歹徒的子弹不会听我的指挥!……因为认识你的关系,我比其他任何人都清楚这次行动的危险,有人可能会牺牲,这个人也有可能是我,对吗?”

  游方:“小仙,我真的希望你别去。而且你也不是武警,不必在第一线,只要别乱动,受伤的可能性不大。”

  谢小仙眼中似有迷离的泪光:“谁去不是一样,总得有人去。上次中枪的就应该是我,结果你挡下了子弹,我真的希望是我而不是你受伤。……假如我明天死了,你会忘记我吗?”

  这话问得游方眼圈都红了:“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呸,不吉利!”

  谢小仙走近了一步,几乎就贴着他的膝盖站着:“我是不会忘记你的,你曾经守护我的青春岁月,这一辈子不会再有了。我曾经无意间犯过很多错,你都原谅我了,假如我今天再犯最后一回错,你还会原谅我吗?”

  游方的呼吸似乎受了她的感染,也开始乱了:“你没做错什么,我从来就没怪过你。”

  谢小仙:“今天可能是我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晚上,我什么都不想了,只是希望你不会忘记我。”

  游方的神情已经快投降了:“我当然不会……为什么非要这么说,你到底想要我怎样,难道要我绑架你,不让你参与这次行动吗?”

  谢小仙突然说了一句:“给警方打电话提供线索的人,是你吗?你告诉过我,那伙人也想杀你。……小游子,我是警察,我想保护你,也应该逮捕你!”

  谁给刘黎专案组打的电话,应该就是刘黎本人,还没等游方回答,谢小仙是说逮捕就“逮捕”,俯身拿起茶几上的手铐,非常娴熟的咔嚓一声,将游方的左腕铐在了茶几腿上。这算什么?游方伸手就能抓到钥匙也可以拿到她的配枪,而且一张茶几能铐住他吗?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游方有点发懵,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谢小仙就已经抱住了他,温软的红唇带着迷乱的气息吻了下来。……游方脑袋里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似乎失去了思考能力,左手被铐着,右手却没有推开她,而是将她搂进了怀里。

  谢小仙显然不会接吻,她主动吻他的动作显得稚嫩而略带慌乱,但那毫无保留的真情投入比任何娴熟的技巧都要令人心醉!游方空白的脑海里闪过很多幕场景,第一次杀人放火、多少次刀光剑影、少年时与她的初遇、这么多年与她说不清的纠缠。

  他一直不敢接受她,但也不可能忘记她,曾经铁下心来了断,却最终百炼钢化绕指柔,到了今天,她终于彻底明白了为什么,亲口说出她与他之间不可能,然后却又说不去想明天。

  她说这是她的最后一晚,可能在骗自己,也可能就是真的,连游方也不敢肯定。他想要她吗?肯定想过!否则何必有那么多挣扎?也许欺骗自己不去想明天,暂时放下所有羁绊的感觉很不负责任,但此时此刻,游方已经放弃了与自己挣扎。

  在险恶江湖中甚至杀人累累,为何就不敢要她?连日来历尽的阴谋惊险,游方也很倦,他是一条鱼,在漩涡中又一次撞入她的网中,却发现这网一直都没有真正伤害他,他已经无力再抗拒什么。

  灵魂虽然无力抗拒,但身体却又那么有力。

  天地可鉴,真的是她主动啊!可惜这里是大饭店的十九楼,上不见天下不着地,只有他和她。其实谢小仙的主动只有那么片刻时间,当游方不知何时已打开手铐,双手搂住她之后,她的感觉已经如融化一般,只是在被动的配合着他的动作,接受他的温柔引导。

  游方小心翼翼的将她抱进了卧室,展开在柔软的大床上,而两人的衣物和所有的东西都留在了外面,沙发旁落着一副打开的手铐。

  第二百二十一章 假如明天来临

  谢小仙脸色潮红就像生病了,长长的睫毛在微微的颤动,眼睛一直半闭着,仿佛不敢看着他,但是又始终睁开细细的一丝,又好似舍不得不看着他。此刻的她是前所未有的柔弱与稚嫩,对正在与即将发生的事情毫无经验,只是微闭着眼睛、战栗着任凭他的肆虐。

  她的身体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似是唤醒了沉睡在记忆中某种疯狂的念头,游方的动作却尽量的温柔,仿佛理智中这是一种不可能也不应该有的冲突,甚至带着几分罪恶感,但最终疯狂与温柔相融合的时候,滋味却是那么妙不可言,让人什么都不愿意再去想。

  伴随着不知是痛楚还是欢愉的吟声,她全身的骨头仿佛都酥软了,只有一双手在能够抱住他的时候,总是紧紧的搂着不愿意松开。……当明天来临的时候,无论不应该发生或应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

  凌晨五点左右,远望都市丛林边缘的地平线上绽出霞光,谢小仙醒了,她刚刚动了动,游方就伸手搂住了她,在胸前搂得很紧。他知道她要走了,这一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她用怯生生的语气在他耳边说了一番话——

  “你一直不愿意我受到伤害,就是躲开我的时候,也是为了不伤害彼此,但你能一辈子都躲在后面保护我吗?我参与的每一次行动,你都能暗中解决吗?这是不可能的,你也做不到。

  现在才清楚,我曾经给你带来过多少困扰。你杀了李秋平,怎么可能愿意租他的房子,却答应我的请求住在那里。……这一次你又为我中了枪,下一次、再下一次呢?你毕竟不是超人,你也会中弹、也会受伤。……该面对的,就让我去吧。”

  说话时,她贴在他怀里,指尖轻轻抚摸着他大腿根上的伤疤,这是一种无意间的挑逗,游方有一种想翻身把她压住、今天就留在房间里的冲动,但最终还是松开了手,放她走。

  ……

  整整这一天,游方都没有离开房间,洗了一个澡,午饭也是在房间里叫的送餐,其余的时间都是坐在沙发上默默的擦拭秦渔,看上去十分平静,但是心中没有一刻安宁。假如谢小仙回不来怎么办?一有这个念头就打住,强迫自己不要去想。

  他又想到假如谢小仙受了伤,很严重,甚至终身残疾了该怎么办?假如那样的话,就娶了她吧,就不知道她会不会答应……等等等等,反正脑子里够乱的。

  他在等谢小仙的消息,不论什么样的消息,只有没消息才令他最不安。谢小仙走的时候,当然带走了手枪和手铐,但是铜牌与两枚晶石却留下了,假如她回不来,他曾经送她的东西也就永远还给他了。

  警方的强攻行动是中午,到了晚饭时间也没有任何消息,游方害怕了,他却不敢打她的手机。终于收起剑拿起手机,游方突然凝神看向房门口,过了十几秒钟,门铃响了。打开门,一身警服的谢小仙站在面前,带着汗水与未散尽的硝烟气息。

  “你……”游方只说了一个字,眼泪突然流下来了,一把就把她拉了进来,把门关上。

  谢小仙并没有呆多久,几乎是来了立刻就走,中午的行动结束后还有很多善后工作要处理,她是趁吃晚饭的短短空闲时间赶过来的,虽然可以打电话说自己没事,但她还是亲自过来了,让他看一眼,然后再回去,临走前洗了一把脸,顺便带走了留在沙发上的东西。

  游方当然不愿意看见谢小仙有事,但她真的没事了,却又有一个更大的问题摆在眼前——两人之间今后该怎么办?

  这间套房一直订到明天中午,谢小仙走的时候,没有让游方留在这里等她,也没有让他不等她,没有说自己会回来,也没有说自己不会回来。游方看着昨晚睡过的那张大床,对自己说了一句:“一切等明天再说、明天再想吧。”

  游方没走,而谢小仙来了,时间大约是晚上十一点半,她显然刚刚加班结束,连警服都没来得及换。这次一开门,游方就把她抱了进来,帮她脱去警服,然后去洗澡……一个小时之后,又在房间里偎在一起吃饭,游方早就准备好了宵夜,他知道她没吃晚饭。

  如果说这是错误,昨天是谢小仙的错误,今天继续,就是游方的错误。但既然已经做了,那就做的完美,至于其他的事,明天再说吧。

  今天的谢小仙,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诚如游方所料,那伙歹徒一个都没跑掉,一共有七名歹徒,警方最后只抓住一个带伤的活口。而警方有三人当场牺牲、九人受伤送去抢救,现场指挥官甚至后悔没有采纳谢小仙的建议调无后座力炮来,当时的场面可想而知。

  那位神秘的报案者还打过一个电话,举报了安佐杰,抓住的那名活口供认,确实从美国来了一名安先生,而姜虎团伙真正的幕后老大是一位姓潘的女人。警方早就注意到的潘翘幕以及刚刚潜入国内的安佐杰浮出水面,但是这两人都不见了。

  也不清楚警方是怎么让那名被抓的歹徒开口交代一切的,这人最终伤重不治死在医院里,反正也没活下来。而根据重庆的目击者描述,再对照杰夫·安德森发给北京大学的入学资料,照片竟然对不上,如果是一个人的话,此人一定精擅化妆,谁都小看他了。

  这些事情,是后来警方调查的结果,当天夜里,谢小仙和游方只是在吃饭时聊了警方行动的经过,谢小仙是心有余悸,而游方一直将她揽在怀中轻抚。

  夜色缠绵中睡去,又是一个明天来临,两人都醒了。

  游方先开口说话了:“小仙,你知道,我不是一个……”

  谢小仙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他的嘴唇上,打断道:“你不是什么,不是一个纯洁痴情少男?这我清楚,你早就告诉我了。而且我现在也明白了你是什么人,历经险恶江湖,甚至杀过很多人,做过太多常人做不到的事,付出的也太多。你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是?我没有那么不可思议的天真想法。”

  游方抓开她的手叹息道:“但是我现在拥有的,也已经太多。”

  谢小仙:“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或者你看到的世界是不公平的。但是,你也要想想,一个人他究竟付出了多少,得到了什么?没有什么无条件的不应该得到或者应该得到。”

  “你既然都清楚,如果能接受这样的我……”游方的语气顿了顿,这才咬牙说道:“换个工作,我们结婚吧!忘了告诉你,昨天是我的生日,二十二周岁生日。”

  过了半天也没等到谢小仙的回答,扭头一看,谢小仙伏在身边无声无息的哭了,泪水已经沾湿了枕套。游方赶紧伸手去抹她的脸颊,谢小仙泣声道:“八月二十六,你告诉过我的,我昨天竟然一点都没想起来。”

  游方:“你哪有时间想这些?……这不是我要的回答。”

  谢小仙:“我们都有没法推卸的责任,我不太可能就这样辞职,就算我不是警察,也不能改变什么,你会放弃现在的你吗?如果不能的话,我们也不可能天天在一起生活,你为我担心,我更为你担心,那就让我们像现在这样彼此担心吧!”

  游方把她搂到了胸前:“那你想让我怎么办?与你之间,我最怕的就是这样,连朋友都没得做了吗?……其实,我的处境一直与你昨天一样,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但我也希望能好好享受生活。”

  谢小仙沉默了半天,突然变了一种语气说道:“小游子,你记住了,是我找借口占有了你,对不起,也是我抛弃了你!——对,是我抛弃你的。”

  游方心里直发苦,只得道:“真的抛弃了吗,再见面的时候,我是不是还要说一句祝你幸福?”

  谢小仙:“再见面再说,我也没这样想,反正……你要保重自己,我不希望你有事。我明天就要离开重庆了,去北京查封潘翘幕的秋音阁,就是原先李秋平开的那一家。……我只能为你做一件事,就是继续违反纪律,向你通报刘黎专案组的案情进展。”

  有这么个副组长做“内应”,这个以刘黎的名字设立的专案组,恐怕永远也别想抓到刘黎本人了。但是以潘翘幕为首的,包括狂狐、杜秀才、姜虎等团伙的犯罪集团,终于被彻底铲除了。

  ……

  美国洛杉矶,无冲派总部一间宽敞的书房内,唐朝尚坐在桌前盯着电脑屏幕,他打开的是一个中文论坛网页,上面是某明星八卦的灌水文章,本来只是茶余饭后的闲扯而已,然而这位无冲派掌门人却看了半天。

  发贴IP地址很好追查,就在中国重庆,时间是三十个小时以前,它是游方离开重庆之前随便找了家网吧信手发的一篇灌水贴子,表面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但如果用无冲派几年前的暗语来解读,却是一封杀气腾腾的战书。

  就是按刘黎交待的,游方以梅兰德的名义给唐朝尚回了几句话,告诉他派多少人来就收拾掉多少人,所露头的境内组织势力一并连根拔起,一个也不放过!等到无冲派无人可派,梅兰德有空又有心情的时候,会率高手杀到美国来,抄了唐朝尚的老窝,弄不好还能发笔财!

  唐朝尚一边看天一边咬牙,腮帮子在轻轻的跳动,梅兰德的最后一句话把他激怒了。

  想当年无冲派受陈公博的牵累,替南京伪国民政府办事,当然有自己的理由和苦衷,但是在那个年代、那种情况下没什么好解释的,家国大义当前,风门各大派联手剿灭之是理所当然,就算再过一万年把这笔旧帐翻出来,当年的参与者也是理直气壮。

  但是在与之有关的当事人看来,当年的那一战实在太过惨烈了,唐家以及无冲派近百人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凭心而论,倒不是谁有心滥开杀戒,幻法大阵一展开,各路高人的神识纠缠,再夹杂着枪弹横飞,围攻者也是死伤惨重,到最后已经收不了手了,普通人裹挟在其中也难以幸免。

  只有三岁的唐朝和与唐朝尚兄弟,假如当时在家的话,也是必死无疑。

  七大派灭无冲付出了代价,但也不能说没有一点好处,无冲派的历年珍贵收藏、很多金银财宝也不能就那么扔着,清理战场的时候,自然被七派瓜分了,回去各有各的用处。但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谁也不能说他们是为利而剿灭无冲,想唧唧歪歪的话,你也去冒这种险、付出代价去剿灭汉奸,人们只会赞扬你,不会责怪你因此得到了什么好处。

  可是在幸存的唐朝尚看来,其感受大不一样,外人是很难体会的。

  唐朝尚将这一帖看了半天,突然发出一声冷笑,情神恢复了平静,望着显示屏自言自语道:“梅兰德,你真以为我派的人就是安佐杰吗?真以为我现在就想杀了你吗?他不过是要逼你现身,而玉翀将会找到你,她会接近你甚至会保护你,直到你继承下代地师衣钵的那一天。

  你这样威胁我很可笑,也很可惜,因为你不了解我。我与我大哥不一样,我会不惜任何代价去复仇,这是我的平生大愿,如今拥有的一切都可以牺牲。你真敢杀上门来,我求之不得,最好带上刘黎一起。你就嚣张吧,直到你追悔莫及的那一天。

  玉翀啊,梅兰德是你的,无冲派的秘法传承为师也寄望于你。至于老不死的刘黎,我希望他不要那么早死,他是我的,我要亲手了结他,在他自以为传承已定大愿完成的时候,彻底摧毁他的一切希望,让他在绝望中走上黄泉路。

  安佐杰,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想取我而代之,拥有这庞大的势力与无穷无尽的利益,那好吧,凶险的差事、向七大派的报复,都由你来做吧,就为自己的野心承受一切代价。”

  说完之后他笑了,这笑容很冷,然后走出去打开门招呼了一声,立刻有人从走廊拐角处如影子一般钻了出来问道:“老板,有何吩咐?”

  唐朝尚:“潘翘幕成为弃子,组织经营的这一支力量彻底暴露损失,但是什么目的都没达到,立刻联系安佐杰,你们知道该怎么对他说,语气也不必太严厉。这个计划失败了,该启动下一支力量了,他清楚应该怎么做。”

  那人有些犹豫,想了想终究还是开口劝道:“在如今风口浪尖上,老板,暂时是否不要轻举妄动?我们在中国境内刚刚经历了重大损失,如果再有损失的话……”

  唐朝尚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道:“我们的风口浪尖,也是他们的风口浪尖,我要让某些人成为惊弓之鸟!我们在国内还有另外两支势力,也到了该动用的时候。……唐半修,你是跟随我多年的心腹,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这无所谓,就算国内的潜伏组织都损失了,也动摇不了我们这里的根基。”

  那个叫唐半修的中年人低下头欲言又止道:“话虽这么说,但是组织在国内的发展,毕竟是我们起家的根本,如果都失去了……”

  唐朝尚微微一笑:“那又怎么样?半修,我可以为你和其他人留下足以享受这一辈子的财富,这个组织如果想继续存在下去,那就去祸害洋人吧,祸害谁不是祸害?有些东西我是留给玉翀的,是无冲派真正的传承所在,这些我是不会动的,你应该明白我的想法。……去,联系安佐杰,告诉他,如果这次行动再有上次那样的损失,组织是不会原谅他的。”

  唐半修还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一转身又消失了。

  ……

  此刻远在中国的游方对洛杉矶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他正在北京首都机场与薛奇男和吴玉翀道别。在宜宾分手时他就说过,假如她们离开中国的时候,不论从哪个机场出发,他只要有时间都会赶来送行的,让薛奇男一定别忘了通知他。

  薛奇男要回国,打电话祝福还有要来送的人很多,都被她一一婉拒了,只带着孙女与很少的随身行李来到机场,临行前只通知了游方,而游方果然赶到了。

  在国际航班出发大厅里,薛奇男握着游方的手说道:“你果然言而有信,说的不仅仅是一句客气话,我只是打了一个电话辞行,你就千里迢迢赶来了,就是为了送我而已,谢谢了,我明白你的心意!也替老吴谢谢你。”

  在这位长者面前,游方多少有些不舍,感慨的说道:“薛先生,祝你一路顺风,有空又有心情的时候,不妨再回来看看,带着玉翀妹妹一起。”

  这时吴玉翀张开手臂道:“游方哥哥,抱抱!”

  不知为什么,她的感觉比刚见面的时候可爱了不少,还带着几分惹人怜的俏皮。游方笑呵呵的抱了抱,还拍了拍她的后脑勺问道:“这是你第一次回国,怎么样,暑假玩的还开心吗?”

  第二百二十二章 海捞瓷

  吴玉翀在他耳边说道:“最开心的就是认识了游方哥哥你,你好有本事对我也好凶哦!我还想和你约会来着,可惜你后来有事走了。”

  约会,啥意思?游方虽然不是很清楚她想说什么,但美国电视剧总是看过的,赶紧松开手道:“好好回耶鲁读书,肯定有很多帅哥希望能与你约会的!有空回来玩,我请你吃好吃的。”

  吴玉翀却扯着游方的袖子道:“游方哥哥,这段时间你在哪里,回重庆了吗?”

  游方撒谎了,笑了笑说道:“一直留在宜宾,你外公画册上画过的地方,我都重游了一遍,回到重庆的时间也不长,还不到十天,然后就到北京来送你了。……我答应给你的那五本画册,半年后一定交给你,到时候考考你的眼力活,看你能不能分出真伪来?”

  他倒不是刻意想隐瞒什么,这是行走江湖本能式的谨慎,假如按“游方”的行程,他与华小闲就是在十天前从宜宾回到琦琦招待所的。吴玉翀笑着答道:“就算我能认出来也不会说,这样才显得游方哥哥手段高明!……也许不用等到寒假,我们就能见面了哦。”

  游方愣了愣:“嗯?你要逃学?那样可不好!”他本能想到了肖瑜在英国的时候,曾经逃学跑到了广州,在刘黎的指引下被自己“收留”了小半年,然后在家里闹别扭,又是刘黎劝说肖家父母让她转学到了广州。

  吴玉翀却嘴角一翘道:“游方哥哥,你不了解耶鲁的学分制吧?我上了两年,已经修完了三年全部三十六门课的必修学分。”

  游方:“那不是还有一年吗?可千万不要荒废了,不要总想着溜出来玩或者泡帅哥,我现在就后悔,当年在学校里聆听你外公的教诲太少。”

  吴玉翀一撅嘴道:“我可打听过了,你是蹭课的!”

  游方无奈的笑了笑:“是啊,我是蹭课的,但你不是,中国有句刺人的古话‘书非借不能读也’,你可别这样。”

  吴玉翀:“我是我们班成绩最好的,读书也最用功的,老师都认为我是天才,还有人说这是因为我的华裔血统。……不说这些了,游方哥哥,我一定会来看你的。”

  吴玉翀撒娇般拉着游方的袖子说话时,薛奇男就一直很有耐心的站在旁边看着,表情是长辈的宽容与些许无可奈何,这时才开口道:“玉翀,不要缠着游方了,我们该过海关安检了,以后会有机会见面的。……游方,你多保重,等拿到学位之后,如果想来美国,一定别忘了联系我们。”

  祖孙两人进去了,游方挥手告别,直到看不见人影,这才有些怅然若失的离开。

  ……

  时隔一年多,游方又一次来到潘家园,这里仍然人来人往很热闹,但对于游方这个“老人”来说,感觉比北京奥运会期间冷清多了,尤其是路边那些专事蒙人的散货贩摊,驻足的客人明显不如以前那么多。

  这也怪不得别人,这几年这里简直成了各种赝品与假货的集散地,想来淘宝的人吃亏上当的次数多了,自然也就来得少了。但总还有那些带着发财梦想的“收藏家”,每天都到这里来转悠,让这里总不至于太萧条。

  游方走过一片卖杂项器物的摊点,见每个小摊上都放着几面“子岗”玉牌,只能在心中暗笑。假如再雕琢的细致一点,用料再考究一点,凝结作者真正的心血,这些东西千百年后未尝不能成为真正的文物,可惜呀……这是吴老给他父亲游祖铭曾讲过的道理。

  在路上居然还碰上了几个熟人,点头和他招呼道:“小游子,回来了呀?”那感觉就像不久前才见过一般,让他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不知不觉中又走到了曾经打工的店铺,老板不在,伙计是个浑身上下透着机灵劲的小伙,就是一眼看上去让人觉得太机灵了,眼光贼溜溜的。干这一行让人觉得太聪明了并不好,淘古董的,大都是认为眼光比你更高明、占了便宜才会出手,这年轻人看来是刚干不久,还没学会装傻呢。

  伙计一见游方进来,立刻热情的上来招呼:“这位老板,您想淘点什么?我们这里有新到的好货色。”

  游方笑了笑道:“老弟,在这种地方,最忌说一个新字,你应该告诉我有藏了很久的老东西才对。”

  伙计一愣,后面有人闻言走了出来,一见游方眼神就一亮,然后张着嘴惊叹一声道:“小游子啊!你的样子没变,可人好像完全变了,我都不敢认了!这些年发财了吧?肯定是发财了,满潘家园也找不到几个像你这么有派的!……来来来,到后面来坐,咱俩好好聊聊,小林子,快泡茶。”

  老板没换,还是原来姓倪的那位,倪老板在游方走后时常惦记着他的好啊,上哪里再能请到小游子这么出色能干的伙计?有他那本事,有点资本全当老板了。再见游方有一种自然而然的亲切感,这让游方感觉也很舒服,到后面和倪老板聊天去了。

  倪老板问游方这两年都做什么了,游方很坦然的答道:“去读书了,学习一些历史以及考古方面的知识,充充电,顺便做一些收藏买卖。”

  倪老板赞道:“好啊,年轻人就应该多学,在江湖上谋个好地位,你老哥我就是吃了这方面的亏呀,只能在这里死守着这家店混口饭吃。看看那些专家,平时开开鉴定证书就能挣钱,玩这套咱不比他们差啊,就是没人认你。”

  游方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人家水平不比你我差,而且当年付出的更多,江湖地位不是凭白来的,而且玩的不好就容易砸了自己的招牌。”

  倪老板凑过来小声道:“小游子,你既然还在干这行,今天突然跑到潘家园来了,是不是淘着东西想出手,有好货的话让老哥我先看看,一定给你个公道价,不用再四处对缝了。”

  游方本没打算做生意,但是听倪老板这么说,想了想道:“也没什么好东西,最近得了两件玩意想出手,您给个价吧,我着急等钱用。”说着话摸出两根金条放到桌上。

  倪老板一看略显失望之色,随即又笑道:“原来是黄鱼啊,这东西说是古董勉强了点,但确实很保值,而且如今见到的不多了,解放后几乎都让国家收去做黄金储备了,大部分早就熔了。……你想要多少钱?”

  游方:“给你就是个实在价,两根八万。”

  倪老板:“七万,你总得让我赚点啊。”

  游方:“成交!”然后两人都笑了。

  这笔买卖做成之后游方又问了一句:“老板,最近有什么好货色?”

  倪老板神神秘秘的一笑:“也就是你来问,别人我还不肯拿出来呢,刚收的家伙,是真货!”他去了后面的货仓掏出来一个不起眼的牛皮纸包,打开好几层,拿出了一只杯子,淡青色的百圾碎开片釉,直筒形,圈足有锈痕。

  游方一看见这件东西眼睛就眯起来了:“哥窑的宋瓷,这亮不对呀,既不是打眼的贼光,又不像刚出土的新光,我瞅着怎么带着一股生腥气?这釉面还缺了两块,像是被硬掰下去的,太可惜了。”

  倪老板点头道:“游老弟,你真是好眼力,看出门道来了,再仔细瞅瞅,这物件是什么来历?原先我们铺子里可没卖过这种东西。”

  游方上手又打量了半天,恍然大悟道:“这是海捞瓷啊!”

  所谓海捞瓷,就是从古代沉船中打捞出来的瓷器。自古就有海上丝绸之路一说,商船自东南沿海一带出发,穿过台湾海峡经南海,将中国物产销往东南亚、南亚、中东以及更远的地方。与其说是丝绸之路不如说是瓷器之路,宋代之后,船运外销的货物主要就是瓷器。

  从宋代开始,就有专门的外销瓷器生产,这样的器物造形与纹饰经常带着典型的异域特征,但工艺都是标准的中国古代陶瓷烧造技术。

  古代出海行船风险很大,海盗只是其次,最大的危险是不可测的风浪,但自古杀头的买卖都有人做,有丰厚的利润自然会有很多人愿意冒险。千年以来,不知有多少满载瓷器的商船被汪洋大海吞噬,静静的沉睡于海底不为人知,出长江口沿东海岸,尤其在南海海域一带分布的最多。

  现代随着科技手段的进步,可以运用声纳、磁力计等多种仪器探测海底,有很多人也打起了在海洋中寻宝的主意。在西方,沉船探险一直是很多探险家最热衷的“事业”之一,近年这股风潮也蔓延到中国近海一带。有很多人以科考的名义在干这些事,目前还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而且茫茫大海管理起来也非常困难,地面上的盗掘还抓不过来呢。

  海底寻宝成本高、投入大,找到一艘沉船很不容易,可一旦成功,收获是相当大的,想想一船的古瓷的批量是多少?至少不低于上万件,其中有很多仍然保存完好,只要能捞上来,其价值甚至不亚于打开一座古代帝王陵!

  倪老板呵呵笑了:“不错,就是海捞瓷,听说是南海中沙群岛出水的,最近过来了一批,看样子有一条船被掏了。”

  游方皱了皱眉道:“这物件品相有点残啊,虽然看上去是完整的没破,但是釉面缺了两小块,不是磕碰的痕迹,可能是长了珊瑚或者牡蛎一类的东西,清理的时候不小心,怎么能硬掰呢?这东西八百年前沉船时没碎,现在倒好,出水之后反倒让人给弄伤了!”

  倪老板叹息一声:“谁说不是呢!估计东西出来的太多,清理的人手不够。……但是好货色也落不到我手上啊,老弟,你感不感兴趣?”

  游方又瞅了半天道:“我要了,给个实在价吧。”

  倪老板:“跟你就没什么好兜圈子了,算我倒霉碰着行家,一口价十二万。”

  游方又取出了一根金条:“加上刚才那两根,换这个杯子。”

  倪老板:“那还差点呢?”

  游方笑嘻嘻的摇头:“我没跟你还价呀,你也别赚我太狠!”

  倪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行,成交,谁叫我们是老交情。”

  倪老板要留游方吃了晚饭再走,他们俩在附近找地方好好喝几盅,但游方做完“生意”却告辞了,他本就没打算来找倪老板叙旧,只是碰巧遇上了。

  临走时倪老板叹了口气道:“最近风声紧啊,古玩城里的秋音斋被条子封了,有个专案组不知在查什么,出土的东西不好进来,潘家园这几天进的最大一批真货,就是这些海捞瓷。”

  游方也叹了口气道:“山上祸害完了又祸害到海底去了,这些年盗墓太猖狂,土里的玩意都糟藉的差不多了。”

  倪老板提到了秋音斋,它的两任东家狂狐与潘翘幕都是死在游方手里,而且这家商铺就是以李秋平和林音的名字中各取一字命名的,与游方有着千丝万缕说不清的关系,然而他还从来没去过呢,还是去看一眼吧,要不然就没有机会再见到了。

  秋音斋位于离潘家园正门不远的大型古玩城里,潘家园里面的古董行档次由高到低有路边散摊、大棚摊位、步行街商铺,感觉与菜市场和步行商业街差不多,就是卖的东西不一样。最高档的就是这种古玩城中的店铺,租金不菲,有实力的商家才会在这里开门做生意,就像购物中心或精品店。

  游方在潘家园混的时候很少到这里来,连这栋楼都不怎么进,他当年只是个小混混,在这里对缝揽活的机会不多。像这样的店铺,表面上的生意都非常“规矩”,重要商品大都带着真品鉴定证书,而且其中有很多确实是真品,就算是赝品也仿的非常高明,但是交易价格很昂贵,不是原先的小游子能倒腾得起的。

  他来到古玩城的二楼,在楼梯口斜对面就看见了秋音斋,非常气派的隶书牌匾,旁边还有书写者的署名与篆章,是中国书法家协会一位副主席亲笔提写的。这家店铺规模不小,共五间门面连在一起,打通成一家大商行,可见东家很有实力,然而如今左右的门都贴了封条,只有中间的门开着,透过玻璃,可以看见很多穿制服的人在忙着清点什么。

  游方看了一下,至少有三种制服,包括警察、工商执法、文物稽查,他只是来看一眼而已,也许就是为了那一声叹息。在心中暗叹着走过秋音斋,很不巧,他与大门中走出来的一位气质英武、身姿挺拔、容颜秀丽的女警官打了个照面。两人都愣住了,一瞬间谁都没说话,表情有些奇怪。

  她曾经是位姑娘,如今是个女人,这微妙的转变是由他亲身见证。游方曾经想过,再见面时会怎样?却没法想明白,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看上去是突然的邂逅,也许是冥冥中自有一股力量牵动他的脚步,就是要撞到这里来。

  再见之前也许想的太多了,等到真的见到她的时候,情景与以前设想的好像都不太一样。谢小仙一眼看见他眼圈就有点红,做了个深呼吸随即恢复了镇定,幽幽的瞪了他一眼,虎着俏脸道:“小游子,你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看见她的样子,游方有一瞬间的失神,恍然如时光倒流,又回到了几年前中关村的街边,他卖碟不慎被她抓住现行的那个场景。再仔细看她,似乎一点没变,又似乎变了很多,其中的滋味只有游方自己清楚。

  游方也故作镇定的答道:“我回北京送薛先生回美国,她们上午刚走,左右没什么事,就过来看一眼,唉,这个地方……”

  谢小仙微微撅了撅嘴:“我还没下班呢,但是在这里没有重庆那么忙,稍等我一会儿好不?还有半个小时就能走了。”

  游方没说自己是来找她的,也确实不是来找她的,但谢小仙这么说,他也神差鬼使般的点头道:“那好,我就在楼外面逛一会儿,你慢慢忙不着急。对了,晚上想吃什么?这么长时间了,每次都是你请客,我才想起来,一次都没请过你呢。”

  言下之意,他默认了就是来找她的。谢小仙低头道:“这地方你熟,你说了算。”

  ……

  也不知这是意外还是意料之中的一顿晚餐,游方找了潘家园附近他记忆中最高档的一家饭店,点的都是谢小仙爱吃的菜,要了一间安静的小包间。两人坐下吃饭的时候,距离不远也不近,当然不是像普通客人那样面对面,而是并肩而坐,却隔了那么一尺左右的距离,在彼此伸手就能够着的位置,与上次在重庆吃饭时场面差不多。

  他们之间的交谈还算自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眼神明显有点不对劲,细心的旁观者肯定能看出点苗头来,很有些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意思。游方先问道:“最近工作还顺利吗?查封秋音斋有什么收获?”

  第二百二十三章 饮食男女

  查封秋音斋的收获不大也不小,至少没收了一批珍贵的文物,有的能够查出来源,是盗墓的贼赃,有的来历不明。有问题的物件大多不在店铺里摆着,市郊还找到了两个秘密仓库,翻出来不少东西,经专家鉴定,其中有两件国家一级文物,还有一件可称国宝级文物,其余大多是普通文物。

  警方顺藤摸瓜还查出来不少零碎,比如有两名博物馆专家也跟着落网,他们倒不是盗墓团伙的成员,但参与了盗窃调换馆藏文物、明知赝品故意开具真品鉴定证书涉嫌诈骗等等。

  但是很显然警方的动作慢了半步,有东西被转移了,有几个秘密账户等到查出来的时候,发现资金也在不久前被转移到了海外,继续顺这个线索追查就不是刘黎专案组的职权范围了。而游方分析,很可能是那个消失不见的安佐杰干的,他一个人做不了这些事,在境内应该还有别的手下,就是不知是从国外带回来的还是原先就潜伏在国内的。

  谢小仙又问游方:“你不会无缘无故跑到潘家园来吧?”

  游方一耸肩:“就是想故地重游,顺便看一眼秋音斋。”

  谢小仙低头倒酒,顺手先给游方倒上,再给自己斟了半杯,弱弱道:“你知道我很可能就在秋音斋。……你在这里又打听到什么消息?”

  游方从背包里取出了那个哥窑青瓷杯,放在桌上道:“山珍吃过了,又上海味,最近潘家园来了一批海捞瓷,据说是从南海捞上来的,这个杯子,我刚刚花了十二万淘来的。”

  谢小仙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不是很懂这些专业,你给我讲讲呗?”

  游方很耐心的给她解释了一番,谢小仙眉头一皱道:“哪家铺子买的,需要查一查!”

  游方苦笑道:“小仙啊,你就给我点面子,别从这个杯子身上查,就算你查到那家店铺,人家也不会认的,反倒是我里外不是人。其实你是干刑侦的,并不是搞文物稽查的,想一个人破掉天下所有的案子吗?但这条线索值得注意,我在秋音斋看到你们专案组与文物稽查部门一起工作,你可以通知他们注意最近的动态。”

  谢小仙想了想,最终还是听话的点头道:“那好吧,就按你说的办,假如这件事与刘黎专案组有关,你别忘了通知我一声。”

  两人刚坐下来的时候离的大约有一尺多远,聊着聊着,就越离越近,下意识中还不自觉的挪了挪椅子,等到看杯子的时候,肩头差不多就贴到一起了,但自然而然谁都没觉得别扭。当游方意识到两人的手臂擦到一块的时候,心中似有一声呻吟般无力的叹息,他甚至冒出来一个刺激的想法——干脆把她抱到腿上喂着吃吧。

  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并没有真的伸手,谢小仙又问:“你这次到北京要待几天,住在哪里?”说话时垂着眼帘盯着酒杯,竟有些不敢抬头看他。

  游方刚要答话,恰在这时手机响了,谢小仙条件反射式的去拿包,面带歉意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就发觉铃声不对,原来不是自己的电话。

  游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小仙,又以为来了紧急任务吗?……喂,你好,是谁啊?”

  “游方哥哥,是我呀!这是我家里的电话。”电话里传来一个兴奋的声音。

  游方:“屠苏啊,最近怎么样,你妈妈的身体还好吗?”

  屠苏:“我妈妈没事了,上个星期就出院了,告诉你一件事,我姨父揽到工程了,就是你介绍的那个,好大的一笔呀!……他刚刚打电话来道谢,是我接的,他还说要好好谢谢你呢。”

  这时谢小仙在旁边说了一句:“屠苏吗?她也在北京,叫来一起吃饭吧?”

  游方用手捂住麦克,扭脸问道:“你还真要叫她呀?”

  谢小仙端着杯子瞟了游方一眼,表情有些复杂:“你要叫就叫呗,我是问你想不想叫她?”

  游方低声道:“叫她来干嘛?”

  就在这时,手机里却传来屠苏的声音,带着惊喜:“游方哥哥,你也在北京吗?刚才是谁说话,小仙姐姐吗?你们在一起吃饭,要叫我过去,哪里啊?”

  游方瞪了一眼谢小仙:“你刚才说话那么大声,这丫头听见了。”

  谢小仙神情腼腆起来,竟然缩了缩脖子扮了个鬼脸,游方可从未见她这种举动,然后她伸手把游方的电话拿了过去道:“屠苏吗?我是小仙,和你游方哥哥一起呢,在潘家园附近吃饭。……噢,你想过来呀,离你家很近吗?……就三站路?那好的。”

  然后她也捂住电话,有些无可奈何的对游方说:“屠苏听说我们在这里,她真要过来。”又把电话还给了他。

  游方接过电话问道:“屠苏,你认识路吗?”

  屠苏在电话里笑了:“游方哥哥也太小看我了,我难道连车都不会坐吗?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说,真的很重要哦,我都等不及了!”

  ……

  屠苏要找游方说的“重要的事”,当然是关于她姨父的生意——

  胡行健接到屠苏的电话,要他直接去找元辰船务公司的总经理助理张流冰,承揽寻峦大厦的装修工程,还说游方哥哥的一位长辈朋友已经打好招呼了,让他直接去就行。胡行健有些不敢相信啊,揽工程当然要找关系,万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好事主动送上门来,不会是开玩笑吧?

  疑惑归疑惑,但他还是去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只是心中很有些忐忑不安。寻峦大厦的工程他听说过,当然也想揽,只可惜没关系也没那个实力,现在有机会试试倒无妨,哪怕揽不到工程能认识些人交个朋友也不错。

  来到元辰船务公司,报出名字说自己是来找张助理的,前台接待人员立刻就给张流冰打了电话,然后请他上楼,说是张助理在等他来。

  看来屠苏说的话是真的,胡行健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进办公室就更让他惊讶了,张流冰非常客气,一见他进来就主动起身迎上来握手道:“胡总吗?欢迎欢迎,快请坐!”甚至没有叫外间的秘书,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放在手边。

  胡行健来之前可没想到能有这种待遇,元辰船务公司是寻峦大厦工程的总发包方,听说基建工程与装修工程都被亨铭集团拿下了,照说他这种承包商一般只做分包工程,通常都不直接与总发包方打交道,这弯子绕的大了点。

  胡行健先说了几句久仰、又夸了张流冰几句年轻有为之类的话,然后才谈了自己的来意。张流冰笑了,很直接的问他:“胡总,你能拿下多大的工程?”

  胡行健有些发懵,第一次嫌自己揽活之前心理准备不足,只恨一次开工规模太小。张流冰倒是很有耐心,向他介绍了工程的情况,让胡行健根据自己公司的实力选择分包哪一块。最后胡行健拿下了寻峦大厦的弱电布线,工程总额六百万。

  正事谈完了,胡行健吞吞吐吐、拐弯抹角试探张流冰,“中介费用”比例多少,应该怎么支付?不料张流冰没接这个茬,而是让胡行健直接去亨铭集团找执行董事齐箬雪,把具体的合同给签定了,他会给齐董事打电话的。

  寻峦大厦的土建以及装修工程最终都由亨铭集团总包,这么做不仅仅是给兰德前辈面子,也是为了便于管理与协调,张玺信任齐箬雪的职业素质,同时也想与牛氏集团建立进一步的关系。张流冰与胡行健谈定的这些,最终还是要拐一道弯走正式程序,让工程总承包商将这一块工程分包给胡行健的公司。

  胡行健听说过齐箬雪,据说是一位冷美人、赵亨铭的情妇,但是从来没有机会打交道。到了亨铭集团见到了齐箬雪,果然是一位冷美人,态度不是很热情但是很有礼貌,只是例行公事般的与他谈合同,并没有任何为难之处,很顺利的就把合同签了。

  齐箬雪最后对胡行健说:“张助理特意交待的,所以尽你可能分包这项工程,其他的事情不必担忧,工程款一定及时支付不会拖延,但工程质量的要求是严格的,我不会和监理公司打招呼,相信你也不会让张助理难办。”

  胡行健连连点头:“一定保证质量,保证工期,我还是第一次与你们这种大集团直接合作,以后还想做生意呢!……就是不知道这工程中介……?”

  齐箬雪摆了摆手道:“既然是张助理直接打的招呼,其余的事你就和张助理说吧,我只负责监督工期和质量,如果没有问题,就按时支付工程款。”

  胡行健一头雾水的离开了亨铭大厦,以往做生意从来没这么顺利过,去了就拿到了工程,还是发包方直接给总承包方打的招呼,没有讨价还价,没有任何人私下里跟他要好处。但胡行健毕竟是个商人,心里明白肯定是有中间人关照,按照“行规”,介绍工程的中介费他是一定要支付的,就看给谁了。

  他心里也明白,这种事情除了当事人之间是不能公开说的,否则以后别想再揽工程,既然是屠苏间接介绍的,他就给屠苏打电话。而据屠苏说,是她游方哥哥的一位长辈朋友打的招呼,叫胡行健去拿工程就行,其余的事情不要多说。

  那么这笔中介费应该给游方,至于能不能到游方手里,或者游方要送给那位打招呼拿工程的“长辈朋友”多少,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于是他问屠苏这笔钱什么时候付,应该怎么付?

  屠苏问姨父游方哥哥能拿多少好处?答案把她自己吓了一跳,差点没把听筒给摔了。弱电工程利润率比较高,揽工程的回扣可以给到百分之十,也就是六十万,由于张流冰没怎么讨价还价,直接根据预算和胡行健确定的工程报价,这笔好处费可以更高,就看中介人的胃口以及胡行健的意愿了。

  现在一次支付的话有点困难,等到工程款分批结算,胡行健可以分批都打过来。他让屠苏去问游方想怎么要?并且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在外面乱说,直接问游方本人就行,小丫头挂了电话立刻就联系游方了。

  游方哥哥发财了,一下子至少赚了六十万啊,小丫头当然高兴,更让她开心的是——这件事其实游方早就跟她谈过,而他真的是说到做到!这样一来,游方在广州与自己姨父家的关系一定会很好,而且父母通过这件事,也会欣赏游方哥哥的能力。

  ……

  屠苏刚听说好消息,紧接着就得知游方也到了北京,很兴奋的立刻就跑了过来,可是一进饭店的包间就觉得有点不对,这里只有游方与谢小仙两个人在吃饭,桌子上还放着一瓶红酒。她微微皱了皱鼻子,眼珠子转了转,很亲昵的和游方哥哥打招呼,又很乖巧的向谢小仙问好。

  谢小仙将她拉到身边坐下,说今天是游方请客,问她要点什么菜?出门有没有和父母打招呼?

  屠苏答道:“我爸爸还没下班,我和妈妈打招呼了。……已经有这些菜,我就不用点了吧,跟着吃就行。”

  游方叫服务员拿来菜谱,递给屠苏道:“怎么也得点些你爱吃的,别和我客气。”

  屠苏点了一个菜就说行了,她不喝酒,游方又特意给她叫了鲜果汁。点完菜后,屠苏看了看谢小仙,又隔着谢小仙看了看游方,问了一句:“你们是一起来的北京吗?”

  当然不是了,游方是赶来送人的,昨天刚到,而且谢小仙是出差办案。搞清楚之后屠苏又问道:“怎会这么巧碰到,还在一起喝酒,你们是约好的呀?”

  是啊,北京这么大,如果不是约会,年轻的一男一女怎会坐在一间包间里喝酒?屠苏说话的时候,乌溜溜的黑眼珠明显有试探与疑惑的神情,总之很有些想法,却又形容不出来。

  游方一语双关的答道:“小仙在潘家园办案,我也恰好到潘家园淘宝,一起出来吃饭很正常啊,子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圣人都这么说了嘛!何况俗人呢?”

  谢小仙的表情很有些不自然,低头用筷子拨弄盘中的菜,而屠苏抿了抿嘴唇道:“游方哥哥,这句断的不对。”

  游方:“哦,那你说应该怎么断?”

  屠苏:“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连谢小仙都被逗笑了,游方恨不得伸手绕过谢小仙捏她的鼻子,笑着问道:“屠苏,你怎么也会讲这些段子了?”

  屠苏摆着手道:“可不是我讲的,都是我们宿舍的同学说的,刚才听游方哥哥提起这一句,我突然想起来的。……小仙姐姐,你听说过吗?”

  谢小仙终于把那口菜吃下去了,抬起头道:“我读大学的时候,宿舍里的女生在一起也经常聊这些八卦。”

  屠苏这丫头显然有了心眼啊,刚才是太兴奋了,着急要见游方哥哥,没有来得及想太多。现在见到谢小仙在场,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因为姨父在电话中交待的明白,那些话不要在外面乱讲,私下里直接问游方本人就行了。

  这丫头不笨,而游方简直算得上人精了,电话里听屠苏提到姨父揽到工程的事,见了面却不见她开口,心里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笑了笑主动说道:“屠苏,刚才在电话里说你姨父拿到工程了,具体情况怎么样?在这里讲不要紧,你小仙姐姐不是外人。”

  屠苏这才开口道:“是的呀,你介绍的,总共六百万的工程呢,他说了,联系业务的提成是百分之十,如果你想要更多,可以和他再谈。他还让我问你,想让他什么时候付、怎么付?……游方哥哥,你好有本事,连我妈妈都夸你呢。”

  游方却半开玩笑的问了谢小仙一句:“谢警官,这笔钱我该拿吗?”

  谢小仙答道:“该拿就拿,业务员揽活也是有提成的,企业自主行为不违法就行。……你怎么有关系给人介绍工程的?”

  游方一笑道:“江湖上认识的朋友多而已。”

  谢小仙在游方面前明显与以往不同,这种微妙的转变很难形容,她没有深究追问,只是说了一句:“挣了钱,可不要乱花。”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但也不要亏待自己,该花的还得花。”

  同时她在心中暗想,这小游子可真能挣钱,上次在广州就提到买房子的事,据说是做矿石生意赚了一笔,加上这次介绍工程的收入,如果都能攒下的话,少说也有一百多万了吧?交首付加装修,好好挑的话,在北京三环里也能买到房。

  唉,可惜他身处江湖凶险之中,狂狐是他杀的,而狂狐的背后是个跨国犯罪集团,他卷进这些麻烦了,很难有安宁。但愿自己参加的刘黎专案组最终能把这些麻烦都铲除,还能保护他,这样说不定他就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这些事,游方在那个缠绵的夜里已经对谢小仙说了。但假如她知道游方此刻的身家其实至少有几千万,且还有对她而言神秘难述的地师传人身份,不知又会做何感想、添多少担忧?

  第二百二十四章 纯阳水

  谢小仙一时浮思感叹,沉默无言。游方冲屠苏道:“就对你姨父说我不着急,等工程款结的都差不多了再说,要他千万好好干,保证质量和工期。”

  “嗯,嗯!”屠苏很认真的连连点头,然后她又注意到游方与谢小仙中间的那个杯子,好奇的伸手拿过去,歪着脑袋打量着问道:“这是什么,古董吗?”

  游方反问:“你怎么知道是古董?”

  屠苏:“你们不是刚从潘家园来吗?假如是从那里淘来的东西,不是古董是什么?我爸爸最近也常到潘家园逛。”

  谢小仙伸手虚托在杯子下面道:“真是古董,宋代哥窑瓷,游方刚刚花十二万买的。”

  屠苏小嘴张得老大,双手捧着杯子道:“这么贵?”

  游方:“一分钱一分货,这还是行内互相串货的价,我拿的已经很实在了。你爸爸没事到潘家园干什么?”

  屠苏撅了撅嘴道:“他最近电视节目看多了,也对收藏感兴趣了,在家里看了不少书,都是《古玩指南》之类厚厚的大本带照片彩页的,然后有空就经常跑潘家园,没事还和人讨论研究呢。”

  “这,这当个兴趣可以,当爱好可不太合适,屠苏啊,你应该劝劝你爸爸。”游方皱着眉头说了一番话。

  俗话说隔行如隔山,古玩可不是好玩的!当兴趣与知识了解,偶尔花小钱买点教训,无伤大雅反倒是一种乐趣。可一旦沉迷形成偏执心态,坚信自己一定能成为慧眼识真金的收藏家,问题可能会很严重,因此闹的妻离子散只守一堆破烂的,游方也不是没见过。

  通常有两种人最容易在这方面吃大亏。一种是有钱的暴发户,自己不懂却要愣充高雅,再被人几句话一捧,买回去一堆赝品。游方就曾见过山西某集团公司的老总,专门搞了一个仓库当私人收藏博物馆,里面陈列全是假货,还自以为是最大、最成功的投资,连正经生意都耽误了。

  另一种人就是像屠索诚这样有一定身份与社会地位的高级知识分子,他们有足够的文化修养,能自己去研究各种资料与文献,但也容易形成一种偏执的自信,固执的相信自己的眼光,别人想劝还说不过他们。一旦沉迷其中,将财力都耗在所谓的收藏上,很容易导致家庭纠纷与矛盾。

  屠索诚毕竟是个外行,在家里研究再多的《古玩收藏》也是个外行。以他的财力与专业,根本不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收藏家,当兴趣研究自然没大问题,但这种事情很勾人,不小心容易越陷越深,需要有人提醒他。

  如今的收藏市场,早就过了买的比卖的精、地摊上淘黄金的年代,真货只可能花真货的价钱才能买到,而花了真货的价钱,十有八九买来的还是赝品。像屠索诚这种人,在潘家园捡漏成功的可能性是——零!与之相反,很多骗局都是针对他这种人设计的,一不小心就会中套。

  游方在屠苏面前一向很放松、很坦然,这些话虽然不好听,但是他都说了出来。屠苏闻言皱眉头道:“我妈妈也有这方面的担心,但是道理没有游方哥哥讲的清楚!……游方哥哥,你这次在北京要呆多长时间,有空去我家做客呗?我爸爸、妈妈一定会欢迎你的,你就提醒一下我爸爸好不?”

  游方直摇头:“这些话,我可不好当面说,他面子下不来,万一心里赌气,反倒适得其反。你和妈妈将里面的门道讲清楚,平时在家里聊天打打预防针,那才最合适。”

  屠苏一听,睁大眼睛道:“喔——还是游方哥哥的话有道理,那么,你有空去我家玩吗?”

  游方摆手道:“这次太匆忙,明天就要走了,恐怕来不及,不过呢,我有件东西送给你父亲,就当作登门拜访的礼物吧,虽然我没有登门。”

  屠苏:“什么东西?”

  游方:“就是你手里拿的杯子。”

  “啊,这么贵重的东西?”小丫头被吓了一跳。

  谢小仙也吃了一惊,很疑惑的看了游方一眼,想了想反应了过来,冲屠苏道:“这其实是给你的,你送给你爸爸,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屠苏不解的问:“为什么?”

  游方笑着解释道:“你姨父的生意,中介其实是我们两个人啊,你才是替他揽活的业务员。按一般的做法,他应该给你一笔提成,你再分给我一笔好处费,所以他问的是你,而没有直接问我。假如换个人,不会像你这么传话的,什么都交代清楚,好像没自己什么事。”

  屠苏愣了愣:“明明是游方哥哥给我们家帮忙,我怎么还能要你的好处?”

  游方:“你是这么认为的,但事情不能这么看。这笔钱不是我的好处,是你姨父从工程款里拿出来给中介的提成,属于他们公司的经营成本。我自己不开装修公司也不认识装修公司的老板,还不都是你介绍的?假如没有你,我怎么会找到他的公司呢?就算通过别人介绍,介绍人自己也是有好处的。”

  屠苏:“可是我没想要这些啊?”

  游方:“我知道你根本就没想过,既不想要你姨父的好处,也不想占我的便宜。但你这么想,我怎么好意思占你们家的便宜,这工程还不如就当送个人情。……送你钱也不好,还容易引起长辈误会,而且我知道你不会要。这个杯子倒是挺合适的,拿回去送给你父亲,它还有别的用处呢,就算你的孝心了。”

  屠苏让游方一番话绕的有点晕了,一时没想太明白,眨着大眼睛问道:“这杯子还有什么用处,用它喝水能保健吗?那我给妈妈用。”

  游方忍俊不禁道:“有没有保健作用我不知道,但最好不要用它喝水。”然后他对照实物详细讲解了哥窑瓷器的特点,包括文物鉴赏书籍中根本不会提到的东西。

  最后他又对屠苏说:“回去将这些告诉你爸爸,不是教他怎么淘宝,而是告诉他,这样一件东西,我这个业内人士也要花十二万才能拿到,没有撞大运拣漏的机会。……你父亲对这些感兴趣,家里有件真东西镇书架,平时既可自己把玩也可让朋友观赏,心境会好很多。”

  屠苏没想要,可是游方说的句句在理,而且送个杯子还送出花样来了,谢小仙也在一旁帮腔劝说,屠苏最终还是收下了。这丫头在心中盘算,将游方说的话转告父亲,假如父亲收下那就收下吧,假如父亲不要,就先替游方哥哥留着。

  收下东西之后,想到这是游方哥哥送父亲的礼物,还这么贵重这么有讲究,不知为何,心里又有一种甜丝丝、美滋滋的感觉。

  这顿饭快吃完的时候,屠苏去洗手间,谢小仙趁机问道:“小游子,这杯子到底值多少钱?”

  游方一耸肩:“就是十二万拿的货,古玩这东西值多少钱说不准,但我找准机会二十万出手没问题,原先我就在这里干对缝买卖,你清楚的。”

  谢小仙的神色不太好形容,看着他语气微嗔道:“你对她,还挺大方的?”

  游方看着她的眼睛:“不应该吗,我做的不对吗?”

  谢小仙有些顶不住他直视的目光,微红着脸避开视线道:“没说你做的不应该,反而做的很漂亮,大多数人都赶不上你。……你真的很有本事。”

  吃完饭的时候大约是晚上八点钟,对于北京的晚间来说还早,甚至有不少人还没到家呢。屠苏却有些可怜兮兮的问了一句:“游方哥哥,你能送我回家吗?”

  在广州的时候,她到游方那里玩,吃完晚饭回宿舍都不用开口,游方每次都会主动送她,一起散步穿过校园,往往是游方一天中感觉最好的时间。屠苏也觉得这感觉再好不过了,不过她每次都会很乖巧的说谢谢,尽管这已经是他俩之间的一个习惯。

  今天屠苏却主动恳求游方了,不是为别的,她一个人从来没有拿着这么贵重的东西回家,而且还是一件瓷器,要是在路上弄丢了或者打碎了怎么办?小丫头心里有点怕。

  谢小仙笑着挽住她的胳膊道:“我们一起送你回家,我回去的路上正好路过你家门口。”场景似乎又回到了众人在广州一起聚餐的那一幕,谢小仙与游方曾经一起送屠苏回宿舍,然后她再独自送游方,只不过这次是打车。

  出租车进了小区到了屠苏家楼下,屠苏小心翼翼的捧着东西下车,指着二楼的一扇窗户道:“游方哥哥,那就是我家。……小仙姐姐,你们上来坐会儿不?”

  谢小仙没吱声,只是看着游方,游方则笑着摆手道:“不了,等下次有机会的,我还要送你小仙姐姐回家呢,别忘了给你爸妈带声好。”

  看着屠苏上楼,谢小仙低声问道:“游方,你住哪儿?我送你。”

  游方:“还是我送你吧,也应该我送你,哪有吃完饭让女孩子送回家的?”

  “不,我就要送你。”然后她的声音又低了下来,像蚊子哼哼般道:“我想送你。”

  游方无可奈何的在她耳边道:“我没住在任何地方,昨晚在玉渊潭公园过的夜,倒不是为了省钱,你知道我夜里经常练功的,昨天来的时候随身行李也不多,也没打算长呆,干脆就没找地方住下。”

  谢小仙抓住了他的袖子:“那可不行,就算你本事大可以不睡觉也不怕着凉,也得有个落脚的地方,哪怕好好洗漱洗漱也行,我家附近就有家宾馆,条件还不错。”

  这时出租车司机等的有点不耐烦了,问了一句:“您俩悄悄话说完了没有,上哪儿啊?”

  谢小仙赶紧答道:“走,这就走。”

  对于这份关心,游方倒没有理由拒绝,于是就去了谢小仙介绍的那家宾馆住下了。谢小仙一直把他送到了房间门口,临走时神色有些舍不得,看样子想留下又想请游方去自己家里做客,但终究没有开口。想想也是,现在这个样子把他带回去,怎么对家里人说呀?而游方也未必愿意。

  谢小仙临走前问他明天什么时候离开北京,游方想了想说是晚上。

  游方确实没打算在北京多停留,如果不是偶遇谢小仙又碰上了屠苏,说不定今天晚上就离开了,他要去海边。这次刘黎在重庆与他待了很长时间,可教了不少东西,有些是游方秘法修炼中正需要掌握的,有些是他以前所不知道该怎样去运用的,有些现在虽然还不明白,但可以在将来去慢慢验证的。

  刘黎特意提到两样东西——阴界土和纯阳水。

  老头也没想到徒弟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收集到一两阴界土,随手又用掉了那么多,这种东西当然是修为越高、走的地方越多收集到的可能性越大,而一年前刘黎下达师命的时候,游方还根本算不上入流的高手呢。

  这次他开始教徒弟新东西了,阴界土的用处可不仅仅能用来遮蔽神识、跟踪、毁尸灭迹,而且辛苦收集炼化、珍贵无比的阴界土每次这么使用都要耗费许多。刘黎看了游方的画卷,告诉他可以将阴界土炼入画卷山水中,成为无形而不散的阴气,并且传授了更高明的炼境秘法。

  游方的画卷携带天下山川的地气灵枢,但总归如幻不实,因为画卷中的山水毕竟不是真正的山水。但是将阴界土炼入画卷中阴气汇聚的地方,山水就有(了)实形之感,不过世间山川阴阳相生,画卷中不可能仅仅只有阴气,老头又说了另一件东西——纯阳水。

  前文曾提到,水属阴,在白日里水面可聚阴而返阳,这就形成了纯阴之至中反射阳和之气的一层分界,由纯阴而生阳和,这是大自然奇妙而和谐的一种韵动。所谓纯阳水说水又不是水,就是高人以神念炼化的纯正阳和之气,本身就是无形之相。

  它不能单独的以“水”的形式存在,需要用炼境之法赋予某种意境之中,理论上只有掌握了神念才有可能去“采集”纯阳水。但刘黎看了游方的画卷之后告诉他,以他现在的功力,如果神识足够精微可以感应到纯阳水的存在,也可用炼境之法以阴界土为引,将纯阳水炼入画卷,过程很困难,但并非完全办不到。

  这样一来,画卷中的山水,就真正带有了天地山川阴阳轮转的气息,游方携胸臆灵枢入境,再炼就它的生煞消长之势、山水含情之美,那将是真正的江山入画!寻找三两阴界土,游方可能要踏遍天下的山,而采集纯阳水,他要阅历江河湖海。

  刘黎继承当代地师衣钵时,他老人家的师父也曾给他一个类似的师命,就是收集两钱纯阳水。不要小看这两钱啊,刘黎的腿几乎都跑细了,滚滚长江、九曲黄河、五湖四海都留下了足迹,足足花了三年时间才完成,而他当时还没像游方现在有这么多事,只是安心修炼秘法而已。

  到了老头教徒弟的时候,他把师命改成了三两阴界土,其实是给小游子放水了,老头怕自己的时间不多来不及,也知道小游子的功力根本无法与当初的自己相比。

  没想到游方精进神速,一年后已经可以勉强采集纯阳水了,这是历代地师压箱底的绝技之一,老头乐呵呵的赶紧教给了徒弟,并且说了一句:“徒儿啊,三两阴界土的师命,如今就算你完成了,但有机会别忘了继续收集,我早不这么说,我想你应该明白为师的用意。”

  昨天夜里,游方到了北京没有住宾馆,而是背着包又来到了玉渊潭——他最初养剑的地方。当他坐在当初那棵树下,看着秦渔婷婷袅袅站在水面上与他对视,夜气中的玉渊潭薄雾升起、如梦如烟,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师父还是给他打了埋伏,话未说尽让他自己去悟。

  其实纯阳水不仅可以炼入画境之中,也可以与心境中虚幻的秦渔合炼,这是一种只可意会、妙不可言的感受,也是让秦渔拥有实形之感的方式。剑不仅可佩琉璃珠,锋刃之间也可以炼化纯阳,却拥有水的柔美。

  刘黎说的不错,游方的神识确实精微无比,能感应到那妙不可言的纯阳水存在,但是在这里,他根本无法炼化收集。倒不是玉渊潭的灵枢之气不够精纯,而是这无形之相实在太过稀薄,简直是若有若无,以他的功力根本收集不了。

  所以他想到要去水多的地方试试,就算无法收集,至少可以锻炼神识更加精微,哪儿水多?当然是纳百川之海,最好坐船去大海深处。假如有朝一日他能够化神识为神念,反倒不必这么做了,而是寻找灵枢精纯的水面更加方便。

  谢小仙告辞后,他立刻换了手机,又来到了北海公园,在九龙壁附近找个地方坐了下来,以七枚钨光石暗布法阵隔绝声息,看了看时间还不到晚上十点,于是给张流冰打了个电话。张流冰当然还没睡,接到“兰德前辈”主动打来的电话非常高兴,两人聊了半个多小时。

  挂断电话之后游方就做了一个决定——去海南岛。

  第二百二十五章 慰语江湖忒多情

  张流冰在电话里很高兴的告诉梅兰德,李丰前辈已经给他留言,兰德先生上次打招呼的事情办好了,然后又向他发出一个邀请——如果兰德先生有空的话,不妨去南海一趟。

  近日风门各派年轻一代的弟子都汇聚在海南三亚,消砂派发出的邀请,也是每年一度风门各派进行内部“交易”的聚会。

  秘法修行中所需的各种器物,理论上都可以自己去寻找、加工甚至去买,游方背包里那些“宝贝”几乎都是自己搜集或打造的,通过种种机缘。一般的秘法修炼弟子恐怕没有他这么好的运气,但却拥有比他更好的条件,大家可以在一起交流各取所需。有些东西,想自行搜集实在太难了。

  天下风门各派几乎每年都有一次类似性质的聚会,参不参加、什么人参加全凭自愿,地点也不完全确定。但是近十余年来,约定俗成,都是每年夏秋之交在海南三亚市的消砂派聚会,原因无他,那里最适合旅游休闲。

  消砂派的祖师徐九逵,曾经官至北宋左谏议大夫,因与朝臣蔡京等人不和,获罪流放崖州,其后人也就定居在亚龙湾东侧牙笼半岛上,传承千年直至今日。

  此处与松鹤谷一样是一个相当于世外桃源的所在,所区别的是,松鹤谷是深山中地势环抱形成的福地洞天垣局。崖州一带地处偏远,是海南岛的最南端,自古流放之地,然而风景极美、地气自有含生有灵之动,不必开凿洞天掩饰门户,放隐于天地之间。

  但是到了如今情况却发生了转变,近二十年海南经历了两次开发热潮,一次是九十年代初期海南建省之后的房地产开发热潮,第二次是新世纪的旅游省项目开发。三亚已经成为著名的旅游休闲观光胜地,这里有煦暖的阳光、温柔的沙滩、湛蓝的海水,还有海滩椰林间的各种风情。

  消砂派弟子自古以打渔为业,在牙笼半岛上聚居形成了一个很特殊的渔村,江湖上就称之为南海渔村,这是他们传承的根本源流地。至于历代掌门的居所另有道场,在崖州大小洞天的一处道观中。

  由于地理环境相对封闭的关系,消砂派千年以来受到的战乱干扰很少,这与中原一带有很大的不同,它的秘法体系较为完整古朴,相对而言有很多独特的地方。当然了,同样是由于这些限制,它与地处中原的风门各大派来往交流并不多,传承比较封闭,在历史上并不算很兴旺强盛的风门支流。

  但情况自改革开放后逐渐转变,消砂派道场所在附近成了旅游黄金地带,他们也搞起了旅游商业开发,并吸收与培养弟子发展经营产业。渔村还是渔村,但成立了渔业集团,刚开始专门向三亚市各大酒店提供时令海鲜,后来自己也开设了海鲜酒楼。不仅如此,在餐饮旅游、房地产开发等方面渐渐都拥有了自己的产业。

  随着基业的扩大以及与各派同道交流的增多,消砂派的实力也越来越壮大,如今已经成为江湖风门的大派之一。而且现任掌门苍宵自二十年前执掌消砂派之后,特别注意与中原各大派的交流,每年都要发出邀请,请江湖同道来南海渔村一聚。

  延至近十年来,这已经成为江湖风门各派每年约定俗成的例行聚会,前来聚集的以各大派的年轻一代弟子居多,年轻人都喜欢玩嘛。而且这种聚会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搞对象。

  虽然没有这种说法,秘法修行弟子就得找秘法修行弟子成家,比如向左狐娶的就是江西当地一位官员的妹妹,其人的身份背景与江湖风门毫无关系。但是男女在一起,如果都是秘法修炼者,有很多事情确实方便不少,年轻人聚会的场合自然也是一个互相吸引、结为伴侣的机会。

  前两年,九星派掌门沈慎一曾经带着自己的独子沈四宝来参加南海渔村聚会,当时他相中了消砂派女弟子苍岚,但沈四宝却不愿意。四宝当时心里反对又不好直说,故意跑到亚龙湾风景区里,在海摊上勾搭两个姑娘左拥右抱喝花酒,很多江湖同门看见了,都夸他年少风流。

  这搞得沈慎一好不尴尬,私下里把儿子狠狠训了一顿,而四宝只是偷笑。

  各派的长辈偶尔也会来,他们大多只在渔村里聊聊秘法修行与各派事务,而年轻弟子则更多是结伴去附近去游玩,或组团上山下海,或三三两两结伴寻幽相处。当然了,这场聚会最重要的还是谈各种生意,包括各大派之间的世间生意合作以及各种秘法器物的交换或买卖。

  各派所擅长不同,最需要的东西也不同,同时拥有的资源和所处的环境不同,能拿出手的东西也不一样。比如松鹤谷向家,世间的营生是经营矿业,而出产的最重要的秘法器物就是晶石,各派要么单独到松鹤谷求购,要么就在这种场合用自己的东西交换或者直接花钱买。

  而且在这里,能够交换到的不仅仅是一派之物。长辈之间的讨价还价自然不太好意思,要谈也只谈大生意,秘法器物的交易买卖通常只是在晚辈之间进行,但涉及金额较大的重要物品之间的交易,还是需要门中长辈的幕后授意。

  每年的南海渔村聚会时间定在农历八月初八,但是前后半个月,都会有各派同道聚集于此,或登门拜访消砂派,或交好的门派与弟子之间私下交流结伴行游。

  寻峦派这次一共有四位年轻人要去参加南海渔村聚会,都是有钱又有闲、同时修为不错的主,游方都认识——张流冰、张流花、何德清、包冉。令人有些意外的是,代掌门陆长林这一次居然也要去南海渔村参加集会。

  这位陆掌门怎么转了性子,主动到这种与江湖同道结交的场合来了?可能是广州发生的事情让他觉得很有面子,这些年终于在风门各派之间脸上添光,也可能就是要到海南来休闲度假。

  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张玺与包旻等人最近好像有些不对劲,不知私下里在谋划什么?多年来不合的两位长老居然常来常往,陆长林说不出这有什么不妥,但隐约感觉自己的掌门地位无形中受到了看不见的威胁。

  所以他才刻意以寻峦派掌门的身份出现在江湖同道面前,结交往来,巩固江湖地位,这与国家之间以外交成就巩固内政地位的思路也差不多。只是他现在才想起这一出,恐怕有些晚了。

  张流冰告诉游方,风门各派弟子对兰德先生都十分好奇与仰慕,有人在松鹤谷见过他的风采,还有更多的人没有机会亲眼见到。如果他有空,不妨也去参加南海渔村聚会,消砂派发出了邀请,只是联系不上梅兰德本人,曾托寻峦派与松鹤谷转告。

  最近游方还真遇到松鹤谷的人了,但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向笑礼根本没想起来这茬,而向影华本人显然是不能去参加这次聚会了,就算她没受伤,前几年也没参加过。倒是张流冰一直还记着,接到兰德先生的电话,赶紧转告。

  游方正打算去海边啊,听说了这件事,一转念就决定去消砂派一趟。听说消砂派有自己的远洋船,借这个机会可以托对方帮忙入海一趟,尝试着采集纯阳水。他在潘家园听说南海中沙群岛附近出了一批海捞瓷,本没有太在意,但既然有这个机会,顺便也去查查是怎么回事。

  同时他还有更深的想法,潘翘幕以及下属团伙被铲除了,但是无冲派潜入境内的安佐杰却下落不明,这个人肯定在暗处找他。与其天天担心,还不如主动拿自己当饵,把这个人给钓出来,他曾经就是这么对付唐朝和的。

  江湖中,不怕手段用老,只看巧妙不同。恰好在三亚有各派年轻高手聚集,真要有什么事,可以借江湖风门之势,将安佐杰以及无冲派潜伏在境内的其他势力一并铲除,省得天天还得惦记着。师父刘黎在重庆可是说过——行走江湖,必须要有所扶持。

  既然有此打算,这一趟该怎么现身就有讲究了,他是绝对信任张流冰的,在电话里与这位张大少“密谋”了很久。既要把兰德前辈参加南海渔村聚会的消息尽可能的放出去,他又不能大摇大摆的直接现身,而是悄悄的潜入三亚,在张流冰等人的配合下暗中观察有何异常,到了聚会即将开始的时候,才会突然出现。

  与张流冰商量完了,游方挂断电话在北海边静坐了很久,身形就似夜色中的风景,子时将过的时候他拔出了秦渔,另一只手展开了画卷。

  自从他打造这幅画卷以来,还是第一次回到北京,此处的地气灵枢,恰恰是他炼入画境山水中所缺的一环。几乎看不见的雾气在北海上弥漫,秦渔在水面上、也是在画卷中姗姗而行,带着难以形容的妙曼风姿,那凌厉无比的剑意,似乎也化作了夜色柔情。

  游方身形未动,却以元神炼剑,他的功力虽然采集不了纯阳水,但可以用这种方法淬炼剑意、涵养秦渔,同时也是在修炼前不久于宜宾刚刚领悟的携境无形之道。北海一带的地气灵枢精纯浓郁,脉脉环水却雍饶无形之威,用古语来形容就是四个字——上德如水。

  此地能从方寸间见浩瀚,但游方还需要去南海领略真正的浩瀚,才能炼化于方寸之间。

  直到凌晨五点左右,游方才起身,步行穿过小半个北京城,路上吃了顿早饭,然后回到所住的宾馆。其实他现在就可以走了,却坐在房间里一直在等什么。果然,还不到八点,门铃就响了,谢小仙来了。

  游方挽着手臂把她让进屋,笑着问了一句:“谢谢哦,你这么忙,还抽空来看我。”

  谢小仙却瞪了他一眼:“你这个不上班的人,日子过糊涂了?今天是星期六,你是不是认为我就应该加班,假期也不应该休息?”

  游方拍了拍脑门:“不好意思,真有点过糊涂了,忘了今天是周末,难得你不加班。”

  谢小仙:“吃早饭了吗?”

  游方:“如果你没吃的话,我可以再吃一顿。”

  谢小仙被他逗笑了:“我吃过了,出门之前,我妈非要我吃完饭再走。”

  然后两人就坐在床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没说话,气氛变的有点怪。最终还是游方轻咳一声问道:“中午上哪儿吃?”

  谢小仙伸手点了他一下:“就知道吃!”

  结果中午他们哪儿也没去,连门都没出,午饭就在房间里叫的送餐,从大清早一直待到了黄昏……直到游方实在要走了,谢小仙才帮他收拾好背包。

  谢小仙告诉了游方一件事,刘黎专案组有撤销的可能,因为该查的线索基本上都查完了,潘翘幕及其下属的团伙都已经被翻出来了,余下的工作都是收尾性质。如果这些后续工作都办完了,没有新的线索的话,保留一个专案组也没有太大必要。至于安佐杰,已经在全国范围内被通缉,等抓住的时候再说。

  谢小仙说这番话的时候,掩饰不住的有些遗憾,游方则劝道:“这对你也是好事啊,你不是说过吗,等专案组结束之后,你就可以调回北京了,这样的话就没有以前那么忙那么累。在广州的时候你病了,在重庆的时候又差点送了命,这样怎能让人放心?”

  谢小仙低着头道:“回北京你就真的放心我吗?”

  游方叹了一口气:“至少比以前好些。”

  谢小仙抬眼瞟他:“我的意思是,你就不怕我一回北京就……”

  说到这里她欲言又止,觉得开这个玩笑不太合适,游方却追问道:“就什么,就嫁人了?那样的话是你自己的选择,我能阻止吗?”

  谢小仙神情有些生气的说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女人干嘛一定要靠男人?没有男人一样活!”

  游方凑过去看着她问了一句:“我不是男人吗?”

  谢小仙掐了他一把:“你是小游子!对我而言世上的男人分两种,一种是小游子,一种不是小游子!”游方愣了半天,这话的滋味让他琢磨了许久。

  见游方不说话,谢小仙岔开话题问道:“离开北京你又要去什么地方?”

  游方:“南海。”

  谢小仙想起了什么,又问道:“你是不是要去查那批海捞瓷?可得小心点,大海茫茫,万一发生什么事情谁都没法预料,假如真与刘黎专案组有关,别忘了通知我,或者像在重庆那样,直接给专案组打电话。”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别只带手机,最好也准备卫星电话。”

  谢小仙一直认为重庆那几个爆料电话就是游方打的,而游方也不否认,他师父干的与他干的也没什么区别。

  终于还是要走了,谢小仙想送游方去机场,游方却拒绝了,温言劝道:“何必要有那样的告别场面呢,又不是不见面了?再说了,太多人看见你和我在一起也不好。”

  临出门之前,谢小仙冷不丁虎着脸的说了一句:“是啊,不知道你还有多少身份?这次去南海,要会你那位情人吗?”

  游方长叹一声:“小仙啊,我现在后悔了,当初真不应该告诉你这些!”

  谢小仙:“可是你已经告诉我了,我可以不提,只是想告诉你——自己当心点!”

  ……

  海南,三亚,亚龙湾;阳光,海水,柔软的沙滩。

  游方站在落地长窗前远眺海景,手背在身后,拿着一个小型的天文望远镜。而齐箬雪坐在客厅中,面前放着好几瓶颜色各异的酒,不知在调着什么饮品,看上去有点让人眼花缭乱。

  “终于调好了,我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这是我最近新学的,就等着有机会让你品品呢。”齐箬雪调好了两杯酒,招呼游方过来品尝。

  游方走了回来,将望远镜放在地毯上,端起一杯酒道:“委屈你了。”

  齐箬雪语气幽幽:“怎么了,是你说没关系我才过来的。……以前说过的那些话,你就不必再说了。”

  他们之间约定每个月都会联系,是游方自己说他在三亚,然后手里有一份文件想交给齐箬雪。齐箬雪就飞过来了,趁着周末还请了两天事假,显然并不是仅仅为了那份文件。到了三亚见到游方之后却吃了一惊,因为在她看来,通过刘昌黎间接买下白云山庄的人,竟然就是梅兰德。

  当初梅兰德离开白云山庄时曾经说过,他忘不了这个地方,等将来有了钱,就把这座山庄买下来。她听了当然很开心却不敢当真,万没想到一语成真。

  游方品了一口酒:“嗯,真不错,这味道太特别了,我还得适应适应!……我的意思是说,委屈你陪着我这个老头子了。”

  齐箬雪看着他扑哧一声笑了,看游方现在的面貌可不是二十出头,他化了妆,就似六十来岁的形容。

  第二百二十六章 携境无形

  他们住在亚龙湾一家五星级酒店中,房间是张流冰暗中以别人的名义订的,反正酒店只管前台登记与交房钱,究竟是什么人拿了房卡入住一般不干涉。游方不想太早以梅兰德的身份公开出现,所以到了三亚之后先化妆住进张流冰安排好的落脚点,本想这几天有所行动。

  但是齐箬雪的停留,耽误了游方三天时间,游方也不想让她回去,他欠她的已经太多,她既然喜欢在这里也希望在他身边,那他就陪着她吧。

  齐箬雪当然也有正经事要与他商量,关于白云山庄如何处理,资产不是现金,就算是现金还要商量是存银行还是搞投资呢。这处产业在亨铭集团的账面上是三千万,如果按现在的市场价值算应该值五千万以上,刘黎花了五千四百万买下的。

  亨铭集团之所以肯卖,倒不仅仅是因为刘黎出价高。这座山庄平时是对外营业的,比如它就曾租给向影华,计算下来,一年的利润也不过在二百万左右,经营收益并不算很高。对于资产而言不能仅算经营收益,还要计算投资升值的收益,亨铭集团当初置办这一产业看中的就是升值。

  而如今,地产升值的幅度相比前几年已经大大放缓,而刘黎又出了这么一个很合适的价格,卖掉一份年利润二百万、升值幅度放缓的资产,换回五千四百万现金,可以进行别的更划算的投资,从机会成本角度这笔生意做的相当合算。

  齐箬雪对白云山庄当然有感情,她舍不得卖,但这毕竟是亨铭集团而不是她私人的产业,请示赵亨铭之后还是将山庄转让给了刘昌黎。这位刘昌黎一直没露面,所有交易都是通过委托代理人完成的,而他买下山庄之后,居然又交给亨铭集团的物业管理部门委托经营,而且没提任何要求,这一点让人觉得非常奇怪。

  山庄被亨铭集团卖掉之后,齐箬雪很是遗憾与伤感,一度闷闷不乐好几天。等她见到梅兰德之后,所有的遗憾又都化成了惊喜,那种开心的感觉简直无法形容。

  但是开心归开心,他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齐箬雪还是要为他考虑,在相聚的第二天,从激情中稍稍喘息平复的机会,齐箬雪就指出梅兰德这笔生意做的不值,有五千四百万的话可以有更好的投资,并且帮他细细算了一笔帐。

  游方也不好解释这是师父背着他干的,假如说明真相,齐箬雪反倒会失望,笑着说道:“其实我也不在乎值不值,这本就不是一笔生意,就是想把它买下来,为了你我也想这么做,真的!……只不过呢,我恐怕没法经营打理它,怎么办,你帮我出个主意好不?”

  齐箬雪靠在他怀里笑了:“如果你真想留着这家山庄,不想靠它挣太多钱也简单,让亨铭集团托管就是了,什么都不用改变,只是所有权转移了。……我算了一下,维持现在的物业和服务水平,加上各种费用,一年运营成本是五十万,这些没算房屋折旧以及房地产价格变动。如果长年都能租出去,一年毛收入大概在三百万左右。”

  游方从背后搂着她呵呵直乐:“我一年能赚个二百五啊。”

  齐箬雪按住了他游走在自己胸前的手,发出嗯嗯两声鼻音,才继续说道:“亨铭集团也要收托管费用,一年大概五十万左右,这样最好的情况,你一年的收入是二百万。而且根本不必有人知道你与山庄的关系,我们只是按照刘昌黎先生的委托,把收入打到指定的账号就可以。”

  游方:“最好的情况?那么最坏的情况呢?”

  齐箬雪:“最坏的情况就是整整一年都空着,没有对外经营,相当于你自己住了,那么托管费用不用交,可是运营成本还是有的,一年得花五十万。……但这种情况是不会出现的,山庄原先就是亨铭集团在经营,绝大多数时间都不会空着,这你放心好了。”

  游方的手指还在轻轻的用力:“如果是我自己想住呢?”

  齐箬雪喘息着答道:“想住就住呗,从你的收入里面扣,这帐好算。”

  游方手往下游移,又到了她纤婉的腰腹位置:“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什么时候你想休假,这座山庄就是你的,记我账上。”

  齐箬雪面色绯红,不由自主挺直了腰,仰起头靠在他的肩上:“我什么时候休假?当然是你在广州能与我一起的时间。”

  游方的手已经撩开了她的上衣下摆,贴着柔滑的肌肤钻了进去:“那好,就这么说定了。”

  齐箬雪:“嗯,哦,你就放心好了,一定不会让你亏。”

  游方手贴着小衣底又钻回到她胸前,满满的握住充满弹性的乳弧,将那一对已经微微翘立的蓓蕾轻夹在指间:“不是让我亏,只要不让我们亏就行,我们!”

  齐箬雪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突然转过身,将他的脑袋抱在了胸前……

  这是昨天的事情,而明天齐箬雪就要回广州,游方这一整天都在酒店里陪她。此刻在品酒,齐箬雪看着地上的望远镜,故意皱着眉头问了一句:“看什么呢,沙滩上的美女?”

  游方笑道:“有你在,还用看美女吗?……你今天还想出门吗?”

  齐箬雪:“明天就要走了,我今天不想出去。”

  游方喝完酒站起身来朝洗手间走去:“既然这样,我去卸妆。”

  齐箬雪掩嘴笑道:“真没想到,卸妆的人居然不是我!”

  ……

  游方这几天没有什么异动,但并非什么都没做,张流冰暗中发来消息,说周边一带人员太复杂,异常太多也就无从去查找异常,并且告知他最近风门各派都有什么人到达三亚。

  游方知道自己是迟早躲不过要露面的,他的形容相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在松鹤谷中就公然现过身,要掩饰的只不过是其他的身份而已,最不希望的就是碰到同时认识游方与梅兰德的人,目前江湖风门中只有一个沈四宝,而沈四宝已经和谢小丁一起去留学了,这次当然不会来三亚。

  修习风门秘法的人除非不得已,并没有随意让人拍照的习惯,这是自古以来的一种忌讳,原因说起来有点玄或者有点迷信,但也不可能要求这些人必须是无神论者,真要细细追究这也并非没有道理,原因也许与游方那幅画卷的奥妙差不多。

  假如关系好的人之间要合影留念,必须征求对方的同意,被拒绝也很正常。而且以游方如今的功夫,有人暗中想对他拍照,举起相机他就能有感应,这是一种犯忌讳的行为,反而能看出来谁有问题,所以游方会特别留意。

  而且风门同道又不是傻子,明知道梅兰德惹了无冲派,如今行踪飘乎,还非要留他的影像资料,这不是摆明了招人怀疑吗?谁在明面上都不会这么做。假如有丹青高手,画出他的画像,事后交给无冲派,这倒是游方没办法防止的。

  画就画吧,反正长的也不难看!中国这么大,只要他们并不知道有个游方就行。而且一小撮人拿着画像偷偷摸摸去找一个连身份都不清楚的人,还是在中国这么大的地方,又不能像公安部那样发通缉令,实在很没有谱,跟大海捞针也差不多了。

  万一要是暴露了,他恐怕得再度改换身份,离开广州那个藏身的小窝,那样会非常遗憾。

  送走齐箬雪之后,游方又换了住处,还是张流冰安排的地方,他已经来到的消息,除了张家兄弟还有包旻的两位弟子,连寻峦派掌门陆长林都不清楚。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位掌门做的也够失败的。

  齐箬雪走后,离南海渔村聚会还有四天,游方每天都出门,简单化了一下妆掩饰五官的特征,背着包就像一个普通的自助游客,拿着一张地图,在三亚市各大旅游景区乱逛。

  看似漫无目的,其实游方一直在暗中观察,那些来到三亚的各派年轻弟子,最近也在各大景区转悠呢。游方还看见了好几位熟人,比如云南鸣翠泉熊家的熊居仕、熊路仙、陆月居,三元派的罗斌和余成韵,卧牛派的牛金泉,更多的人是第一次“见面”,张流冰已经暗中将这些人的落脚点以及行程告诉他了。

  来参加聚会的年轻弟子,一律都有掌握神识以上的修为。虽然没有任何“规定”让各大派必须这么做,但是想想也有道理,各派传人聚会的场合,假如没有迈入高手的门槛,跑到这里来确实也挺丢脸的,知道状况的说是这人自己功夫未到,不清楚状况的反而认为是门中长辈疏于指教。

  想想寻峦派其实也挺尴尬的,年轻一代弟子当中去年只来了一个何德清,今年倒是长了脸面,一下子来了四个。张流冰也是第一次来,难怪会如此兴奋,况且这次还身负兰德前辈交给他的“秘密任务”,精神头就更足了。

  这些年轻弟子当中,修为最高的已经突破移转灵枢之境,总共有那么不到十人,已经是当代江湖风门的佼佼者,未来传承的希望所在。秘法修行自有它的规律,假如自幼修习秘法,到了三十岁还未掌握神识,过了体力与精力的鼎盛期,恐怕这一辈子也不会有太大成就。

  如果年近五旬还没有突破移转灵枢之境,先天元气渐衰,尚未得真正的滋养形神之法,那么突破这一层境界的希望更渺茫。像寻峦派郝丰俊长老那样年近七旬才达到移转灵枢之境,情况实在太特殊、机缘也实在太难得。

  除了这九个人之外,其余二十多个年轻人都掌握了神识,功力之深浅、运用之精微各不相同。游方发现刚刚掌握神识不久的张流冰,其实功力很不错,说明张玺教儿子基础打的非常好,所缺的就是顿悟式的突破,遇见“李丰前辈”真是他的机缘。

  游方前一段时间所领悟的含神识而不发、携境无形自然知常的境界,此刻终于发挥了作用,只要他不运用秘法有任何异动,别人也就看不出他的底细来。同样的道理,假如有人拥有与他一样的境界,神识控制的更加精微且暗中没有异动的话,游方也看不出底细来。

  但这没有关系,不管什么样的高手,暗中不乱动也就做不了什么。

  各派年轻传人不像游方这样身处凶险,他们在行游中偶尔还是会用各种方式运转秘法,游方暗中也有所查知,不禁心中暗叹一声。刘黎在重庆在对他讲了突破移转灵枢之境以后,修为继续精进达到化神识为神念的四个层次,分别是绵绵若存,含神若无、携境无形、化境自如。

  在游方来看,这些年轻高手当中功力比他深厚的至少有七、八位,但论神识运用的境界,最多也就到达含神若无而已,甚至有那么两、三位连绵绵若存尚谈不上。由此可见师父在重庆夸自己不是没有道理,老头见徒弟精进如此当然高兴,另一方面,向影华确实可称年轻一代的第一高手啊!

  游方曾在松鹤谷中以前辈的身份险些露怯,幸亏手段高超以及向影华暗中相助,这才掩饰过去没有栽跟头。而如今他去了南海渔村,要是再演法的话,也不会再折了兰德先生的名头,虽然他的修为境界尚无法与各派中修为高超的前辈高人相比,但毕竟还非常年轻。

  大家都知道梅兰德今年二十五,与向影华同岁,却不知他还瞒了三年岁数。

  有心算无心,想暗中观察这些人并不难,他们只是来行游的,江湖同道也都在这一带聚集,并没有刻意掩饰什么。游方发现这些人在某些方面与自己的习惯非常相似,在风景区玩并不走旅游路线,而是往深山险滩中探寻,找寻地气灵枢精纯之地,往往也是人迹罕至风光绝美。

  众人汇灵枢地气涵养形神、或采携山川灵秀施展种种炼境妙法,或布阵拢山水云烟施法切磋,游方也算是大开眼界,虽然通过这种方式无法领略各派独特的传承奥妙,但也有很多借鉴之处。

  游方很小心,虽然那些江湖同道并没有刻意隐藏行迹,但他们到的地方都是人迹罕至之处,演法之时都是避开外人。游方化妆成游客,就像偶尔从景区里迷路,走到地势隐蔽视野又好的地方,含神识不发藏身而观。这几天他莫名有一种感觉,师父刘黎是不是也干过这种事,暗中观望风门各派人物?

  但是游方并没有去南海渔村附近,甚至连牙笼半岛都没有靠近,在风景区和山野中他还能不引人注意的藏身暗查,但是南海渔村中有各派前来到访的几位前辈高人,也是消砂派弟子聚居的传承道场,很难不露出破绽。

  这一天游方去的是大小洞天,这里是中国最南端的道家洞天福地,在崖州古城附近,距离如今的三亚市以西大约有几十公里。游方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很多家长带着孩子来旅游,几乎都到要去海边的景点鳌山烧香,取独占鳌头的吉祥之意。

  刚好是暑假要结束快开学的时候,有人是期望孩子来年能考个好成绩,而有的孩子已经考上大学即将报到,家长带着他们到这里来“还愿”,并继续祈福以期学业有成。

  山水是否真的有灵能佑世人?这倒是真的!就看你怎么理解了,万物生灵不就是受天地灵枢涵养吗?但灵枢厉煞也可伤人,风水就是一种选择如何相处的方式。此地不愧有洞天之名,有很多风景确实带有独特的灵性,这是自然所赋予、非人力所能炼就。

  比如在远离旅游路线上,有那么一个荒凉的海滩,硕大的巨石就像一艘船入海而去,千古静立雄浑巨石竟然充满灵动,不论会不会秘法只要心中有此意境你都可以感受到,假如掌握神识的话,可以直观的感应到那地气运转的动态。

  游方在远处的山腰密林高坡中观望,而那座巨石的顶端竟然站着两个人,根本无路的地方他们能爬到那里去,身手也是相当不错的,其中有一个游方还认识,是卧牛派掌门之子牛金泉。他今年二十五岁,秘法修为已有移转灵枢之境,给游方留的印像比较憨厚,人长的也是浓眉大眼虎头虎脑。

  牛金泉对面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相貌算得上眉清目秀,仪容修饰的很好,在巨石顶端岸然而立,海风吹动淡色的轻绸衣袂,很有几分潇洒意味。只听牛金泉问道:“詹长老,您约我到此试法,究竟有何用意?若论修为,师弟自愧不如。”

  对面那人叫詹莫道,是消砂派弟子,也是如今门中最年轻的内堂长老,主要负责各项产业经营和投资事务,地位非常重要。身为东道主,詹莫道今天竟然把牛金泉单独约到这里来试法,也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第二百二十七章 水云间

  詹莫道彬彬有礼一拱手,顺势从腰间取出一支软鞭。游方事先也没看出这人身上藏着家伙,软鞭应该是藏在腰间的,只有筷子粗细,却显得非常坚韧有弹性,可以卷曲成环,抖开大约有三尺来长,质地非金非玉,流动着淡银色的光芒。

  法器已经亮出来了,这是江湖同道之间试法的起手势,只听他坦然道:“今日并非为了分高下,詹某痴长几岁,今日之功力与修为勉强在牛师弟之上,但师弟来日之成就不可限量,詹某不能及也。”

  这话说的很漂亮啊,牛金泉见他已经亮出法器,也取出了一样东西并顺势一拱手。这件法器游方在松鹤谷就曾见过,牛金泉当时也曾下场演法,看上去似乎是一只牛角,但绝对不是普通的牛角。质地是接近半透明的玛瑙状,居然呈化石一般,也不知是什么牛的角,带着金色的纹路,弯弯曲曲有一尺多长,顶端的尖角还配饰着一个银鞘。

  风门秘法的玄奇在于移转天地灵枢、有滋养形神之妙,如果运用到凶险处,可以惑神伤神,但一般不会直接伤人形体。比如这两个人斗法,可能移转灵枢地气将另一个人逼得跌落巨石,或者用阴煞之气缠绕伤身,也会导致死伤,但这是间接的,秘法不会直接伤人形体。

  除非是唐朝和、向影华那样的高手,能够化神念为实质,否则彻底解决问题的最后一下还是动家伙最稳妥。这只牛角尖端相当于一个尖钩,平时为了不划伤东西随身带着方便,外面有一个装饰性的银鞘。此时仅仅是江湖同道之间的试法,牛金泉没有把银鞘摘下来。

  夏天的衣衫很单薄,牛金泉穿着一件短袖休闲T恤,身上自然藏不住这么大的法器,但他的打扮和很多的游客差不多,挎着一个腰包,牛角是从腰包里掏出来的。他手持牛角瓮声瓮气的说道:“詹长老太谦虚了,就算我将来有所寸进,詹长老只怕精进更速,其实我也想向您这种高手请教,只是觉得修为低微,惭愧不敢!……不过,您到底有什么事,非要在此地演法?”

  詹莫道呵呵一笑:“演法只是引子,主要是这里说话方便。令父牛月坡掌门日前去龙王祠拜访我派苍宵掌门,言语中有提亲之意,欲撮合你与我师妹苍岚,此事你可清楚?两年前九星派掌门曾携独子四宝拜山,也曾有求亲之意,我师妹未置可否,可那沈四宝公然放浪形骸,令人好不尴尬。

  今天我见故事重演,不禁有些担忧,苍岚师妹才貌无双,但却无端遇此,虽无伤及清誉,但毕竟不是美谈。众人面前说话不方便,所以我私下里找师弟你问清楚,究竟是你本人的意思还是你父亲一厢情愿?若你本人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长辈以此方法撮合两派,我建议还是不要再让苍岚师妹尴尬,这样的事怎能发生两次?”

  牛金泉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嘟囔道:“我又不是沈四宝!”接着又很不好意思的小声道:“其实是我求我爹去试试苍掌门父女的意思,您既然知道情况,苍掌门是怎么答复的?”

  詹莫道轻叹一声:“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师伯还能怎么回答,只能答复这是晚辈之间自己的事,他也做不了主。牛师弟啊,你要是真对我苍岚师妹有意,那就自己私下去表白,无论接受与否,总不至于在众人面前难堪,为何要这么做呢?”

  牛金泉低头道:“我不好意思嘛,一见到苍岚师妹就脸红心跳,话都不敢多说。……詹师兄,她的意思如何?”

  詹莫道:“师妹什么都没说,只是有些不悦。”

  牛金泉神色有些发急:“我可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自己不好意思开口,让我父亲去探探口风。”

  詹莫道突然语气一转:“牛金泉,你真喜欢我师妹吗?消砂派上下,如今都以为卧牛派来提亲了,你又对她了解多少?不过是几面之缘、惊艳一瞥而已。须知我等秘法修行人,相处之时,所修秘法也有相合相斥,我原不知你的心意所以要问问,现在清楚了,还是试试你所修之法吧。”

  这话听上去倒是有一点道理,游方自己就有体会,他和向影华一起月下舞剑,真有相得益彰、灵犀无隙之感,可能是这两个人之间本身就情趣相投,但所习秘法也有灵枢相容之妙,这一点是非常难得的。他当初与向影华的修为相差那么多,联袂出手竟然能配合的天衣无缝,这就是缘法。

  说话间,詹莫道一抖手中的软鞭,鞭梢在空中打旋画了一个圈,他已经出手了。远处的游方眼皮跳了跳,这位消砂派的内堂长老果然修为不俗,假如就这么面对面老老实实站定了施法,自己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啊,而且消砂派的秘法确有独特之处。

  表面上什么都没发生,但在牛金泉的感受中,四面海风阻断、波浪无声,地势移转,竟成垣局而困。消砂派的秘法与松鹤谷高手所擅长的不一样,不是随手成阵,而是立地成局。詹莫道一挥手周围的地气就变了,无形中成了一个风水中的困龙局。

  假如是生死相斗,牛金泉的第一反应应该是脱困,移转灵枢改变此局,但此时是试法,他手持牛角未动,等着对方将困龙局布成,仅仅困在当地,倒也没什么大碍。

  詹莫道见他以不变而应变,微微一笑,鞭梢下垂往右前方轻轻一划,施展了消砂秘法。从风水的角度,这是一种改变风水格局的方法,既可以改善也可以改恶,但在斗法中施展出来,等于詹莫道先布成一个无形风水局,然后自己再破了这一局。

  困龙局靠山雄浑,龙虎合围,却突然多了引泄地气的一道水口,假如牛金泉站不住的话,就会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受冲击摔落到巨石下面去。

  牛金泉突然一跺脚,远处的游方眼神微微一亮,这并不是什么高明的境界,就是立身为灵枢之法。这一脚似乎把脚下的巨石给跺“醒”了,神识移转与巨石融为一体,借助了这庞大的地气稳住身形。此刻的他就像水流中的一块坚石,不论消砂破局引水口如何,冲击而来的力量都得绕着他走。

  詹莫道见势如此,手中软鞭向前连点三下,抖出了三个鞭花,困龙局变了,地气移转左右合围,布成了风水上的钳龙局,等于卡住牛金泉运转的神识,然后软鞭连挥,空气中似乎传来连绵之音,仔细一听仿佛是滚滚流沙摩擦发出的嗡鸣。

  游方虽然没有身处其中,但也看出了一点玄妙,詹莫道是用无定消砂之法随手变化自己布下的钳龙局,让牛金泉身处起伏不定的地气回旋之中,看他能站得多稳,毕竟他没有和巨石生长在一起,神识一乱就算不滚下去也得栽倒在地。

  而且游方也看出詹莫道没有尽全力,否则的话刚才困龙局一成,再自行用消砂法变局,只要突然间运转神识之力,以他的功力完全可以将牛金泉强行逼下巨石,看来这真是演法而不是拼斗。

  牛金泉此刻终于有些顶不住了,他抬起了手中的牛角,绕着指间奇异的打了一个旋转,然后握住不动,四面八方传出了呜呜的号角之声。这种场面挺有意思的,游方曾见向左狐与刘黎斗法,手中的法器叫鹤翅风笛,当时未见他吹奏,但神识中能听见风笛之音。今天也没见牛金泉吹牛角,却传出了号角呜鸣。

  随着号角声传出,仿佛感觉巨石在震颤,四面的海风吹击,形成奇异的合鸣之音,所有冲击向牛金泉身形的无形力量,都被震散化解。

  消砂派的秘法确实很有特点,显得很古朴传统,就仿佛是千年之前的风水师在沙盘上摆各种风水局,并随手移转变化。卧牛派的秘法则以立身灵枢为根本,看不出太多的特异之处,它就是求功力扎实中规中矩,以不变应万变,这样的手段看似简单没什么花样,但是真到了高深境界,恍然有移山之力呀。

  牛金泉当然还没有到那个境界,他掌握移转灵枢之境不算太久,谈绵绵若存尚且勉强。但这小子还真是卧牛派的嫡传弟子啊,有一股子牛脾气,就是站定了不动也不开口。演法至此连游方在那么远的地方都看清楚了,高下应已分出,牛金泉此时说一句“承让”,哈哈一乐也就完了,本就知道修为不如人家,这不算什么丢人的事。

  他要是更聪明的话,随口请教几句,交流一下两人演法间的得失,会更有收获关系也会处的更好,但这小子为什么就是不吭气呢?这要是耗到最后一屁股坐地下,詹莫道的脸面也不好看啊?

  詹莫道见牛金泉不开口认输,他倒也不好主动撤法,仍然挥舞软鞭变化各种擒龙之局、移转消砂之法,同时开口道:“牛师弟,我如此变化繁复的手段,你以一招破之,果然非同凡响,师兄佩服!”

  牛金泉这时候居然也说话了:“詹长老,消砂派秘法的垣局变化,只要是苍岚师妹会的,你也会的话,不妨都使出来,师弟我接得下来,回头你也告诉她一声。”难怪他到现在还硬挺着呢,原来存了这种心思。

  詹莫道露出了苦笑之色,他想收手反倒又不好收手了,那就这么继续耗下去吧,就像两个人跑步一样,他虽然能跑得更快但还是与牛金泉并肩相持,直到把这小子累趴下为止,自己恐怕也得累够呛。

  手中软鞭挥舞,成局消砂变换不停,至少已经布下七、八种无形的风水局了,詹莫道叹息一声开口道:“牛师弟,并非是苍岚师妹叫我来试探你,就是我本人来请你试法。你虽然能化解如此消砂变换,但是自己想一想,此等秘法与你所修,真的相融和洽吗?”

  嗯,他话里有话呀?詹莫道施法非常潇洒写意,如挥洒行云一般变化自如,同为消砂派弟子,苍岚所习之法应该与他类似。那么牛金泉的秘法施展开来,还真不是那么合拍,他就是咬住地气不动的一头牛啊,联袂合律之间并不是那么协调。

  游方闻言甚至冒出来一个古怪的想法,假如在松鹤谷祭祖地灵枢仪式那种场合,祭坛上站着的是牛金泉与詹莫道,联手施法一定让人看了十分别扭,他们自己心里也会觉得别扭。

  游方在心中暗道——詹莫道这是什么意思?有人授意他来劝告牛金泉知难而退吗?暗示他和苍岚并不合适?可惜牛金泉这小子有一股子倔强劲,或者说有点钻牛角尖,愣是没明白这种暗示,此刻仍手持牛角在那里移转灵枢斗法破局,支撑的很有些辛苦啊。

  游方只是个旁观看热闹的,在他期望中场面本是越热闹越好,还能多学点门道,可是现在不禁在心中给牛金泉打起气来。这小子既然坚持不退,那就希望他挺得越久越好,人都是有点同情弱者嘛,而且在松鹤谷的时候,牛金泉给他留的印像很不错。

  就在此时,游方神识中忽有奇异的感应,不禁抬头望向远方的大海,什么都没看见,却知道有人来了。因为这时传来了水声,似是海浪的波涛却更显轻柔,又似是淙淙的泉流却更显婉转轻扬,如韵如歌,使他莫名想起在宜宾南广河听吴玉翀弹奏的那曲流水。

  又有人出手了,此人应该身处巨石下的海滩上游方看不到的位置,但他可以肯定来者也是消砂派弟子,而且修为相当不俗,肯定有移转灵枢之境,已经到了携境无形的程度。因为游方一直没有发现这个人接近巨石,就算视线被阻挡,也说明此人没有让他查觉,等到出手时才被发现。

  更有意思的是,此人并未向牛金泉出手,而是与詹莫道斗法。类似的手段,凭空移转灵枢变换种种风水垣局,但并不完全布成,时破时立随意移转,神识运用显得精微无比,这一点让游方都觉得暗暗佩服。此人的功力未必比他更强,可神识之精微可以与他媲美。

  这下热闹了,巨石上下,消砂秘法对消砂秘法,宛如行云与流水相斗相缠,游方甚至有一种错觉,这很像他在白云山庄时舞剑与向影华的月舞相斗,既是互相试法又是一种合练,配合的甚为曼妙。他和向影华有如此默契难得心有灵犀,而同门弟子之间要容易许多,但到这种程度也不简单啊。

  倒是牛金泉有点尴尬了,他站在那里,宛如云海翻滚中的一块卧牛石,倔强而坚强,现在又有人出手,却绕过他向詹莫道发起攻击。流水与行云交缠相斗,虽不攻击他,却把他围在了中间,不是想站着吗,那就站着别动吧。就这么站着也不行,他还得移转灵枢定住身形防止被波及。

  “苍岚师妹,原来是你。”行云与流水相斗并不久,詹莫道很快就主动开口说话,手中软鞭奋力向前一挥,如劈开地气灵枢,还不忘了帮牛金泉稳住身形,然后飘身形后退两丈撤法收手。

  他一撤法,巨石下那人也随即停手罢斗。倒是牛金泉的号角声还呜呜响了几下,这才赶紧停下,转身抱拳道:“苍岚师妹,你什么时候来的?”再看这小子脸也红了额角也见汗了,不知是刚才斗法累的还是见着苍岚紧张的。

  远处吹来激扬的海风顺着巨石升起,山腰上暗中观望的游方觉得眼前一亮,只见巨石上靠近大海一侧的边缘出现了一个人,看上去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女子。

  她的装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上身穿一件绛色短绸衫,下身是一条海蓝色裙子,裙裾不长不短刚好到小腿肚。海风吹乱青丝,身材姣好、容颜秀美,细长的眉梢有涟漪般的韵味。最特别的是她给人的那种感觉,使人想起《红楼梦》中贾宝玉的一句话——女人是水做的。

  这画面,就似水云间,山石上的一品莲花。

  一眼望见她,游方莫名想到沈四宝也够气人的!他在心中暗道——这样的女子,四宝有什么不满意的?为了婉拒老爹安排的好事,当初居然还是那种耍法,找两个美眉上演沙滩激情秀,上眼药呢?但仔细观瞧她的神情气质,再转念一想,他竟然有些明白了沈四宝的心思。

  这样的女人就似一幅画,值得欣赏,但是不太好接近嬉戏。苍岚的气质如此,且又是消砂派掌门之女,再加上她的秘法修为明显高出沈四宝,心态上还真的需要无形中去仰视。沈四宝也是沈慎一的嫡子,心气无疑也很高,美女哪里找不到,无论是过日子还是搞对象,何苦陪着小心呢?

  除非就是自己喜欢的不得了,且一见面两人就心有灵犀没有隔阂感,否则还是算了吧。——沈四宝的想法比之大多数人,倒是更加潇洒明智。当然了,沈慎一希望撮合他们定然有另外的想法,不完全是从男女相处的角度来考虑。

  第二百二十八章 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提游方在那里瞎琢磨,苍岚一现身就向牛金泉拱手行礼道:“牛师兄,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与詹师兄演法,以不变应万变之道果然神妙,连破垣局消砂变换,只是太过坚持执拗。……怎么样,你没事吧?”

  牛金泉连脖子都红了,连忙回礼道:“没事,没事,一点事都没有。……师妹,你怎么会恰好赶到这里?”说话时心中暗暗庆幸,幸亏苍岚来得早,他还坚持着没有露出败像,总不至于太丢人。称呼她师妹,其实他与她同岁,仅仅大几个月而已。

  苍岚淡淡解释道:“我听说詹师兄约你至此,在海上远望此处地气翻腾,似是有人动手斗法,有些不放心,所以过来看一眼,没事就好。”

  牛金泉:“这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与詹师兄只是切磋而已,获益良多啊!”

  苍岚款步前行,绕过牛金泉的身边又以略带责怨的语气道:“詹师兄,你怎么与牛师兄动手了?就算是演法,也不必如此相持不下。”

  在游方听来,她的言下之意分明在说——我没让你动手啊,就算动手,也不要让人家下不了台嘛,毕竟他是客人还是卧牛派掌门嫡子,又无恶意。她既然知道詹莫道约牛金泉到这里来,说不定今天这一出就是她授意师兄干的,想婉劝牛金泉。

  游方一听就琢磨出味道了,不知牛金泉有没有这么精明?詹莫道只有苦笑,而牛金泉抢着解释道:“师妹莫怪詹师兄,是我想请教垣局消砂变化,坚持让詹师兄多多施展,大开眼界呢。特别是刚才师妹你突然出手,令人叹为观止。”

  苍岚微微一笑:“牛师兄谬赞了!我与詹师兄的演法,你已看清楚,若还有指点之处,南海渔村聚会之时可与各派同道一起观摩得失。但我见牛师兄所修之法沉稳中见高深,与我所习如水飘忽之法相合印证之处不多,望师兄包涵。”

  “我哪敢谈指点,只是请教而已,多谢师妹,多谢师兄!……呃,差点忘记我爹找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牛某先告辞!”也不知牛金泉听明白没有,却没等苍岚继续将话说明白,已经找了个借口匆匆溜走了。

  在巨石上看着牛金泉远去,苍岚转身道:“师兄,我只是让你把话问清楚,并让他转告牛掌门莫再言提亲之事,免得两派之间尴尬,你怎么和人动手了?……本门言师叔今年寿宴之时,九星派沈掌门送来那么重的贺礼,本次南海渔村聚会却没有遣门下弟子参加,就是自觉有些难堪。”

  詹莫道温言道:“是我有些唐突了,希望你莫怪,不过那牛金泉看似憨直也不是没有心眼,他不过是在试探你的心意。我刚才与他试法也是婉劝,师妹来的正是时候,他自己应该清楚不合适。……其实,我有话一直想问你,我的心意,不知你能明白多少?”

  苍岚低下头,神情有些闪烁道:“师兄,你来到消砂派已有十年,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也不敢相信你会有种想法,有些话以后再说,好吗?”

  詹莫道轻叹一声:“好吧,既然你不想听,我可以不提,但是有些话迟早是要说的,我没有任何奢望,就是想告诉你。”

  暗中的游方神情有些古怪,今天无意间听到了一段八卦,原来消砂派最年轻的内堂长老詹莫道对掌门之女苍岚有意思!难怪他会主动出头劝阻牛金泉,而苍岚的态度也比较耐人寻味,到底是拒绝还是不拒绝让人看得不是很清楚。

  其实在游方看来,刚才他们俩那一番同门试法,有行云流水相激相应之意,就算是同门之间做到如此默契也很不容易,要么是心有灵犀,要不就是其中一人刻意如此迁就。只不过显而易见,詹莫道相比牛金泉应该有更大的吸引力,从苍岚的态度就能看出来,就是不清楚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

  “詹莫道并非是消砂派世传弟子,他家是湛江的,父母生意做的不错很有钱,高中就送他出国留学了,十年前回国创业,在三亚投资地产、办旅行社、开酒店,正赶上了好时候,与当地的南海渔村合作,由此结交了消砂派。

  当时消砂派的几位长老见他资质不错,岁数不大人也很可靠,尤其对消砂派的基业发展帮助很大,经过试探之后收为门下弟子,得以习秘法入门。没想到这十年来,其修为虽谈不上突飞猛进,却也一直精进未止,三年前突破移转灵枢之境,升为外堂长老,主要负责对外产业经营与投资。

  去年居然升为三名内堂长老之一,这已经是执掌宗门事务的秘法传承职位了,非世传弟子出任很是不简单,而且他是最年轻的。”

  ——这是当天晚上,游方与张流冰、张流花、何德清、包冉等人私下里秘密碰头,聊到了这几天的事情。游方这几天当然不只看见了一件事,但白天这一出八卦是众人最感兴趣的话题。张流冰不愧是张玺重点栽培的接班人,对江湖风门各种掌故非常熟悉,向游方介绍了詹莫道的来历。

  游方追问了一句:“是因为他的秘法修为高超吗?”

  一向不苟言笑的何德清在一旁答道:“那倒不尽然,詹莫道虽然是消砂派有数的高手之一,在我等之上,但主要在于用功勤苦、机缘又好。……以流冰师弟的资质悟性,以及这些年打下的根基,若有机缘的话,十年后未必不如他。

  最重要的是人才难得,秘法修炼与俗务经营是两回事,未必人人都能擅长,就算都擅长,也未必能有精力都处理妥帖,若还有执掌门中事务的能力,那就更难得了。像本门张长老这样的人才,堪称杰出难遇,是我寻峦派之福。

  那詹莫道自然不能与张玺长老相提并论,但也属人才,再加上他会经营、善结交,这南海渔村聚会,就是他加入消砂派之后竭力推动促成的,此人在门中很有些影响,这么年轻就升为内堂长老确实不简单。”

  包旻的弟子何德清对张玺竟然赞誉有加,虽然张玺并不是如今寻峦派的第一高手,但他的地位对于门派的重要性不是其他人能取代的,这些晚辈弟子倒是看得清楚,平时整个门派受谁的好处最多心里也明白。

  游方皱了皱眉头道:“我最想知道的倒还不是这些,詹莫道向苍岚表露心迹,而苍岚的态度很含蓄,有些微妙让人琢磨不透。”

  一向语出惊人的张流花突然插话道:“女人的心思嘛,对于喜欢自己又没有失礼之处的男人,就算心里不愿意,总不至于反感人家,对詹莫道是如此,对牛金泉恐怕也是如此,所以她并不想太尴尬,也许是还没想好吧?”

  包冉不轻不重的给了张流花的后背一拳:“你很懂女人心吗?怎么知道人家苍岚是没想好呢?”

  张流花一笑:“苍岚想没想好我不清楚,但如今詹莫道的地位很微妙,他已经是最年轻的内堂长老,却不是消砂派世传弟子。而苍岚是掌门之女,年纪轻轻修为又如此高超,在门中的象征性地位不言而喻,她若是嫁给同门,恐怕对整个门派都会有微妙的影响。

  詹莫道若是娶了苍岚,恐怕就是消砂派下任掌门最有力的竞争者,再加上他这些年的经营,届时可能会掌握整个消砂派。苍岚嫁给他,就意味着苍霄掌门将消砂派的未来交给了詹莫道。在这种情况下,你如何能分清詹莫道是真情还是假意,或二者兼有?

  这就不是男女之情那么简单了,苍岚就算对詹莫道有所好感,恐怕也会顾虑到很多。她的终身大事,最终还是需要苍霄掌门点头的,这也有无奈,除非只为私情不顾其余,至于有没有私情还两说呢!”

  游方暗暗点头,心道这位看似行为放荡总不正经的张流花看问题眼光倒是很锐利,而他大哥张流冰却长叹一声感慨道:“谁说不是呢!人们常说古代才有包办婚姻,现代已经是自由恋爱了,但其实人一旦拥有了某种地位和责任,有些事确实不能完全只考虑自己,古今中外都一样。”

  他也在叹自己呢,父亲张玺管束甚严,将来的终身大事恐怕也得父亲点头才行,能遇到自己喜欢的是最好不过,像他这种大家世传子弟,很多事确实要考虑到方方面面。也正是有他这位大哥在前面顶着,父亲才能放任弟弟在外面胡闹。

  张流花也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了,笑眯眯的一抱拳:“大哥,辛苦你了,任重而道远啊!”

  不料包冉却在一旁泼冷水,哼了一声道:“张流花,你真以为自己能躲得过去吗?别看你在外面闹的不像话,但真的败坏门风出格的话,看张长老不剥了你的皮!”

  张流花扭头做了个鬼脸:“师妹,我们谈正经事呢,你怎么老吓唬我?想那苍岚,也是如今江湖风门中才貌双全的女弟子,追求者甚众各怀各的心思,但她的选择必须考虑到消砂派。……像这等出色的女子,江湖风门中真不多见。”

  说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是在兰德先生面前扯男女之情呢,赶紧又解释道:“当然了,松鹤谷月影仙子那等人物,超然无比,又是另一种情况。”

  他刚才提起苍岚,游方就已经想到向影华了,向影华在松鹤谷中的地位与影响,甚至是苍岚在消砂派中所不能比的。向影华是松鹤谷第一高手,执掌天机大阵,同时也是向家家族产业的第一大股东,她的事情,对于整个门派和家族而言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向左狐已死,向影华如今地位超然,松鹤谷中包括掌门向笑礼无人能左右她的决定,就看她自己怎么想了。假如纯粹从私心而论,向笑礼恐怕都不希望她嫁出去,实在要结男女道侣之缘,那最好也是……?

  张流花刚刚解释完这一句,又突然感觉后脖子直冒凉气,原来包冉正狠狠的瞪着他呢,赶紧又说了一句:“其实在我寻峦派中,也有才貌双全的女弟子,丝毫不比人家差。”

  包冉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众人都笑了,连何德清都笑道:“流花师弟,你这么说话累不累呀?”

  张流花耸肩摊手道:“我累点没关系,别莫名其妙得罪人啊!”然后话锋一转又道:“像这种出色的女子,追求起来嘛,想普通的泡妞那样肯定不行,得讲究机缘。”

  包冉:“流花师兄又在胡说八道,什么机缘啊?”

  张流花神色居然变得严肃起来:“就拿我来举例吧,我这人不太检点你们也都清楚,但不是在什么人面前都可以不检点的。假如在苍岚面前,你腆着脸拦住她说一句——小姐,能否有幸请你喝一杯酒,谈一谈如何享受人生?你看看会是什么下场!”

  包冉似是生气的笑道:“你也知道自己不检点啊?”

  张流花接着说道:“所谓机缘其实就是机会,有了机会才说不定有何种遭遇,人总是需要接近的,我对牛金泉印像就挺好。……大哥,明天你就请一些同道出去游玩吧,把苍岚请上,也请牛金泉,给人家创造接触的机会,不论有没有戏,也算帮小牛一把,他肯定会感激你的。”

  张流冰反问道:“让我请,你怎么不自己请?”

  张流花一脸苦笑:“你没听包师妹刚才说吗?我名声不好啊!”原来他也清楚自己的“名声”,豪门世家子弟有些风流事,私下里谁也不会多说什么,但张流花如此荒唐的行径确实不太多见,他简直像个异类。当年沈四宝上演沙滩激情秀,人们都看出他是故意的,但假如当事人换成了张流花,恐怕谁也不会觉得太意外。

  这时游方突然说道:“谈到正经事,我还真有一件正经事想求你们帮忙,能不能找一条船?能入海行舟,我随时可能会用。本打算南海渔村聚会之后,借消砂派一条船入海,但仔细想想为了稳妥起见,暗中再备一条船更合适。”

  包冉答道:“这简单,陆掌门这次带私家游艇来三亚了,我随时可以借用来,他也不用,就是撑个门面。”

  张流花:“我借也可以,干脆今天就把游艇借过来,就说在三亚结识了几位模特,想一起出海去潇洒潇洒。这样反倒不引人起疑,大家也知道我能干出这种事。”

  游方:“多大的游艇?”

  张流花:“不小,二十多个人一起聚会出海都没问题,连声纳探鱼设备都有,很先进,那陆长林代掌门很会享受啊。”

  ……

  第二天,仍然是大小洞天景区,张流冰邀请交好的几大派年轻弟子总共十一人行游玩赏,还特意请了苍岚与另外两名消砂派弟子。他是第一次来参加这种聚会,有张玺刻意安排,结交同道非常豪爽大方,而且元辰集团与消砂派今后可能会有很多合作的地方,苍岚倒也没有推辞。大小洞天她不知来过多少次,这一次就当给寻峦派几位同道做导游吧。

  游方背着包,带着太阳帽和太阳镜,这一天也来到了大小洞天,远远的跟在后面看热闹。他们走的是风景区的旅游路线,参观的都是一些著名景点,游人很多,游方倒也不会引起异常的注意。

  牛金泉这小伙确实很憨厚讨人喜欢,一行十一人有七男四女,大家一路谈笑,就见牛金泉最忙,不是帮这个拿包就是替那个买水,有什么事他都主动伸手。年轻人都爱开玩笑,纷纷叫他好人牛、模范牛,牛金泉也只是憨憨的笑。

  但这小子也有不争气的地方,与这么多人都相处的很自然,偏偏在苍岚面前有点缩手缩脚,连话都不太会说。那边形法派女弟子慕容纯明买了一大串葫芦,全部让牛金泉挂在身上。你倒是在苍岚面前多多献点殷勤啊?——连游方都替他着急。

  说到葫芦,风景区里有一家很特别的旅游商店,卖的就是三亚当地特色烙画葫芦,游方一看就知道它应该是消砂派开的店,因为这些特产葫芦与别处店铺中的明显不一样,一般人也许有感觉却很难说清楚。

  烙画葫芦就是在葫芦上面,用烙铁一类的东西烫出痕迹作画,各种花鸟、人物、山水都有,以当地的山水风光最多,而这家店铺中的葫芦上烙的全是山水画。游方有感应,这些葫芦画上都带有淡淡的山水地气,隐约都成某一类型的风水局。

  要么就是千古传世之名画才有这种特质,要么就是作画之人用了炼境之法,或者说以这种方法修习炼境之术。虽然这些葫芦远远不能与游方的画卷相比,但其炼境的思路是类似的,显而易见,这是门派传承中教授、锻炼弟子的一种非常重要而巧妙的手段。

  果不出游方所料,苍岚领着这些人到了这家商店,立刻就有人上前招呼,从后面端了椅子过来让他们坐下喝茶。这家店的经理姓庸,大约四十来岁,众人都叫他庸先生,在消砂派中还比苍岚高出一辈,却没有经营什么大生意,而是管着这么一家小小的旅游商店。

  第二百二十九章 施主请留步

  店铺虽小,也许根本不是赚钱的买卖,但对于消砂派弟子习练秘法来说却很重要。所以这个地方本身就不是以营利为目,也不在乎规模大小,制作以及出售烙画葫芦的都是消砂派弟子,消砂派秘法修习到一定程度,都会至此轮换“打工”。

  若论在门派秘法传承中的地位,这家葫芦店甚至比亚龙湾的南海大酒店更重要,此地由消砂派另一位内堂长老翟冷直接掌管,驻守负责的人叫庸万花,晚辈弟子都很尊敬的称他为庸先生,是一位内堂执事。

  用烙铁在葫芦上作画,不能画错,一笔废了材料也就废了,往往要用铅笔一类的东西打好底稿再烙。但这里卖的葫芦显然不能打底稿,它要携境而成,境中用意笔不能断,才能凭空赋予画的灵性,能把风水局的地气附在葫芦上。

  这里卖的葫芦几乎都没画成功,因此游方感应到葫芦上的地气若有若无,风水局并不完整,只是画完了而已,一般人看不出破绽。饶是如此,像这种葫芦也很难得了,画成一个也不知私下要废多少个。

  葫芦上画的几乎都是大小洞天一带海天山石风景,地气各异成局之处,将旅游商店开在这里,也是为了方便弟子就近练习。这里的葫芦看上去与别的店铺卖的特产烙画葫芦没太多差别,价钱却贵了十倍,比如半大的葫芦别的地方卖三十,这里要卖三百还不还价。

  有不懂“行情”的游客在这里买了,回头又看见别的商店里有卖,觉得自己吃亏上当了,跑回来吵吵嚷嚷的要退货,店员们也不争执,笑眯眯的原价给退。游方在暗处旁观的时候,就看见了这么好几起闹剧。

  由于葫芦看上去都差不多,也没贴商标打印记,有一个旁观的“聪明人”也发现了这一幕,跑到别的商店里买来几个风景画面几乎完全相同的葫芦,也来这家商店里要“退货”,结果却被修理的很惨。庸万花不仅把他赶出去了,而且一直揪到了他买货的那家商店门口,看上去倒没把那人怎么样,但游方清楚,这人好几天都别想睡安稳,走路都容易打晃。

  但也有不少游客明知道卖的贵,但还是买这家店铺里的葫芦,这类人分两种:一种是有钱的主,就是花钱要买贵的,而且他们也认为贵就有贵的道理;另一种人可能是欣赏的比较仔细,有一些说不出的体验,就觉得这葫芦上的山水画的似有生机。

  张流冰等人并没有在这里买葫芦,这让游方稍感意外,可是形法派弟子慕容纯明是个例外,她一路上与苍岚说笑显得很是投缘,还不时讲几句悄悄话,引得牛金泉在一旁竖着耳朵却又听不清。到商店小坐的时候,慕容纯明买了很多种图案的葫芦,足足十八个葫芦栓成一大串,自己不好拿,全挂在模范好人牛身上了。

  她还对苍岚说,等回去之后将这些葫芦都挂在书房中,好好研究上面所烙印的十八种风水垣局消砂变化。这句话牛金泉在一旁倒听见了,忍不住好心说了一句:“慕容妹妹,这些葫芦都是未完之作,画时笔下失境了,你真想买这种葫芦,明天南海渔村聚会有好的。”

  慕容纯明则笑着反问:“我一人能买这么多吗?就算出得起钱,那我不成了捣乱的?”

  牛金泉挠了挠后脑勺:“哦,说的也是,消砂派的风水葫芦,别人也得买呢。”

  这些谈笑之语倒是提醒了游方,等张流冰他们走后,游方也背着包晃悠悠的走进了这家旅游商店,挨个葫芦看了半天,皱着眉头问道:“你们家的葫芦你装什么东西了?卖的这么贵!我刚才过来看别人家商店,这么大的葫芦就卖五十,你这儿一样的居然卖五百,风景区加价也不能这么黑呀?”

  庸万花还站在前面恰好听见这句话,也不生气,笑呵呵的答道:“不同的东西,不同的手艺,一分钱一分货,就看老板你识不识货了,我们也不是强买强卖。”

  游方一听这话,露出很好奇的样子拿起一个葫芦看了半天,眼睛眯的细细的说道:“咦,还真别说,我确实觉得这画画的很特别,这山水在海天之间,还真有那种感觉,却不太好说。”

  庸万花一手抱胸,一手托着下巴仍然笑道:“艺术嘛,讲究的就是感觉,虽然一样是画,我还看见过有人在马路边地砖上用粉笔画蒙娜丽莎呢,虽然画的一样,但真能一样吗?”

  游方露出动心的样子:“老板,你是这老板吧?能不能给我便宜点?”

  庸万花摇了摇头:“不还价。”

  游方:“我多买还不行吗?按批发价!”

  庸万花仍然摇头:“本店货源有限,这些葫芦都是手工制作,没法批发也不接受订货,买多少都是这个价。”

  游方有些不满的嚷道:“你这个人,做生意怎么这么死心眼呢?”

  庸万花反而乐了:“说的不错,我就是死心眼,所以活该发不了大财,老板,你满意啦?”

  游方嘟囔道:“你不发财谁发财?一个葫芦都卖这么贵!抢钱啊?”

  讨价还价半天未果,游方最终还是买了,这些葫芦大约二十多公分长、十来公分宽,每个五百,只要这里有的图案,他一共买了二十八个,比刚才的慕容纯明还多买了十个。慕容纯明只是挑自己想研究的风水垣局买的葫芦,而且是买下那些画意比较清晰的。

  这些葫芦上的画面虽然炼境未成,但还是按照风水垣局的原意落笔的,游方也不是为了买能用的法器,而是研究其中垣局以及消砂变换,甚至推断作画的人因何而失败,难得有这么一套完整的“教材”。

  这么多葫芦怎么拿啊?店员还算热心,帮他找来一个彩色的塑料编织袋,就是春运期间外出务工人员用来装铺盖的那种,帮他把葫芦都装了进去,满满的一大兜啊。游方付完钱后看了看,眼珠子一转又皱眉冲庸万花道:“我还要到前面玩呢,拿着这些东西也不方便,能不能暂时存在你们店里,回头再来取?”

  庸万花点头道:“多谢老板照顾生意了,存我这里没问题。”

  游方离开旅游商店后,没有再跟在张流冰他们后面看热闹,而是信步闲游,还跑到鳌山混在一堆学生以及家长中间烧了一柱香。既然到了这个地方也入乡随俗捧个场,别忘了再过半年他也要到北大去考学位了,图个吉利嘛。

  烧完香又观赏了鳌山附近历代摩崖石刻,其中有不少是高人名家手笔,铭刻于山海之间数百年来已融入山水灵性之中。但也有一些是败笔,刻在这里简直不论不类,很有煞风景的意思。

  从鳌山绕过,游方又顺着旅游区的小道走到了龙王祠,这里是一个景点,同时也是消砂派管理宗门的内堂所在。消砂派的传承聚居地在牙笼半岛的南海渔村,而这里是各种门内典礼、弟子传法习法的仪式举办地,那个旅游商店就开在景区里,显然也是为了就近方便。

  游方去的路上,正好看见张流冰等人从那个方向走回来,错肩而过。等到游方出现在龙王祠门口时,装束已经变了,一袭轻衫很是飘逸,也未再掩饰行容,就是曾在松鹤谷中出现过的那位器宇不凡的兰德先生。

  三亚一带很多道场供奉的都是南海观音,著名的观音大像就有好几座,而这座龙王祠供奉的是南海龙王,是一座道观,里面还有很多穿着道袍的道士。游方一连进了三重门,边走边看,站在第三重门旁驻足读一幅对联:神之格思其功在水,龙而为灵惟德动天。

  看完之后微微点了点头,转身欲往里走,突然听见了一句自幼非常熟悉的话:“这位施主,请留步!”

  游方差点没乐出声来,整理仪容留步转身回头望去,不远处站着一名青衣道士。此人大约四十来岁,也难为他这大热天还穿着道袍了,嗯,这道袍质量还不错,是上好的湖绸质地,轻薄透气挺风凉,这人脸上也没什么热汗淋漓的样子,看来养气功夫还不错。

  游方故作惊讶的问道:“这位道长,叫我有事吗?”那道士面色白里透红,留着一抹漂亮的短须,这身道袍一穿很有几分得道高人的意味。但游方暗暗打量,纯粹论江湖惊门的卖相,这人比自己的大舅公莫正乾还是差了好几分火候。

  道士很潇洒的立单掌稽首道:“我见先生你神彩不俗,有非常人之相,能在此地相遇真是有缘,我就是龙王祠的道士,想送你一件礼物,顺便问你两个问题,不会耽误您多长时间,对先生也是好事。”

  游方在心里憋住笑,这种钓空子的套路在他眼里并不是很高明,但表面上却露出意外之色道:“啊?道长要送我什么?”

  道士微微一笑:“请随我过来,这大热天的,先坐下歇歇脚,我请你喝杯茶。”

  龙王祠的二重门与三重门之间的东侧有一个偏殿,偏殿前的门廊下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有很多看似道家法器的东西,旁边还有一个茶几与两张凳子,恰好在院内一棵大树荫下,真是个休息闲聊的好地方。

  道士坐下之后就说道:“这位先生,我看你最近有男女情事纠缠,有得意也有烦恼。……而且财运很好,享受远胜一般人,只是创业开源有些闹心费神事……”

  这要是算命的话,算的可真准啊!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看游方的穿着打扮、神态气质、相貌风度,一见就不是一般人,说他的财运好有点蒙,但十有八九是一位年少多金的主,而且这种小伙没有女人缘也不太可能,谁的男女情事不是有得意又有烦恼呢?

  游方略带矜持的微微点头道:“道长,您这是在给我算命吗?”

  道士摇头捻须道:“不是,不是,当然不是!只是你我有缘,当你踏过龙王祠二道门时,我就眼前一亮。……但我看你神采气运俱佳,只是有些招人嫉恨的麻烦,行事难免犯小人、有冲煞,所以特意送你一道顺风得水平安符。”

  说着话他打开抽屉,拿出一张写在硬质黄绫上的符,上面是用朱砂画的纹路,似有山水涂鸦,还有一般人根本看不懂的符箓文。游方仔细认了认,还真是一种风水垣局阵符,不过就这么画出来有多大用处、有没有用处就难说了。

  他接过黄符捧在手中问道:“这符有什么用啊?”

  道士笑着解释道:“它的用处可以消冲去煞,护宅第平安。你带回家之后,选择一个晴天的晚间,最好在十点以后,在你住的房子下面绕楼一圈,然后找一个僻静的地方把它烧掉。……注意要把符完全烧掉,也要等火苗完全熄灭,小心不要引起火灾,把消防队招来围观。”

  说到最后道士开了一句玩笑,游方也笑了:“这样就可以了吗?那谢谢您了!”

  道士神态有些高深的说道:“其实这样也就可以了,但贫道的符毕竟法力有限,所以也不能把话说的太满,它只是能稍挡冲煞,助你家宅风水平安舒适而已,施主行事还需自行留意。”

  游方:“道长能多指点几句吗?”

  道士再次手捻胡须道:“好吧,既然你我有缘,就破例多说几句,听懂听不懂、爱听不爱听您随意。您一定去过很多寺庙道场吧,看那里面的大钟,都铭刻着‘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八个字。”

  游方连连点头:“对对对,基本上都刻这八个字,旁边还有很多人名,都是捐钱的,我也捐过!”

  道士微微一笑:“本祠供奉的就是南海龙王,护佑风调雨顺,大到一地一国谈风调士雨顺,小到一人一家其实也有风调雨顺一说。这就是你身边的人、身边的事是否能相处和顺?择居、择邻、择侣、择友都是你身边的风雨。”

  这番话说的很有见地,显然越讲越来状态了,业务都是练出来的呀!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又说道:“贫道的符,无非是一种寄愿祝福,但事在人为。它受南海龙王祠中的香火,自然有护佑之功,如果施主你取符之后,愿意在南海龙王法座前供奉一盏油灯,当然心意更诚、感应更灵。”

  游方心中暗道一惊二问三送四卖的套路果然来了,表面上却非常感兴趣的问道:“供奉一盏灯?我当然愿意了,怎么供啊?”

  道士的笑容很显开心:“很简单,只要你在灯油簿上签上自己的名字,贫道会为你诵经供奉,并不勉强,想供奉多少天全凭自愿。”

  说着话他打开了桌子上放的一本册子,取出一支笔,很客气的递到了游方面前。游方提着笔正要签字,却有些纳闷的问了一句:“签名的前面怎么还有数字,上面那些人打勾是什么意思?”

  道士淡淡解释道:“哦,那是灯油钱。三百八十八,供奉六六三十六天,六百八十八,供奉八八六十四天,九百八十八,供奉九九八十一天。贫道每日诵经祈福并不收钱,要供奉多少天,施主您随意。”

  门槛安好了,游方已经进来了,终于伸手要钱了!一般人到了这个时候,除非脸皮特别厚啥也不在乎的,可以把符还给道士转身就走。大凡脸皮薄一点,或者对刚才的话将信将疑,或者真是到这里来求南海龙王护佑平安的,就算心里舍不得,只要出得起钱的话恐怕至少都会留个三百八十八。

  从头到尾那道士都很客气,也没说什么勉强的话,符也收了茶也喝了,实在不好翻脸啊!游方是一个人还算好的,假如是个领导样的人物身边围着一群人看着,再说几句恭维捧场的话,面子上肯定下不来,九百八十八那是必须的。

  而游方显然是个有钱的主,提笔正想在九百八十八上画挑,突然眉头一皱又问道:“道长,除了九九八十一天之外,我还可以供奉更长时间、多点几盏灯吗?就是这样太麻烦您天天念经了,不知道辛苦不辛苦?”

  道士微微一怔随即就笑了:“出家人的心怀,谈什么辛苦不辛苦?施主要是有此诚心,其实可以供奉长明琉璃盏,并且由贫道每日在南海龙王座前敬上一柱香。”说完话把这本册子拿走,又换了另外一本册子。

  这本册子精致了许多,比刚才那本也小一些,红底镶着金边,打开一看里面的“项目”变了,有一千八百八十八、六千六百六十六、九千九百九十九三种,各有不同的讲究。游方正想在九千九百九十九那一栏上打勾签名,突然又问了一句:“这些都是普通的供奉,有专门的供奉吗?”

  道士看了看游方,眼神深处显然有一种今天钓到大鱼的感觉,站起身来呵呵笑道:“施主请随我到殿中一叙,如果您的心意更诚、要求更高,恐怕就需要本祠为您做专门的法事了。”

  第二百三十章 亏什么亏

  进了偏殿,这里布置的既像办公室又像一间会客室,那边放着两张桌子,桌子上居然还有一台电脑连着网线,这边供着香案,靠窗一侧是黄花梨木座椅。除了那台电脑很具现代感之外,家具与陈设倒是古色古香。

  屋里还有两个年轻的道士,那名短须道士一进屋就说道:“宇轩、德真,快给这位施主沏壶好茶!——施主,您请坐,听贫道慢慢为您介绍本祠的法事。”

  游方此时的态度,摆明了是要当冤大头啊,道士介绍了半天,越说“项目”越贵,最后推出了两种顶级法事,一种收费十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另一种收费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游方当然只选贵的。

  这场法事需要本观住持翟冷道长亲自主持,众道士列队诵经祈福,由游方亲手点燃香柱,在众法师的护持之下敬献于龙王法座前,整个大殿都是要清场的。仪式完成之时,殿外大钟鸣九响,由游方亲自扶杠撞击,殿内铜磬亦鸣九响,由翟冷住持亲手敲击,以象征龙吟相和,表示南海龙王收到供奉了。

  仪式完成之后,游方将在众法师的陪同下,去海边放生一只海龟,至于海龟龙王祠已经准备好了,有好几十斤重,也不知从哪儿买来的。

  商量完毕,中年道士立刻就兴冲冲的去找观主了,据说观主今天下午正好有空,同时让德真去备饭,中午要待客。现在虽然已经过了午饭点,但游方自称还没吃午饭呢,就是为了到龙王祠来烧香,那么在仪式之前怎么能让这位贵客饿着呢?

  游方继续留在偏殿中喝茶,那名叫宇轩的年轻道士看着他欲言又止,神色有些好奇的问道:“这位老板……施主,您可够慷慨的!”

  游方赶忙答道:“供奉龙王,怎么能说慷慨呢?只能说恭敬!……不瞒您说,我爹就是养鱼的,前不久遇到一场大难幸亏最终逢凶化吉,这次来海南旅游我特地要到龙王祠烧香还愿,唯恐不够虔诚。再说了,我家好多口人呢,这次拜龙王,希望给大家都祈福。……连讲相声的郭德纲都说过,不能使小钱办大事,我怎么能敷衍了事呢?”

  宇轩连忙点头附和道:“对,施主你做的太对了!”

  游方趁势又问道:“除了这场顶级法事之外,还有更隆重的吗?”

  宇轩愣了愣,竟然露出了苦笑:“您是想问更贵的吗?有倒是有,收费九九八十一万,仪式过程也差不多,但只在初一、十五或逢年过节,每天的头一柱香,以及晨钟暮鼓由住持亲自祈福为您敲响,需要提前预约的。”

  恰在这时,那名短须道士将龙王祠的住持翟冷道长请来了,这位住持还有一个身份是消砂派三名内堂长老之一,掌管宗门内秘法传承事务。翟冷不到五十,身材微微有些发福,神情恬淡微微有些冷肃感,但说话谦和有礼,举手投足间确实很有高人风范。

  游方一见到住持道长,态度就跟见了活神仙一样,立即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一定要做那收费八十一万的顶级法事,看他的言谈之间流露出的意思分明就是三个字——不差钱!

  这种好事住持怎能拒绝呢,他告诉游方初一已过,可以预约在本月十五。结果游方很为难,说自己还有很重要的生意要谈,等这月十五肯定来不及了,明天就是八月初八,也是个非常难得的吉利好日子,干脆就明天吧!

  不料翟冷住持竟然拒绝了,推说自己明天有一场重要的法会参加,无法主持这样的仪式。其实游方心里也明白,明天就是南海渔村聚会之期,翟冷肯定是要去的,不能留在龙王祠中。但是他的态度很坚决,说明天不行那就今天下午,反正仪式已经在准备了,干脆就做一场顶级的法事。

  晨钟暮鼓,可以等到本月十五再敲,算是为他敲的,今天这一柱香虽然不是头香,但也代表头香的心意,到了本月十五那一天,再由住持代劳敬一柱头香。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有钱不赚白不赚,九九八十一万呐!翟冷住持笑眯眯的答应了,心里还觉得挺过意不去的。

  然后翟冷住持就带着那名叫德歌的中年道士去准备法事了,敬香的时间定在未申之交,也就是下午三点整,吃完饭之后法事就可以开始。由德真与宇轩两名年轻道士陪着游方去膳堂用餐,当然是好吃好喝好招待。

  吃饭的时候,小道士德真有些腼腆的问了一句:“施主您贵姓?”

  一般方外人不会主动去问施主的姓名,而是在功德簿上让他们自己签名留字,象征结善随缘之意。当然了,出家人也会在石碑、铜钟上刻上捐赠人的名字,做为一种宣扬功德之举,很多人花了钱,也是希望留名的。

  游方笑着答道:“我姓梅,请问有什么事?”

  德真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这场法事做完之后才会收钱,届时将在金册留名,但您现在能不能付点定金?仪式需要准备一些东西,都是现采购的,两万就行。”

  一场法事九九八十一万?那是扯淡!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但是游方搞那么大的场面,肯定还是需要成本的,假如他做完法事不付钱,道士们找谁哭去?收两万定金倒是足够了,倒不是怀疑游方付不起钱,但是以防万一嘛。这种话住持自不好意思说,小道士开口却无所谓。

  游方笑了,从背包里取出了两万现金递给他道:“还真是巧了,我身上带着这些现金,不过谁也不可能拿那么多钱出门,回头我签张支票可以吗?”

  德真立即点头道:“可以可以,当然没问题!”然后拿着钱出去了。

  下午这场法事过程不必详述,总之非常隆重,游方烧的香比胳膊还粗,捧在手里简直像个冒烟的大火炬!而龙王祠的一班大小道士都忙的够呛。仪式完成之后又在后院一间静雅的客厅内喝茶,住持亲自陪同,德歌捧来了一大一小两本金册。

  这两本册子与先前看见的那两本大不一样,有点像婚纱影楼的像册,因为每一页都是硬质的而且很厚,所区别的就是质地似乎是镀金的,页数并不多。册子封面上写着“大小洞天南海龙王祠功德金册”,下面还有小字“辛卯年(公元2011年)”,原来这不是随便签的,一年只有一册。

  稍大一点的册子是留在龙王祠的,据说是要接受诵经焚香祈福,有专门的地方供奉,小一点的册子页数很少,相当于一本证书,让游方带回去纪念,也算是进行此场法事的一个凭证,这两本册子上都需要他亲自签名。

  那本大的功德金册是翟冷亲自打开递过来的,德歌双手递过了一支笔。游方接过册子的时候稍微愣了愣,这本册子打开之后左右两页只留一个人的名字,其他都是祈福的话以及仪式的记载。翟冷虽然直接翻到了这一页,但游方眼神很尖,看见了翻过的上一页中有人留的名字,是“香港——肖常发”。

  如果游方记得没错,肖瑜曾提过一次,她的父亲就叫肖常发,还真是凑巧了!

  游方在两本册子上都签上了名,小册子自己收起,大册子恭恭敬敬递还给翟冷住持,随册子附上的还有一张开好的支票。翟冷接过册子与支票时神情变得非常古怪,也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因为游方在册子上的签名是“重庆——梅兰德”。

  过了好半天,翟冷才放下册子站起身来,躬身抱拳试探道:“请问您就是风门前辈兰德先生吗?”

  游方微微一怔,也起身答道:“不错,是我!您是……?”

  翟冷与一旁的德歌赶紧躬身行礼,长揖及地道:“消砂派内堂长老翟冷,携弟子陈德歌给兰德前辈见礼!惭愧,惭愧,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今天这事……”

  游方一边笑一边还礼,将两人扶起来道:“哎呀,没想到会这么巧,难怪我见二位道长气度不凡,原来真是当世高人,我这场法事真找对人了!本打算明天就去南海渔村拜山,不料今天就与二位同道见面了,真是有缘呐!……二位同道比我年长,不必叫我前辈。”

  翟冷是一脸惭愧啊,扭头狠狠的瞪了徒弟一眼,尴尬的几乎无地自容,指着桌上的金册道:“兰德前辈,您怎会到这里做法事?事先也不通知一声,此处就是我消砂派的道场啊!”

  游方答道:“哦,我事前真不知道!我曾在松鹤谷见过贵派柳希言长老还有李忆墨、严礼强两位年轻同道,他们倒没告诉我。……但这样不是更好吗?我本就打算做一场法事,由消砂派的高人来主持,自然更加是锦上添花。”

  游方说的是实话也是谎话,他不是不认识消砂派的弟子,松鹤谷中就见过三位还打过招呼。但当时那种场合他是众人瞩目的中心,没来得及细谈太多,连南海渔村聚会都没谈,柳希言长老自然也没告诉他大小洞天龙王祠是消砂派内堂所在。

  至于消砂派给江湖风门发出的邀请,也只说到牙笼半岛南海渔村聚会,没有特意说自己的宗门内堂所在,这完全没有必要。假如不是张流冰私下里告诉游方,他还真不知道!

  今天这一出闹的,消砂派内堂执事同时也是龙王祠的知客陈德歌设门槛钓空子,本来也就是几百块香油钱的事,结果钓到了兰德先生头上。而游方顺着门槛就上来了,自己架天梯,举行了一场九九八十一万的超级法事,搞得就像消砂派想故意骗他钱一样。

  这笔钱收也不是、退也不是,功德金册已经留名,总不能把名字再擦掉,这个仪式本身就应该是隆重而认真的,而金册也不能毁去。它毕竟是一场真正的法事,身为道观住持的翟冷当然不能开玩笑乱来,而且游方也不可能不付钱。

  倒是兰德先生的态度冲淡了场面的尴尬,表示自己就是来做法事的,碰到了消砂派同道那是有缘!在龙王祠又聊了半天,谈的都是明日南海渔村聚会的事,翟冷问游方住在哪里,明天一大早他一定要派车去接。游方也没客气,告诉了他自己住的酒店,等明天把车派到门口再给他打电话。

  告辞的时候,翟冷一直将游方送到了道观门口,又问兰德先生还有何吩咐?游方想了想说道:“我在风景区中见到一家商店卖葫芦,烙画并不是一般的手笔,似有秘法痕迹,现在想想应该是消砂派开的商店吧?”

  翟冷:“兰德先生真是好眼力,那里是我消砂派的地方,由我师弟庸万花掌管。”

  游方笑了:“难怪啊,连我看见都很感兴趣,买了很多葫芦,路上不太好拿,如果方便的话,就一起帮我拿到酒店好吗?谢谢了!”

  翟冷赶紧答道:“兰德先生太客气了,举手之劳的小事而已,说什么谢字?”

  游方前脚一走,翟冷一个电话就把庸万花叫来了。庸万花来了之后才知道刚才买下二十八个葫芦那人居然是兰德先生!这件事也就罢了,而陈德歌居然在龙王祠看走了眼,把人当作一位年少多金的冤大头,拉过来一顿忽悠,做了一场超级法事。

  结果兰德先生真做法事了、钱也给了,然后就这么走了,消砂派众人尴尬万分偏偏还没办法!翟冷想骂徒弟,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骂,因为这件事他自己也有份,完全没想到嘛。

  庸万花犹犹豫豫的问了一句:“既然知道前辈住在哪里,今天晚上就把这些葫芦给他送去吧,私下里把钱还了,也许好说一点。”

  翟冷语气一沉道:“你这样是什么意思,人家缺这笔钱?本就是找道观做法事祈福,这么一来岂不是更尴尬?至于那些葫芦,唉——!”说到这里他长叹了一声。

  庸万花:“葫芦怎么了?”

  翟冷:“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清楚了,你好意思把那些废葫芦再给人家送去吗?明天到了南海渔村,兰德先生一看我们消砂派拿出来的风水葫芦,明显不是一回事。”然后又叹气摆手道:“我要禀明掌门,只能取二十八个风水葫芦送给兰德先生了。”

  庸万花:“一套完整的二十八宿风水垣局葫芦?那我们可亏大了!”

  翟冷斥道:“亏什么亏?人家刚才跟我们谈吃亏了吗?闹出了这种笑话,幸亏兰德前辈不计较,大家都好下台。他倒是没说什么,但我们这八十一万收下了,假如传扬出去,又算怎么回事?这可怪不得兰德先生!”

  是啊,这事怎么能怪游方呢,人家进庙烧香按规矩来,有多贵的法事做多贵的法事,假如还嫌吃亏的话,那也只能怪龙王祠没有更贵的超级法事了。而且兰德先生走的时候也没要什么,就是请他们帮忙把刚才买的葫芦送到酒店,至于消砂派送什么样的葫芦,那是消砂派自己的事。

  有些秘法器物根本无法按通常的方式去核算成本,一个风水葫芦多少钱算贵啊?那是高手的心血,普通人花再多的人工也加工不出来,除去这种成本,它本身可能非常便宜。最难得的是,一般人想花钱也没地方买。

  庸万花皱眉道:“本次南海渔村聚会,风水葫芦倒是准备了几十个,但如果一下子拿出二十八个送给兰德先生,可就不够了!而且也凑不齐一整套的啊?”

  翟冷:“聚会准备的当然不够,也不必动用那些,可以拿本门内堂收藏的送他,如果凑不齐整套的话,这几天就把所缺的加紧制作出来,找个借口拖延几天,就说你们店员不小心把葫芦打碎了。”

  说到这里这位长老自己突然笑了:“这位兰德先生,年纪轻轻确有前辈高人风范,他未必不知龙王祠是我消砂派内堂所在,行事却颇有游戏江湖之意。我等如此处置,假如传扬出去,将来未尝不可成为一段佳话,你们明白吗?”

  游方这笔“生意”做的可真值啊!虽然花了八十一万,却换到了一整套二十八宿风水垣局葫芦。这种葫芦在南海渔村聚会中可以向消砂派购买或以物交换,但他一个人不可能买下那么多,不仅是钱的问题,那么多江湖同道都在场,别人也想买的话他也不能全包了,更不好意思与一众晚辈去争什么东西。

  更重要的是,在那种场合也凑不齐一整套,它们对游方研究风水垣局非常有用。游方是有意的吗?只能说是在有意与无意之间,顺水推舟而已,但这种结果他能想到。

  第二天一大早,曾经见过游方的消砂派长老柳希言亲自到酒店门前接他,开车的是柳希言的弟子严礼强,他们一见面就行礼致歉道:“真不知道兰德先生已经来到三亚,昨日还去了龙王祠,失礼之处,请您千万包涵!”

  游方笑道:“近日各门同道多有拜山,知道贵派很忙,也不好意思打扰,本就打算今天再登门拜访,不料昨日巧遇贵派几位同道,还难为你们这么客气来接我。”

  第二百三十一章 众星捧月

  上车之后直奔牙笼半岛,柳希言还特意向游方道歉,告诉他昨日存在店中的几个葫芦被店员不小心碰碎了,假如不着急的话,等到离开三亚之时,再加工好一并送来。游方笑道:“我一点都不着急,那些东西随身带着也不方便,就谢谢诸位帮我先收着了。”

  海南多山,主要城镇大多是环岛沿海边分布,自古悬于偏远海外,然而风光却是极美。海南岛最南端的地势几乎是最标准的鳌龙探海,三亚半岛是一条延伸入海中的龙脉,而一左一右两条余脉形成了牙笼半岛与鹿回头,恰似探入海中的两只前肢。

  沿着亚龙湾前往牙笼半岛,左边是山,锋芒却不是险峻雄奇,右边是海,气质却不是波涛涌动,在这山海之间,体味最深刻的就是那多姿多彩的摇曳风情。心境可以影响眼前的风景,而风景也可以映射入心境,不久前在重庆经历生死凶险的游方,此刻难得有了怡然而萌动的情怀,却似已陶醉忘情。

  风情万种之间,游方竟莫名想起自己所遇到的女子,妖娆多姿如吴玉翀、明媚照人如向影华、热烈浓情如谢小仙、美丽纯真如屠苏、冷艳性感如齐箬雪……

  车往右转南行,穿过一片棕榈林,又穿过一片椰树林,前面已经可以望见南海渔村了。这个村庄建在离海不远的高坡上,三面山势曲线温柔如水波,一面缓缓延伸向大海,海边是白色的沙滩。沙滩上有不少拖上岸的小船,远处海中还有几艘大船,再往前看有个伸入海中的码头,旁边停着两艘很漂亮的新船。

  村子外面里离沙滩不远的地方,沿着一条简易公路修了两排很别致的房子,一层挑空很高只有柱子,就似凉亭一般,里面放着休闲桌椅,二楼才是居所。通过楼梯上去,有一个带长檐的小平台,放着藤木茶桌,可以在海天之间会客闲聊,平台后是房间,从外面的格局判断应该类似套间,住五、六人没问题。

  住在这里,可在门前凭栏凌空远眺,品茶饮酒,听海风吹拂、渔歌晚唱,赏潮起潮落、滟敛波光,一座房子还配一条小渔船,也不必远寻什么塞班岛、夏威夷了。这里是渔村自己建设的,可以自住也可以待客,平时交给南砂酒店管理公司经营,想租用此处的房子度假费用不菲。

  这还是当年詹莫道长老的主意,请来夏威夷一家酒店管理公司做的策划与设计,学到经验之后,又整合产业自己开设了南砂酒店管理公司,总裁就是詹莫道,经营的当然不止这个渔村旁的度假村。近年来南砂酒店管理公司创造的收益,已经逐渐超过了消砂派另一处重要的产业牙笼渔业集团。

  此刻这个度假村并不对外营业,连沙滩上的小渔船一起被消砂派自己包下来了,做为接待各派来客的地方。消砂派举行这场聚会手笔不小,但是用自己村的地方诸事都很方便,他们也是有收获的,可以借这个场合与各派交易秘法器物、谈经营合作、切磋交流修行感悟。

  而且各派拜山时都会送上礼物,不论轻重,基本都是在聚会上准备交易的物品,比如游方这次也没有空手,没别的东西,他打算送上一对晶石。往年松鹤谷向家一般会送晶石,但这次游方打听过了,九星派与松鹤谷没有弟子前来参加聚会。九星派自有原因,而松鹤谷最近出了事,对外封锁了消息。

  在路上,柳希言和严礼强介绍了村子里的情况,车走到椰林中就不得不停下来了,因为前方有人迎出了村外。

  游方上次去松鹤谷,骑着楚阳乡派出所的破摩托,当时情况不同,而今时已不比往日,兰德先生声名已扬,而且他还有借重各大派弟子的心思,假如自己打个车晃晃悠悠赶过来,场面上也不是那么回事。

  如今这种有长老来接、各派弟子闻讯相迎的场面正符合兰德先生“高人小前辈”的身份,也是游方想要的结果,可以说在他的算计之中。表面上越是如此,游方的表现就越加谦恭,一点都不摆前辈高人的架子,赶紧叫停车,道了声谢主动开门下车迎上前去,大老远就拱手行礼。

  场面本不至于如此隆重,但昨天在龙王祠闹了一出,消砂派掌门苍霄也觉得有些尴尬,特意让曾见过梅兰德的柳希言长老去接,自己也在村口外等候显得礼数周全。陆长林与梅兰德有“旧交”,这一次也要随苍霄掌门一起在村口迎候。

  叠障派掌门皓东真人因为师叔千杯与梅兰德是故交,还有另一件事要谢谢这位兰德前辈,所以也要随二位掌门一起到村口迎候。卧牛派掌门牛月坡一见三位掌门都要迎到村口,那干脆,自己也去吧。

  八宅派弟子梁广海、云南鸣翠泉弟子熊居仕等人与这四位掌门是同辈,于是也联袂迎接。三元派弟子罗斌和余成韵也说要迎到村外,感谢兰德前辈上次割爱晶石、助他们配齐两套三元大阵,牛金泉非得跟着父亲迎接上次一起喝过酒的梅兰德,而那边张流冰等人也起哄,跟着陆长林一起迎到村外。

  大家一看场面这么热闹,干脆全部迎到村外了,等于是这场聚会的一个大集合。这情景,也和在宜宾时薛奇男回乡下差不多了,就差没有拉个条幅准备鼓乐仪仗队。游方抢步上前满脸微笑,彬彬有礼一一相见。

  陆长林还自作主张来了个热情的拥抱,搞的站在旁边正准备打招呼的皓东真人有点尴尬,她可不好学着陆长林的样子与梅兰德来什么拥抱见礼。

  叠障派掌门皓东真人是个女的,还是一位长发道姑,在青城山中一家道观中修行,听说年纪比千杯道人小不了几岁,但容颜看上去很年轻,也就是二、三十岁的样子,说明此人至少已有移转灵枢之境,而且善于滋养形神、养生而全形。

  皓东真人一见面就向游方致谢,感谢他托千杯道长向叠障派门下弟子转赠晶石的厚爱。游方闻言微微一怔但随即就反应过来了,只是笑着说他曾受千杯道人的恩惠,至于叠障派众同道,要谢就谢门内供奉长老千杯吧。

  原来千杯长老也挺会做人还挺逗,上次在江西、湖南一带搭游方的“便车”搜罗了不少秘法晶石,他没有全部自己留着,然后就跑回青城山了,挑选晶石送给一批门下弟子。千杯话说的漂亮送了一个顺水人情,就说这些晶石都是兰德前辈所转赠,所以皓东真人今日才会特意致谢。

  至于兰德先生哪来的那么多秘法晶石?大家多多少少也有所风闻,他与月影仙子堪称如今江湖风门的一对金童玉女,假如他真跟向影华好上了,等于拥有了一座埋藏宝藏的矿山啊,这些事自然谁也不好细问。

  游方在众同道簇拥下走进南海渔村时,很有一种众星捧月的感觉,他也在心中感叹,自己这位江湖小游子一年前哪能想到这种场面?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莫名的推动,将他推到了这个位置,看似风光无限,却也危机四伏需要时刻小心,否则一个跟头栽下去就爬不起来了。

  这场聚会不像单位开会那么严肃正规,众人集合迎接兰德先生,集会顺势也就开始了。大家围坐在一起,座位就是沙滩上扣过来的小船底,先由几位长辈互相介绍,有人是第一次来与大家还不熟悉,算是一个见面会,显得很是休闲随意,也适合交流的气氛,可见安排者非常用心。

  午餐是一场沙滩烧烤宴会,有豪爽的吃法也有精致的烤炙,适合不同人的口味。下午是一场集会,场面非常有趣,各派都住在沙滩边的那种挑空海景房里,出售的秘法器物就放在一楼的那个开放式的凉亭中,摆着不同的桌子或架子,没人看着也不担心有小偷来偷。

  众人或三三两两或沙滩上闲逛,或在远处海面上泛舟,或就在屋子前面坐着聊天,大家可以随意去看各派拿出来的东西,如果有想要的就找到那一派的弟子,或买或用秘法器物交换。

  游方也从头逛到尾,发现那些东西放在那里旁边都有标价,仔细算了算,假如一样买一件的话,自己根本买不起!别看他现在有一个白云山庄,每年可能有两百万的收入,但是现钱还没到手呢,昨天花了八十一万做法事,算算手头全部存款也就三百来万了。

  假如用晶石去换的话,他倒还有几十枚晶石,但也不能全带在身上啊,带在身上的除了送给消砂派那一对之外,他都有用也舍不得交换。

  东西为什么要明码标价又没人看着呢?因为这些人也不好意思彼此讨价还价,看中了就买省得其他的麻烦,显得很潇洒,谁也不是摆摊的小贩。形法派弟子慕容纯明为什么会在旅游商店买那样十八个葫芦回去研究?在这里买真正的风水葫芦可够贵的,而且不一定能买齐全。

  消砂派这次放了三十多个风水葫芦在路边的桌子上,都是炼境完整、笔意中携带风水垣局灵枢地气的烙画葫芦,游方数了数,一共也就有二十多种,而且每个售价八万元,他还看见慕容纯明又在这里买了三个。

  陆长林住的那栋房子下面放着一个竹制书架,游方路过的时候停留了半天,愣没看出来架子上放的是什么东西?那是一个个呈琥珀状的硬块,不大的一小块售价就是三十万,凑近了闻还有一股明显的刺鼻臭味!谁跑到这里来卖臭疙瘩?

  游方正在纳闷间,恰好陆长林从楼上下来,看见他笑着问道:“兰德先生也对抹鲸香感兴趣吗?这可是我陆家的私藏,本次拿出来与各派结缘。”

  游方也笑了:“哦,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龙涎香,请问此物对秘法修炼有何特别用处?”

  陆长林答道:“兰德先生果然是行家,一听就知道是龙涎香,此物需要经过秘法凝炼,如施展寻峦入境一类的秘诀,可以化入香息相助安神,当然还有其他的种种妙用。……这些不过将将提炼纯净,但还没有最终炼成秘法龙涎香,兰德先生功力深厚境界高超,自然能凝炼成功并有所用。”

  原来陆长林卖的是半成品,游方用神识查探,觉得这种东西假如经过神识继续凝炼,可能有类似阴界土一样的种种妙用,但其特性当然不是精纯的阴气,至于是什么还需要仔细研究。这种凝炼方式正是他所擅长,于是动心了,就信手拿了一块,旁边有包装,取过来包好。

  “哦,对了,我是第一次来参加南海渔村聚会,请问这里的交易是直接转账还是现场付支票?”游方问道。

  陆长林一摆手:“我也是第一次来,难得兰德先生看中,还谈什么钱,我送您了!”

  这让游方很有些哭笑不得,陆长林想充大方送人情,也不能在这种场合送啊!他送了,叫别人怎么办,难道也跟着送吗?送给兰德先生,别人也来买,难道也一样送吗?送张三不送李四,面子上也不好看啊?所以这里的规矩是明码标价、喜欢就拿,不讨价还价分长辈晚辈的身份与交情,就是为了大家面子上方便。

  但对方身为一派掌门有此“豪爽”之举,而且游方也曾经送过他东西,话一出口倒也不好驳面子拒绝了,只能说一声谢赶紧收起来走人,可惜已经让路过的好几位同道看见、听见了。陆长林觉得自己挺有面子,可是游方很尴尬,于是没有再在别人家买任何东西。

  陆长林将出售的器物送给兰德前辈,游方再到别人家那里,别人送还是不送呢?干脆不给各大派同道出这种难题。如果买的话,游方也买不起太多东西,那二十八个风水垣局葫芦已经足够他研究很久了,一次太贪多反而消化不了。

  这一场轻松惬意的聚会时间是两天,各门各派之间还可以在自己所住的地方私下商谈开小会。游方是第一次来又是前辈的身份,这两天基本上都是坐在屋前的平台上看海景,不断有各门各派的同道前来拜访交流,他很有礼貌的接待,陪着大家谈论天南地北的话题。

  他住的房子成了聚会最热闹的地方,很多年轻人对这位兰德先生都很好奇,见面之后印像也很好,大家也很愿意与他结交。

  第二天晚上,消砂派内堂执事庸万花送来了二十八个风水葫芦,当时游方正坐在房前的藤椅上,陪着消砂派的掌门苍霄父女还有三位内堂长老翟冷、柳希言、詹莫道聊天,一见到葫芦就眉头一皱道:“庸先生,这葫芦和我买的不一样啊?”

  庸万花赶紧抱歉:“前天不知道是兰德先生造访,有得罪之处请您原谅,您存在店里的那一包葫芦,有个店员不小心打翻了桌子,正好砸在包上……”

  他刚解释到这里,苍霄笑着挥手打断道:“庸师弟,你就别说这些了!……兰德先生,前日在龙王祠闹了一场误会,我想也是前辈有意顺势为之,未尝不是您游戏江湖的一段佳话。我听说之后也是笑了半天,同时佩服不已!……我怎能让您带走那些无用的废葫芦,难得来此一趟,这一套二十八枚完整的风水垣局葫芦,算是我等的一点心意,您千万要收下。”

  苍霄说话倒也坦然,这才是一派掌门的风度。游方哈哈一笑就把葫芦收下来了,算是此行的一笔收获。假如他自己想买的话,没人会认为他买不起,但是他还真的是买不起!除非拿晶石去换,而且未必有这个机缘能换到一整套。

  ……

  南海渔村聚会只有两天,消砂派不可能将整个度假村总是空出来不营业,且事先已有不少年轻弟子来了一段日子,结伴行游玩赏附近的风光,在聚会的第二天下午已纷纷告辞离去。借着送葫芦的场合,游方本打算租下一条船以及船员,想出海看看。

  南海渔村的码头停着两条大船,一条属于牙笼渔业集团,另一条属于南砂酒店管理公司,都经过改装,尤其是南砂酒店管理公司的那条船,就是詹莫道用来接待重要的商务合作贵宾出海游玩用的,平时也对外出租,游方想租用的就是那条船。

  不料还没等他开口,詹莫道却主动提到了一件事,与游方的想法竟不谋而合。

  詹莫道这人擅长经营结交,也是消砂派近年来处理内外事务表现最出色的年轻人才,这几日他与交好的几大派年轻弟子相约,在聚会结束之后坐船出海游玩数日,其他人都已经约好了,今天借机邀请兰德先生同去。

  游方做出游兴很浓的样子,当即就点头答应了,却又不知为什么,心里总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妥。等到消砂派众人告辞之后,他又私下把张流冰叫来,秘密商议安排了一些事。

  第二百三十二章 百年修得同船渡

  第二天中午,鸣翠泉弟子熊居仕、熊韦伯、熊路仙、陆月居,八宅派弟子梁广海,卧牛派弟子牛金泉,三元派弟子罗斌、于成韵,形法派弟子慕容纯明,叠嶂派弟子李永隽,龙楼派弟子石双,寻峦派弟子何德清、张流冰一共十三人受邀登上了那艘改造过的渔船。

  就在当天上午,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张流花溜到亚龙湾买潜水装备,却不知怎么回事缠上两个模特,后来又和某位经纪人起了纠纷,为当护花使者争执起来差点动了手。张流冰很生气,要赶过去教训弟弟,却让一向稳重的何德清给拉住了,让包冉去处理。

  游方特意问了一句:“这种事情,让女孩子去处理,合适吗?”

  何德清则笑道:“没问题,你别看包冉在前辈您面前的样子很乖巧,在外面办事可泼辣了,张流花最怕她!”

  在场众人都面露古怪之色,想笑又不好笑,陆长林掌门刚走,张流花就闹出妖蛾子了,江湖风门这一代年轻弟子中,也就这一位最另类、最出格的人物了,换作别人还真干不出这种事。出了这么一点小小的意外,登船的时候少了两位,原本是十五人。

  游方看了一下,加上消砂派自己的人,船上一共有九派弟子,原先参与围剿无冲的七大派弟子中,除了九星派与松鹤谷这次没有人来,其他五派都有,而且都是门中最出色的下代传人。江湖风门中三十岁以下,有移转灵枢境界的年轻高手除了个别几位,其他的都在这条船上。

  凑齐这一船人可不容易啊,但在此时此地却显得顺理成章,谁也没有意识到有什么蹊跷。万一这条船在海中出了什么意外,如今江湖风门倒不至于受灭顶之灾,但传承绝对要受重创,自幼培养出这样的传人很不容易。

  举一个例子,张流冰可是张玺寄托未来的希望所在,他如果出了什么差错,寻峦派虽不至于后继无人,但是这位张长老整合宗门的谋划恐怕要落空一半,本人受到的打击就更别提了。

  游方见到这个场面不得不慎重,昨天晚上他与张流冰密谋,考虑的就是这件事。消砂派当然也很重视,虽然没有游方想的那么多,但考虑的也很周全。

  这艘船的船员都是消砂派弟子,他们自幼在海边长大也是远洋渔民出身,非常熟悉南海海域的情况,船上不仅有苍霄掌门自己的女儿苍岚,还有詹莫道、柳希言两位功力深厚的长老。就是和一帮年轻人出去玩,派两位长老陪着似乎没必要。

  詹莫道本身就很年轻,与熊居仕等人也是平辈,这些人就是他邀请的。而柳希言是南海渔民出身,在远洋活动几十年,见多识广,有他在可以放心。

  这艘船是渔船改造的,吃水大约三百吨左右,内部结构是游艇模样,舱分两层,上层是餐厅、活动室、观景台,下层有十二间客房,每间可以住两人,都带着非常别致小巧的洗浴间。船上的设备也很前进,配有海事卫星电话、卫星无线网络、与南海渔政巡逻警的直接呼叫通话设备、声纳探鱼探礁设备、磁力计探测设备等。

  这里还有全天候的海洋天气预报动态显示系统,可以提前避开大浪警报与热带风暴。这条船的性能非常好,如果不是遇上过于猛烈的热带风暴,普通的风浪一般都不惧怕。

  上船后分男女住下,游方单独住一间屋。放好东西之后到舱外扶船舷看着游船离港,分波推浪迎着烈日向南驶去,海风吹来,游方轻轻理了理额前的乱发,问站在身旁的詹莫道:“真没想到,一艘渔船能够改造的如此精致,谁设计的?”

  詹莫道笑了:“其实不是改造,建造的时候就是这样。如今国内的经济发展很快,有很多人想拥有私家游艇,但是国外进口的那种华而不实还太贵,吨位又偏小。我们最近也做造船生意,名义上造的就是渔船,却专门造成这样,按买家要求接受订做。”

  游方好奇的追问:“你倒是很有经营头脑,生意怎样?”

  詹莫道:“造船厂不在海南,在山东青岛,生意相当好,订单都排到三年后了。兰德前辈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提出自己的要求,我们也可以为你造一艘船,收费一定便宜,工期也能往前排,以后你出海行游也就方便了。……可以比这条船小些,连船带内装修,一千万以内就行。”

  游方笑了:“听上去真是不错的主意,如今沿海城市的房价那么贵,花个几百上千万在市郊弄个豪华别墅,还真不如造这样一条船呢,住在上面都可以。……呵呵呵,我怎么想起楚留香了?以后有需要,一定找你们消砂派,可千万别推辞。”

  游方现在哪造得起这样一艘船?也只能不置可否的开句玩笑。

  这时张流冰又凑了过来,游方转头问他道:“听说南海一带最近不太平,在陆地上可以打电话叫110,如果在海上遇到什么事,都联系什么人啊?”

  张流冰答道:“有事的话可以向海军求助,他们经常救险,当然了,更多的时候是给渔政打电话,渔政与海军是一家的。”

  游方愣了愣:“海军还管渔政?”

  张流冰笑了:“我们寻峦派也做远洋生意,不过是搞运输不打渔,情况还是了解的。渔政虽然归农业部管,但实际上跟海军差不多是一家,很多巡逻船就是军舰改造的,船员有很多就是从海军退役的。……詹长老,我们这一趟走什么路线啊?”

  詹莫道:“不必往南海走太远,往中沙、西沙一带走就可以了,看看珊瑚礁,登几个小岛,再钓钓鱼尝尝海鲜,玩个三、五天尽兴而回。这片水域没什么风险,顶多在靠近西沙那边碰见猴子偷偷溜过来的渔船,想管闲事的话就给渔政打电话报告,自会有巡逻艇把他们赶出中国水域。”

  游方又纳闷道:“猴子?”

  张流冰赶紧解释道:“看来兰德先生真是第一次到南海来,很多情况不了解,猴子就是指越南猴子,渔民的土称呼,和日本鬼子的叫法有点像。”

  众人又说笑一阵,在餐厅用了一顿特色海鲜大餐,有各种酒品可以任意自选,大家尽兴举杯,席间就属游方喝的最多,要不是他素有海量还真挺不住,而且心中有事也没敢真喝多。等到回房间休息,每夜习惯性的行功滋养形神之时,游方就察觉出不对了。

  在这种环境下运转地气灵枢,要比陆地上难得多!海洋是无边无际的水面,他们航行的地方海水平均有近百米深,水体聚阴、水面反阳,地气灵枢浩荡浑然,并没有陆地上那么纷繁复杂有诸多巧妙可借用。要么凭强大的神识汇聚灵枢之力,这是考验功力丝毫取不得巧,要么就是在精微极致处化转阴阳之气。

  游方想了半天,凭自己的本事,在这种环境下最可靠的手段还是运转阴阳生煞大阵,于是将冷云晶和七曜石取了出来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幸亏他还带着画卷和秦渔,有随身的天下山川地气可展开,还有那锋锐无匹的煞意灵性藏于鞘中。

  在海上游玩的第一天大家都非常开心,游方也在心中感叹,这些人可真会享受,而那位詹莫道安排的这场接待也真见心思,将来如果他真的执掌了消砂派,这一批年轻人也将成为各大派中的首脑人物。未来的事情且不谈,但这种心思可够深远的,不是人人都能想的这么远还能做出来。

  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游方拿了个垫子,一个人静静的独坐在船头,迎着海风与下方被分开的波浪。这场景有点像《泰坦尼克》里面那个经典造型,只是他是坐着的,也没有抱着一位张开双臂的美女。

  但是元神心像所见,他前方确实站着一位美女,几乎无可挑剔的人间美色,拥有令世间女子艳羡、男子思慕的容颜身姿。她不是站在船头,而是十丈外的大海波涛上,正是身披如月光轻雾般白纱长裙的秦渔。此刻的秦渔,白裙与黑发也在随着海风飘舞。

  以秦渔立身处为灵枢,游方运转神识至极精微处,正在凝炼阳光下、海面上荡漾的阳和之气。他能体会到师父所传秘诀中所说的纯阳水是何形何相,但很难直接采集,这里已经是最适合的地方,他可以借助秦渔凝炼那么一丝纯阳之相。看着秦渔的裙发飞舞,灵动之间已呼之欲出,很接近于全然养成之态。

  但是这只是接近而已,游方自己有体会,要想将剑灵完全养成,自己的境界还是不够,至少要掌握神念之后才可以,此刻的尝试只是了解方法,届时心中有数。

  他更重要的目的是通过这种方式掌握如何将纯阳水缓缓炼化入自己的画卷,此刻是在尝试手段能否成功,在这么多同道的眼皮子底下,并没有真正的展开画卷。

  游方施展秘法没有回避众人,谁都知道他是前辈高手,能感应到他坐在船头运转神识,移转灵枢汇于海中,汇聚很大范围内海面上的无形地气,也许说地气并不合适,这里根本看不见陆地,说是风水精微灵气更加合适一点。

  但大家并不完全清楚他究竟在施展何种秘法,同时对这位前辈很好奇也很佩服,能在苍茫大海中做到这样,相当不容易,在场众人大部分自问没有兰德前辈这等本事。

  就在这时,游方的元神中突然听见了水声。在大海上除非起大浪,否则远看波涛起伏但是听不见岸边那种水声,只能听见船头劈开海浪的声音。但此刻的水声很特殊,似带着一种韵味婉转。

  水声从婉转逐渐变得浩荡,浩荡中却带着轻扬,只有元神中方可听闻,原来是苍岚走到了他身后不远处的地方,一手扶船弦,一手轻挥衣袖也在施展秘法。这秘法却能与游方的秘法相合,神识运转之中汇聚含情水意,游方觉得自己凝炼纯阳水融入剑意轻松了不少。

  原来她是在与兰德前辈试法,试法与斗法不同,可以不是动手相抗,联手施展秘法相助也行。她是晚辈,主动与前辈试法,当然要表现的恭谦有礼,用这种方式最适合不过。

  游方暗暗一笑,并没有说什么,看来这位消砂派弟子对自己的底细很感兴趣,但如此出手相助也理当承情,没有停下秘法,而是展开神识与之相呼应。苍岚施展的秘法有一种流水变幻的感觉,正合游方此刻凝炼的意境。

  对梅兰德这位前辈修为究竟如何感兴趣的人多着呢,见苍岚出手,其他人也纷纷效仿,时间不大就有第二个人展开了神识,是站在船仓二层前方观景台上的詹莫道。

  詹莫道挥出了那一支银色半透明的细长软鞭,朝着前方旋舞,船前的海面上凝炼的水意化成了一片白雾,白雾又汇聚成一片轻云盘旋。这时游方微微一皱眉,神识中忽然隐隐透露出凌厉却含而不发的煞意,生出一股斥力将轻云挥散。

  煞意虽含而不发,无形却带着一股磅礴的杀气,游船上正在以神识感应玄妙的所有江湖同道,几乎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这不仅仅是秦渔的煞意,也是游方本人的内敛杀气,平常人不可能具备。

  在场很多年轻弟子都是出身豪门世家,虽然自幼修习秘法得到高人指点并有种种便利条件,但难免有养尊处优之嫌。别人不说,就算向影华那种高手,在遇见游方之前也从来没有亲手杀过人,很多事没必要以秘法搏命解决,而且以这些人的身份,一般也不会遭遇太多凶险。

  可是小游子不同,他经历过多少凶险,杀过多少凶徒?杀气浓烈,平常内敛于无形,但在元神中一旦展现出来,遽然之间确实能让人打冷战!小游子如今还没出师呢,假如是刘黎那种人,恐怕这种杀气都难以形容。

  詹莫道施展的秘法虽能与苍岚相合,却与游方的秘法相斥,起不到相辅相成的作用,所以游方运转神识以排斥。游方在凝炼纯阳水,感觉甚为艰难,而詹莫道化水意为云,这不等于是捣乱吗?

  而詹莫道一出手就知施展的秘法不能相辅,立刻就停了下来,同时也是暗暗心惊——这位兰德先生年纪轻轻,却有大将之威,当真不可小看啊。

  詹莫道刚停下,另一人随即就出手了,居然是牛金泉。他也站在船弦边,与苍岚一左一右仿佛就似护卫在梅兰德的身后,倒是挺会抢位置的。他感应出苍岚在如何施法,也清楚兰德前辈的神识为何与方才詹莫道的秘法相斥,所以一出手就寻求相合之道。

  游方的元神中突然感觉海面平静了下来,除了苍岚以神识运转的流水声,似乎船头的波浪声都已经远去,水意凝炼之时,轻灵中添了一份厚重之意,移转灵枢之力更显浑然。嗯,这小子做的不错,虽然境界差了点神识也欠精微,但展开之时足够浑厚凝重,而且也配合的很好。

  牛金泉出手之后,也就是几个呼吸之间,刚才碰壁的詹莫道又再度出手了,这次手法变了,不再凝流水为行云,而是展开神识为助力,将凝炼水意的范围延伸更广,这是一种最简单、最直接也是最考验功力的相助方式。游方心中暗道,此人真的很懂机变,反应够快的!

  这时熊居仕走到了詹莫道身边,取出一支六爪黄龙玉如意,向海面一挥,第四个出手了。他上次在松鹤谷和游方交过手,结果输了个稀里糊涂,连兰德先生的功力境界究竟如何都没搞清楚,此刻有机会当然要出手施法了。

  一阵龙吟之声隐约从水声中传来,竟成水龙吟之调,原来这位熊家大少还通音律,手中黄龙玉震颤为灵引,激发海面上的水意升腾,使凝炼更速,倒也是大家正传弟子风范,显得是中规中矩。游方此刻感觉出来了,上次在松鹤谷试法眨眼就赢了熊居仕是凭机巧,如果当时一板一眼就跟他比拼秘法,不是对手,至于今日,游方不用机巧手段也不会输了。

  船上年纪最大的柳希言长老在舱中被惊动了,也走到了观景台上,一见这个场面微微一笑,也未见他有什么动作,背手以立身处为灵枢,延展神识施展秘法与众人联手相助兰德先生。他的神识展开的范围更广,隐约在海面上布成了一个风水垣局,却似消砂无定随水意变换。

  八宅派弟子梁广海、形法派弟子慕容纯明、叠障派弟子李永隽、三元派弟子罗斌、龙楼派弟子石双都走到了船头,纷纷施展秘法参与了这一场奇异的神识合律。有人施法不合,被游方运转神识相斥,随即采用类似詹莫道那种应变方式,展开神识与之相辅相成。

  也只有在这种场合,游方才能得如此机缘啊!他之所以在众人眼前运转秘法,心中已想到了这一幕,这已是一段佳话,也是难遇之缘法。

  第二百三十三章 贼船

  非常人行非常事,这一群人出来行游,当然不会仅像普通游客那样钓钓鱼、看看海,施展秘法互相切磋印证是很自然的事,但这种场面却是很难遇,游方创造了一个绝佳的机会,让众人一起出手互相配合施法。

  说来也有趣,换一个人像他这么做可能不会有这么大的场面,但是船上所有的江湖同道,都对这位兰德前辈的修为境界以及秘法来历感兴趣,不约而同纷纷出手。

  这也说不清是什么阵式,以游方为中枢,苍岚与牛金泉一左一右施法呼应,在他的后上方,詹莫道与熊居仕并肩而立展开神识相助。在牛金泉与苍岚的后面,还有慕容纯明、梁广海、罗斌、李永隽、石双五位高手各展神通相辅。在詹莫道与熊居仕的身后,柳希言则将神识蔓延到最大的范围,拢聚众人运转的水意。

  屈指算一算,总共有十一位高手啊,这条船上有移转灵枢境界的都出手了!而张流冰等人只能望而兴叹,没有移转灵枢之境在这种场面插不上手,插手也只能帮倒忙,干脆就不丢那个人了,但今日是大开眼界!就算只亲眼见证、亲身感应到这一幕,也不虚南海之行了。

  游方知道这些人中,有的人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试探他,有的人只是亲身参与盛事而已。但他无所谓,刘黎所传凝炼纯阳水的秘法,不是通过这种方式就能探出究竟的,连他自己也只能在神识极精微处体验到那么一丝物性气息。

  他并未尽全力,只要稍有所保留,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还有多大本事?未尽全力的可不止游方一人,他能感觉到柳希言、詹莫道、苍岚、梁广海、熊居仕都未尽全力,而其余五名高手显然是尽了全力,比如牛金泉真是实心实意施法相助,也许是为了做给苍岚看吧。

  李永隽功力不弱,本也不必尽全力,但还是尽了全力,这位叠障派弟子是坦然无保留。而慕容纯明、石双、罗斌等三人只有尽全力才能在这场神识合鸣中配合无间。

  游方也在试探他们,既然一时之间对那五名高手试探不出底细,他干脆就没起身,以神识之精微取胜,考验绵长之力,从早上旭日初升一直坐到中午烈日当空,这一份用功韧久之力实在令人暗暗咋舌。在这种情况下,神识运用的越精微就越省力,也能坚持更久。

  熊居仕最先坚持不住了。过了一会儿,柳希言明显也尽了全力,这位长老功力倒不是不如人,但他将神识绵延到最广,所施之秘法也最为耗力,有点托大了。

  其实游方自己也很吃力了,却做出一副淡然若无其事的样子,察觉慕容纯明有些坚持不下去,于是缓缓的收回了神识,缩小秘法施展的范围,保持这一奇异而浑然的局面不变,俨然就是指挥若定的中枢人物。当然了,他在这里辈份也最高,柳希言、詹莫道都比他晚一辈。

  接下来梁广海也尽了全力,下一个是詹莫道,令游方稍感诧异的是,能与他一起坚持到最后始终施法自如的竟然是苍岚!难怪她在江湖中有个外号叫南海龙女呢。

  苍岚神识控制之精微与游方相差无几,而且她施法只是相助凝炼水意,比游方更省力,所以能够坚持更久仍不尽全力。游方一看火候差不多了,该试探的也都试探出来了,别把自己的底牌也露了,正午之时缓缓收了秘法,很潇洒的起身笑道:“南海龙女果然名不虚传,而诸位同道修为之高妙,也令兰德惊叹不已!”

  苍岚倒有些不好意思:“兰德先生怎会叫我江湖上玩笑的名号,实在惭愧!”

  牛金泉却愣头愣脑说了一句:“何必谦虚呢?在我眼中你就是南海龙女,江湖风门之中,比那月影仙子更……”

  这句话只说了一半,就被兰德先生凌厉的眼神瞪了回去,拍马屁也不看看在谁面前,这么说出来苍岚心里固然高兴,但面子上也很尴尬。

  这时柳希言在观景台上笑道:“诸位不饿吗?老夫可是饿了,兰德先生,今日柳某是心悦诚服啊!”

  这一上午包括游方在内,大家可都累的够呛,虽然并不是什么激斗,休息几个时辰就缓过劲来了,可此时都有些五内发虚。上楼进餐厅的时候,慕容纯明还故意在楼梯上一踉跄,她后面就是牛金泉,赶紧伸手给扶住了。慕容纯明浅笑道谢,反倒把牛金泉闹了个大红脸。

  苍岚跟在牛金泉后面上楼,眉头微微皱了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而詹莫道站在楼梯口看见这一幕,嘴角却在笑。

  再进餐厅落座之后,情况有了微妙的变化。昨天晚宴游方当然也是坐的首席,这是众人对他的身份、声望的一种尊重,但此时此刻他在众人心目中真的有了一种威势。游方自己也在琢磨,这些人当中功力比他更深、境界相当的也不止一位,但真要动手生死相搏的话,他倒是谁也不惧。

  游方不禁在心中暗自感慨道:“师父啊师父,您老眼光可真毒,这就把我推上贼船了,还真会挑徒弟!”——也不知是在夸刘黎还是在夸自己。

  中午没有喝烈酒,也没有上生猛海鲜,吃的都是一些口味清淡的滋养菜品,从下午到晚上,这十一位高手都需要好好休息。倒是张流冰等人精力旺盛,下午船停在一处珊瑚环礁地带,欣赏风景、钓鱼,还有喜欢玩的自己下海摸鱼、潜水去了。

  到了大海深处才感觉到这里的水实在太清澈,天是那么的湛蓝,蓝的让人心神荡漾。在阳光下直视水面可以看到二、三十米深处的珊瑚丛与礁底,以游方的眼力,甚至可以看见那光影斑驳中五彩的游鱼与海葵。

  游方不嫌累,表面上也看不出一点累,也背着一套轻型潜具下海了。小游子小游子,不下海一趟怎能化形成龙呢?——他自己在玩笑间就是这么想的,此刻心情已经完全放松下来。

  次日船过了中沙,驶向西沙水域,在这里转一圈就该起程回去了,这一趟出海本来也只打算玩个三、五天,尽兴就行。大约早上十点钟左右,船停靠在一个小岛旁边,没有码头自然不能直接上岛,这时游方又开了一次眼界。

  只见苍岚取出了一支形状类似分水刺的法器,却并不是金属质地,海蓝的颜色显得很柔韧,在手中一挥轻飘飘的跃下船弦落在水面上,然后如凌波仙子一般飘然微步而行,竟然就这么走到了岛上,衣裙丝毫没有沾湿。

  游方是内家功夫高手,自幼就练习轻功,也曾教过华有闲轻功,他这种真正的大行家很清楚,所谓的轻功可不像神话武侠中描写的那样可以登萍渡水、凌波微步。苍岚施展的是秘法,这一手功夫游方以前可不太会玩,她是怎么办到的?

  当时游方就站在船头,神识感应的很清楚,苍岚运转神识之力,控制海天之间的精微水意,无形中灵枢流转之力与身相随,竟然能够不踏破水面而行。看来各门有各门的独到之处,各人的修炼又有各人的巧妙,这是南海龙女的独门秘籍啊!

  只不过这样行走,比游泳可要费力多了,就是图个潇洒好看,花心思研究出这种秘法还肯用功真的去练习,倒是符合女孩家爱美之心态。游方琢磨了半天,突然手扣两枚晶石,运转阴阳生煞大阵接着也跳到了海中,大步流星在水面上奔行,勉强也跃上了岛礁,再低头一看,自己全身的衣服都被打湿了。

  技不如人,实在是因为所长不同啊。

  就在这时听见船那边传来噗通一声,再回头一看,原来是牛金泉掉海里去了,他也想试试,结果还没那个本事在水面上站稳跑过来,踏出两步就栽在海中,干脆甩开膀子游过来了。船上众人一阵哄笑,站在礁石上的苍岚也忍不住掩口扑哧一笑。

  从这个小岛上回船,也就启程返航了,直往北行走的是另一条偏西的路线,等于在海南岛、中沙群岛、西沙群岛之间兜了一个圈子。一路都没有什么异常,终于要回去了,游方反倒觉得自己先前有点过于担心。

  午后他在甲板上坐着,旁边支着一把遮阳伞,桌上放着几瓶颜色各异的酒,前不久刚和齐箬雪学的手艺,在这里调酒玩呢,不过是以神识控制来调酒,玩的倒也挺开心。恰在此时慕容纯明喊了一句:“前方有船,还挺快,直接冲我们来了!”

  这一路也曾遇到过不少渔船,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可这条船的来势有点奇怪,因此慕容纯明才会喊出声来。

  游方闻言一抬头,海平线上果然有一条船,轮廓在视野中变得越来越大,显然速度不慢。对方应该能看见这边的船,却没有减速、没有转向、也没有鸣笛。船和汽车可不一样,这玩意不带刹车的,在水里也不可能刹得住,所以那条船的来势异常。

  游方当即就站了起来,双手一抖已经扣住了七曜石与冷云晶,紧接着就有一种形容不出的感应,仿佛被人远远用枪指着一般,这是内家功夫精深处有触必应之随感,对面船上的人有恶意,而且已经准备好对他们造成威胁。

  还没等他说话,柳希言已经冲到了观景台上,大喝一声:“诸位小心,前方船可能来意不善!”

  秘法修炼高深,能有奇异警觉的人当然不止游方一个,柳希言话音未落,游方已经发动了阴阳生煞大阵,一脚踢开桌子箭步冲到了船头最前方的位置,低喝了一声:“以昨日之法,合力布阵!”

  这一声虽不大,却带着穿透之力震动神识,哪怕在船舱里睡觉都能清晰的听见。

  若说临危应变,游方可是老手中的老手了,又是船上辈分最高的前辈,查觉异常随即发号施令。船上这些人反应都不慢,虽不清楚怎么回事,但游方一说他们就明白了,牛金泉、苍岚随即冲出舱外站到了游方身后一左一右的位置,就和昨天一样。

  紧接着慕容纯明、罗斌、梁广海、李永隽、石双五人排在船头后侧如同一道屏障,熊居仕也出现在观景台上取出法器,与他并肩的不是詹莫道而是长老柳希言,詹莫道此刻在驾驶舱里掌舵。

  游方这回可不是凝炼纯阳水了,而是汇聚海天之间精纯风水灵枢之力,在船头形成一道屏障,就像一个锐利的锋面延伸运转。假如那条船真想硬撞过来的话,首先得承受这样的力量,会有一个巨大的缓冲,足够他有机会拔剑跳过去了。

  游方一运转神识,昨日与他相配合的众高手心领神会,也都展开神识相辅相合,等于布成了一座大阵,由游方居中指挥。

  神识刚刚展开运转灵枢之力,对面船已在一公里之内,看上去是条渔船,张流冰也举着一个望远镜到了观景台边喊了一句:“好像是越南渔船,小心,有武器!”

  与此同时那边的枪声已经响了,游方甚至能看清楚对方使用的是什么武器,当然不是手枪或普通的步枪,而是一种双联管机枪,很像老式的那种高射机枪经过改装,将枪管放平了扫射。这枪是从船舱里推到船头的,游方甚至能看清对方船上是几位皮肤黝黑剃着光头的男子,看上去很像渔民。

  这种枪在一公里范围内扫过来的子弹,游方一个人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以神识之力去移转,要么提前预知风险回避,要么就别给对方开枪的机会,在空旷地带没地方躲的话,小游子也是死路一条。心念急转中,假如是他一个人的话就只能立刻跳海,利用海水阻隔视线,同时水也可以吸收弹头的威力起到缓冲,可能还有一线逃生之机。

  但此刻他汇聚了十名拥有移转灵枢之境的高手布阵合力,这比十人的神识之力单纯相加更加浩大,也幸亏昨天在无意中已经演练了一遍。饶是如此,第一阵弹雨扫过来的时候,众人在仓促间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游方贴着水面运转阴阳生煞大阵,有一股力量升起,堪堪改变了一点弹道。

  子弹远距离飞行,只要弹道在远处改变了一点,到近处落弹点差异就非常大,两梭子子弹划着不太明显的弧线竟然奇异的飞向了上方,简直就是擦着柳希言和熊居仕的头皮过去了。这两人也算是有胆色,站在那里动也没动,神识亦未散乱。

  14.5毫米口径的高射机枪弹,像这种船的船体完全可以打穿,假如擦着人的话,恐怕连全尸都留不下。子弹虽然没打中人却打中东西了,船上方的旋转侦测雷达天线、还有各种通讯设备的天线都安在一个底座上,这个钢管底座竟然被扫断了,一大堆天线轰然倒下。

  沉重的钢铁树状物尖端眼看就要砸在熊居仕的后脑,众人运转神识的注意力全在前方,这时也无暇分心。危难关头熊居仕的师妹陆月居冲了出来,这么沉重的东西她一个人施展什么秘法也不好使,只得扑向熊居仕的身后,天线正砸在她的身上,被带偏了一个角度轰然落地,熊居仕幸免于难。

  但陆月居已经倒在地上起不来了,口吐鲜血,背后也不知是被什么锋利物体刺出的伤口正在流血,看一只胳膊的形状明显是脱臼了。熊路仙、熊韦伯也冲上了观景台,抢步上前移开压住陆月居的天线,赶紧将她抱进了船舱救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距离慕容纯明开口喊话不过十几秒钟。

  子弹继续扫射而来,众高手已经全然展开神识,弹道从百米外改变方向以平直的弧线擦着游船呼啸而过。游方大喝了一声:“转舵,往回走。”

  他本打算冲到近前跳上对方的船,可是对方用这种武器,那是万万不能再接近了,在远处还可抵挡,在近处那可只能跳海求龙王保佑了!船随即转舵在海中绕了个弯,向着南方开足马力全速驶去。而游方等人站的位置根本没变,移转灵枢的巧妙就在于此,阴阳生煞大阵以及众高人合神识之力全部移到了后方。

  这样一来,他们站在船头还可以抵挡扫射的弹雨,同时船体本身也提供了掩护,对方直接瞄准不到这些人。

  这时候枪声停了,以这种枪的射速,连续开枪的话弹药消耗太大,对方可能是想追近了再说,而游方等人是万万不敢让他们靠近的。海面上展开了一场追逐,游方有些暗暗叫苦,这条改建的船速度虽然不算太慢,但最高航速也只有十六节,毕竟不是快艇。

  对方也是一条渔船,显然是经过改装与掩护,不仅能从船舱里推出高射机枪来,而且动力也很强劲,速度比他们快,追了一段时间两船的距离已经接近五百米了,后面又射出了一轮弹雨,众高人合力挡下。

  游方再度大喝一声道:“去刚才的小岛!”

  第二百三十四章 身不由己

  远远的海面上出现了一个小黑点,在视野中越来越大,那是一个露出海面的礁石形成的荒岛,他们上午刚刚去过。这个岛东西大约有一百多米长,南北有五、六十米宽,呈不规则的枣核形,就像露出海面的一个小山脊,岛上全是大块黑黝黝的礁岩,最高处有四十多米。

  追兵越来越近,枪声一波接着一波,虽不是接连不断,却总让人没有喘息之机。如果不利用地形的话,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肯定会被追上的,游方的反应很快,发现这艘船的速度比不上追兵立刻就想到了那个小岛,距离并不是很远,返航还来得及。

  游船飞驰到小岛边缘,后面那艘船已经追近到只有三百米左右了,这时游船一转舵绕过小岛消失在对方的视线之外。追兵随即跟着转舵,却发现游方他们那条船在绕岛兜圈子,始终看不见,由于小岛的阻挡,机枪也打不着。

  游船的绝对速度虽然赶不上后面那条渔船,但是减速转舵更灵活,绕着小岛航行也不可能全速,否则船就翻了,一不小心也有可能撞在礁石上。这时就看出一众高手的优势了,视线里看不见追来的那条船,但是神识能感应到对方的位置。

  这两条船带着白色的浪花尾迹绕着小岛转了好几圈,游船尽量贴着小岛的边缘走,显得很是惊险。谁也看不见谁,威胁总算暂时解除了,但是船一直在高速绕行中无法停下来。

  众人稍微松了一口气,刚才的场面支撑的也很艰苦。游方突然又低喝一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如果对方再来一条船包抄,我们就死定了!”

  不清楚对方是什么来路,看上去情况最像是遇到了装扮成渔民的海盗,但是在这片海域敢动用机枪打劫游船,可真不是一般的胆子,这里是西沙又不是索马里!更不寻常的是这些人一言不发就直接开枪了,不是一般海盗的做法,很显然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游方先前担心中最坏的情况终于出现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既然有一条船,谁也不敢保证没有第二条船。游船上虽然有各种先进的通讯设备,但刚遭遇时那两梭子子弹,已经把各种天线给毁了,现在没法对外联系。

  就算能与外界联系,大海茫茫,找谁都来不及!

  这时詹莫道也走到了观景台上,说了一句:“如今之计,得有人下船登岛,兰德先生,我与苍岚师妹护送你渡海登岛,再想办法近距离靠近对方的船。”

  登岛?这种情况下弃船登岛可是相当冒险的举动,游过去是不可能的,别忘了此刻两条船隔着小岛正在转圈追逐呢,还没等他们游上岸后面的船早就追到了,在海里简直就是机枪的活靶子。

  此刻起风了,风卷着海浪扑击在坚硬而锋利的礁石边缘,飞溅起一片片水花,船在高速行驶中,直接脚踏海面冲到岛上,可比上午玩笑时的施法展示难多了!苍岚有此之能,而詹莫道估计能与师妹联手施展秘法,还能护着另一位高手冲到岛上,所以才会如此建议。

  游方当即暗暗点头,心道这位詹长老真是好快的机变反应,但同时又暗暗皱眉,他主动提议要护送的人竟然是自己!如果说这是出于对前辈的尊重,生死关头可轮不着谈这些,船上这些人的身份,谁出了意外都不好交待。而且情况很明显,游方此刻是众人的中枢,指挥应变的主心骨。

  琢磨归琢磨,但情况也容不得多纠缠,他当即点头道:“柳长老,请你代我的位置主阵,詹莫道、苍岚、李永隽三位同道,我们一起登岛。……注意,等绕到小岛另一侧背风的位置,我们立刻冲上岸,埋伏在岛的最东端!”

  现在起了北风,海上有浪,而这个自东向西狭长的小岛像一道挡风的屏障,从南面跳下船冲上岛最方便。岛的最东端是一个狭长的延伸尖角,也是船兜圈子时离岸最近的地方,在那个位置不仅可以尽可能靠近对方的船,而且当对方发现的时候,也方便在两侧来回隐蔽躲避子弹。

  游方还点了另一个人同去,就是叠障派弟子李永隽,此人功力深厚,而且是除了张流冰与何德清之外这条船上游方最信任的人,虽然是第一次见面。

  说完话也没等詹莫道反对,扔给了李永隽一块七曜石道:“你我二人运转阴阳生煞大阵,神识合为一体,就以最简单的阵法。……詹长老,苍岚,你们施法将我们护在中心,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指定位置。”

  说话间他已经离开船头来到右侧的船弦边,柳希言从观景台上跳了下来站到了游方刚才的位置,李永隽二话不说就站到了游方的身侧,神识激引晶石、以立身处为灵枢,已经开始和游方共同运转阴阳生煞大阵。

  船转过弯来到岛屿南侧,游方神识忽然一颤发动了信号,李永隽与他并肩跳入了波涛起伏的大海。詹莫道与苍岚在他们身后一左一右也跃入海中,一人舞银鞭,一人挥蓝刺,水意盘旋自有一股精纯之力随着淡淡的雾气升起,两人就似联袂凌波微步。游方和李永隽是踏步在海面上奔行,身后居然留下了一连串如快艇驶过的水迹,还有细碎的小小漩涡无数。

  这是生死紧要关头,激发的潜力远非平时试法切磋时能比,也顾不上姿态美观,他们很快就冲上了岸,身上的衣服几乎全湿了,此刻游船已经飞速的远去。有风声,还有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就连不远处的马达声听得都不是很明显,周围的噪音非常大,对方也不可能知道他们下了船。

  一上岸詹莫道就说:“兰德前辈,你且在后方压阵,我设法……”

  话没说完就让游方给打断了:“我在最前面冲上船动手,詹莫道、苍岚你们联手为我护法,李永隽,你在最后为所有人警戒。”说完话他已经拔出了秦渔,涉水走到了岛屿的最东端,隐藏在一块大礁石的后面。

  像这样的场合根本来不及搞什么开会讨论,詹莫道想说了算,而游方更能决断,开口就是一锤定音。他刚刚走到位置,游船已经消失在岛的西端,另一侧传来了马达声,一条船飞速的转舵绕了过来,离岛屿的尖端大约有三十多米远。

  等船上人发现这一侧岸边站着人的时候,想调转枪口已经来不及了。船还没完全转过来游方已经提剑冲了出去,用一把短剑对付双联管高射机枪,传出去恐怕没人会相信!

  游方脚踏波涛溅起的水花有一丈多高,带着轰然的嗡鸣之声。秦渔在海风中发出吟啸之声竟如凤啼,剑穗上的五色丝绦在风中飘扬,琉璃珠一阵阵奇异的震颤。

  如果他躲着不动的话,船上人未必能注意到,可是这么大动静冲过来,想不发现都不可能。船头上三个人惊骇之下当即就转动机枪想朝这边射击,然而突然眼前一花意识一阵恍惚,面前居然出现一片碧绿的波浪与青山秀水的重叠,然后就看见一道白光从天而降。

  詹莫道与苍岚见兰德先生直接冲出去了,各持法器并肩随后护法,踏着波浪也不得不冲了过去。就见船头上三名歹徒见势不妙正要调转枪口,却一阵身形打晃,船仍然在往前走,却有些摇摆不定。

  游方前冲相迎,就听哗啦一声水面卷起一个大漩涡,他就像一条跃出龙门的鲤鱼已经跳上船头,左手展开一幅小小的画卷,右手挥剑,白日里竟然挥出了一片如凝炼月光般的剑毫。

  游方跃上船头身形随月光在机枪旁一掠而过,那三名渔民打扮的歹徒已经成为三具尸体了,这场景简直让人倒吸冷气啊!

  詹莫道与苍岚联袂也跃上了船头,他们的姿势可比游方要潇洒的多,在海风中简直飘然若仙。詹莫道看着浑身透湿发丝凌乱、略显狼狈的游方,心头却忍不住在抽搐,恐怕没人能想到他此刻是什么感觉!

  詹莫道是此刻内心中最为痛苦挣扎的一个人,他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游船在海上遇险就是他一手导演的,但他又十分不愿意看到这一幕的发生,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彷徨与矛盾在灵魂中纠结。

  他是十年前来到消砂派的,当时已经掌握神识,并且离移转灵枢之境只有一线之隔。来到三亚之前,他所学的最重要秘法是化幻藏神之术,一直小心翼翼不流露出自己曾习练秘法的任何痕迹,不论是私下里还是公开的场合都不敢施展任何秘法,如履薄冰一般。

  因为他是卧底,带着使命而来。传授他秘法的是无冲派的二老板唐朝尚,也是如今朝和集团以及远东文明保护慈善基金会的控制人。唐朝尚不仅传授了他秘法,而且还救助过他的全家。

  十五年前詹莫道的父母在湛江做外贸生意遭遇困境,借高利贷周转,结果生意仍然搞砸了,被人追上门扬言不还钱就废了他们一家人。

  是素不相识的唐朝尚解救了他父母的困境,不仅借钱还了高利贷,还介绍了几笔大的生意使詹莫道父母的公司走上了正轨,十几年来发展越来越好。正因为这样,他们才有可能送儿子出国留学,去的是德国。

  唐朝尚派人到欧洲传授詹莫道秘法,并在假期把他接到美国亲自指点,重点传授了化幻藏神之术,教授他如何在高手面前隐藏自己。等到詹莫道学成之后,唐朝尚又提供了他回国创业的资金以及种种其他的帮助,包括夏威夷一家酒店管理公司的专业人员也来到三亚协助了他很长时间。

  可以说除了父母之外,唐朝尚是这个世界上给予他最多的人,而无冲派就是他的出身。但二老板不是耶稣,就算是耶稣也是有要求的,他不需要詹莫道做别的事,唯一的任务就是潜入消砂派并逐渐获得高层的信任,注重结交风门各大派,最好形成定期的聚会。

  詹莫道完成的非常好,甚至比唐朝尚期望的更加出色。他不仅拜入了消砂派成为秘法修行弟子,从隐藏修为渐渐到无需掩饰,再到后来境界层层突破,有了如今的成就,成为最年轻的三名内堂长老之一。

  可以说他为消砂派付出了很多,也从未做过任何一件损害过消砂派的事情,这十年来相安无事,他的身份不可能受到任何怀疑。这些年他善经营、注重与天下风门各派结交,推动南海渔村聚会,组建南砂酒店管理公司等等等等,已颇有名望与影响。

  两年前他升为消砂派内堂长老之后,无冲派又给他下了一个指令,就是尽可能登上消砂派掌门之位,彻底掌握如今江湖风门实力最强大的门派之一。想完成这一步可不容易,但詹莫道内心中也有这种渴望,他既然付出了这么多,为什么不得到更多呢?

  正如张流花对游方所言,詹莫道想追求苍岚,是谋夺消砂派权柄最重要的砝码之一。但在詹莫道内心深处,他也是真的想追求苍岚,他是看着她从十几岁成长到妙龄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样的女子他当然想拥有,甚至已经分不清目的究竟是什么,或者兼而有之!

  如今他已经看到了希望,假如娶了苍岚,将来执掌消砂派,凭他这些年的经营积累,不论在江湖风门还是在这现代都市中,都将拥有真正渴望的一切。他渐渐有了一种非常矛盾的情绪,常常独自在想——假如自己不是无冲派的卧底,一切是否会变得更美好?

  要说这十年来他对消砂派没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人只有付出了才会知道珍惜。如今的詹莫道已经不再需要无冲派的任何帮助了,这些年来无冲派也没逼他做任何不愿意做的事,既没有暴露他也没有不利于消砂派,所以他才能混的风生水起,对现状越来越满意,同时也对未来越来越恐惧。

  长期潜伏、最成功的卧底后悔了,他不想要卧底的出身,而就想拥有如今的身份!但这种心思能对谁说?他如果只是一个小人物,主动向消砂派坦白,消砂派可能会放过他但无冲派不会放过他。而今天如此重要的身份,消砂派是绝对不能放过他的,不论他有多少无奈,换作他自己执掌宗门也是一样的处理方式。

  他不知道无冲派下一个指令具体是什么,但他很清楚唐朝尚的心思,就是要向江湖风门各派尤其是当年参与围剿无冲的七大派报仇,甚至不惜任何代价,一定会动手的。

  詹莫道只能期望这一天来的越晚越好,他甚至有一种幻想,假如唐朝尚大愿未成就死了,知道他身份的人也都消失了,那这个世界将会再美好不过。

  可是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到来了,这一次南海渔村聚会之时,无冲派指派到国内全权指挥所有潜伏势力的安佐杰发来了一道秘密指令——将各派才俊一网打尽,重创其传承,梅兰德也一并消灭。

  以如今詹莫道的身份完成这一任务再合适不过了,海上袭击自有安佐杰来安排,他只需要创造这么一个机会负责策划则可,于是有了这趟出海之行。

  就在他上船的当天,却又接到另一道秘密指令,竟然是远在美国的二老板唐朝尚亲自发来的,内容很简单——原计划不变,但是留下梅兰德。

  就是简简单单两道指令,没有任何解释,詹莫道心里很清楚,如果他不想背叛无冲派、如果还想以现在的身份继续在江湖风门待下去,就必须执行!这些都是他多年来用心机结交的各派年轻才俊,将来在江湖上互相扶持的后起之秀,可是今天都得葬送在他手里,不干也得干。

  这两个任务太难办了,詹莫道的打算是策划一场意外的海难,他自己也受伤,梅兰德活下来,同时还能证明他并非歹徒一伙,既完成任务又不暴露自己。

  但是他一直在患得患失间纠结,一度很是犹豫,甚至想改变想法。不是不执行任务,而是想借机杀了梅兰德,因为昨天他出手试法的时候,曾遭梅兰德的神识排斥,并感受到了那令人心惊肉跳的煞意与杀气。

  当时的感觉就像无形中被人卡住七寸的毒蛇,他不禁在心中狐疑——难道这位兰德先生已经怀疑他的身份了?

  换作别人,可能根本不会想这些,秘法不能相辅遭神识排斥,换一种方式再互相配合,这也是前辈施法的一种指引,心中没有鬼无需想太多。兰德前辈明白众人想试探他,所以稍微展示一下以立威,这也是完全正常的情况。

  可是詹莫道怕梅兰德,内心中甚至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惧,他清楚大老板唐朝和就是在追杀梅兰德时遭遇了意外,而无冲派潜伏的另一支主要势力也是要对付梅兰德,结果全军覆没。这个看上去笑容总是很谦和的年轻人,让他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他在心中暗想,这个人如果活着,迟早有一天会威胁到自己。

  第二百三十五章 生死关头

  遭遇袭击的时间和地点詹莫道都很清楚,他当时甚至在心中想——假如行动出了差错,梅兰德被失手误杀,上面也怪不着他,这种混乱的场面谁能保证不出一点意外呢?就因为有此犹豫,所以他没有设法在遭遇袭击的时候把游方引走,对面渔船开枪的时候,游方正处于最危险的位置。

  不料游方的机变反应惊人,不仅自己没事,反而在第一时间做出了最恰当的选择,指挥船上所有的高手躲过了一劫。

  其实詹莫道是有后招的,对方根本就不知道这条船上有卧底,接到的指令是杀了船上所有的人,也包括詹莫道。但他手里有一样东西,那是一个遥控引爆器,对方那条渔船和他们乘坐的这条游船上都秘密安装了炸药,他可以随时引爆其中任何一条船。

  他清楚船上都不是一般人,遭遇袭击不可能没有还手之力,一定会有死伤,但说不定有人借助船体的掩护能躲过去,说不定还有人能潜入海中接近对方的船。他的计划是率领众高手殊死抵抗,自己也找个机会受伤,最后弃船而走,撤退的路线就是这个小岛。

  可游方的反应更快,没有给他临危表现的机会,第一时间就成了船上众高手的指挥者,临机的抉择与他事先策划好的方案几乎完全一样,唯一的变化就是游方居然这么快就登上了歹徒的船,并且解除了最大的威胁。

  詹莫道的做法也反应了他心态的犹豫,他既想杀了梅兰德,又在顾虑唐朝尚下达的指令。遭遇突然袭击时既然梅兰德无事,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按唐朝尚的指令行事,主动开口要带着梅兰德登上小岛,当时心中又一犹豫,把苍岚也带上岛。

  他的私心中不想让苍岚死,也不想让自己暴露。第二步的计划是他们三人登上小岛,然后在他们都看不见那两条船的时候,悄悄将船全部引爆,谁也不会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虽然回去之后消砂派会面临来自江湖风门各派的质问与巨大的压力,但是兰德先生与苍岚可以证明自己并不是歹徒一党,他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可是情况轮不着他来掌控,游方虽然听从了他的建议,却把李永隽也带上岛了,并且让李永隽在最后压阵。

  詹莫道又在猜疑李永隽与梅兰德事先是商量好的,就是跟在后面监视自己,忍不住背后有点发凉,想有所动作却又不敢有任何异动。

  说实话,游方还真的在怀疑他有问题,从一开始就觉得此次出海行游有些不妥,这一船人如果出了意外影响可就大了!到今天回航时他已经觉得自己神经过敏,看来并无什么异常,结果就遭到了突然袭击,对方显然就是来杀人的。

  联想起前因后果,游方就更加要猜疑了,他和詹莫道素不相识并没有前些年的交情,旁人看起来顺理成章的事在他眼中就是觉得不正常。让李永隽一起上岛,就是因为他并不完全信任詹莫道,也不放心让两名消砂派弟子跟在自己身边。事先没有和李永隽商量什么,但别人也不清楚啊,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假如詹莫道真有问题,那就增添一个心理上的威慑砝码。

  跃上船的时候,游方刚刚收拾掉三名歹徒,苍岚在他的左侧注意力全被吸引过去,李永隽还没有跳上船视线看不见,詹莫道终于一咬牙,右手悄悄摸向怀中……

  “詹长老小心!”游方突然大喝一声,身形急闪伸手一拉他的右臂。若论这种近身格击的小擒拿功夫,游方玩的是相当熟练,詹莫道手臂被他拉住半个身子都发麻,脚下一空被带离了原地两步。

  他心生警觉,运转神识震开游方就欲动手,然而紧接着反应过来并未真的出手。只见侧上方驾驶舱的方向“嗖”的飞来一件东西,是一根带着细长绳索的钩梭。船上不止三个人,还有开船掌舵的呢,此时又有人冲上船头,手里拿的是一支潜水射鱼枪。

  这一枪不是射向詹莫道的,游方首当其冲,但是这位兰德前辈似乎很关心晚辈的安危,不仅自己闪开了还把詹莫道给拉开了,同时又喝了一句:“苍岚,控制船!”

  干嘛要叫苍岚控制船?因为游方自己不会开船!

  苍岚像一道轻烟飘上了驾驶舱,手中蓝刺一挥,似有激流澎湃之声,那名持鱼枪的歹徒就倒下了。普通人在这么一条船上遭遇苍岚这种秘法高手,对方神识展开之后,基本就没有还手之力了。

  船头同时也发出一个小小的声音,游方与詹莫道面对面站着,距离大概有两米多远,詹莫道的脚下落着一个小小的东西,带着短短的天线还有几个按扭,他本能想弯腰拣起来,但是手持银鞭一动也没敢动,因为游方的神识如凝已经牢牢的锁定了他,显然准备蓄势发起攻击。

  “兰德先生,您,您这是什么意思?”詹莫道做无辜状,有些疑惑不解的抬起头问游方。

  李永隽也浑身湿漉漉的上了船,一见这个架势疑惑不解,但是自然的做了选择,与游方一起成犄角之势,在另一侧展开神识监视着詹莫道,一言未发。

  游方没有看地上的东西,手持秦渔直视詹莫道开口发问:“大海茫茫,对方怎么会清楚我们的位置,而且时间地点选择的这么准?”

  对呀,苍茫大海中要找一条船,那可是相当不容易,除非用卫星实时监视,或者有人告知了准确的经纬度。詹莫道脸色突然涨红了:“兰德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怀疑我就是卧底?”

  游方突然笑了:“没人说你是卧底,也没人怀疑过你,但你这句话答的不对,看来心里很明白船上还真有卧底。我就是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人派来的卧底?而詹长老随身带的这件东西,又是什么样的法宝?”

  ……

  苍岚刚刚控制了驾驶室,一转舵避开了右前方即将擦上的礁石,由于轮机声和风浪声,她在驾驶舱里没有听见船头的谈话,刚刚将船减速,忽然感应到神识剧烈扰动,就听兰德先生大喝一声:“苍岚,火速通知众人离船上岛,所有人,立刻!”

  低头一看,李永隽已经倒在船头似是晕了过去,而詹莫道与梅兰德动手了,衣衫凌乱就似发疯了一般挥舞着手中的银鞭,嘴角有血迹显然已经受了伤。他拼了命就想踏前一步,可是梅兰德手中短剑煞意凌厉,逼得他一步也前进不得。但如此高手全力施展,兰德先生一时之间也无法制伏他。

  “詹长老,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怎会与兰德前辈动手?”苍岚冲出驾驶舱喊道,她手持法器展开神识,却不知道该向谁动手。

  这时倒在地上的李永隽挣扎的爬了起来,半跪于地手持法器面对上方的苍岚,哑声喝了一句:“兰德先生,你快走,他们是一伙的!”

  “苍岚,你若不是与歹人一伙,就火速离去通知柳长老弃船登岛!”游方手中的短剑煞气凌厉,在身前看似很缓慢的挥动,周围的海面上雾气激荡,水云升起,似乎凝成了无数细小的冰晶汇聚激射而来,他一时之间也无法冲到詹莫道身前。

  苍岚无论想向谁出手,都必须过了李永隽这一关,而看李永隽已经身受重伤是强弩之末,几乎风一吹就会倒,但却是一副宁死也要挡住她的架式。

  “混账东西!那边船上人有危险,你想逼死你爹和你全家吗?还不快去!”游方突然又大喝了一声。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苍岚根本反应不过来,看场面似乎是起了冲突,而李永隽坚决认为詹莫道与她和歹人是一伙,兰德先生却让她去通知柳希言等人赶紧弃船。情况不明她不知道该向谁出手,而且要想插手非得先打倒李永隽再说,但通知众人弃船总归没有什么风险,于是一跺脚跳到了海中,沿着岛屿边缘的浅水处带着一线波浪涟漪飞速离去。

  看着苍岚离去,游方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最担心的就是苍岚与詹莫道是一伙的,李永隽已经失去了再战之力,他一个人对付两名高手没有把握,更无法阻止詹莫道拣起地上的东西。他虽不清楚那是什么玩意,但看上去就是一个遥控装置,本能的就联想到电影、电视上见到的爆炸镜头。

  也不能怪游方不谨慎,他的心眼已经足够多了,刚才只是猜疑试探,并不能确定詹莫道真的有问题,更没想到詹莫道会突然发难,手段如此诡异刁钻!

  他刚刚问出那句话,詹莫道就毫无征兆的动手了,海中突然卷起了一个大浪,浪花击在船头上化成一片乱琼碎玉,把众人都淹没其间,几乎不能呼吸站立不稳。事实上并不是真的起浪,只是一种幻境,但感觉却是如同真实一般,就似被大浪突然吞没。

  游方见过潘幕翘施展的幻法大阵,可是潘幕翘的功力比詹莫道差远了,而且詹莫道蓄势已久,出手就是孤注一掷。浪花中银光点点,似有无数凝炼的银鞭迎面抽来,游方一抖画卷,面前又是一片海,波浪涌来又消失于苍茫的海面中,同时挥出了秦渔,极力运用神识之力反卷,他这一瞬间看不清詹莫道所在,只能凭直觉极力阻止他碰到地上的东西。

  而詹莫道是向李永隽率先出手,只是防范游方的侧应,李永隽更没反应过来,当场身受重伤,但他也运转神识发动了还击,伤了詹莫道。

  游方破了幻法,不仅防身自保没有让詹莫道偷袭得逞,而且将他逼退了一步,这时李永隽已受伤倒地,詹莫道也受了伤。这是自伤伤人之法,但詹莫道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哪怕拼着自己身受重伤,也要上前半步,用不着斗秘法相持到最后,他只想拿到那个遥控引爆器。

  神识运转,汇聚苍海水云地气,灵枢澎湃如惊涛骇浪,詹莫道已经拼命了,游方很难办。这么小的空间他很难与他游走相斗,假如使用别的闪避手段,又不能阻止詹莫道拿到地上的东西,只得正面硬挺,这是他最吃亏的斗法方式,功力毕竟不如啊。

  若不是詹莫道受了伤,游方此刻恐怕已经被他逼退了,想动手并非不是对手,但地上那个东西是游方死穴,他只能死死顶住,无暇采用别的技巧手段。

  他并没有指望苍岚能帮忙,急切之间无法解释清楚情况,换作他是苍岚,也不可能对自己的同门长老出手的,只要苍岚能按自己的话去做,立刻去通知柳希言等人弃船,已经是最佳的结果了。至少苍岚没有在第一时间对自己出手,这说明她并非詹莫道的同伙。

  再说了,谁能保证詹莫道还有没有同伙、别人还有没有同样的东西?立刻弃船是唯一的选择。

  “詹莫道,不要再做无谓挣扎了,就算你修为高超,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苍岚一去,你的底细就完全暴露,除非能杀光我们所有人。”激斗中的游方坚持不退,却缓缓开口敲打詹莫道。

  带伤之人拼命,全凭一股狠劲支撑,只要这口劲一松,游方立时就能想办法拿下他,假如船上那些人弃船登岛赶来,詹莫道本事再大也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游方最怕的就是在这段时间顶不住他发疯似的攻击。

  人在这种时候,要么就是破罐子破摔豁出去了,要么就是一松劲坚持不住,詹莫道已经带伤拼命了还能怎样?结果小游子吃了个大亏,詹莫道闻言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游方就觉得这条船突然沉到了海下,四面浪涌卷起一片碧蓝。

  还是幻法大阵,詹莫道的看家本领,游方一抖卷轴并不破幻法,只是在一片碧蓝中开辟另一片天地,两个奇异的世界相重合,詹莫道仍然站在他的眼前,这一招竟平分秋色。可是同一瞬间,詹莫道一挥手,袖子里飞出三样东西来,竟是红、黄、蓝三色晶石,在半空中瞬间成阵,陡然激荡,立时化为碎末。

  冲击神魂的三元大阵,一出手就运转神识到了极限超过晶石所能承受,损毁了晶石却爆发了阵法最大的冲击力。这一招游方曾在生死关头对付过孙风波,当时无人旁观,又在松鹤谷中试法时对付过熊居仕,天下同道亲眼见证。

  万万没想到,詹莫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竟然用这一招来对付游方,看他的手法显然经过刻意的练习,也很可能就是听到风闻之后故意模仿。这一招看似简单能使出来却不容易,它要求懂暗器的手法而且控制的相当准确,神识精微之处的配合一丝不差,也许人在这种关头激发出的潜力连自己平时都难以想像。

  游方就觉得神识中传来一阵海啸般的嗡鸣,身形大震不由自主向后飞退,船头的空间本来就小,他的后背“咣”的一声撞在了船弦上,手指粗的钢制栏杆竟然被撞弯了!再看詹莫道鼻孔中已是鲜血直流,面目狰狞如鬼,终于等到了一线之机,俯身就拿起了地上的遥控引爆器。

  他似乎在狞笑,目光全是得意之色,又似乎在咬牙,表情充满了恨意。他也在往后飞退,企图拿着遥控器从船弦上跳下去。游方看的清楚,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血液几乎都已经凝固,后背撞在船弦上就似乒乓球一般轻盈,瞬间就弹了回来,同时咳嗽一声口中喷出了血沫。

  与这种高手正面硬抗,他终于受伤了,三元大阵冲击神魂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后背撞的那一下,没有顺势卸力后翻落到海里,而是强用内劲借力弹了回来震伤了肺部,但在这种关头他根本就感觉不到痛苦,运内息将淤血吐了出来。

  血沫尚飞在空中,游方也同样一抖右手,秦渔落地,袖子里飞出一件东西抄手抓住,是一把小巧的银色勃朗宁手枪。

  这两人袖子里都藏了东西,大热天在南海,船上的人却都没有穿露臂的背心或短袖衣,而是那种可以防紫外线的宽松长袖衫,将胳膊完全遮住。

  江湖传言兰德先生擅使双枪、枪法如神,见游方举起枪詹莫道现出惊恐之色,后退中右手的软鞭划出一道刺目的银色光幕。而游方毫不犹豫的对着他连开了七枪,在最短时间内将弹匣全部打空。

  有四枪打飞了,不是游方枪法不准,这种手枪威力本来就有限,就是潘幕翘上次用的那一种手枪,非常小巧精致看上去就像女人的东西,而游方却发现这玩意能藏在袖子里。这次来海南特意联系了张流冰,让他通过包旻从香港搞来足够的子弹,私下里练过一段时间。

  打中的三枪中有一枪击在右肩,有一枪击在左侧胯骨,另外有一枪最准,正打在詹莫道握住遥控器的左手大拇指根位置,把他的大拇指给打飞了,让他想按键也按不了。而詹莫道也真是疯狂,另外四指扣住遥控器竟然没有脱手。

  最后一枚子弹打飞的时候,詹莫道已经向后飞掠到船弦外,但凌空中枪的他没有施展秘法逃脱的机会了,扑通一声落进了海中。而游方根本没有理会詹莫道是死是活,连秦渔都没来得及拣,身形就像闪电一般冲向侧前方,一把抱起目瞪口呆的李永隽腾空一跃,脚踏船弦垫了一步,也飞向了大海。

  第二百三十六章 后手

  抱着一个人想奔过水面到达岛上,游方平时不可能办到,此刻带伤在生死一线之间,他也不清楚究竟激发了多大的潜力,居然神识如凝大踏步奔出了三十多米远,此时船还在海上因惯性慢慢向前漂行,离岸大约有百米左右。

  就在这时,传来轰然一声巨响,游方后背不知又被什么东西砸中了,身形失去控制又吐了一口血沫,紧接着热浪从背后卷来,他抱着李永隽栽倒在海中。一道浪涌卷过将他们吞没,又朝前推了十几米远,游方这才挣扎着拉着李永隽露出了水面。

  回头再看那条船已经爆炸了,冒出浓烟和滚滚的火苗断成了几截,正在缓缓的沉下去。爆炸并不止一声,隐约的轰鸣也从小岛的另一侧传来,看来詹莫道落水垂死之时想要同归于尽,拉最多的人与他陪葬,还是按动了遥控引爆器。引爆也不是瞬时的,从遥控启动到引擎点燃炸药有那么刹那间的延时,游方才得以带着李永隽逃离生死一线之地。

  一种近乎虚脱的感觉袭遍全身,一个浪打来他呛了一口水,吐出又咸又腥的海水还带着血迹,感觉到沿着肋骨整个胸膛几乎是钻心的疼痛。李永隽发出虚弱的呻吟也在咳嗽,显然也是呛水了。游方一手揽住她的前胸,尽量将她的脸仰在水面上,另一只手和双脚奋力在海浪中划水向小岛游去,此时已经顾不上她其实是一位女扮男装的道姑了。

  离岛还有四、五十米远时,忽然海浪涌起形成一个漩涡,卷住游方将他俩托出水面,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们带向小岛,原来柳希言等人已经弃船登岛赶到了这一边。

  到岸边之后,张流冰一个箭步跃入齐腰深的水中扶住了游方,其他人也纷纷赶过来将李永隽接了过去。脚踏实地之后游方终于才缓过一口气来,眼前有点发黑,心里清楚这次伤的不清,恐怕是有生以来受伤最重的一次!但他很快就轻轻甩开了张流冰的搀扶,在礁石上站的很直很稳。

  柳希言也是惊魂未定,神色中还带着愤怒与哀戚,同时也有一丝茫然,他向游方拱手道:“兰德先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消砂派自己做的事,柳长老还要装糊涂?詹莫道与歹人是一伙的,船也是他引爆的,你们想怎么解释?”李永隽在慕容纯明的怀中挣扎着说出这一番话,随即又大声咳嗽起来,然后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在场所有人神色都变了,脚下似乎都有不易查觉的移动,很微妙的就形成了左右两边。消砂派的苍岚、柳希言、严礼强、袁野、孟三美等五人站在一边,其余各派弟子站在另一边,只有牛金泉左右为难的站在中间。

  苍岚没说话,而柳希言的表情就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李永隽已经晕了过去没法再问了,他冲游方道:“这,这,这是怎么……”

  游方却一转脸问张流冰:“是谁通知你们下的船,当时你们全在船上吗,好像少了两个人!”

  张流冰答道:“我们一直都在船上,直到苍岚师妹来通知我们火速下船,消砂派的叶小芜与苏枭两位同道因为在一个在轮机舱、一个在驾驶舱,最后没有来得及撤离……不幸遇难。”

  他们当时不是以正常方式下船的,也不是跳船游泳,而是接到苍岚在岸上的警告之后,直接开船搁浅冲到了岸边的礁石滩上,火速跳下了船,随后船就爆炸了,最后两人未及逃脱葬身火海。

  再看消砂派众人都有些衣衫凌乱,满身烟熏之色,严礼强衣服破了连屁股蛋子都露出来了,他和袁野都带了伤,他们是最后下船的。

  游方叹了一口气道:“柳长老,詹莫道确是歹人一伙,这两条船也是他引爆的,我拼尽全力才拖延到现在,可惜还是有两位同道遇难。”

  “詹莫道何在?”一直没说话的苍岚突然插口问道。她说话时没有看向任何人,而是望着远处海面上漂浮的油污和火焰,眼中似乎有泪,神色很复杂无法形容。牛金泉站在她的身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开口。

  游方:“水深火热,已葬身其中。”

  苍岚突然腿一软跪了下来,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语气中有深深的哀伤,似乎还带着哭泣的声音:“兰德前辈,是我消砂派出了败类!他,他,他……”苍岚已经说不下去了,她也不清楚詹莫道究竟是什么来历,都十年了,本来以为是很清白的一个人,现在又彻底糊涂了。

  紧接着她语气又一转说道:“晚辈方才没有出手助您一起拿下叛逆……”

  游方一摆手打断了她的话:“苍岚,你起来吧,设身处地,我若是你也反应不过来,能及时通知众人弃船脱身,已经很不错了!……我相信你不是詹莫道一伙,但是柳长老还有这三名同道,我不是不相信,但是在我们回到海南之前,还要暂时委屈一下。”

  防人之心不可无,先小人后君子,在这种情况下,游方声明自己不是不信任他们,但必须要有所防范,话讲的很直接。虽然这些人也在船上,假如苍岚不及时通知,他们也会死,但詹莫道这种人安排的毒计,说不定连同伙都不会完全清楚,歹徒的船他不是也炸了吗?游方也不敢保证剩下的这几名消砂派弟子中还有没有詹莫道一党。

  有人面露不忿之色,而柳希言却一摆手道:“兰德先生想如何处置,让我等束手就缚吗?如若如此,老夫亦无异议!……但如今船已毁,当务之急,是要赶紧设法离开这里。我们困在海外孤岛中,有人受了伤,无法在这里久持。”

  苍岚还没起身,跪在地上似在掩面哭泣,也不知在为谁伤心。牛金泉听兰德前辈叫她起来,终于找到机会主动伸手,扶着肩膀把苍岚给扶起来了。

  游方摇头道:“不必那么严重,我把话说清楚,就是监视,坐卧不离!若无异常,也绝不开罪。……至于离开这里的方法,自然也有,但是要尽快。……流冰,东西是否带上岸了?”

  张流冰没答话,何德清却举着游方的背包走了过来:“视若性命,一刻也未敢离身。”

  游方上船之前就曾与张流冰密谋,要他一定要看好随身带的某样东西,就装在游方的背包里。张流冰则把这个任务托付给功力更为深厚,行事也更为稳重的何德清。何德清下船时自己的什么东西都没拿,却没忘了这个包。

  游方并没有接过来,而是冲张流冰道:“里面有海事卫星电话,还有卫星定位显示,防水的,通知张流花火速赶来,要他小心周围的情况。”

  张流花当然不是真的开着游船泡模特去了,按游方的交待,他与包冉驾驶那条游船远远的跟在后面,以防止发生意外随时接应。张流冰则负责定期与张流花联系,发送航向与位置。这两天多都没事,游方甚至心怀歉意,因为自己的多虑,倒是将这两人折腾的够呛。

  那艘游艇在海中连续航行,一个人肯定不行,最少需要两人合作操控,是包冉自己要求和张流花一起去的,要不然张流冰就去了。此刻这边两条船都炸毁了,游方安排的后招终于起到了作用,就在岛上等张流花与包冉驾船来接。

  大约过了四十分钟,歹徒乘坐的渔船早已沉没到海底,而游方等人乘坐的游船在海滩上爆炸,碎片此刻已被海浪冲刷的七零八落,只有一些油污和破木板、碎泡沫漂浮在海面上,几乎看不出原先的痕迹。远方出现了一个不太显眼的白点,渐渐驶近,是一条很漂亮的白色游船。

  等到走的更近,众人可以看见包冉正站在船头,秀发飘飞,手里还举着一个望远镜,向着这边招手。张流冰从游方的背包里拿出一支信号枪,打出了一枚红色的信号弹,船直接驶了过来。

  这条船其实也不是陆长林私人的,而是香港元辰基金会的资产,但陆长林一直个人使用。它比詹莫道改造的游船可要小得多,但已经算大型游艇了,主舱中能容纳二十个人,虽然有点挤但都坐下没问题,只是休息的卧舱只有两大间,不可能像先前游船上有那么多房间。

  先把受伤的同道分男女在两间卧舱中安顿好,包括消砂派受伤的弟子也赶紧救治,游艇上事前就备了各种伤药和简单的医疗器械,这些人当中也有疗伤的好手。看上去李永隽的伤势最重仍然昏迷不醒,消砂派弟子袁野手臂骨折,还有其他人身上有外伤并不重。

  很多人都显得很疲惫,犹在刚才那一场突然的凶险遭遇中没有回过味来,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一旦放松下来,会觉得更加累。

  游方伤的也很重,但他却不动声色,一直显得很从容,上船之后并没有立刻休息,问了张流花一句:“葫芦在船上吗?”

  张流花点头道:“按您的交待,一整套二十八个风水垣局葫芦我都带上船了,你要的其他东西也在船上。”

  游方又扭头道:“苍岚姑娘,我在松鹤谷中见到天机大阵,月影仙子能随身而成。前日见到贵派这二十八宿风水垣局葫芦,发现它们也可以布成一座二十八宿垣局大阵,以一人之力发动也许勉强,但合众人之力,你可有把握?”

  苍岚低头答道:“晚辈的修为不敢与月影仙子相比,但众人合力的话,就像今日对敌那般,由我居中指挥,可以发动风水垣局大阵。……只是,兰德前辈能如此信任我吗?”

  游方淡然道:“我信任你,就看你自己怎么做了,这是你为自己以及消砂派洗脱的机会。快去布阵吧,假如再遇袭击,就由你来主持法阵迎敌。”

  苍岚似是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布此大阵,苍岚一人之力恐有未逮,需要柳长老协助。”

  游方不说话,只是看着柳希言。柳希言主动拱手道:“布成二十八宿风水垣局阵,确实至少需要两人配合,老夫应当尽力,兰德前辈派人监督便是。”

  游方没有反对,当即指派熊居仕、梁广海、石双、罗斌等四人监督,让柳希言与苍岚一起去布阵了。将二十八个风水葫芦挂在船舷外不同的位置,发动之时,灵枢呼应可将这条游艇护在中间,就似带着风水灵气在海上移动的山川。

  不仅有四名高手监视,大阵布成之后,苍岚又检查了一遍,确定阵法无误这才回舱。游方终于松了一口气,感觉有点晕眩,但肺部牵扯的刺痛又让他清醒,于是靠着舱壁坐了下来道:“大家也都累了,且养神安坐,万一再遇袭击也好对敌。”

  除了在卧舱中养伤的几位,其他人都在主舱中坐下,由包冉开船全速回程,张流花拿着望远镜在船头警戒。一片沉默中,带轻伤的罗斌忍不住问道:“兰德先生,我们还会遭遇袭击吗?现在有电话,是否可以向渔政或者海军报警求助?”

  游方叹了一口气:“你报告什么?有人要来打劫吗,你怎么确定会有?假如说刚才的事,你又如何解释?……我只在担心一件事,詹莫道既然可以同时引爆两条船,按照他的原计划,得手之后如何脱身?定然还有船来接应,我有后招,他们怎会没有后招。现在詹莫道已死,来接应他的船当然有可能向我们发动攻击。”

  此时余成韵在照顾李永隽,慕容纯明从下面的卧舱走了上来,坐在牛金泉身边递给他一瓶水,有些不解的问游方:“兰德先生怎会料到我们有此遭遇,安排了这一条船接应?”

  这个问题众人都很想知道,甚至有质问之意,假如梅兰德知情,事先为什么不提醒呢?事到如今,游方也不隐瞒什么,长叹一声道:“我事先也没料到,只是出于谨慎以防万一,才安排了这一招后手,只是辛苦寻峦派几位同道了。”

  张流冰赶紧开口:“兰德先生最近几番遭遇凶险,多次遭人暗算,所以行事不得不谨慎……”他向大家解释了前因后果。

  如果当初众人早知道这件事,一定会笑兰德前辈神经过敏甚至无端猜忌,可是经历了这一切回头再看,又不得不佩服他深谋远虑啊,等于救了大家一命,这就是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可是詹莫道为什么要那样做、歹人究竟是什么来路?目前还不是十分清楚。

  众人还想再问,现场却无人可问,消砂派的其他弟子同样蒙在鼓里。游方觉得眼前有银色的光点乱闪,呼吸越来越闷,看来不仅受了伤,詹莫道最后一击毕竟伤了他的元神,于是闭上眼睛安坐,在布好的二十八宿垣局大阵中稍稍滋养形神。

  众人见如此,也住口不言,场面一时又安静下来。游方不仅受了伤,抱起李永隽冲下船的时候把手枪扔了,秦渔也没来得及拣,只有画卷收回了袖中。别的东西倒还罢了,秦渔是万万不能失去的,她不仅是一件法器与师命所系,这么长时间以来简直已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无论如何要找回来。

  但现在这种状况,必须先离开,李永隽要赶紧送上岸救治,游方也需要养好伤势,只能先委屈秦渔暂时留在海底了。游方已经打算好再度乘船出海,亲自下海一定寻回她。

  念及秦渔难免心神不定,心口莫名一阵轻微的绞痛,不知是因为伤势还是别的原因。就在这时,忽听船头上的张流花喊道:“远方有船,好似冲着我们来的!”

  游方陡然睁开眼睛喝了一声:“依计而行!”

  苍岚、熊居仕、梁广海、石双、牛金泉、慕容纯明等六名高手冲了出去,苍岚站在船头取代了张流花的位置为中枢,其余五人在她身后呈扇形站立,已经发动了垣局大阵。而罗斌等人留在主舱中,柳希言等几名消砂派弟子没有得到游方的指令,也坐在主舱中未动。

  此时合力拒敌,比上一次少了游方、柳希言、李永隽、罗斌等高手,但是这艘游艇比上一条船小得多,又能运转布好的垣局大阵相助,其威力不减。

  站在船头的苍岚已经可以看清前方来的船,和上次遭遇的歹徒所乘之船几乎完全一样,就是船头没有舰载高射机枪。那条船远远望见这边的游艇高速冲过来,似乎有些减速犹豫,有三个人慌忙将一挺枪管放平的双连管高射机枪推上了船头,正在固定底座。

  看见这一幕,苍岚喊道:“果然与刚才的歹人是一伙,船头架的枪都是一样,我们怎么办?”

  游方在舱中高声喝道:“不减速,直接冲过去。”说话时已经站起了身。

  柳希言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兰德先生,这艘是游艇,速度快得多,不必与他们正面他们交锋,直接转舵就可以甩开。您见过对方那种火力,在两、三百米以内是很难冲过去的,现在这样……”

  游方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都逼上门成这样了,还能放他们活着离开吗?我自有准备。……张流花,东西带上船了吗?快拿来!”

  第二百三十七章 温一抹月光

  话音未落,张流花丛底舱拿来一支步枪,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不过保养的还挺好,上好膛交给游方。游方背着步枪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走到舱外,与张流花一起爬上了船顶,如落地生根般在起伏颠簸中站的稳稳的,举起枪望着前方。

  这次让张流花将风水葫芦带上船是临时起意,赶巧了,但游方当初与张流冰密谋的时候,就托他设法搞两样东西来,都是枪,一支手枪一支步枪。手枪随身带着,刚才已经掉海里了,步枪不太好拿上船,就放在了张流花这艘游艇里。

  型号是他指定的,就是五六半自动,游方只用过这么一种步枪,感觉很顺手,练习秘法合枪法非常合适。搞这支步枪可费老劲了,还好,终于搞到了也带来了。

  游艇不减速径直向前冲去。对方慌了,看船速显然比不上这艘游艇,想转舵逃离是不可能的,匆忙中开枪了。子弹呼啸而来,却都奇异的绕着游艇两侧飞过,距离越来越近,一公里、五百米……甚至能看见对方船头站的人了。

  子弹飞过的轨迹距离船身越来越近,继续冲过去很危险,苍岚首当其冲,但是游艇不减速,她也站在船头纹丝不动,身形与船一体在风浪中起伏。游方终于开枪了,每一枪都隔了好几秒钟,一枪一个,船头三名歹徒应声而倒,机枪声停了下来。

  又有一个人从船舱里冲了出来,企图继续开枪,游方又开了一枪,这人就倒在船舱门口。

  无法形容这神奇的枪法,因为船在海浪中颠簸,几乎不可能单发瞄准,而现代海战,一般也不配单兵轻武器,几乎没什么用处。

  可兰德先生真是枪法如神!他开第一枪的时候,距离大约有四百米远,最后一枪,距离已经到了两百米左右。这四枪,几乎耗尽了游方所有的潜力,终于支持不住,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前胸,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步枪也脱手滑落。

  张流花赶紧丢掉望远镜,一把将游方抱住。

  对面的船上还有人,此刻已完全惊慌失措,徒劳的转舵企图躲开冲撞。它左转舵,游艇也跟着右转舵,恰恰迎向横过来的船身一侧。

  两船没有相撞,只听苍岚发出一声龙吟凤啼般的长啸,音调高昂直入云霄,绕船挂着的二十八个葫芦也发出一阵竟似钟鸣般的回音。一个巨大的漩涡在渔船下方生成,海面带着渔船往下一沉,同时有一道巨大的浪涌从游艇下方卷起,扑向了渔船。

  渔船被浪涌吞没、推翻,而游艇顺着浪涌竟然腾空而起,飞越过了渔船,落在前方的海面上。回头再看那艘渔船,虽没有直接相撞,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拗断成两节,正在倾覆中缓缓下沉。

  ……

  等游方醒来,已经是七天之后,在南海渔村的一间特别布置的病房中。他的伤势比自己想象的更重,尤其在受伤之后还要强自镇定指挥众人,特别是最后运功开了那几枪,几乎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伤还是其次,游方也不是没受过伤,且身边有的是疗伤的好手。更要命的是他病了,水寒入肺、高烧不退,在三亚一家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呆了三天,医生甚至下了病危通知让送他来的众人叫家属。

  两天前高烧退去,病情终于稳定,这才在众人的一致商议下,把他接回到南海渔村这间特别布置的病房中调养,可是游方一直没醒。

  游方几乎是铁打的身体,他都记不清自己什么时候生过病?但他这种人一旦病了便如山倒一般来势汹汹,重伤加重病,险些要了他的命,幸亏身边就有疗伤高手,而且及时送到了医院。当病情稳定之后最重要的就是调养伤情,在医院不如南海渔村,于是一众高手把他接了过来。

  村子里还有两人在养伤,分别是叠嶂派的李永隽和鸣翠谷的陆月居,她们俩伤的也不轻,仍在调养之中尚未痊愈。

  游方昏迷这么长时间倒也不算太意外,神识耗尽、元神也受了伤,太早醒来反而不是好事,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但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消砂派可热闹了,不仅船上那些人没走,而且鸣翠泉、八宅派、三元派、形法派、叠嶂派、龙楼派、寻峦派等七大派都派人来了。

  来的不是掌门就是门中地位重要的长老,刚刚告辞的叠嶂派掌门浩东真人去而复回,而卧牛派掌门牛月坡还没走,他们都有弟子在船上。其中寻峦派最夸张,代掌门陆长林、前长老郝丰俊、两位执事长老张玺、包旻全来了。

  八大派共同质问消砂派,各派传人向门中长辈转述了事情的经过,幸亏各派弟子都回来了,不幸葬身的两人都是消砂派弟子,否则苍宵也别解释什么了,自己直接跳海吧!

  但有一点是需要搞清楚的,消砂派也一定要有所交待,那就是詹莫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是受谁指使、目的何在?这可不能靠瞎猜,想推卸责任得有证据才行,可是消砂派查不出线索来。既没有确切的证据说明原因,也查不出门中还有谁是詹莫道一党?

  因为此,险些又爆发一场冲突,幸亏一直留在南海渔村的牛月坡劝住大家,建议等到兰德先生醒来后再从长计议,他以身家性命担保多年老友苍宵绝无问题,更不可能有谋害各大派传人之心。

  是梅兰德救了各派传人,事情没查清,兰德先生也没醒,各大派的人就更不能走了,虽然在消砂派的地盘,他们却守护昏迷的梅兰德,防止有人谋害,一定要等他安然无恙,从医院到南海渔村一直如此,甚至不让消砂派弟子靠近。

  这么做多少有些喧宾夺主,但苍宵也不能说什么,只有尽可能提供一切便利,同时料理好门中两位弟子的后事。他也是一肚子悲愤无处可诉,比谁都盼望兰德前辈早点醒来,如今这个局面,也只有救了各大派弟子的梅兰德才能处理了,偏偏又急不得。

  游方当然一无所知,在他昏迷中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

  ……

  游方醒来时是一个夜间,病房里拉着窗帘,远处有海浪轻拂之声,然而他却好似看见了月光。这时他的伤没好,意识也有些模糊,分不清是眼前所见还是元神心像所见。

  一抹月光朦胧,就萦绕在身边,似伸手可掬,远处的海波声仿佛在耳边化作了轻柔的乐章。月光给人的感觉本应是清泠,可此时此刻却有一股温情的暖意。

  游方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抚摸月光,随即发现自己的右手正被另一只手握着,耳边听见有人说道:“我知道你一定会醒的,我醒来后还没见到你,你不会就这样告别。”

  游方有些僵硬的扭动脖子,看见了泪眼婆娑的向影华,她的眼泪是在瞬间涌出的,明媚的容颜分明写着憔悴。有人用“晶莹剔透”来形容泪水,仅仅是形容而已,而游方看见向影华的眼泪,真真切切在黑暗中闪着晶莹温润的毫光。

  “影华,你的伤还没好,大半夜不睡觉,还在这里哭,谁欺负你了?”

  昏迷多时的人刚刚醒来,大多会有短暂的失忆,渐渐才能想起发生了什么事,当时的反应多少像个白痴。恐怕谁也不可能想到,游方第一眼看见向影华,说的是什么样一句话?

  向影华双肩一颤道:“你……”只说了一个字就说不下去了,然后低下头去,将脸伏在游方的手心,无声的流泪。暖暖的、湿湿的月华化成泪珠润入掌心,游方下意识的轻摸她的脸颊,很费力的微微一侧身,另一只手将她的发丝搂在怀间,这一刹那他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渐渐地,游方终于看清了周围的情况,想起了昏迷前发生的一切,问了一句:“我没事了,你就不要哭了。……这里是南海渔村吧,你怎么会在这儿,什么时候来的?”

  “我一接到消息就来了,已经三天了,而你加上在海上那一天多,已经昏迷七天了。”向影华终于抬起头说话,晶莹的泪光中有一丝喜色,毕竟游方醒了,仅仅是虚弱而已,只要好好调养一段时间就应该没事了。

  游方发高烧的时候说了不少胡话,谁也不明白他在讲什么,可是影华两个字是清清楚楚。

  医生给游方下了病危通知,可是上哪里通知他的家属?张流冰急的差点把齐箬雪都给叫来了,想了半天,终于还是通知了向影华。向影华闻讯立即赶到了海南,她的伤势尚未完全恢复,向笑礼心知拦不住她,听说了南海的事也是大吃一惊,干脆也来了。

  “你的伤应该还没好,就这样守了我三天?”游方一手托着她的下巴,另一手抚摸着她的发丝说话。原本他与她尽量避免亲密的接触,可是现在一醒来,如此亲昵的举止却是自然而然,两人谁都没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或奇怪的地方。

  “没有外人知道我受了伤,除了二叔之外,也没人知道我的伤还没好,我掩饰的很好,没人能看的出来,只有你不用看就知道。……现在这里人很多很杂,我也不清楚谁可能有问题,守在你身边,让那些想害你的人不敢乱来,我是虚张声势。”

  向影华将两只手搭在游方的胳膊上,一边说话一边还漫不经心拨弄着自己的手链,脸上泪痕未干,却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游方抽出右手顺着她的脸颊抚过,抚过脖子、香肩、臂弯,最后握住她戴着天机手链的皓腕道:“这三天来,一直是你守在我身边?”

  向影华:“也不是啦,从清晨到子夜,这里人都很多,各派高人轮流为你疗伤,否则你伤的这么重……”说到这里她语气一顿似乎又想哭,忍住了继续说道:“各派高人就住在这所房子周围,此处里里外外布下了各种大阵,有各派高人镇守,恐怕是世上最安全的病房,我唯一不放心的是你本人的安危。后半夜,我就守在这里,不让人靠近。”

  此时向影华突然想到了什么,直起身道:“我要赶紧通知各派同道,你醒了,大家在等着呢,尤其是消砂派诸位都快急疯了。”说完话就想出去。

  游方伸手拉她,以他现在虚弱的身体,根本不可能拉住已经恢复五、六成功力的向影华,然而偏偏拉住了,而且顺势把她又拉在床边坐下。

  “后半夜的,叫什么人?大家还以为我出事了!他们不烦我还烦。……各大派的事天亮再说,消砂派的事三天后再说,现在该歇息。”

  游方只是江湖游子不是何方圣贤,有自己的情绪,没那么好脾气,刚刚醒来的后半夜,在一抹温情的月光萦绕中,不想受打扰。他知道很多人迫不及待的想见他,想问他很多话,尤其是消砂派更是眼巴巴的盼着。但他是各派弟子的恩人,又不是欠了债,犯不着后半夜拖着病弱之身去做什么。

  “嗯,你说的对,刚醒来应该好好养神,什么事天亮后再说……你终于没事了!”向影华坐在床边轻声说话,没有坚持出去通知众人。

  游方又问:“你不困吗?”

  这句话竟似是有魔力的咒语,向影华闻言不由自主轻轻打了一声哈欠。她真的是困了,对于向影华这种高手来说,更主要的是神倦,她上次受的最主要的伤势是神念运用过度、受到的冲击太大。如今虽然恢复了五、六成功力,但是伤势并未痊愈,最主要的症状就是容易疲倦。

  这几天来她在众人面前掩饰的很好,但是连日忧心守护,怎么可能不困倦?

  还是第一次听见向影华也会打哈欠,游方很是心疼的柔声道:“你也歇息吧,不要这么硬撑着了。”

  从生死挣扎中醒来,眼前是这样的温情脉脉,那原本激烈跌宕的心境莫名倏然宁静而温柔。——歇息,可这里是病房,只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重病号,向影华怎么歇息?

  ……

  当大海碧波将天边红霞映入窗帘的时候,房门很有节奏的响了三声,又等了几秒钟,张流冰推开房门走了进来。眼前的场景却让他愣住了,一只迈出的脚就悬在那里,收回去也不是,落下来也不好。

  只见昏迷的人已经醒来,反倒是守护的人沉睡未醒。

  那张病床不算太小,游方身边的地方稍微挤一挤,完全可以再躺下一个人。向影华侧身躺着,将游方的右臂抱在怀中,青丝散落枕上,脑袋似有些顽皮的拱在游方的耳边,脸上带着明媚的浅笑,睡的很香,连张流冰的敲门声都未将她惊醒。

  兰德先生竟然已经醒了,见张流冰进来并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向他示意。

  张流冰愣了片刻随即心领神会,悄悄退了出去,将房门关上,有些尴尬的站在门外。他心中既有惊喜又有感慨,同时也佩服的五体投地啊!

  兰德先生醒来,他当然高兴,这些天来寻峦派众人可以说比消砂派还要着急,张玺与包旻等人一千万个不希望梅兰德出什么意外。而在这个不太平的南海渔村中,寻峦派受到(了)一致的尊重和礼遇,天下各派都感激张流花等四人暗中相助兰德先生,救各派弟子脱险。

  同时他也在心中赞叹一声——兰德先生当真风流了得!都这样了,居然一醒来还能泡妞,大半夜让月影仙子搂着他一床睡了。明知道他们肯定什么都做不了,仅仅是在一起依偎而眠,但这比什么都做了更让人惊叹啊!

  张流冰站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还是要进去,他不进去,一会儿别人也要来,终于咳嗽一声,硬着头皮拱手道:“影华师叔,请问兰德先生醒了吗?”这一声隐约带着神识之力,就算是睡着的人也能听见。

  游方其实早就醒了,见到身边的向影华,也觉得这样很不妥,记得夜间是他劝向影华休息的,却拉着人家的手不放。向影华当时很温婉的被他拉在了枕边抱住了他的胳膊,在他耳边呢喃几句很快就睡着了。

  游方可能是被连续的高烧把脑壳暂时烧坏了,也许是刚刚从昏迷中醒来意识不是很清醒,说话办事都受情绪的感染。假如在他清醒理智时,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虽然他们什么也没做,但是——有区别吗?

  能看出来,向影华终于坚持不住了,精神一放松,倦意袭来如海潮般汹涌,却都带着柔情蜜意。她只想在他身边稍微歇一会儿,但是直到张流冰来敲门时还没醒。

  其实等到张流冰来敲门时,向影华也不过睡了三个小时。游方听见敲门声,虽舍不得叫醒她,却无奈的在她腰间掐了一把,却又舍不得掐的太重。向影华“嗯”了一声,睡梦中微微一撅嘴,神色带着无限娇羞,却没有醒,然后张流冰就进来了。

  张流冰出门后,游方在她耳边轻声喊了一句:“影华,快醒醒!”

  这一句声音不大,但是向影华立刻就睁开了眼睛看向他,双目对视,鼻尖几乎擦在一起。她的脸色瞬间一片霞红,如此高手,当然随即感应到门外有人,略显慌乱的站起身来,一时之间竟不敢再看游方,赶紧整理仪容。

  等张流冰在门外说话的时候,向影华答道:“兰德先生刚醒,我正想去通知诸位呢!”

  第二百三十八章 抱错人了

  张流冰再次走进病房时,向影华已是姿容端正站在病床边,只是神情有些闪烁,一夜功夫,她的憔悴竟已隐去,莫名增添了一丝明艳,也不知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张流冰一进门就以惊喜的语气道:“兰德前辈醒了!各派同道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大家都盼着您无恙呢。”

  游方的语气仍然透着虚弱:“多谢你们救了我,这些天,也多谢诸位同道费心了。”

  张流冰:“这是哪里的话?各大派的长辈都来了,要向兰德先生当面致谢呢!”

  这天上午,病房里可就热闹了,各派掌门、长老携弟子轮流来访,主要是感谢他的相救之恩,同时祝他早日康复,如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云云……

  游方靠在床头,尽管很虚弱却一一拱手回礼,言辞甚为谦逊。最后向笑礼与向影华留在病房中,向影华问道:“消砂派苍宵与苍岚父女等在外面,你想不想见他们?”

  游方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道:“让他们进来吧。”

  苍家父女一进门就跪拜行礼,这礼行的太重了!游方赶紧直起身道:“不必如此重礼,快请起!”

  游方没有亲自下床搀扶,向笑礼与向影华已经将父女两人扶了起来。苍宵虎目含泪道:“晚辈父女以及消砂一派感激无已,若非是您识破那叛逆的毒计,苍某百死莫赎其罪!”

  游方轻轻摆了摆手:“我并未识破詹莫道,只是遭人暗算的次数多了,行事谨慎些、疑心也重些,及时发现了他的异动,只可惜还是未能阻止惨剧发生,贵派有两位弟子身亡,各派还有多名弟子受伤。……苍掌门,詹莫道为何要这么做、是受谁指使?这些天,你查清楚了吗?”

  苍宵一愣,这些本是他想问梅兰德的话,不料对方却先问了出来,只得答道:“惭愧,苍某无地自容,詹莫道拜入消砂派已经十年,从无异状。我到现在也不清楚他为何要这样做,正想向兰德前辈请教。”

  游方看着他,语气微微一沉:“我的年纪尚幼,不必称我前辈,叫兰德先生即可。詹莫道是你消砂派的内堂长老,处心积虑谋害各大派精锐传人,我亦身受重伤。如今刚刚醒来,你居然问我是何故?”

  说到这里他语气稍稍放缓道:“当时情形千钧一发之间,谁也没工夫废话,詹莫道送命之前没有留下遗言,我也不可能有机会问他,令爱苍岚与叠嶂派弟子李永隽也在场,想必你也问过了。”

  看苍宵的神情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时不能答,游方又问道:“詹莫道死有余辜,但他还有什么党羽,苍掌门查清楚了吗?”

  苍岚在一旁低头道:“只恨我等无能,竟毫无头绪,无证据则无法猜疑。而如今消砂派上下人人自危,各大派同道贤集南海渔村,我消砂派却没法给一个满意的交代,现在只有兰德先生您出面主事,方可……”

  苍宵也在一旁道:“我与诸位内、外堂长老商议过,在您醒来之后,请您暂摄消砂派事务,主持目前局面,希望先生千万成全……”

  一言及此,他们两人躬身长揖,看架势又要拜下去。游方闻言一下子就坐直了,假如不是身体虚弱无力,差点没从病床上跳下来。

  苍宵不简单啊,竟然联合门中诸长老想起这一招来,要把消砂派掌门权柄暂时交给兰德先生!这在平时是万万不可想象的事情,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自己解释不清楚,而梅兰德是各大派弟子的恩人,只有这样才是化解消砂派开罪天下风门的绝佳方式。——这么绝的脑筋急转弯,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

  这可是个烫手的差事,谁干都不好使,还只有游方才合适。且不说消砂派是否真的会这么做,但是这种表态,等于给了游方无上的礼遇,就算游方不答应也不好翻脸。另一方面,别忘了还有旁人在场,假如消息传出去,也表示了消砂派上下坦然无私之心与尴尬无辜处境。

  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人,就清楚兰德先生是万万不会答应这种请求的,消砂派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游方当然没从床上下来,向影华把他的肩膀扶住等于把他按住了,他连连摇头道:“我万万不敢答应!”

  向影华转过身,微微有些不悦道:“兰德先生伤病之躯,也是刚刚捡回一条性命,已经尽力救下众人,难道做的还不够吗?你们还想让他怎样?”

  苍宵脸色涨红了,低头解释道:“我绝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请兰德先生主持局面,实属无奈啊!……笑礼师叔,你我相识多年,也应该明白我的为人,绝不是……”

  游方沉吟道:“苍霄掌门,我明白你的意思,也能想到你的处境,但你的要求我是绝不可能答应,说说而已罢!……我本人完全相信你与苍岚姑娘绝无歹意,不可能是詹莫道一伙,但詹莫道毕竟是消砂派内堂长老,这不仅仅是你一个人需要交待的事情。”

  内堂长老的概念是执掌宗门事务,凡涉及本门传承的重大事项,掌门做出的决定,也需要三位内堂长老商议表决。假如掌门不在位,就由内堂长老共同代行掌门之责,或者由掌门事先指定一位内堂长老暂摄宗门。

  陆长林在如今寻峦派的身份,说的清楚点,也就是内堂长老代任掌门。所以地位这么重要的一个人,他的所作所为就不仅仅意味着个人行为了,而是牵扯到整个消砂派。偏偏这件事还不是私人恩怨那么简单,谋害的是各大派未来的希望所在。

  苍岚又开口道:“所以今日向兰德先生求助,但凡以后有所差遣,消砂派与我苍家父女莫不尽全力相从。”

  游方看了他们半天才说道:“你们求上门来,我也不好坐视,但如今病弱难以久持,就先等上三天吧,让我好好养养神,大家也消消气,毕竟各派弟子虽有人受伤但并无折损,不会真的将你们怎么样。三天后,待我稍有精力,如果有可能,各派再相聚议事。”

  游方倒好,一杆子把事情支到三天后了,先晾消砂派三天吧,说实话,他心里也有气啊。詹莫道的身份与消砂派脱不了关系,就算苍霄再无辜也是有责任的,消砂派怎么出了这么样一位内堂长老?企图谋害各大派传人不说,游方也跟着差点送命,对方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也不是那么回事,该给脸色就得给脸色。

  一代地师传人,怎么可能只有恩,没有威?他绝不是个老好人。

  至于其他各派长辈也好,此番涉险的年轻弟子也好,愿意等三天就等三天,游方也不欠他们的债,更不可能主动去管他们的事。他自己先好好养着吧,精力和体力绝对有关,体力不支则精力不济,精力不济很多事情考虑不周,游方也不打算立刻就做什么。

  兰德前辈这种态度,苍岚父女倒是一点都不意外,险些要了人家的命,还能指望人家给好脸色主动帮你的忙吗?三天后愿意招集各大派议事,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他们也赶紧连连称谢,并且承诺一切需求,兰德前辈尽管开口。

  游方看着苍家父女,突然笑了,轻轻的说了三个字:“我饿了。”

  他已经七天没吃东西了,一直靠输液维持,胃肠倒没受伤,这一上午时间身体渐渐活动开,饥饿感越来越明显。

  向影华柔声道:“你现在的饮食只能缓缓恢复,有很多东西暂时不能吃。”

  苍岚也问道:“已经准备好您醒来进补的膳食,不知兰德先生想吃哪些,我立刻命人去弄。”

  游方想也没想就说道:“不用别的,冲一碗纯藕粉来,我就想吃这个。”

  苍岚微微一怔:“纯藕粉?南海渔村还真未准备。”

  苍霄赶紧挥手:“快去,遣人火速买来,多派些人多去几个地方。”

  兰德先生醒了,觉得饿了,开口想吃纯藕粉,而南海渔村里没有,附近也不知道哪里才有。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又有了一件热闹事,各派年轻弟子都跑出去买纯藕粉,这东西在平常不算稀奇物,但突然想买的时候还真不太好找,很多人干脆驱车去了三亚。

  救命之恩尚且未报,现在人家想喝一碗纯藕粉,如此惠而不费之举还可表达心意,谁能不主动去做呢?最快的藕粉是在一个小时之后送来的,接着不断有人送藕粉来,而且一买就是一后备箱啊。

  游方病房的外间,很快堆了满满一屋子藕粉,飘散着特有的莲香气息,估计三亚市各大超市的货架都被搜刮一空了。这些藕粉别说喂游方,到动物园喂大象都足够了!

  向影华与游方谈到这些藕粉时,也露出忍俊不禁的笑意。下午向影华冲了两碗藕粉让游方吃了,并没有再多喝,又扶着他起身就在病房外的阳台上散散步、活动活动筋骨、看看海景,起风时没敢让他在外面多待,又扶回了病房。

  筋骨活动开之后,游方虽然还很虚弱,但自己走路绝对没问题了,可是向影华愿意扶着,也喜欢这种搀扶他的感觉,那就让她扶着吧。

  游方的神魂之伤毕竟未愈,吃完饭活动了一会儿,很快又觉得疲倦困顿。他劝向影华道:“你也赶紧去休息吧,我已经没事,在这里绝对不可能有人害到我,放心好了。”

  向影华很温婉的点头道:“你先休息,我然后就休息。”向影华休息当然不能继续挤在病床上与游方一起睡了,她在南海渔村有自己的住所,但这几天夜里都是守在游方身边度过的,也确实应该歇歇了。

  游方躺上病床,向影华轻轻给他盖好薄毯,闭上眼睛倦意袭来,很快沉沉睡去。神气弱则睡梦多,游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飘浮在苍茫的大海上,四面是无边无际的轻柔也是无边无际的彷徨,他随波逐流似乎想抓住什么,然后一摸腰间就想起了秦渔。

  随着心念,秦渔自海波中升起,白纱长裙带着水雾,漆黑的眸子有些幽怨的看着游方,这眼神很像曾经的向影华。游方伸手握住了秦渔的手,一只手轻轻的就揽住了她的脖子,好像在拭去她头发上的水雾,梦中人的意识自然不是很清明,他也没法解释自己究竟想干什么。

  这时就听见有人“嗯嘤”一声,似是有些惊讶、有些慌乱还有些害羞与不知所措。游方睁开眼睛突然醒了,发现自己真的握住了一只柔软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原来刚才是做梦,向影华还在身边没走。

  “你的伤没好,为什么不去好好休息,还要守在这里?这些天你的牵挂担忧,我都清楚,但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

  一边说话,游方一边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另一只手也顺势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搂了过来。游方并没有太大的力气,但她似乎也很无力,微微一挣扎就被他拉了过来,有些惊慌的说道:“兰德先生,其实我……”

  这一开口就不对了,声音不是向影华!游方神魂倦又带伤,刚刚醒来是最迷糊的时候,下意识的摆了一个乌龙,他抱错人了!赶紧松手扭头望去,这人容颜俊俏,眼眸清澈似秋水,却有一丝惊惶,鼻梁很直,小巧的下巴微有些圆润,气质柔弱中却隐约透着几分刚毅。

  “哎呀,真对不起,我睡迷糊了,请问您是……?”游方紧忙缩回手,急中生智开口问了这样一句话,揣着明白装糊涂。其实他一眼就认出这个人了,正是改回女装打扮的李永隽。

  李永隽坐直身体,以羞怯略带失望的语气道:“兰德先生,你不认识我了?”

  游方这才做恍然大悟状:“李永隽?原来你是女扮男装,还是这么漂亮,天呐,瞧我这眼神,竟然现在才知道!”

  装,他就往死里装吧!皓东真人的得意弟子李永隽,是青城山一家道观中修行的女冠,为行走江湖方便经常并不以出家人打扮,而且还扮作男装,这本不是什么秘密,各派弟子在一起时也不会特意说这件事,不过大家都清楚。

  游方原先不知道,可是张流冰私下里告诉他了,再说了,以他的眼神连詹莫道的不轨都能看出来,李永隽女扮男装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退一万步说,就算没看出来,在大海里抱也抱了、摸也摸了,还有啥不知道的?

  李永隽嘴角微微一撅似有几分委屈,可是眼波一转随即就笑了:“兰德先生,您刚才梦见什么了,怎会那样说话?”

  李永隽也知道游方在撒谎,清楚他只是不想让她尴尬而已,但刚才那番话分明就是对她说的呀——伤还没好、守在这里、这几天担忧牵挂,除了李永隽还有别人吗?说得她心里有点怦怦跳,表面上却故作镇定。

  游方也笑了笑答道:“我刚才做梦在海里摸鱼呢,醒来还不是很清醒,若有失礼得罪之处,请姑娘不要见怪。”

  “兰德先生,您……”李永隽突然把头低了下去,脸色又红了。游方说他在大海里摸鱼,摸的是秦渔,可是李永隽一听,想起那天在海中的情景,难免有调笑的嫌疑。这位兰德先生好生风流人物,伤成这样醒来还有心开这等玩笑,说得她都不知道该怎么答话好。

  小游子也有精神头不够用的时候,扯谎话都扯不圆了,一见她的脸色就意识到不妥,赶紧又解释了一句:“我的随身佩剑失落于海中,它对我非常重要,刚才做梦回去打捞呢。……你怎么会在这里,其他人呢?”

  李永隽低着头语气似有几分呢喃:“兰德先生在生死一发之间不忘救我性命,当时你若少一份背负便多一分生机,连随身法器就在脚下都没拣,想必也知道凶险。……我醒来之后才知道,你的伤势比我重得多,感激之心无以言谢。”

  游方尽量轻松的说道:“何必如此说话?若非你,恐怕那詹莫道已经诡计得逞,大家都得谢谢你,而且是我叫你一起下船登岛,才连累你遭人暗算身受重伤。”

  李永隽抬起头看着他:“是这样吗?假如你不叫我下船,詹莫道毒计得逞,且不说别人,我也活不了,你一样是救了我。”

  游方:“谁谢谁,现在也说不清了,总之我也应感激你,假如当时不救你,那我这一辈子都没法做人了。……这些就不说了,你的伤势还没好,怎么会在这里,其他人呢?”

  李永隽:“上午人多,我有伤在身也不便来致谢,所以下午才来拜望你,你已经睡了,而影华师叔正要休息,我说我想守在这里,她就点头同意了。”

  原来是她自己要在旁边坐着,如今不论怀疑谁有问题,肯定怀疑不到李永隽头上。李永隽要守在病床前等救命恩人醒来好答谢,向影华也不好反对,正可趁此机会歇一会儿。

  说到谁就来谁,游方一抬头,就发现向影华端着一碗藕粉正站在门口,应该是刚刚进来的,看她的神情,显然刚才的事情都看见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永远的真相

  游方一抬头神色有异,李永隽也赶紧回头,看见向影华就似做错了什么事被人抓住了一般,站了起来很尴尬的说道:“影华师叔,你……这是给兰德先生准备晚餐?”

  向影华的神情恬静,也看不出有什么高兴或不高兴,走进屋来说道:“还是纯藕粉,今天暂时吃这些,明天就可以恢复进食了。”

  李永隽伸手撩了撩发丝,有些闪烁的说道:“兰德先生,您快吃晚饭吧,永隽就不打扰了,但有何事您尽管来找我。”

  她有些匆忙的出门走了,游方不紧不慢的说了一句:“注意脚下,下楼小心点,伤还没好利索呢。”

  李永隽走后,向影华没坐在凳子上,就坐在床边,手里端着那碗藕粉却没递过来,眼神有点奇怪,垂着长长的睫毛语气幽幽的说了一句:“李永隽是修行女冠,她可不是齐箬雪。”

  啥意思?游方赶紧解释道:“影华,你误会了,刚才……”

  “刚才我看见了,又没说不让你解释,先吃东西吧,吃一口说一句,不愿说就算了。”向影华把碗递了过来。

  游方伸手想接,但是向影华握的很稳,他无法运转劲力当然拿不过去,只得悻悻的缩回手由她喂了,同时点头道:“我说,不说就得饿着呀,刚才我睡的迷迷瞪瞪的,发现手里握着一只手,旁边趴着一个人,我想都没想就以为是你,结果认错人了!”

  向影华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我知道你是认错人了,别再说了,好好吃。”

  这一幕让游方想起了在广州时,谢小仙住院,他曾经这样喂过她,如今场景移换,病人换成了自己,而向影华也这样喂他,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喂完之后向影华正准备把碗端出去,游方突然说道:“影华,把东西放下,先坐会儿,我有话对你说。”

  向影华把碗放在床头,神情略显紧张,有些不安的问道:“你有什么事,干嘛这么严肃?”

  游方做了个深呼吸,出气时就似缓缓而深长的叹息,低沉而清晰的说了一句:“你应该很清楚,我是个江湖浪子。”

  向影华也低下了头,拨弄着自己的手指:“我心里清楚的很,你一直想告诉我这些,对吗?我曾经想知道是为什么,但是从怜心桥回来后,我已经不想再问了。”

  游方欲言又止:“你……”

  向影华的头越来越低,发丝从双肩披散挡住了脸颊:“你知道我的身份,这一辈子,我不可能离开松鹤谷。……而且我也知道你的身份,你这一辈子,注定难以安宁。”

  游方吃了一惊,下意识的看了看门口道:“这里说话,外人能听见吗?”

  向影华:“这两天你就没看看墙上挂的是什么吗?只要有一位移转灵枢以上的高手坐在屋中运转神识,外面不可能听见里面的人说话。”

  游方的病房里,沿着天花板的边缘挂了一圈葫芦,正是他那套二十八宿风水垣局葫芦,布成了一个垣局大阵,向影华说话时已经以神念运转阵法,隔绝了内外声息。

  见此情景,游方才坐起身来凑近了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向影华尽管心中有数,听见游方这么说话还是微微吃了一惊,呐呐道:“我是猜的,原来是真的!——你就是地师刘黎的衣钵传人?”

  游方没有否认,只是追问了一句:“此事还有谁清楚?”

  向影华:“我和二叔说话时谈到的,没有别人清楚,但是我想对付你的无冲派恐怕也猜到了。……所以我一直在担忧,你会遭遇到什么样的事情,结果没多久就听说你在南海出事了。”说到这里她的眼圈红了,断断续续的接着说:“江湖风门各派刚刚经过了一个传承式微的年代,又面对如今这种物欲纷呈、数百年未遇的变化世道,诸事不再同从前,你居然要继承地师衣钵。……我不想问别的,只是求你一件事,你千万要答应。”

  游方无言的点了点头。

  向影华抬头看他,容颜如月光般明媚,眼中却带着水色:“不要死,无论如何,你要活着。不论你遭遇什么,只要还在这世上,我们就好好珍惜这世上相处的时光。”

  游方的神情在躲闪,竟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不要为我担心,我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那么容易让人暗算的,这次凶险的局面,我不也闯过来了吗?我师父一辈子遭遇了多少事,一百多岁了还活蹦乱跳的,我可不敢奢望像他那么大年纪还能这么欢实。”

  向影华却一直看着他,并不移开视线:“为什么不敢呢?秘法修为若有神念合形之境,历百岁春秋不衰也很简单,你和我,此生都有希望突破此境界。刘黎前辈当年只有一线之隔,无奈身受重伤功力已无法恢复春秋鼎盛,我不希望你也同此遭遇。”

  说着话,她已经轻轻的依了过来,轻柔的像一片云,偎在了游方受伤的胸前。昨天晚上两人相依而眠显得自然而然,那是游方迷糊,此刻是完全清醒了,抱还是不抱?向影华并没让他多想,他终于叹了口气轻轻揽住了她的双肩,柔声道:“影华,我也求你一件事。”

  向影华:“说。”

  游方:“你去把笑礼师兄请来,我有话要对他说,现在就说……你别偷听。”

  向影华的身子微微一僵,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游方有话要和她二叔私下里谈,还不让她偷听,那么要谈的事情一定与她有关。难道是要告诉松鹤谷掌门,挑明他与她之间的关系吗?向影华如今是松鹤谷的内堂长老,镇守宗门的第一高手,执掌天机大阵,在世俗事务中,又是向家产业的第一大股东。

  她这种身份,确实是无法离开松鹤谷,她想做什么事,松鹤谷中其他人也无法左右,但自己应该明白一言一行牵一发而动宗门,她和梅兰德之间如果有什么事情,松鹤谷掌门应该心中有数。

  “现在吗?”向影华的神色不是惊讶,而是扭捏,竟是一副小女儿的神态。

  游方知道她想岔了,轻轻把她扶起来道:“对,就是现在,快把你二叔叫来。”

  向笑礼很快就来了,向影华出去了,还轻轻带上了房门。向笑礼坐下之后不用游方提醒,展开神识运转阵法隔绝内外声息,笑呵呵的问道:“兰德老弟,我还是先叫你老弟吧,如今你可是天下各派的恩人,江湖声望无人能及,这病还没养好,着急叫老哥来有什么事?有事也不用现在就谈嘛,我还想着等消砂派事情过后,请你到松鹤谷盘桓些时日。”

  他说的很对,游方现在可是一块抢手的香馍馍呀,什么人能拥有他如今的影响?况且他还这么年轻,修为高超为人谦逊,走遍天下都受人欢迎,将来办什么事都很方便,前途不可限量,能与他结交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游方却没有笑,面带愁容的说了一句话:“笑礼师兄,松鹤谷一行,看见你清理门风的整个过程,兰德也是非常佩服。我与影华之间,唉,我说不清,但你也看见了,不会不明白。”

  向笑礼仍然呵呵笑,表情很开心:“老哥虽然不说,可是心中有数,我那侄女并不是眼光高,可是放眼天下,能成眷侣者,除了老弟你恐怕也没别人,更难得你们是一见投缘。如果是为了这件事,那么我们到松鹤谷中再谈,这几日先安心养伤,影华愿意照顾你,那就让她照顾好了。”

  游方见他也误会了,只得咳嗽一声道:“向掌门,我找你来是要说另一件事,你可知道你大哥向左狐是怎么死的吗?”

  这一句话就像神奇的定身法,向笑礼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就这么直直的坐在那里,好半天才喘过一口气,站起身来行礼问道:“兰德先生,难道你清楚我大哥的下落,笑礼在此请您千万告知!”

  游方的神色相当疲倦,一闭眼就要睡过去的样子,无力的伸手道:“向掌门,请坐下说话,事到如今,我也该告诉你了,否则心中着实纠结。”

  游方终于决定将向左狐失踪的原因说出来,时机选择的很无奈也非常巧妙。虽然身受重伤毫无还手能力,但他并不担心身处密室中的向笑礼能把他怎样,如果此刻他出了任何意外,谁都不用怀疑就知道是向笑礼干的,这位松鹤谷掌门会成为天下风门的众矢之的。

  他没有选择在众人面前说,而是与向笑礼私谈,这已经给了松鹤谷以及整个向家最大的颜面。当初的小游子不可能把向左狐的事情说出来,但如今情况变了,他若开口提及往事的话,南海渔村中的各派高人难道还要替松鹤谷来追究他的责任吗,他肯既往不咎已经很不错了!

  ……

  向影华没有回自己的住所,就在病房外不远的海滩上徘徊漫步,心里就像装了两只小兔子似的跳个不停,她不清楚游方把二叔单独叫去,神神秘秘的究竟在谈什么事?她刚才去请二叔过来的时候,二叔就一直看着她在笑,笑容意味深长,并且说等南海渔村的事情处理完了之后,一定要请兰德先生去松鹤谷盘桓一段时间。

  向影华心中当然是一万个愿意,梅兰德如今的处境很危险,必须要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养好伤势,在她心目中,还有哪里比松鹤谷更合适呢?到了松鹤谷,不知还会发生什么,但无论发生什么,也许都是她所希望的。她等了半天,也不见二叔出来,心中不禁有些着急,却又暗笑自己不应该太着急。

  ……

  游方终于将当初自己在北京八大处以及香山南麓遭遇的一切都说了出来,既然向笑礼已经猜到他是刘黎的传人,也就不必再掩饰他与刘黎的关系,最后说道:“向掌门如果不信,你大哥的随身法器鹤翅风笛,就在颐和园清晏舫向前五十步的湖水之中,你派人一捞便知真假。”

  说完之后他一言不发,坐在病床上只看着向笑礼。向笑礼的脸色如六月的天变幻莫测,有伤感、愤懑、惭愧甚至还有一丝惊恐。向左狐是他的大哥,也是松鹤谷的前任掌门,这里是密室,谁也不会知道他们究竟说了什么,又发生了什么?

  向笑礼握住了双拳,指节发白,也是半天没有说话,脸涨的通红,眼睛却闭上了,眼角有一丝泪花溢出。

  “笑礼先生,想为你大哥报仇吗?”半响之后,游方才不动声色的问出了这一句。

  向笑礼闻言就像触电般,从沉默中惊醒,低头没有看游方,站起身来突然跪下了。游方赶忙滚身下床,双手托住他的双肘企图将他扶起来,但是虚弱无力争不过向笑礼,也面对面跪下了。

  “兰德先生,谢谢你终于告诉我,否则这是我一辈子的心事。我早就知道我大哥出了意外,他的脾气我了解,但他做的很多事,我接任掌门之后才清楚,万没想到他是死于地师刘黎之手。……兰德先生,向某能否提一个请求,请你看在松鹤谷、影华以及风门各派同道的面上,千万要答应我!”

  他的语气低沉,带着压抑的哀戚之声,说话时两人双臂相托,向笑礼若有任何异动,游方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我之所以在这种场合告诉你,就是不想让任何人知情,笑礼师兄不必多虑。”游方很坦然的答道。

  向笑礼:“我大哥已经失踪一年了,一点风声都没有,我也清楚你根本不愿意对任何人说。但我的请求非止于此,这也是影华这一辈子的心事,更是我松鹤谷以及向家满门之憾,我的要求虽然过分了,但请兰德先生一定答应,松鹤谷会感激您的!”

  游方:“笑礼师兄有何事,站起来慢慢说吧,人已经死了,其他的事只要我能做到的,都会尽力去做的。”

  向笑礼扶着游方起身到床边坐下,自己也坐到了对面,神色已基本恢复平静,缓缓开口道:“兰德师弟肯在此时此地说出来,就料定我不敢对你怎样,其实换个场合,我也不会对你怎样。但实话实说,我真的不愿意让这真相传出去,这对松鹤谷是耻辱,我大哥的身份毕竟不一般。”

  游方点头道:“我答应你,永远不会让人知道,至于我师父,当初也是这个意思,所以你们追查了那么久,却不知道左狐掌门究竟出了什么事,这就是为了松鹤谷的风闻着想。可是我面对向影华的时候,您应该清楚是什么感觉,以前有些事你做为旁观者可能想不明白,现在应该知道了。”

  向笑礼摇了摇头:“这样毕竟也不是办法,我大哥的下落一天不明,影华一天不会安心的。笑礼想求您的事,不仅仅是要真相永远埋藏,而且要给我大哥一个……”

  说到这里他说不下去了,游方却替他接着说道:“给向左狐掌门的下落一个交待,一个体面荣光的结局。他永远是松鹤谷的骄傲,永远是向影华心目中的好父亲,是这样吗?”

  向笑礼点了点头:“兰德先生果然聪明,是这样的,我知道这听上去有些讽刺,这个要求也有些过分。”

  游方却断然道:“一点都不过分,我可以答应你,但你想让我怎么做,怎么说呢?”

  向笑礼面有愧色的沉吟道:“无冲派曾设局埋伏过影华,影华那等本事也险些送命,那么我大哥发现奸人异动,尾随而去却落入陷井,一番苦斗不幸捐躯。兰德先生追查败类行止,终于查到了我大哥失踪的原因。……我能想到的就是这么多,兰德先生,请您在适当的时间借合适的机会,说出来,遍闻于江湖。”

  游方:“好,就按你说的做,这个机会不好找,得等,但一定会等到的,我会查出左狐掌门的下落。”

  ……

  向影华忐忑不安的等了半天,终于看见向笑礼下楼了,她紧忙迎上去道:“二叔,兰德都和你谈了什么?”

  向笑礼看着她,神色似有些伤感,终于还是露出了微笑:“既然不让你偷听,你为什么这么着急打听?有件事,二叔也想和你私下谈谈。”

  向影华脸突然红了,低下头不安的问道:“二叔也有事,兰德呢,他一个人吗?”

  向笑礼:“不用担心他,有的是人照顾。”

  向影华突然问了一句:“是李永隽吗?他提到李永隽了?”

  向笑礼愣了愣:“关李永隽什么事?没说她呀,兰德先生让我把张玺请去,今天就让寻峦派弟子在病房外守夜。……别在这里说话了,快跟我来吧。”

  向笑礼带着向影华来到自己的住所,向影华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二叔,干嘛这么神神秘秘,究竟是何等大事?”

  向笑礼看着她腕上的手链,不紧不慢的问了一句:“影华,你的心思二叔清楚,今天问一句实话,你对兰德先生的心意究竟如何?”

  向影华低下头,神情扭捏:“既然清楚,二叔何必问呢?我是绝对不能离开松鹤谷的,至于道侣私情之事则与他人无关。而他是地师刘黎的衣钵传人,想必已经告诉你了吧?”

  第二百四十章 同仇

  向笑礼抬起头,目光似是望着很遥远的地方:“兰德先生告诉我,他就是刘黎前辈的传人,若不出意外,将继承下代地师衣钵。以前我对此人有诸事不解,如今总算明白。我们谈到了一件事,本来他不想让我告诉你,怕勾起你伤心,但我想想还是应该对你说。”

  向影华很意外:“什么事?”

  向笑礼沉吟道:“你父亲,我大哥,一年前在北京下落不明,我们查了这么久也毫无头绪。兰德先生告诉我,上次在芙蓉谷怜心桥设局害你的人叫潘翘幕,是无冲派的人,也是国内几个犯罪团伙的幕后主脑,此人一直在北京活动,如今已被他所杀。潘翘幕临死之前,曾提到过有一位高手企图揭露他们的不轨行为,却不幸中伏身亡。”

  向影华的神情暗淡下去,眼眸变得湿润,虽然已经一年多了,但是一提起父亲,她就忍不住哀伤,父亲的下落是她这一辈子的心事,听见这话迫切的追问,连声音都在发颤:“能确定那名高手就是父亲吗?”

  向笑礼摇了摇头:“不能确定,当时情况紧急,没有时间多追问,但兰德先生怀疑那人就是大哥,他对我说,一定要追查到底,直至水落石出,并遍传江湖。”

  向影华:“什么时候的事情?”

  向笑礼:“是你在松鹤谷中疗伤之时,兰德先生还在重庆,追查姜虎的幕后指使者,一直查到了从北京来的潘翘幕,将所有参与那次行动的歹人全部铲除干净。”

  向影华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若如此,也可告慰父亲在天之灵,我前几天还梦见他了,总对我欲言又止,看来他去的也不安心。……二叔,松鹤谷应全力相助兰德。”

  向笑礼:“那是当然,这不用你提醒。兰德先生是怕你伤心,再者他还没有查出确切的证据,所以没有对你提起。”

  向影华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抬头道:“这次南海遇袭,恐怕又是无冲派策划,就是冲着兰德先生来的。”

  向笑礼点头小声道:“很可能是这样,我也是这么猜测的,但是话不能这么说。现在的情况是兰德先生临危机变、手段高超,救了各大派传人。如果这么说的话,反倒成了他连累大家涉险,含义大不相同啊。”

  向影华点了点头:“我当然明白,但是后天各派聚会的场合,恐怕要提防有人如此说法,企图让兰德为难。”

  向笑礼:“会这么说的人,恐有嫌疑是詹莫道一党,你我心中有数便是。”

  向影华又低下头,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问道:“兰德还说什么了,比如他和我?”

  向笑礼干咳一声:“影华啊,你的心思我清楚,你父亲不在了,二叔也希望你情有所依,但兰德先生的处境你也应该很清楚,恐怕吉凶难料啊。”

  向影华:“这些我当然知道,就是想问——他说了什么?”

  向笑礼皱了皱眉头,想了想还是说道:“兰德先生说待到继承地师衣钵之后,放眼江湖,江湖中自有不忘之人、不忘之情。”

  向笑礼也算是老于世故,这谎话编的是模棱两可,向影华却低声道:“我明白了。”

  ……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游方的病情恢复的非常快,表面上已经看不出有任何异状,只是暂时还不能做剧烈运动。神魂之伤已经痊愈,否则也对不起这么多天连番出手为他调治的各派高人。现在的他可以运用神识,但想施展内家功夫恐怕至少得再等十天半个月。

  消砂派可等不了这么长时间,也不需要兰德先生与谁动手打架,只是想请他在各大派面前主持局面而已。

  这天,在南海渔村消砂派弟子平时聚会的议事堂中,鸣翠泉、八宅派、卧牛派、三元派、形法派、叠嶂派、龙楼派、寻峦派、松鹤谷、消砂派等十派前辈以及传人聚集一堂。游方坐着轮椅被向影华推了进来,他本不必装成这么可怜,可是向影华执意要他坐在轮椅上由自己推着进门。

  他一进来,厅中众人纷纷起身行礼,游方也不好再从轮椅上蹦起来,只得坐在那里一一拱手还礼,如众星捧月般至少热闹了十来分钟,场面这才安静下来。没有人再说话,都看着坐在正中的游方,而游方的腿上竟然放着一个风水葫芦,今天特意带到这里来也不知里面卖的是什么药?

  游方环顾四周,不紧不慢的开口了:“兰德昏迷七日方醒,感谢诸位同道的救治,否则我这条命就算交待了。因为南海遇袭之事,诸派今日相聚于此,不幸中的万幸,大多数人都无恙而回。日前苍霄掌门问我究竟发生了何事,我也是一头雾水,事情的经过我想诸位同道已经清楚,詹莫道身为消砂派内堂长老,究竟为什么要那么做、又是受何人指使,是否还有党羽,我想今天应该当众问清楚。”

  一开场居然是质问的语气,场面很像是他代表各大派向消砂派发难,而不是企图帮消砂派说好话。游方也不傻,他能看清现在的形势,消砂派开罪了这么多人,顺势而为才是最便宜的事。再说了,让他身受重伤的也是消砂派,不论从哪个角度看,他也没有道理一上来就为消砂派说好话。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将目光都投向了消砂派众人。苍霄无奈的站起身来,满面愧色向游方拱手道:“我消砂派难辞其咎,苍某心中也是愤懑无已,自问绝非与詹莫道有所勾结,但不知如何做才能给诸位一个满意的交待。”

  游方语气一缓道:“不幸中的万幸,各派传人并无折损,伤者如今亦无大碍,大家来此并不是想逼你什么,只是想明白究竟。有些事情不弄清楚,心中总是不安,恐怕最不安的是消砂派自己吧?詹莫道入门十年,成为内堂长老,将来未尝没有执掌消砂派的可能,却包藏祸心企图谋害各大派传人,如此隐患不解说分明,谁也不可能就这样算了。”

  这时卧牛派掌门牛月坡插话了:“那詹莫道的做法,绝不是私人恩怨,在船上装炸药企图谋害所有的人,这一点非常令人不解,我想消砂派绝对不会有此种企图,而我与苍霄掌门和柳希言、翟冷二位长老相交几十年,也完全信得过他们不是这种人。”

  游方点了点头:“我也清楚,消砂派绝对不会这么做的,而苍霄掌门也绝无此心,现在的问题就在于,詹莫道目的何在,消砂派中是否还有他的余党?”

  翟冷也说话了:“翟某惭愧,于消砂派中掌刑掌戒,查到现在却毫无线索。看来那詹莫道应该是潜伏多年,专门为了今日之事而来,一想到假如他的阴谋得逞,实在令人冷汗不止啊!但这些只是猜测,至今无法证实。”

  “如此说来,我倒有一种猜测,想到他可能是什么来历。”站在游方身后的向影华突然说话了,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苍霄赶紧问道:“月影仙子有何指教?假如知其来历,请千万在各派同道面前明示!”

  向影华不紧不慢的说道:“大家还记得年初之事吗?地师刘黎前辈在广州诛杀无冲派余孽唐朝和。此人在美国隐秘传承,几十年来发展了极大的势力,其犯罪组织在国内潜伏已久。有人冒兰德先生之名,写信请我去重庆武隆县芙蓉谷,企图设局害我并夺取天机手链。

  却不知兰德先生与我恰有联系,及时赶到与我联手尽诛凶徒,并查出幕后指使者叫潘翘幕,来自北京,身份是一家古董商行的老板,实则无冲派党羽。上次他们在广州企图谋害兰德先生,又在重庆企图谋害我,未尝不可能在南海谋害各派传人。”

  詹莫道是不是无冲派的卧底,在场的人谁也不清楚,向影华却把无冲派给抛了出去,一方面确实有这种可能,另一方面她也清楚梅兰德目前最大的敌人是谁,干脆借势让天下风门各派都去对付无冲派。

  这时消砂派内堂执事庸万花说话了:“此事我也有所风闻,那无冲派既然隐秘传承于海外,恐怕早如惊弓之鸟,怎会入境追杀兰德先生,难道有什么过节吗?”

  叠障派掌门皓东真人插话道:“过节?当初在松鹤谷中,本派供奉长老千杯已解说清楚,叠障派叛逆李冬平远赴海外,却暗中与无冲派勾结,潜回国内多有不法之举,被千杯长老与兰德先生撞见,诛杀于鸿彬工业园。这件事贵派长老柳希言在松鹤谷中也曾亲耳听闻,庸万花,你难道不清楚吗?”

  柳希言赶紧道:“千杯前辈与兰德先生的义举,我当然已经在消砂派中转述。”又扭头道:“庸万花,你应该清楚啊?”

  庸万花低头道:“晚辈当然听柳长老提过,只是有一点不解,假如真如影华师妹所言,詹莫道是无冲派的卧底,出手欲对付兰德先生报唐朝和之仇,为何要对各大派传人一起下手呢?这么做等于树敌天下,实属不智!”

  他没有直接说詹莫道是冲着梅兰德下手的,但语气中隐含着这种意思,听见的人自然会去联想,假如这个话题更进一步,恐怕就成了无冲派追杀梅兰德,牵累各派传人了。

  向笑礼突然哼了一声:“在座很多人年纪不长,恐怕并不完全清楚当年七大派剿灭无冲之事吧?想想当年七大派,除了九星派与我松鹤谷未派弟子参加南海渔村聚会,其余五派精锐传人、将来继承宗门的希望所在,这次是不是都上了那条船?”

  六、七十年前的往事,如今在座的很多人真的没有听说过,就算有所耳闻也不清楚究竟,这下议事堂中一时之间议论纷纷,在座的八宅派掌门韩知子年纪最长,向各派不知情者详细解说了当年之事,众人听得是连连点头,那段战火纷飞民族存亡的岁月,令人感叹不已。

  等韩知子说完了,众人交头接耳还在议论中,游方清了清嗓子扬声道:“正因为上次在广州被唐朝和追杀,幸亏月影仙子与寻峦派众高足相助才有幸脱险,地师刘黎及时现身杀人留书,兰德半年来才刻意调查那无冲派如今的状况。”

  牛金泉突然瓮声瓮气的插话道:“查出什么结果了吗?他们还想杀回来不成?”

  游方冷冷一笑:“杀回来?早就回来了!在各地潜伏已久。据我所知,他们经营多年,不仅仅是一个秘法传承门派,而且形成了一个庞大的跨国犯罪集团,控制了很多地下势力,有些团伙根本与江湖风门无关,平时很难注意到。

  唐朝和、唐朝尚兄弟两人也真是人才!唐朝和死后,唐朝尚执掌大权,此人多年来一直处心积虑报当年之仇,若詹莫道真是无冲派的卧底,又是受此人指使,做出这等事来我是一点都不意外。”

  牛金泉又挠了挠后脑勺:“可是我还是没想明白,詹莫道这么做等于暴露了无冲派的企图,引起江湖风门各派的警觉。”

  这时柳希言叹息一声:“牛贤侄此言有误,假如不是兰德先生识破阴谋临危阻止,今日我们如何知道詹莫道已暴露祸心?想想当日情景,假如那厮在岛上暗中引爆两条船,你们能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牛金泉一愣:“当然不清楚,假如那样的话,我们都已经死了。”

  柳希言点头道:“苍茫大海之中遇难,有各种可能,谁又能想到情况会如此,谁又能想到詹莫道会谋害各派传人?现在因为我们确切知道是詹莫道引爆了两条船,才有今日之论以及各派的质问,这要感谢兰德先生。”

  这位长老不是糊涂人,他指出了问题的关键,现在知道詹莫道的不轨之举,大家在一起才能议论这件事,假如根本就不清楚是詹莫道干的,今日话题也无从谈起。他在这种场合看的很清楚,一定不要得罪兰德先生,只有维护梅兰德,才能指望人家替消砂派说话。

  游方终于又开口了:“我在重庆见过当代地师刘黎,正是得他老人家指点,才能铲除潘翘幕一伙,听他老人家提起,五年前在洛阳,无冲派也曾设局企图暗杀他。不久前又在重庆设局,企图谋害月影仙子。今日在南海设局,企图谋害各大派传人,以断传承精锐报当年之仇,苍天有眼,阴谋依然未遂。”

  他这一开口就等于把问题给定性了,先假设詹莫道就是无冲派的,然后解释无冲派为什么要这么做,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却是最合理的推断。

  牛金泉这时才突然说道:“哦,我明白了,假如我们都死了,也没人知道是谁干的,更不可能猜测詹莫道来自无冲派。”

  长辈们说话,这小子插嘴有点莽撞,然而卧牛派掌门牛月坡却没有阻止儿子,直到这时才问道:“苍霄掌门,詹莫道已经拜入消砂派十年,你竟然没有发现他的不轨之心,而他居然成了内堂长老,这又如何解释?”

  这句话表面上是质问,实际上却暗含维护之意,就是让苍霄有个开口解释的机会。然而游方却没等苍霄解释,叹息一声说道:“无冲派处心积虑几十年,他们所经营的可不仅仅是秘法传承,如今潜伏势力之庞大已是错综复杂,可能超乎诸位的想像。十年前詹莫道二十三岁,完全有可能已受无冲派蛊惑,潜入此地为卧底,他只要没有任何异动,估计发现也很难。

  消砂派没有查出线索,但我看苍霄掌门给我的资料,倒有两点可疑,一个从欧洲刚刚毕业的留学生,如何能请动夏威夷一家大型酒店管理公司的专业人员全力配合他,他的创业资金从哪里来?听说他父母是生意人,但似乎只是普通外贸商人,还没有这等能力。”

  苍岚插话道:“兰德先生的意思,是要追查詹莫道的父母吗?我认为这样……”

  游方立刻打断道:“这样不妥,他父母的背景确实应该暗中调查,但无凭无据最好不要动人家,他虽有罪,但罪不及家人。倒是曾经与消砂派合作过的夏威夷那家酒店管理公司,如果诸位有能力的话,最好查清楚背景,是否与美国的朝和投资集团有关?假如能确定暗中确有关联,那么我们今天的猜测就不虚了。”

  一杆子把调查线索支到海外去了,众人纷纷点头,这确实是詹莫道来历最大的疑点,但也是最难调查的背景,若是怀疑他的身份与无冲派有关,想确定的话最好从这条线索去查。游方可没那个本事查到美国去,但在座有风门各派的高人,说不定谁就能查出来。

  鸣翠谷掌门熊大维点头道:“就依兰德先生所言,在座各位同道若有办法,都尽量查证。但不论是否为无冲派所为,这无冲派如今也是我各派之敌。还有一件事熊某最关心,詹莫道虽死,但他潜伏消砂十年已为内堂长老,不可能没有发展党羽。”

  熊大维的弟子陆月居为救师兄熊居仕身受重伤好悬没送命,他当然不会有什么好脾气,仍然在追究消砂派,众人的注意力又被吸引了过来,还是看着苍霄等人。

  游方又说话了:“苍霄掌门,你前日曾告诉我,愿将消砂派事务在此场合交我暂摄,请问是戏言吗?”

  苍霄一惊,赶紧拱手道:“绝非戏言。”

  “那好!”游方点了点头,突然一指庸万花道:“拿下!”

  下部 地气宗师

  第二百四十一章 潜移默化

  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兰德先生为什么要拿下庸万花,但刚才话说的清楚,他要暂摄消砂派事务,说拿下那就是拿下再问。庸万花神色一惊不知所措,站在苍霄身后的苍岚反应最快,众人只觉一片潮啸之声从身边拂过,她施展秘法凭空锁定了庸万花,让他不得有所异动。

  门中掌刑掌戒的内堂长老翟冷一飘身形已经来到庸万花身侧,抖手抽出一根半透明的软索,从肩头一拢把他的双臂缚在了背后。此索不知是何种质地,但显然经过高人的神识炼化,神识竟然无法侵入,除非用蛮力挣开,而此物相当坚韧,是很难挣脱的。

  “兰德先生、翟长老,你们这、这、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说错什么,或者开罪了哪位前辈吗?”庸万花做无辜状,目瞪口呆的诘问,但额头已经渗出了冷汗。

  所有人都看着游方,不明白他这么做是什么意思,难道已经查出庸万花是詹莫道的同党吗?游方神色平静,不紧不慢的拿出怀中那个葫芦朝在场众人道:“诸位,恕我眼拙,这么多天都没发现这个葫芦有问题,你们能看出来吗?”

  然后他将葫芦递给了身边的韩知子,这位八宅派掌门与兰德先生同辈,然而年纪已经有八旬了,也是一位早已化神识为神念的高手,功力之深厚在场无人能及。他看了看没发现破绽,又不好意思研究太长时间,只得轻轻摇了摇头将葫芦递给了身边的龙楼派长老龙喻洁。

  葫芦在议事厅中转了一圈,再回到游方手中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了,这么多人还真没几个能看出破绽来,大家纷纷用疑惑的眼光互相交流,仿佛在问——你看出什么不对了吗?

  这个葫芦是消砂派特产秘法器物二十八宿风水垣局葫芦之一,说实话,还真没有什么问题,否则游方早发现了,还能等到现在?而且在南海之中曾以之布阵对抗歹徒,阵法运转也毫无瑕疵,有问题的话早就发现了。

  游方见众人都看着他,他捧着葫芦道:“此斗木獬据局风水葫芦,做为秘法器物自然毫无问题,其上烙有地气灵枢环绕,无任何不妥。”然后他又晃了晃葫芦,里面传来葫芦籽碰撞的声音,笑了笑说道:“但高人神念并非万能,这件器物加工过程中发生了一件事,做为秘法器物而言,绝对多此一举!诸位有谁看出来了?”

  慕容纯明弱弱的说:“晚辈倒是看出了一点点端倪,不知道对不对。”

  游方:“有什么发现,你尽管说就是了。”

  慕容纯明:“我前几次参加南海渔村聚会,看见风水葫芦非常喜欢,于是回家之后也学习葫芦烙画之道,不怕你们笑话,我私下里一个也没画成,制作的都是一些半成品,远未学到消砂派风水葫芦之玄妙,但我很熟悉它的加工过程。”

  游方点了点头:“对,就是加工过程,你接着说。”

  慕容纯明:“这葫芦要以秘法焙干,然后以神识辅助上一层保护清漆,过程和加工一般的烙画葫芦不一样,稍微控制不好,表面上看不出来有什么失误,但材料就等于废了。所以这种葫芦应挑选外形最为完整圆润的,而且尽量不要有多余加工,秘法焙干神识润漆一次功成。”

  游方继续点头:“那你看这个葫芦呢?”

  慕容纯明:“它竟然上了两次漆,一层以葫芦表面的细末揉成的粉漆,还有一层与其他风水葫芦一样的清漆,以神识辅助漆的非常均匀,要不是兰德先生提醒,我也根本看不出来。”

  游方轻声赞了一句:“慕容姑娘,你的眼力很好啊!我也没看出来,这几日在病房中无事,将二十八宿风水葫芦一个个摘下来在手里把玩,心中又存有狐疑之念,所以才发现了不对。这葫芦表面依附的灵枢地气,能屏蔽高人神念,所以大家只从秘法器物角度考虑,很难发现什么。”

  然后他又问苍霄:“消砂掌门,请问这葫芦加工之前,要把口锯开吗?”

  苍霄立刻摇头道:“当然不能,风水葫芦的加工过程并不简单,稍有不慎就前功尽弃,对材料的要求也是物性完整混然,不可能把它锯开再加工的,又不是装酒的葫芦。”

  这时包冉突然插话道:“这葫芦被锯开后又合上了吗,我怎么没发现?”

  游方:“我发现不对的时候,曾问月影仙子,连她都没看出来。这个葫芦的颈部曾被人切开,然后又合上,而且用的是生葫芦的汁液加工成的胶粘接,并以秘法修复痕迹,当风水垣局刻画成功之后,甚至以神念也发现不了。我就不明白了,这样加工的风水葫芦,可比通常情况难了十倍,谁没事找事呢,事有反常必为妖,庸万花,这葫芦是你送来的,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庸万花脸都黑了,在这种场合双脚虽然还能走,但也别想跑掉,只得呐呐答道:“我不知道啊,葫芦是独孤裳送来的,烙画是翟长老亲笔所作,原本斗木獬据局葫芦没有现成的,翟长老连夜加工,兰德先生为什么还要说这种话?”

  苍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转头问道:“翟长老,是这样吗?”

  翟冷无言的点了点头,走到众人面前一背双手道:“这不是翟某画的葫芦,但我请求自缚,待兰德先生把话问清楚。”那边早就有人把独孤裳带到了议事厅里,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也被拿下了。

  游方怎么会发现这葫芦有问题?当然不是用神识,而是从小倒腾古玩的册门经验,竹木器物加工上漆的过程也是眼力活鉴定中最重要的一环,虽然这个葫芦掩饰的非常巧妙,但在他带着猜疑之心仔细把玩的时候,终于还是看出破绽来了。

  假如是别的东西倒也没什么异常,但做为风水葫芦来说,如此加工确实不正常!

  这时候游方一挥手把葫芦扔给了苍霄道:“你是消砂派掌门,这件事就由你来搞清楚吧,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加工好的风水葫芦质地相当坚韧,一般人往地上使劲摔也是摔不破的,苍霄以神识锁住葫芦上的灵枢地气,伸手竟然把葫芦给掰碎了,很多葫芦籽掉了下来,在场那么多双眼睛也没看出有什么异常来。

  接着苍宵又把葫芦的颈部一点一点的掰开,确实发现有镶接的痕迹,在木质当中,剥出一个带金属丝的芯片,虽不知是什么东西,但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庸万花有点哆哆嗦嗦道:“独孤裳,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独孤裳也是一头雾水:“庸师叔,你说什么呢?我给你送去的三个葫芦都是完好无损的!”

  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锋利起来,苍霄、苍岚、柳希言等人也开始流冷汗了。苍霄身为掌门,现场就开始查问——

  当游方离开龙王祠之后,翟冷吩咐庸万花准备风水葫芦,庸万花让翟冷的弟子独孤裳拿来几个合适加工的葫芦,第二天送给了翟冷,翟冷连夜作画完成,其中还废了两个,第三天将葫芦又交给了庸万花,让他配齐之后给兰德先生送到南海渔村。

  游方一挥手道:“苍霄掌门,我绝无意插手你消砂派内部事务,而大家也只是想让你查清楚有所交待。我看这事三言两语是问不清的,这个葫芦究竟是怎么回事,消砂派门下弟子中究竟谁有问题,恐怕够你忙一阵子的。我这人心软,有些场面见不得,我想众人也不太好旁观。……这样吧,你自己查,明日此时,大家再听结果。……月影仙子,麻烦你把我送回去,我累了。”

  游方见好就收,指出问题所在立刻就走了,消砂派搞刑讯逼供也好,把所有人都叫来细细盘问清查也罢,这个场面他不想旁观。其余各派见兰德先生如此态度,也纷纷告辞离去,只说明日再来此相聚,临走时牛月坡还特意提醒苍霄一句:“千万不能让庸万花等人死了,不论是被灭口还是自杀,都不能给此机会。”

  苍霄可真够操心的,一边要查葫芦的事,一边还要派苍岚出来安排众人吃午饭。确切的结果没有等到第二天上午,当天晚上苍霄父女以及柳希言、翟冷两位长老就来拜访游方,告诉他有问题的人就是庸万花。

  庸万花一开始矢口否认,因为送葫芦和加工葫芦的人分别是翟冷的弟子独孤裳与翟冷本人,所以他想把责任推到这一对师徒身上,一副打死也无辜的架势。结果苍霄用手段了,如何逼问的过程不足为外人道,最终查出这件事与独孤裳和翟冷没关系,是庸万花干的,葫芦被掉了包,在詹莫道手里转了一遍。

  庸万花是苍霄的师弟,与翟冷、柳希言等人同辈,在门中也算是长辈了,入门已经快三十年,而且他一直受翟冷的管辖,并非是詹莫道的下属,怎么会成为其人同党?此事说来话长——

  詹莫道并没有在自己负责的南砂酒店管理公司所属的消砂派弟子当中发展党羽,而是在翟冷所管辖的龙王祠一带负责宗门传承事务的弟子中做文章,他第一眼就看中了在门中资历很老、掌管的事务外人看似轻微实则非常重要的庸万花。

  前文提过,每人所擅长不同,秘法高超未必就有其他的才能,能在世俗间如鱼得水的人未必就懂秘法。消砂派拥有南砂酒店管理公司、牙笼渔业集团、大小洞天龙王祠三个重要分部或者说产业,下辖的员工或经营人员未必都是消砂派弟子,也有很多人就是正常雇佣的,比如龙王祠中就有真正的出家道士,而南砂酒店管理公司中几位高管就是职业经理人。

  庸万花入门几十年,资历非常老,秘法修为也不错,尤其在指点年轻传人入门方面很有一套,他的地位应该是很重要的。世俗中的身份是一家不起眼的旅游商店老板,工作地点是风景如画的大小洞天,如生活在世外桃源一般,照说很符合一位隐逸高人的行止。

  然而庸万花却深怀不满,他与翟冷几乎是同年拜入消砂派,也是世传弟子,父辈就是消砂派传人,到如今却只能守着一个小小的商店,日子过的倒也不愁,消砂派这么大的家业自然不会亏待他,小富即安没有问题。可是这二十余年来,世道变化很快,三亚一带的经济发展也相当之迅速,消砂派的变化也非常大,只有他自己似乎一直没变。

  尤其在詹莫道出现之后,年纪轻轻就能成为南砂酒店管理公司的总裁,在外面出入是裘马扬扬、富贵显赫,在门内年仅三十就已经成为内堂长老,动用消砂派的资源结交天下各派,江湖地位以及来日之成就更是不可限量。而庸万花,仍然是翟冷属下的一名内堂执事而已,默默无闻声名不显,慢说富贵闻达。

  本来这些感觉并不强烈,可是有了詹莫道这个对比,庸万花是越想越郁闷,心境有异也影响到秘法修行,堪堪突破移转灵枢之境,却始终堪破不了绵绵若存的状态,尽管其人功力深厚,可境界难以更进一步。在这种情况下,他就更没希望升任内堂长老或者掌管更重要、更风光的宗门事务了。

  庸万花看詹莫道不顺眼,仗着自己资格老又是长辈,打交道的时候虽不至于故意刁难,但态度一向很冲很冷淡。詹莫道却一点都不生气,相反,他对待庸万花甚是恭谦。

  詹莫道清楚庸万花爱好收藏,尤其喜欢美玉与古瓷,做工艺品生意的或多或少都有这方面的爱好,只不过是程度深浅以及财力上的区别而已。他就总是找机会赠送庸万花这些器物,一开始是很精致但不算太贵重的东西,庸万花潜意识中本就想为难他,办事的时候也就顺手收了。

  渐渐的可就有点刹不住闸了,詹莫道送的东西每次都能投其所好,过了两年等到庸万花再回头一看自己珍爱的收藏,几乎全是詹莫道送的,而且以他的财力,这一辈子是根本还不起了。庸万花搞收藏也不仅仅是爱好,也私下淘钱花,好几件贵重的古瓷都让他出手转卖了,在三亚市又给自己购置了一个安乐窝,条件很是享受,连他老婆都不知道。

  既然欠的人情已经还不起了,而且詹莫道也没有丝毫要他还人情的意思,这两人倒成了忘年交。三亚是个纸醉金迷之地,只要你肯花钱,几乎什么样的消费都有。有一句话叫作男人有钱就学坏,并非真理,但在如今世上,想学会堕落很难也很容易,就看内心的欲望与外在的环境条件。

  庸万花想玩什么、想干什么,詹莫道都乐意请客,甚至还有人专门陪着庸万花潇洒。另一方面,詹莫道将庸万花的大表哥、小舅子都安排到南沙酒店管理公司的下属企业中,都是待遇优厚的闲差,让庸万花在家里也非常有面子。几十年来他在消砂派没有得到的,在詹莫道这里都得到了。

  詹莫道为什么在庸万花身上下这么大的本钱?其实庸万花在消砂派内部的地位很微妙也很重要,几乎所有的入门弟子都经过他的指点,绘制烙画葫芦这一关是必须要过的,只有至少成功的制成一个风水葫芦,才可以入内堂修习更高深的消砂秘法。

  这个过程太难了,有的弟子好几年都不成功,庸万花有时也做好人,觉得有的弟子功力火候都够了就是运气不太好,私下里也提供帮助让他们过关,当然了,这些也是有好处的。因此庸万花在消砂派年轻一代弟子中还是有威信的,地位虽不高人缘却非常好,只可惜他自己不太争气也实在才能有限,身为内堂执事已经是量才而用了。

  没过几年,庸万花与詹莫道已经是推心置腹的铁杆交情了,他完全陷进去了,没有办法再摆脱詹莫道为他提供以及安排的一切。

  这时詹莫道也不失时机的说出了“心里话”,他想执掌消砂派掌门之位,并且进行宗门改革。所谓的改革也没什么实质性内容,无非是顺着庸万花的话喝酒发牢骚,并说自己成为掌门之后,庸万花应成为内堂中负责经营事务的首席长老,只有他才有此声望与资格。但其余两名内堂长老翟冷与柳希言却对他多有疑忌,迟早将有冲突等等。

  庸万花已经被鬼迷了心窍,完全认同詹莫道的说法,直说消砂派内部早该整顿云云,并且表态无论公开还是私下里任何事务,他都完全支持詹莫道。詹莫道对他说这番话,明显表明自己在消砂派中有异心,然而庸万花却完全认同这种异心,有这个契机,后面的事就不必多说了。

  詹莫道为什么要在葫芦里做文章?这个举动如果揭穿了看似很傻。但当时的情况特殊,詹莫道知道梅兰德来参加南海渔村聚会,还没有接到唐朝尚要放过梅兰德的命令,然而他却清楚这人是无冲派的死敌。

  他不敢确定梅兰德会不会上船,在南海渔村中也不好下手,只要梅兰德离开南海渔村落了单,可以再设伏解决他。只要通过某种方式,能让无冲派其他人找到梅兰德的位置就行,这么短短时间内梅兰德也来不及发现葫芦里的文章。

  第二百四十二章 顺水推舟

  庸万花并不清楚詹莫道是无冲派的卧底,他只知道詹长老图谋异志,企图获得年轻一代弟子的拥护,期翼在将来掌控消砂派,将消砂派变成他詹莫道的消砂派。苍霄的手段也够狠的,让庸万花把这些零零碎碎的事情都给吐出来了。

  除了庸万花之外,詹莫道还有没有同党?有!其中一人是南砂酒店管理公司的财务总监乌苹,这人并非消砂派弟子,五年前通过正常的招聘途径进入这家企业工作,能力出众逐渐身居要职,没有人知道她其实也是无冲派的卧底,一方面协助詹莫道,另一方面也是监督詹莫道。

  庸万花之所以会供出这个人,并非清楚她有无冲派的背景,而是詹莫道私下里有很多事情尤其是账目财务上的往来,都是通过乌苹经手的,外人并不清楚。还有一个党羽叫钱无思,也是消砂派弟子,很年轻,三年前才入门,就拜在庸万花门下,是詹莫道安排的,领着庸万花经常出去鬼混的也是这个人。

  至于葫芦里藏的那件东西,是一种信号发生器,平时并不主动往外发出任何信号,但在一定距离内用特定频率的电波扫描,会发出反馈信号,从而确定葫芦的位置。

  苍霄只审出了这么多,再审下去庸万花已经无可交待了,他紧急派人拿下乌苹与钱无思,不料这两人已经失踪了,正下令弟子全力追查。然后苍霄又领着两位内堂长老与苍岚来到梅兰德休养的病房,“汇报”所查出的一切。

  游方听完之后不置可否道:“苍霄掌门,我要恭喜你了,不仅能给天下同道一个交待,而且还查出了门中这极大的隐患,否则诸位还不知榻前有毒蛇盘踞。”

  四人一起拜谢行礼道:“这要多谢兰德先生,否则消砂派危矣!我等已商量过,往后消砂派上下,将视兰德先生为供奉长老尊之。”

  嗯,这顶帽子送的高!苍霄的意思可不是让游方加入消砂派,而是消砂派将他当作供奉长老一样礼遇。游方心里有数,假如搞定寻峦派之后,他在寻峦派也会享受类似供奉长老一样的“待遇”,没想到来海南一趟,先“搞定”了消砂派。

  这道门槛架起来,游方也就顺势迈进去了,先受了他们的拜谢,然后才俯身一一将四人扶起。此时的苍岚已经顶替詹莫道之职,暂时担任消砂派的内堂长老,他们四人在一起就可以决定宗门事务,游方这个供奉长老的地位自然是享受定了。

  苍岚又送来一个斗木獬据局风水葫芦,让游方补齐一整套二十八宿风水垣局,这个葫芦看上去有年头了,是苍岚的私人收藏,游方说了声谢谢很坦然的收下,又说道:“诸位千万不要这么说,兰德愧不敢当!明日上午,各派还将聚会,届时解说清楚便是,此事总算告一段落。”

  ……

  第二天上午还是在南海渔村的议事厅中,由苍岚代表消砂派向各大派致歉,并且交待了内部清查的结果。庸万花并没有带上来,这人还没死,但已经带不上来了,其拷问过程各派高人并没有目睹,但可以想像的到。

  长老柳希言还连夜带人抄了庸万花在三亚市秘密购置的那个安乐窝,将他收藏的各种美玉以及古瓷都拿到了这里,地上放了一大堆,以证明他的交待结果确实不虚。

  事情到了这一步,似乎也没什么好追究消砂派的了,各大派传人并无折损,消砂派该赔的礼该道的歉都差不多了,杀人不过头点地,还能把人家怎么样?既然已经查出了问题所在,也算是给了大家一个交待,犯不着因为此事彻底翻脸。

  游方看了看韩知子,两人似乎交换了一个眼神,韩知子开口道:“詹莫道包藏祸心,在消砂派潜伏已久,如今万幸除此隐患,否则各派传人亦不能安睡,回想南海之事真是令人心惊!……但依庸万花所言,仍不能确定詹莫道的出身来历,那失踪的两名党羽,各派当协助追查,还有兰德先生昨日提及的夏威夷酒店管理公司,我等也应留意线索。”

  牛月坡趁势道:“我等聚集在南海渔村时日已经不短了,事情总算水落石出,若此前有屈枉逼问开罪之处,请苍霄掌门与各位长老不要介意。”

  苍霄率三位长老赶紧向各派同道长揖及地道:“何敢介意,这是我消砂派自取之咎,愧对诸位同道啊,多谢兰德先生,多谢诸位,此番助我消砂派除此大患,感激之情不知如何言述!”

  游方率先起身还礼,一看这个架势,厅中众人也跟随他纷纷起身还礼,南海渔村这一场风波总算过去了,虽然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去追查,但各大派与消砂派的冲突算是化解了。

  接下来厅中的气氛轻松了许多,众人对地上的东西都很好奇,一些晚辈弟子先伸手拿起来看,还请门中的长辈指点,一边纷纷感叹詹莫道可真是用心险恶。借此事由,有的长辈还现场教育弟子为人在世之道,潜移默化之中所包涵的风水玄机。

  龙楼派长老龙喻洁拿过一面古瓷盘,又看了看地上和众人手中的东西,问道:“兰德先生,依你估算,这些器物大概值多少钱?”

  游方笑道:“文玩之物不好估价,但这些东西如果放在如今的艺术品市场上,有门路的话,至少能值个几千万。”

  龙喻洁眉头一皱:“假如詹莫道真是无冲派潜入消砂派的卧底,仅仅为了一个庸万花就花如此大的代价?”

  “无冲派暗中控制的势力,可能超乎诸位的想像,也超过在场的任何一大派,它不是一个单纯的秘法传承门派,此事诸位一定要了解。”游方一边说一边将龙喻洁手中的盘子接了过去,拿在手中仔细把玩,又眯着眼睛看了看似在运用神识,最后还把鼻子凑近了闻了闻。

  见他神色有异,龙喻洁又问道:“兰德先生,此物也有什么门道吗?”

  游方突然叹息一声:“门道倒是没有,只是来路不正,看来詹莫道送给庸万花这些东西,恐怕成本也不是很高。而庸万花平时确实喜爱此等器物,几乎爱不释手且喜欢以神识感应,其沾染的物性痕迹已经极淡,我差点没发现这是海捞瓷。”

  “海捞瓷?”龙喻洁不解的追问。

  游方又解释了一遍何为海捞瓷,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有人当然知道,更多的人并不是很清楚。然后他将所有的瓷器都拿过来仔细查验了一遍,居然全是海捞瓷!这个结果让游方很是吃惊。

  假如只有一、两件来历如此,还可能是通过文物市场或者别的途径淘来的,而所有的器物都是这样,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詹莫道很可能与专门搜寻海捞瓷的团伙有关系,至少有专门的购货销赃途径,所以才能将这么多海捞瓷送给了庸万花,来的便宜出手也大方。

  再联想到潘翘幕下属的狂狐以及杜秀才团伙做的买卖,那么打捞海捞瓷的人很有可能与无冲派有牵连。游方还查检出几件瓷器是近期才出水的,看器物竟然与在潘家园见到的那只杯子是同一类,不由得疑心又起。

  无冲派在境内还有别的下线势力并没有被发现,而这些人很可能与这批海捞瓷有关,想到这里倒也不必隐瞒什么,游方将自己的猜测都说了出来。

  众人的兴趣又都集中在海捞瓷的话题上,据游方所知,近期就有一批海捞瓷在中沙群岛出水,流散到各地文物市场,很可能就是追查无冲派在境内活动的一个线索。巧的很,事情就发生在南海之中,用不着远去夏威夷调查。

  此时最恨詹莫道的就属消砂派自己人了,柳希言当即一拍大腿道:“兰德先生真是博闻强识,竟然还了解此事!既然就在南海发生,那我消砂派将即日派船出海,不论于公于私,都应该查个清楚,将相关歹人拿下,该送法办便送法办,能查出那詹莫道以及无冲派的线索则更好!”

  游方在心中直叹气啊,真是意外收获,拿下一个庸万花,竟然扯出海捞瓷来了,如果消砂派主动愿意去查,那是再好不过。本来他打算向消砂派借船入海,顺便查一查海捞瓷的事情,现在形势颠倒了,自己要查的话反倒成了帮消砂派的忙,又拣了一次人情送。

  想到这里他摆手道:“大海苍茫形势复杂,就我们在海中的遭遇来看,詹莫道同党一伙控制的势力绝不简单,行踪诡异且擅伪装,真想追查的话不是那么容易,需要从长计议。已经晌午了,大家先去吃饭吧,边吃边聊,一连紧绷了这么多天,各派同道终于可以把酒言欢!”

  他一提议,苍霄赶紧请大家去吃饭,酒宴早就准备好了,牛月坡也在一旁边附和。游方请韩知子先走半步,带着三十多名各派同道走出议事堂,一起喝酒去!等坐到酒桌旁开席之后,气氛这才真正完全放松下来,大家再无任何冲突以及敌对情绪。

  最热闹的当然是游方这一桌,众人连番到他身边来敬酒,要是换一种场合非得醉了不可,还好他推说有伤在身,仅仅是沾唇示意而已,并未喝太多。酒过三巡,众人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气氛变得热烈,尤其是这批经历南海凶险的年轻弟子,有了同生共死的遭遇,无形中感觉亲近了不少。

  游方注意到席间少了两个人,分别是形法派弟子慕容纯明与叠障派弟子李永隽,这两个大姑娘中午不吃饭跑到哪里去了,其中一人身上还有伤没有完全好。借敬酒的功夫,他悄悄问形法派长老云飞絮:“你徒弟呢?”

  云飞絮皱眉道:“纯明这丫头,刚才走出议事厅的时候还看见她来着,被皓东真人的弟子李永隽拉着在一旁说话,怎么转眼就不见了?”

  话刚说到这里,慕容纯明就从外面进来了,牛金泉一眼看见她大声嚷嚷道:“慕容,你跑哪去了?大家都喝过好几轮了,就等你了,快来,先自罚三杯!”

  慕容纯明瞪了他一眼,拿过一个杯子道:“你这头醉牛,就知道欺负人!想喝也不陪你喝,我得先去敬兰德先生酒。”

  牛金泉呵呵笑:“喔,是得先敬兰德先生,你快去吧,回头大家再一起喝。”

  慕容纯明拿着杯子过来敬酒,游方也站起来了,云飞絮在一旁小声斥责道:“纯明,这么多长辈在场,你跑哪去了?一声招呼都不打!”

  慕容纯明压低声音道:“我刚才被李永隽拉走了,她有事求我,我正想告诉兰德先生呢。”

  游方微微有些意外:“李永隽又有什么事?她的伤还没好呢,正应该好好休息,不来喝酒也罢。”

  慕容纯明凑近了说道:“谁说不是呢,伤还没好利索也不好好养着,竟然想租船出海再回那个岛,说是要把兰德先生失落的法器捞回来,要雇一批深海潜水员呢。”

  云飞絮:“那她找你商量什么?”

  慕容纯明:“这事可需要一大笔钱,她一个道观里的出家人,平时零花钱虽然不缺,可哪像世家弟子有那么多积蓄,所以想找我借钱。我一时之间也拿不出那么多啊,这次南海渔村聚会也花了不少,所以劝她不要着急。倒不是舍不得借钱,她一个姑娘家带着伤出海,确实也很让人不放心,但看她的样子却着急的很。”

  云飞絮眉头一皱:“她师父皓东真人知道吗?”

  慕容纯明:“听口气,她没有告诉师父,否则怎么会私下里找我借钱,看来是想自己把这件事给办了,给兰德先生一个意外之喜。”

  “意外之喜?我看还是心里放不下。”一直在留意游方的向影华也端着杯子站了起来,在几人身边小声插话道:“兰德,假如我为救你而遗失了天机手链,你会不会也想尽快帮我找回来?我清楚你那柄剑的厉害,而你现在的处境,确实需要它防身。”说话时语气幽幽,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

  云飞絮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此说来,倒也不能怪李永隽那孩子冒失任性了,有这种想法是人之常情。但她这么打算确实不妥,我得和皓东真人说一声。”

  游方赶紧劝阻道:“云长老,李永隽既然去找纯明姑娘私下商量,你就不必告诉她师父了。消砂派要调查海捞瓷之事,不日将有南海之行,我也想乘船同去,顺便找回失落的法器,这样岂不更好?”

  酒喝的差不多了,众人开始商量调查海捞瓷之事,柳希言是牙笼远洋渔业集团总裁,手下不仅有船,还有一批弟子从小就是远洋渔民出身,近年来还在经营近海养殖,有现成的潜水装备也熟悉捕捞,他要带人带船出海。

  游方则表示自己也要一同前去,然后在场不少人纷纷表示也想同去,大多都是这次共同历险的年轻人。苍岚坚决要去,牛金泉也赶紧举手,慕容纯明现场请示云飞絮,然后也决定一同再度出海。

  有些人平日也有很多事务要处理,此次来海南耽误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必须得回去,比如张流冰、梁广海。熊居仕要陪着师妹养伤,也不能一同前往。除此之外上次出海的那批人,大凡能抽出时间的,这次又结伴同游,还多了牛月坡、包旻、龙喻洁、向影华这四位“长辈”。

  张流花也要去,并且说还开着那艘游艇跟着,有什么意外情况也好接应,包冉立刻就说自己也要乘那艘游艇,好帮张流花一把。游方则问道:“张流花,我记得你开了一家建筑设计工作室,不回去干活啊?”

  张流花笑道:“最近接的最大一单业务就是寻峦大厦设计,已经动工了,有什么问题需要找我这个设计师的,大哥会随时联系我,用不着我随时出现场。至于其他的业务以后再说吧,这么好的出游阅历机会,我怎么能错过呢?”

  最后商议的结果,是开着牙笼渔业集团的一条船出去,这艘船与上次乘坐的船差不多,也是消砂派用渔船改造成的游船,各派同道有二十余人共同出海,张流冰与包冉驾驶游艇在后面跟着。既然兰德先生同去,各派长辈则吩咐弟子,出海一切行动以兰德先生马首是瞻。

  考虑到曾在南海遭遇袭击,这次出海还要多做一些准备,柳希言则坦然的请各位同道在出海之前仔细检查所乘之船,防止万一有人捣鬼。这么多高手有备而去,假如不是与海军军舰起冲突的话,估计什么场合都能应付下来。

  酒席上已经商量的差不多了,李永隽回来了,看神情有一丝忧郁。慕容纯明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赶紧招呼她到身边坐下,并且告诉她众人商量共同出海之事,问她愿不愿意一道前去?

  皓东真人本不想让徒弟带伤再出海,但是李永隽一直用哀求的眼光看着师父,最后皓东真人叹了一口气,还是点头了。游方提议,出海的日期不必那么着急,定在三天之后,他自己还要做一些准备。

  第二百四十三章 海上生明月

  “李永隽是出家女冠,其实也不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是个孤儿,自幼就在道观中长大,被皓东真人收为弟子。她认识的人不多,与风门之外的交往也很少,尤其是你这种风流不凡少年郎,恐怕还是第一次遇见。”

  这是当天晚上在游方的病房中,向影华坐在那里,两人之间在说悄悄话。

  游方哭笑不得:“风流少年郎?我当不起啊。”

  向影华微有嗔意,语气又似乎在撒娇:“是吗?兰德先生年少英雄,当代江湖中声望正隆,更兼一身侠肝义胆,智勇、才貌,风流无双。这话并不是我说的,而是今日同道众口一词的评价,你还要推辞吗?”

  游方都快冒汗了:“影华,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向影华:“我没把你当什么人,你就是我眼中的兰德,你已经做到了最好,我好像只求了你一件事,你并没有拒绝。……我本不应该说太多,但那李永隽毕竟是秘法修行弟子,将来恐怕是要继承皓东真人衣钵的,并非世俗中的女子。”

  游方赶紧摆手道:“影华,你别说了,我绝不会招惹她,而且在你面前,此生也绝不愿相欺。”

  向影华:“为何不说绝不相负?”

  游方叹息一声:“我说不起啊,想我师父刘黎一生,也不知相负几许……”

  向影华抬头立刻打断了他:“兰德,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游方把头低了下去:“我不是什么好人。”

  向影华:“嗯。”

  游方:“我确实很风流。”

  向影华:“嗯。”

  “我……”游方说不下去了。

  向影华站起身,一指窗外道:“看,多美的月色。”

  游方也站起身挽住她道:“对,好美的月色!到阳台上去赏月吧。”

  ……

  三天后,卧牛派掌门牛月坡带着儿子牛金泉,鸣翠泉弟子熊韦伯、熊路仙、三元派弟子罗斌、余成韵、八宅派弟子梁广海、形法派弟子慕容纯明、龙楼派弟子石双、叠障派弟子李永隽、松鹤谷长老向影华、还有一位年纪轻轻的前辈梅兰德结伴出海。

  消砂派两位长老柳希言、苍岚陪同,游船上的水手也一律都是消砂派心腹弟子。寻峦派弟子张流花与包冉驾驶游艇跟随,寻峦派长老包旻与龙楼派掌门龙喻洁也在游艇上。

  消砂派想查海捞瓷之事,可是大海茫茫怎么查?既然一切都以兰德先生马首是瞻,航线自然是游方定的,他在出发之前就取出了一张海图,提供了一个经纬度,让柳希言直接把船开到那个地方。

  柳希言一句话都没多问,当即照办,直接吩咐弟子向着这个方向航行,预计航程要有一天多。

  这天晚间,海上升起了一轮明月,游方与向影华站在船头,望着海波中细碎的粼粼月色,谁都没有说话,然而月光却似华裳一般缠绕在两人身边,似有实质飘忽舞动。

  他们在练功也在养伤,是静中之动、无姿之舞。游方运转神识,于天地灵枢中孕育纯阳水意,此刻当然不是温养秦渔,似是在安抚那洒下的月华。向影华神念如凝,似无形又无处不在,这灵枢移转中配合的是妙然无隙。

  有人在船头欣赏月色,也有人在观景台上看着那月光下的一对璧人,心中有无言的赞叹。这时李永隽轻轻的走到船头一旁,手扶船舷也默默的凭栏眺望,游方和向影华发现她也在运转神识,汇入海面上升起的水意灵枢之中。

  两人心有灵犀,几乎同时移转灵枢,月光下的秘法似乎合成了一种仪式,仿佛是古老的建木传说,又仿佛是松鹤谷中运转的天机大阵,带着滋养形神之妙,融入李永隽的神识——这是在帮她疗伤。

  李永隽微微一怔,倒也不好运转神识相抗,仍然默默的站在那里,身影极淡,就似融化入夜色。这时船头的海浪声似化作了琴韵,又有人在运转神识,苍岚静静的坐在观景台旁的休闲椅上,展开神识汇聚水意,也融入了众人的妙法。

  紧接着又有一人展开了神识,只见牛金泉装模作样的手扶栏杆在看月色,却不失时机的也施展秘法,没有任何花哨的玄妙,就是将神识融入其中。慕容纯明站在下层甲板往上看了一眼,一言不发也展开神识。接着在船尾喝茶的余成韵和罗斌也不约而同运转神识,与众人相合似有安抚神魂之意……

  很有趣,各派高手在夜色下联袂合演妙法,这次并不是为了试探,施展起来也并不艰难,显得静谧而温馨,融入天地灵气滋养形神,这才是习练风门秘法真正的妙趣。

  一艘游艇远远的跟在这条船后,龙喻洁与包旻这两位神念高手也在看着夜色风景,突然感应到前方大海上神识弥漫。包旻微微一笑道:“我本想劝兰德先生养好伤再出海,但这么多同道没法等那么长时间,所以才跟着出海想有所照应。如今看到这一幕,如此合力运转神识滋养之法,倒也很适合养伤,此番行游之后,兰德先生与李永隽的伤也应该完全好了。”

  龙喻洁微微点头道:“这秘法好生玄妙,照说兰德先生并无运转神念之能,却能与那月影仙子的神念相合无隙,所运转似阵法又非阵法,倒像一种仪式,却能在这夜气阴沉的海水中汇聚纯阳之意,好生玄妙,其人之师承必然不简单。”

  包旻不动声色道:“兰德前辈的师承当然不简单,什么人能调教出这样的弟子?只不过他既不愿说,我等也就不必追问了。在松鹤谷中,千杯前辈已经解释清楚。”

  龙喻洁看了包旻一眼,试探着问道:“难道包长老也在猜疑……?”

  包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心中有数,何必说出来呢,也不适合说出来。”

  龙喻洁点了点头,神念拢音悄声道:“如今心中有数的,恐怕不止你我了,兰德先生可比他师父人缘好多了。”

  包旻感慨道:“当年是乱在时事,而如今乱在人心,他可不比上一代人轻松。据我所知,他师父年轻时只是潜心修炼秘法,而他这才二十出头,就已经历了多少事端?”

  两位高人在远方议论,而大船上的众弟子仍然神识相合运转秘法,从九点多钟一直到子时已过,游方与向影华这才不约而同缓缓收回神识神念,众人皆觉妙处难言,有人暗中发出惊叹,有人默默一声叹息。

  ……

  第二天中午时分,到达了游方指定的海域,天公作美这一天风平浪静,四面是一望无际的碧蓝,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状来。但是驾驶室后面有一间船舱里,几个人的神情却很专注,一直盯着各种仪表随时观察变化。

  船速放缓,缓缓在这一带海域呈S形来回游弋,严礼强戴着耳机正在监视声纳信号,一边在仪器上调整着超声波段,突然说了一句:“声波定位仪显示前方有不规则的海床。”

  柳希言皱了皱眉头说道:“看磁力计没什么变化啊。”

  牛月坡不解的问:“这说明什么问题?”

  游方在一旁解释道:“通常情况,如果海底出现大型不规则物体,又没有磁力异常,很可能就是自然的礁石海床起伏。”

  游方其实也是个外行,但为了出海“摸鱼”,这几天做了不少功课。他到的这片海域在一九九五年的时候曾有人来过,是一位名叫麦克·布什的美籍爱尔兰海洋科学家所带领的远洋科考团。这位海洋学者当时是以技术援助的方式,被获准在南海海域进行科考,考察项目是洋流、气候以及渔业资源。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海洋科考部门经费严重不足,因此有很多远洋科研项目都无法正常展开,这一类的援助很受欢迎。在当时看来,麦克·布什所运用的科技手段很先进,其实现在回头看,无非就是投入大小的问题,说先进倒也谈不上。

  当时这一片海域还存在海权争端,麦克·布什向中国政府提出申请,完全遵照中国法律进行科考援助,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是受欢迎的,因此很顺利的在这一片海域展开了预定活动。

  吴屏东事后调查过麦克·布什这一次科考活动的全过程,甚至还专门写了一份内参,提交给国家文物部门以及农业部渔政部门,表示了对这次活动的强烈质疑。

  吴屏东并不是海洋科考学者,却是当代最出色的考古学者之一,他在十八世纪荷兰探险家吉姆·巴斯所撰写的航海日志中找到这么一段记录——

  一七八八年,有一艘巨大的货船从中国福建的泉州港出发,驶往东南亚沿海各地。这艘大船长四十五米,宽八米,吃水有八百多吨。船上有一千多名乘客和船员,还有几十万件产自景德镇的瓷器压仓。这些瓷器精美异常,有各种花瓶、餐具等等。

  但这艘顺隆号船却在中沙群岛以西海域触礁沉没,八百余人葬身海底,只有不到三百人恰好被吉姆·巴斯乘坐的女王珍珠号救起。这位探险家得知这一消息,十年后又专门带船来到当年顺隆号的沉没之地,企图在海中打捞失落的“宝物”,但是水太深加上风高浪急,根本就没找到沉船的线索。

  吉姆·巴斯留下了这本航海日志,还附了一张手绘的海图,所标记的沉船地点就是麦克·布什带领海洋科考队活动的中心区域。一九九五年十月,科学考察团还真的发现沉船了,麦克·布什随即资助潜水打捞工作,捞出了近二十万件瓷器,其中有不少还是完好无损的。

  而吴屏东进行了一系列的考古查证,认为顺隆号上所装载的瓷器远不止这么多件,当时也只打捞上一半而已,可是科考报告上却记载沉船上的物品基本已清理干净,已无继续打捞价值。所以吴屏东怀疑这里面有猫腻,写了一份内参报告,提醒有关部门注意此类所谓的科考行为。

  但是这一类事件要想调查清楚实在太困难了,海底深处的东西可不像地面上的发掘那么一目了然,再加上年代久远洋流变化复杂,古代记录可能也有不准确的地方,缺乏直接证据的情况下,没有谁会专门为了一份内参投入那么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再去调查。

  当时发现这艘沉船是意外之喜,麦克·布什还受到了有关部门的表彰,私人为赞助打捞的出资后来也由政府偿还,算得上是名利双收。

  游方之所以会忆起这段往事,有两方面原因。一是有了今天的机会,他当然想去查清吴老十几年前的疑问,另一方面听说那个麦克·布什如今已是海洋部门的科考顾问,最近又带着一个团队正在南海搞科研!

  游方与牛月坡说话,回忆当初在吴老的书房中,听他老人家一边翻阅资料一边讲述往事,那天晚上聊的似乎是史志考证的话题,不知怎么就谈到南海沉船了。

  这时游船掉头选择了另一个探测角度,三维成像仪屏幕突然出现一个模拟画面——在约四十米深的海底,有一个四米多高、约四十多米长、七米多宽的巨型物体。柳希言赶紧喝了一声:“停!兰德先生,你快看,这很像是一艘沉船!”

  游方点了点头:“应该就是了,现在是中午,天气不错能见度很好,正适合下去看看,找地方抛锚,我去换潜水服。”

  柳希言劝阻道:“兰德先生,你的伤还没完全好,就让袁野、孟三美潜水,把视频资料带上来就是了。”

  游方摇头道:“我的伤不碍事,就是潜水看看情况而已,又不是与高人斗法。有些痕迹视频录像中看不出来,要自己下去才知道,水中神识展开受很大限制,要靠近了仔细感应才行。”

  柳希言:“既然如此,就让老夫下去吧,这海里的经验,我倒不必自谦。”

  游方还是摇头:“这不是搞深海捕捞,而是遗迹考古,柳长老还是在船上坐镇,好随时监控各种情况。”

  柳希言想了想道:“那好,我先抛锚放探头,测水温和海底洋流,再让苍岚陪你一起下去。”

  半个小时后,游方已经换好潜水服站在底层甲板上,四十多米深的海底,一般人裸潜是下不去的,以游方的功力倒是可以下去,但一样有危险并且停留不了太长时间。所以还是需要潜水装备,而且不是普通的潜水镜加氧气瓶,是专业的深潜作业装备,全身都包裹起来,还有作业缆绳与船上相连。

  一共有四个人下水,游方打算摸进沉船一探究竟,为了水下活动方便所以没系缆绳。而另一个人一看就知道是苍岚,贴身的潜水服下身材柔美姣好,看得牛金泉眼神都有些发直,却又不好意思盯着看。游方注意到苍岚也没有系缆绳,还没有挂配重铅块。

  牛金泉本来也坚持要下水,慕容纯明同样想下去,其他几位年轻人一见这个场面纷纷都要凑热闹,被游方板着脸阻止了——这又不是海底探险娱乐活动,没有经验也没考古常识的人下去一点用都没有,人多了还会添乱!

  向影华见游方这么说,便没有坚持与他一起下水,只是叮嘱道:“以你的本事,就算不用装备,平常情况也不会有太大风险。但三百年沉船、八百阴魂无依,在海底阴寒之地,又曾被人骚扰,此去守护元神为要!这不比寻常的打捞,你一个生人悄然潜入,可能会有异状,千万要小心。”

  连向影华都很自觉没有入海,其他人就更不好意思添乱了,于是看着四人依次入水。严礼强携带了水下探照灯,孟三美带着水下摄像机,扶着缆绳跟在游方后面缓缓入海。令游方感到诧异的是,苍岚将法器带下海了,在水中一挥蓝色分水软刺,竟能在很小范围内运转神识、控制水意灵枢流转,缓缓向下潜去,难怪柳希言放心让她陪着游方下来。

  从水面上看不见海底,只能望见碧蓝色的一片,但是潜到几十米深的海底,会发现阳光透过海面能看清周围的东西。深处的海水比海面温度明显要低,通常情况下不知不觉中体内的热量会散失很快,但游方完全可以忍受,有深潜服的保温就更没有问题。

  这一带海床主要由淤沙与礁石构成,洋流速度并不快,生长着稀疏的海洋植物,有的海草有四、五米高,在海水中轻轻摇摆,呈现出各种奇异的颜色。看哪里有没有海草生长,就知道哪里是礁石哪里是淤沙。这里并没有大块的礁石伸出海床很高,看来顺隆号是在远处触礁、在风浪中挣扎着漂浮到这里才彻底沉没的。

  假如不小心被海底的水草缠住是很麻烦的,几人随身都带了潜水刀。下潜到海底,又往前方游了一小段距离。游方终于看清楚在三维成像仪中显示的那个庞然大物,是一艘硕大的古代木船,残存的轮廓比他们乘坐的那艘游船还要大。

  在海底看见它,神识中莫名有一种阴森的压迫感,游方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假如秦渔还在身边的话,此时一定会瑟瑟鸣响。

  第二百四十四章 水晶宫

  巨大的沉船龙骨还算完整,但船体已经破损多处百孔千疮,远处看缠绕着五颜六色的海藻,在水底如风中的飘带,近处看船体上密密麻麻附着着野生贝类的骸壳,已经层积了几百年,几乎形成了一个斑驳的钙化外壳,上面还有活的贝类以及珊瑚、海葵生长。

  贝类与珊瑚遗骸层积成的钙化外壳,不仅侵蚀了船体也保护支撑了船体,几百年后它在海洋深处成了一个巨大的船礁。很多色泽鲜艳却叫不上名的鱼儿在海藻间穿梭,游方还看见一只近六十厘米长的玳瑁悠闲的摆动四肢游过,斑斓的阳光投影下,棕琥珀色的背甲花纹异常漂亮。

  船礁外生机盎然,沉船内死寂深深,这几百年沧桑无人扰动的阴阳隔绝之相,靠的越近体会的越深刻。一般人潜水到这里就会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是不敢往里钻的。但天下大胆人很多,麦克·布什的团队不是进入了船舱打捞吗?只要胆气壮就行,游方等人自然也没什么好怕的。

  按现代的话说,这是一艘人货混装船,货物应该在最下层船舱压舱底,而船底是破损最严重的部分,已经陷入海底淤沙中。游方绕着船游了小半圈,就发现了十六年前麦克·布什留下的痕迹。在船侧靠近底部的位置有个大洞,不是沉没时的破损,看边缘的贝壳断面,显然是近年被人工切割开的。

  向内看,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跟在游方后面的严礼强打开了强光探照灯,洞内下方就是船的底舱,可以看淤沙中的各种腐朽的碎木片和碎瓷片。

  这艘船上的瓷器当年装运在木箱中,间隙用草垫保护,虽然沉没时碎了不少,但还有不少完整的保存了下来。木头在封闭海水中浸泡了几百年,就算有的木箱表面还保持了原来形状,但是手一碰就会发现质地已如胶泥一般,当然飘不起来了。

  其实这种木头假如丝毫没动过,落到游方手里用特殊的方法,还可以恢复坚硬的木质能重见天日,物性可能有特别的改变,说不定还有特殊的秘法用途,只是这样做很不容易,成功率也极低。

  游方扫了一眼附近,又向深处看去,舱里的海水似乎很浑浊,强光探照灯的光柱也射不远,仿佛被黑暗吞噬吸收。神识有感应,不知是否因为封闭的底舱被打开的原因,里面的海水正在缓缓地流动,或者用“蠕动”形容更加准确。

  神识在水中展开受到很大的限制,就似要穿透一层层无形的压力与看不见的屏障,延伸的范围与控制的精微程度都比平时大打折扣。

  游方突然做个手势一指下方,苍岚神识之精微与游方相差无几,在水中运转秘法比他更纯熟,而且元神也没有受伤。游方一提醒,她也感应到有异常,手中分水刺一挥,这件海蓝色的法器几乎融在海水中看不清痕迹,但下方的海砂却形成了一道漩涡,有一件东西被水流带了出来。

  苍岚接在手中,是一个直径十厘米左右,高约五厘米的粉彩瓷茶盏,很别致的五瓣蔷薇造型,而且完好无损。这艘船上装载了乾隆年间景德镇出产的外销商贸瓷,虽不如皇家贡瓷那么精致绝伦,但也具备了那个年代器物的精美与典雅特征。

  船上的各种瓷器有几十万件,虽然经过了彻底的打捞,但深海作业不可能像陆地上那样从容,潜水员都是冒着风险还要靠天气的配合工作,这么多瓷器不可能没有遗漏,散落海底的散碎器物几乎是永远不可能清理干净的。

  苍岚伸手抓住这个茶盏,放进腰间悬挂的一个细网兜中,还有几块碎瓷片也冒了出来,打着旋散落在海砂中。

  游方又做了个手势,从腰间的细网兜里取出一支水下手电点亮,率先从那个大洞中向下游进了底舱。苍岚紧随其后也游了进去,虽然穿着潜水服,但姿态就似一条深海美人鱼。由于船体的下沉,底舱内比外面的海床低了两米多,一进入船舱内部,第一感觉就是冷。

  这种冷不仅仅是水温低,还伴随着一种透入骨髓的阴寒气,越敏感的人体会的越明显。游方的知觉以及神识之敏锐远超一般人想象,当即打了个冷战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莫名有种想喝下一大口烈酒的冲动。

  对于秘法修行人来说,这种地方是凶险绝地,尤其是刚刚入门而修炼未成的弟子,千万要小心回避,它的环境比一般的荒山野刹还要险恶的多。但秘法习练者自有灵觉或神识感应,自己知道寻找地气灵枢适合滋养之处,没事谁也不会跑到这种地方来,那不是给自己找事吗?

  就连外面那些看似随意穿梭的鱼儿,也没有一条游进这里,游方与苍岚仗着艺高人胆大,一前一后游进了船舱。苍岚别的什么目的都没有,就是跟着游方,以防有意外事件发生。手电照亮的范围只有两三米远,光柱范围之外就是一眼望不见底的黑暗,显得这个不算很空旷的古代船舱的特别的幽深。

  游方小心翼翼的沿着船舱边缘游动,手电光柱下,随处可见散碎的瓷片和木箱的碎片,上面还覆盖了一层细细的、有些发黑海砂,船舱底部有一条破碎的大裂缝,可能就是三百多年前触礁的痕迹。在船舱的深处,手电晃过,游方突然吃了一惊,因为他看见了底下趴着一个人!

  确切的说是一具人形的尸体,在冰冷的海水中不带任何生气,在水里泡十几年应该早就化成骨头渣子了,但这具尸体的外形还很完整,因为他穿着从头到脚裹的严严实实的深潜服。橡胶深潜服的自然分解的速度极慢,虽然已经布满了裂纹,但形状还大致保存完整,旁边还落着依稀可辨认、早已朽化不堪的氧气瓶。

  看来当年打捞时这里曾经出过意外,有潜水员丧命海底,尸体竟然就被留在了这里!这显然不是正常的打捞,或者说在表面正常的打捞作业之外,这里还发生过非正常的打捞。深潜员是一种高危职业,发生意外并不罕见,可是尸体就留在这里没人管,显然就不正常了。

  苍岚再大的胆子也是个大姑娘,在这种环境下一眼看见这具尸体,骇的手一抖连电筒都脱手了,还好有保险带系在手腕上,随手又捞了回来。别说她,连游方都吓了一跳!

  像这种地方,假如人气很弱的话,一般人呆的时间久了非出幻觉不可,这是地气与物性环境的自然影响。举一个例子,有人到秦陵去参观兵马俑,在物性散逸、人气旺盛的大厅里,扶着栏杆看军阵时说道:“我怎么感觉不到肃杀之气?”这其实是外行话,假如把他与一具兵马俑关在一间很小的黑屋子里,假如不是神经特别坚韧的那种人,用不了太常时间,估计都得崩溃了。

  深潜本身就有各种错觉或幻觉,由于水压的关系,同时周围的环境噪音与平常完全不一样,人们甚至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而呼吸声与周围的水流声显得特别怪异。

  大致在船舱中转了一圈,这里已经被搬空了,根据留下的痕迹判断,简单推算一下,这里原先的瓷器不论是完好的还是摔碎的,绝对不止麦克·布什公开打捞上来的二十万件,至少也有三四、十万件,看来吴屏东的质疑是有道理的。

  可能是麦克·布什分明暗两批打捞,也可能是全部打捞之后有讲过了筛检,将保存完好的精品留了下来,将大量的碎片和剩下的一批完整瓷器上交。中国古瓷一向是西方艺术品收藏市场中的热门品种,而近年来在中国境内也炒的格外火热。

  可这一切都是推测而已,吴屏东看见的只是古籍记载,游方看见的只是被搬空的船舱,根本无法确证什么。有一个不能作为证据的办法倒是可是稍微确认一下,就是感应这里物性气息留下的痕迹——最直观的方法是运转心盘术。

  一念及此,游方运转神识,小心翼翼的发动了心盘。他还是第一次在深水中运转心盘,何况还是这样一种环境,因此相当谨慎,神识控制的极其精微,速度很慢,打算一旦发生意外就立刻收了秘法。

  就在刹那之后,真的出意外了!当游方发觉不妙,却感觉自己的心盘术已经停不下来了,他就像轻轻的推开一扇门望里偷窥,但是刚打开一条缝,门内却有一股巨大的吸力,陡然把他卷了进去。游方这一瞬间的感觉甚至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幻法大阵!

  船舱的四壁上,呈细丝状的黑色海草以肉眼可见的惊人速度疯狂生长,仔细看,竟似水中飘荡的诡异头发,转眼间就密密麻麻将游方缠绕在其间。然后他听见风声呼啸,还夹杂着滚滚惊雷,有无数人在哭喊呼救,四面惊涛骇浪将他裹挟,感觉真实无比。那些黑丝就似一只只阴森怪手,从四面八方抓住了他,拖曳着游方向着不知名的深渊沉沦。

  这里不仅有一舱瓷器的物性气息残留,还有更浓烈气息弥漫,游方的心盘术将之触动了,想一想,这艘船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这种现象也许与乱力神怪之说并无关系,游方知道这是一艘古代在风浪中触礁沉默的船,当时有八百人遇难,这个场景就算没看见,在此时此地的环境也能印在心中。风门秘法不是可以不分环境随便施展的,假如换一个神经很大条的二百五潜水到这里,反倒可能不会发生这种“奇遇”。

  沧州铁狮子、洛阳古墓壁画,不知有多少人曾经参观过,也没听过谁现场出了什么事,偏偏小游子被铁狮子镇住了、被古画魇住了,那是他自己的原因。但此时这种环境明显要凶险的得多,而游方不久前刚刚受过元神之伤。

  一般人如果因为过度紧张,导致环境压力过大,也可能出现类似的幻觉,在外面倒不算要命,但别忘了这里在深海中啊!假如深潜中的人出现幻觉,感到惊恐晕眩甚至导致呕吐,几乎百分之百送命,游方终于知道那个潜水员是怎么死的了。

  普通人可能会遇到这种情况,更有可能遇不到,就看心境和运气了。而游方在这里运转心盘几乎难以避免发生意外,这是他更倒霉的地方,但是另一方面,毕竟是一位秘法高手,当即守护心神不失,收敛并运转神识企图挣脱。

  以往的他,斗法时常携人心神入画卷,现在倒好,一不小心自己被卷入三百年前的幻法之境。

  苍岚就在游方身后不远的地方,忽然感应周围寂静中蛰伏的阴森、绝望、凄厉、怨恨气息在一瞬间被扰动了,从四面八方汇聚缠绕,袭向兰德先生。而梅兰德正在运转神识相抗,只是在深海之中神识之力受到极大的抑制,一时之间无法挣脱。

  坏了,出状况了!这是无声无息、看不见的凶险,苍岚一惊之下赶紧运转神识,由于无法交流,她没有发动攻击性的秘法,而是像此前的合演一般,相辅相成协助兰德先生,将两人的神识之力交融在一起。

  这样一来,苍岚的元神也等于卷进去了,眼前异变陡生,只见黑丝乱舞缠绕,陷入与游方一样的幻法攻击中。她在水下的反应跟快,虽然什么看不见,却将手中软刺一挥,企图运转水意裹挟兰德先生冲出去。

  船舱并不大,虽然分不清方位,但是不论朝那个方向冲击,只要将舱壁冲开一个缺口离开这里,环境受激引所导致幻法侵袭自然不攻而灭。然而还没等她有进一步的动作,眼前场景突然又是一变——远处是秀丽灵山,脚下是洁白沙滩,前方是碧蓝的大海。

  海上有乌云滚滚,传来电闪雷鸣与风雨呼号之声,有一艘大木船正在缓缓的沉没。兰德先生与她并肩而立,不紧不慢的说道:“这里是我所携炼一片元神天地,多谢姑娘出手助我,却也卷入那幻法攻击。”

  游方那副特制的画卷不畏水火,这次也带下海了,刚才遭遇幻法攻击,他顺手就从网兜里掏了出来。苍岚出手助他,神识相容,因此他很方便就把她顺势也带进了画卷中,否则将这种高手“请”进来还真不容易。穿着潜水服又没有麦克和通信缆,两人在海底自然无法开口说话,但可以用这种奇异的方式进行交流。

  苍岚愣了愣随即就反应过来,惊叹道:“兰德先生真是手段玄奇,来到海底深处,居然将晚辈带进了一座水晶宫。”

  游方微微一怔,旋即笑道:“你将我这一片携境天地形容为水晶宫?真不愧有南海龙女之名,是什么人说什么话。”

  苍岚也笑了:“此处是海底,这里不是水晶宫又是什么?……兰德先生的妙法可以守护元神,但如此施法所耗神识之力甚巨,不可持久,身处险境之中,还是让晚辈赶紧带您离开船舱。……此后有机会,晚辈很想细细领略传说中的水晶宫妙处。”

  她告诉游方自己的打算,要运转水意裹挟他冲出船舱,这是自己所擅长。游方摇了摇头道:“不必慌乱着急,以你我的功力境界,这只是小小的困扰,想脱困并不难。机会难得,你让我先试试一种秘法,若有什么状况,你再带我出去不迟。”

  话音一落,场景随之移换,远处的沉船迅速拉近,海面升起,两人似随着船沉到了海底,“水晶宫”消失了,眼前仍是黑丝乱舞的幻法攻击。但是苍岚已经可以看见梅兰德,只见他穿着潜水服,手中擎着一枚冷云晶,洁白的晶石发出柔和的光芒照亮了黑丝间的海水,四面八方似有无数阴森的影子在黑暗中飘荡,让人不寒而栗。

  游方手中这枚冷云晶,灵性洗炼精纯,还炼入了无形的阴界土,属于可遇不可求之物,就是他在松鹤谷送给向影华的那对晶石之一。向影华这次赶到海南,除了天机手链之外,随身也带着这一对晶石,她知道游方擅用阴阳生煞大阵,这次下海,也让他把这对晶石随身带着。

  周围的阴影发出凄厉呼号之声,晶石发出的白光也在随之闪颤,四面的飘荡的黑丝似被白光闪颤震散,化为一丝丝精纯的雾质,奇异的消失在晶石中。

  苍岚暗中皱了皱眉头,看兰德先生所施展的秘法,应该是用一枚冷云晶为神识灵引,摄取周围被扰动的无形精纯阴气。

  理论上这倒也是破此刻幻法的手段,但在这冰冷阴森的海底古船中,如此浓郁的阴气弥漫,是不可能收摄干净的,更别忘了水体本身的物性就能聚阴!这么做,只会让缠绕汇聚的阴森煞意更加浓郁。

  果如苍岚所料,漂舞的黑丝越来越密集,几乎汇成密不透光的一片海底阴云,只有那晶石发出的闪颤白光把她和兰德先生护在中间。然而她却不清楚,此刻的游方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第二百四十五章 如鱼得水

  过了一会儿,苍岚也回过味来,明白兰德先生不是在破幻法攻击,就是在摄取这汇聚纠缠的精纯阴气,不清楚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手段之玄妙也看不透。

  水体聚阴,又是在这冰冷的海底,这艘沉船其实也是一座死寂的巨大古墓,他们在最下层的船舱里,位置比周围的海床还要低,破损的船底直接连接着海底浑然地气,游方如此运转神识,等于在故意吸聚阴气汇集,然后通过一枚灵性洗炼精纯的冷云晶炼化吸收。

  又过了一段时间,苍岚不禁在心中暗暗佩服,她自诩神识控制之精微在同代弟子中几无人能及,在水中施法又是她的擅长,但今天终于见到不亚于她的高手了。如此施法不需要将神识延展的很远,只须控制运转范围守护心神不失,越是精微敏锐越能持久,而在水中做到这一点尤其不容易。

  别忘了,除了水可以阻碍神识之外,彻底包裹身体的深潜装备也妨碍知觉。

  兰德先生施法的时间可不短了,神识控制的一直相当精妙丝毫破绽也没有,苍岚自问做到这样也是相当勉强,而兰德先生不久前还刚刚身受重伤。她同时也有几分疑惑或者是感叹——这位小前辈待人究竟有没有戒心?

  若说他胸无城府那显然不可能,詹莫道的异动就是被他及时看穿阻止,才救了一船人。若说他待人不诚、心机叵测显然又不是,眼前的场面分明是全然信任自己,放心的在如此凶险之境中展开神识施法,若有任何异变,全赖她来护法,这是托付安危啊。

  既然如此,苍岚就更加小心翼翼,既没有运转神识独自挣脱幻法,也没有贸然带着梅兰德立即离开船舱,而是留意着他的动静。渐渐的,苍岚有些担忧起来,她怕兰德先生太过自信托大,这里毕竟是海底,不能停留太长时间,假如再出什么意外,连回去的氧气都不够了。

  苍岚是打心眼里佩服游方,有时候想折服一个人,不需要处处逞强,最好的办法,是对方最擅长、最得意的技艺,而你比他更擅长、掌握的更精深。

  游方此刻倒不是有意要在苍岚面前卖弄什么,他心里高兴的是另一件事,甚至对自己的老头子师父是腹诽不已。没想到在这里收集阴界土是如此轻松!水体可聚阴,而此处是水意之极的至阴海底,另一方面,不需要延展神识去搜寻什么,环境受扰动,阴煞气正从四面向他这个带着生阳气的活人缠绕。

  不需要在陆地上找什么封存千年精纯阴气的青膏泥层,甚至连“土”都见不着,这是大自然造化之功,因独特的机缘而被激引发动。虽然在水中运用神识艰难,但此时摄取精纯阴气却要容易的多,就是要小心莫为幻法攻击所伤。

  这种机缘太难得了,不是随便潜入海底凭自己的力量就可以办到,必须要借助一个特别的触发点导致这个过程出现,这是他无意间的遭遇。另外还必须有一件东西能够及时炼化吸收精纯阴气,一枚灵性洗炼精纯的冷云晶为神识灵引自然效果最好,否则控制不了太长时间。

  假如没有这枚物性纯阴、灵性洗炼精纯的冷云晶,用秦渔所配的那枚琉璃珠也行,假如这两样东西都不在,用灵性洗炼精纯的钨光石或者一般的冷云晶勉强也行,就是效果大打折扣,换个人恐怕就控制不了。

  然而最重要的,是游方左手所扣的另一样东西,那是一枚灵性洗炼精纯、包含纯阳水意的七曜石。昨夜在海上运转秘法汇聚纯阳水意,合众人之力与向影华的神念之功,游方炼化了些许纯阳水在这枚七曜石中。

  此刻他一手扣着一枚晶石,就在方寸之间悄然运转阴阳生煞大阵,以纯阳水意炼化阴界土,否则精纯阴气汇聚,他也来不及去炼化。刘黎教他的这一招,分明是借机放水让他完成师命,有了纯阳水,炼化阴界土的速度竟会如此之快!

  从某种角度来看,这简直就是考试作弊啊!但如何作弊的窍门老头却没有直说,让游方自己去领悟。而能够作弊成功,那也是游方自己的机缘和本事。一代地师果然不简单,看似随意传下的秘诀,水都深的很。

  心里虽然高兴,但游方也没有逞强,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逐渐停了下来。

  后面的苍岚正准备提醒兰德先生此地不可久留,该走了,突然只见周边漫舞的黑丝不再向冷云晶汇去,而是随着一股无形的力量荡漾而开。原来是兰德先生又举起了左手,手中是一枚纯黑色的七曜石,在这阴气汇聚的海底,竟激发出一股纯阳之意。

  双手之间,竟能运转阴阳生煞大阵,阵法控制之巧妙前所未见,漫舞的黑丝一进入这个范围就开始旋转、汇聚、消失,与晶石发出的白光宛如形成了一个运转的太极图案,然后从黑白分明中又化作灰蒙蒙一片混沌——就是底舱中略显浑浊的海水。

  前方有一道明亮的光柱射来,迎着看去非常刺眼,那是严礼强在外面打开的强光探照灯。兰德先生竟然在无声无息间破了幻法缠绕,难怪刚才那么不慌不忙。

  苍岚赶紧游了过去,游方收起晶石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微微用了用力。苍岚随即会意,兰德先生这是累了,要她把他带上海面。想想也是,不累才怪呢,就算他是铁打的也不是神仙,否则简直超出想像了。

  苍岚一挥分水刺,水意流转裹住游方将他带出了船舱,虽然还在海底,却莫名有一丝暖意,有点“还阳”的感觉。苍岚做了个手势,示意众人上浮。不用自己游,孟三美发出信号,船上人缓缓收回缆绳,苍岚与游方一人扶住一根缆绳,被慢慢拉上去。

  由于压力的变化,深水中上浮绝对不能太快,过了好一阵子才浮出水面。等上了船游方才有一种差点虚脱的感觉,刚才精力与体力的消耗极大,假若不是有苍岚护法,外面还有人接应,他绝对不敢那么玩。

  ……

  换好衣服,游方坐在观景台上的休闲桌边终于缓过一口来,向影华在他身边问道:“来点什么,冲一壶热茶?”

  游方叹息着说了一声:“现在想喝烈酒。”

  消砂派弟子独孤裳插话道:“兰德先生想喝什么酒?船上有伏特加。”

  游方:“伏特加也行啊,要是有二锅头就更好了!”

  独孤裳歉然道:“二锅头没有,兰德先生要是想喝白酒,精品五粮液怎么样?”

  游方微微一皱眉:“那也不烈呀!”

  孤独裳:“烈酒?让我再想想……”

  这人说话够罗嗦的,向影华好气又好笑道:“有什么拿什么吧,要不你都拿来,让兰德先生自己喜欢什么口味就喝什么。”

  不一会儿,孤独裳拿来了好几瓶酒,游方看了看,最终还是倒了杯五粮液,一边喝一边对向影华说:“还是找这种绵而不烈的感觉吧,慢慢舒活筋血,将这口寒气散去,再来两个下酒菜就更好了。”

  孤独裳又问道:“兰德先生是想要热炒还是冷盘?是海鲜还是……”

  向影华赶紧一摆手打断:“两个热炒就行,什么菜随便!”

  孤独裳又去船舱了,向影华问道:“你潜水时间其实并不是太长,在水下究竟遇见了什么,体力消耗如此之巨?……还有,我怎么发现你一直在偷偷乐呢?”

  游方笑呵呵的说道:“水下的遭遇确有几分凶险,回头再细细对你说,你先看看这个。”他递过去一枚冷云晶。

  向影华对这枚晶石是再熟悉不过了,拿在手中神念一感应就发现了变化,没有说话但眼神看过来分明是在问三个字——阴界土?

  游方点了点头道:“是的,真没想到啊,我一直发愁上哪儿去找三两,今天这一趟,居然就弄了一两多。”

  向影华轻摇手链,以神念拢音道:“如此说来,你要是在这里多待两天,师命岂非就可完成?”

  游方:“所以我刚才忍不住笑,却被你发现了。但这有难度,昨夜合众人之力,汇聚些许纯阳水意,短短时间就已消耗殆尽,险些还被阴寒所侵。”说着话他又递过去那枚七曜石。

  向影华接过七曜石在手里掂了掂,想了想又说道:“这倒不是大问题,我昨夜看出你想做什么了,如果只想用之为灵引,所耗甚微,我可以像昨天那样帮你再凝炼些便是,用不了太多。”

  游方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可是我怎么能把船留在这里呢?要知道多停留一天,消砂派要花多少钱吗?”

  这倒是大实话,远洋出海行游,这样一条船这么多人,每天花钱简直如流水一般,小游子自己绝对玩不起。消砂派为了化解与各派之间的嫌隙,找了个所谓的机会出海调查“线索”,同时也是为了与各派弟子重新修好,不计成本在所不惜。

  但游方也得自觉啊,不能因为无谓的事情把船扣在这里好几天,这不等于拿别人的钱打水漂玩吗?

  这时孤独裳端着两盘热气腾腾的小炒上来了,放在游方身前道:“兰德先生,请您尝尝,这可是叠障派李永隽师姐的手艺,她特意下厨给您炒的,炒菜用神识控制火候,如此妙法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呢?”

  游方微微一皱眉道:“她怎么会下厨炒菜呢?”

  独孤裳:“我刚才去厨房的时候,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被李师姐听见了,问我嘀咕什么呢?我就说兰德先生要厨房炒两个热菜,而月影仙子说随便,我在想让厨师炒什么菜好呢?然后李师姐就下厨了。”

  游方:“谢谢你,也谢谢永隽姑娘,我自己慢慢吃慢慢喝,就不再烦劳你了!”

  孤独裳自作主张道:“一个人喝酒多没劲啊,您等会儿,我再给月影仙子拿个杯子和一双碗筷来。”

  向影华瞟了他一眼啥话也没说,独孤裳还真的拿来一个酒杯和一副碗筷,然后很自觉的进船舱了。有意思的是,其他人见他俩这个架势,谁都没有再到观景台来,大家都跑到下方甲板上看风景去了,只有他们俩在这里相对小酌。

  向影华浅浅的喝了一口酒,看着眼前两盘菜说道:“这菜……”

  游方举着筷子等了半天没听见下文,只得追问道:“这菜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向影华:“据我所知,李永隽本人是食素的,但这两盘菜可不是素炒。”

  游方哦了一声故作轻松道:“又不是她自己吃的,蛎蝗配上椒盐,正可暖身。”

  向影华点了点头:“兰德,放之江湖无论在何处,你都能如鱼得水啊。”

  游方干笑两声:“就这么点优点也是缺点,早就有人说过我是江湖小混混。……聊正事呢,怎样才能让船在这里多留两天,而大家又都能满意高兴呢?”

  就在这时下方甲板上传来一阵笑声,只听牛金泉以夸张的声音大惊小怪道:“哇,真不愧是南海龙女,你去龙宫淘着宝啦?这茶盏多漂亮啊,我都想天天用它喝水了!”

  一群年轻人在甲板上看苍岚从水下带上来的东西,一边听她讲述在船舱中遭遇的事情。苍岚将梅兰德描述的跟水中神仙差不多了,但有些细节却没讲,比如进入元神天地的经过,只是详细介绍了在船舱内外所见,又说了扰动环境遭遇幻法攻击的过程。

  向影华问道:“怎么回事,你们在下面还带上来东西了?”

  游方也不隐瞒,讲述了水下遭遇的详细经过。向影华听完之后突然笑了,凑过来耳语了几句。其实她不用做出这种讲悄悄话的样子,反正别人也听不见,也许是下意识的习惯吧。苍岚在船头甲板上似有所感应,回头悄悄望了这边一眼。

  而游方听完之后呵呵笑,轻轻一拍她的手背道:“影华,你真是女中诸葛。”

  ……

  当天晚饭,众人在餐厅中欢聚一堂,说笑声不断,主要还是谈论中午兰德先生等人在水下的事情。牛金泉在饭桌上还捧着那个茶盏不放呢,啧啧称奇,喜欢的不得了的样子。苍岚笑道:“既然牛师弟这么喜欢,就拿回家喝水好了。”

  牛金泉也不客气,说了声赚了,一面又不解的问道:“这茶盏很不错呀,既然那位麦克·布什把货仓里的东西都搬空了,为什么还把它留下?”

  苍岚解释道:“那条船是触礁沉没,船底已经破损,当时肯定也有货物散落在海底,这一片海域估计还有不少,是不可能清理完毕的。”

  牛金泉:“我看这个茶盏这么漂亮,肯定也很值钱啊,既然他们知道水下还有东西,为什么不再来捞呢?”

  柳希言又解释道:“这是要计算成本的,他们的目的就是盗取沉船上的货物,自然是一次性集中打捞、整箱搬运最为方便。像这种散落海底埋于沙中的东西,一般潜水员是不可能找到的,如果进行海底清理其代价太大不可想象,兰德先生也是以神识感应才偶尔发觉。”

  这个道理说穿了谁都懂,深海打捞成本极高,假如花一千万的代价去找十万块钱的东西,这种傻事谁也不会干。就算政府部门打捞古代沉船,也要综合考虑各种因素,不可能说捞就捞,也不是打捞之后就能把海底散落的所有东西清理干净,那是不可想象的。

  柳希言又问游方:“兰德先生,就你亲身查探所见,麦克·布什当年打捞出来的器物与船中应该有的器物,确实数量不符吗?”

  游方点了点头道:“至少差了十几万件,但我们的调查根本做不了任何证据,仅仅是一种推测而已,其他的可能性可以随便列举,比如另有人在之前打捞过、沉船时已经散失等等,反正这三百年间的事情谁也没法证明。”

  这时苍岚仍在向牛金泉解释道:“近海渔民在海中偶尔捞上来一些东西,这种事情没有人认真追究,可是麦克·布什的行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他是有组织有目的的进行盗取与走私,绝对与国际非法组织有关。……而这处海域,无论从私人还是官方角度,已经没有再组织打捞的价值。”

  慕容纯明在另一张桌子旁插话道:“既然苍岚姐姐能把这件东西带上来,我们也可以下去看看嘛,如果不着急的话,在这里多待两天好了。”

  游方笑道:“还是你牛!在这里耽误时间太长,消砂派可就破费太多了。”

  柳希言赶紧解释:“兰德先生何出此言?此番出海之举,本就是我消砂派要追查詹莫道与那批海捞瓷的关系,以及无冲派是否与他有关联,诸位都是见义相助,破费二字如何谈起!”

  一直没说话的向影华开口了:“既然柳长老这么说,影华倒有个建议,可能对各位都有好处。”

  苍岚问道:“影华师叔有何提议?”

  向影华一指牛金泉捧的那个茶盏:“这些散落海中的器物,恐怕永远也不会有人问津了,专门打捞它根本不值得!但对于在座的诸位来说,下海于淤沙中搜寻,水下运转神识感应物性以发觉,这是任何深海潜水员都不具备的本事,却是淬炼神识的绝佳方式。大家不妨在夜间行功滋养形神,白天入海淬炼神识,别处可难得此机缘!”

  第二百四十六章 淘江湖

  向影华这一提议,在座众人纷纷叫好,尤其是大多数年轻人,听说了苍岚与兰德先生在水下的奇遇,早就按捺不住好奇心也想自己下去见识一番,此番出海行游是以凑热闹的成分居多,刚刚有过同生共死的经历,大家的感情更亲近,劫后余生的情绪也需要舒缓。

  三言两语之间,事情就商量定了,如果天气允许的话,就在此地抛锚停泊多留两天,每夜子时大家合演秘法滋养形神,白天下水寻物,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淬炼神识,在别处确实很难找到这种历练机会,还这么有趣好玩。

  最后还是游方拍板定论,大家也不能光顾着热闹贪玩,该注意的事情一定要注意。潜水嬉戏一定要谨慎,早上九点之后方可下水,下午三点之前一定要上来,未得苍岚允许,谁也不得进入船舱。由于潜水装备有限,同时还需要有人警戒接应,一次最多只能下去六个人,其中三个人必须系缆绳,大家轮流潜海。

  至于子时行功滋养形神,就如昨夜那般妙法,自然由游方主持,众人合运神识。

  商量已毕,众人回船舱休息,此番行游,游方还是一人住一间卧舱,向影华也是一人一间,而且特意就安排在游方的对面卧舱。晚饭后在向影华的舱房里,两人又在说着悄悄话,游方又详细将他水下的经历说了一遍,虽然也不算太凶险,但说到紧张处向影华还是紧紧的抓住了他的胳膊,似乎也很害怕的样子。

  倒是游方哄她似的搂着肩膀道:“大风大浪都经历了,这点小凶险算不得什么,我看那番景象很类似于幻法大阵的攻击,机缘巧合被我引动,还真得好好研究研究,天下各派秘法,其实都取法天成之妙。”

  向影华嗯了一声点了点头道:“再去,一定要更加小心。”

  游方想了想说道:“苍岚所习秘法,别有特长,我想向她请教在水意中运转神识之道,就是不知贸然开口是否唐突?”

  向影华低下头道:“就今日经历来看,她恐怕更想向你请教,只不过……”

  游方:“只不过什么?”

  向影华:“她既有南海龙女之名,所修秘法自然有独私之悟,你欲向她请教,有求必然有予,她曾亲眼见你施展阴阳生煞大阵以纯阳之意收摄精纯阴气,必然好奇欲问究竟,也是不好贸然开口而已。”

  说到这里她仍然欲言又止,但游方明白她的意思,向影华的言下之意是——那采集阴界土的诸般妙用,乃历代地师秘传,你也要传授给她吗?

  游方未答,却反问道:“影华,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向影华:“你还有一对七曜石与冷云晶,此番出海也带在身边,这份馈赠应该够重吧?”

  游方笑了:“哦,你是要我送她这对东西,同时讲解运转阴阳生煞大阵的心得,这份回赠确实够贵也够重,但是值,我听你的。”

  向影华突然抬头道:“看来你不必去找苍岚了,她已经到你门前。”

  游方起身打开门,苍岚正站在他的卧舱门口,一见他从身后出来,似乎并不是很惊讶,但却有点尴尬,拱手微微一躬身道:“打扰兰德先生了,晚辈正欲拜见请教,不知是否方便?”

  游方笑着回礼道:“请教不敢当,我也有事想请教南海龙女,虚礼就免了吧,请进!”

  游方将苍岚请进室中,笑着请她坐下,苍岚问道:“不知兰德先生有何事要向我询问?”

  游方:“是有些不好开口,我是想请教在水意中运转神识之妙,天下高人,没有比你更精于此道的,但各人独私之悟,实在不该轻易询问。”

  苍岚微微怔了怔,很坦然的答道:“若是别人问,我自然也不会说,但是兰德先生开口,倒没什么好藏私的。这是我习练消砂派垣局消砂法时,于海潮起伏中的领悟,取法于垣局变化消砂无定如水之形。神识极精微处方可运用,否则就算功力再深厚,闻说此道也无法掌控。”

  她也不隐瞒什么,当即讲解了自己从消砂垣局变换中所领悟的秘术,如何运转水意灵枢,此法运用起来相当深奥,最重要的关节在于神识控制要极精微,一念成形不能有丝毫的破绽,还能够随心意变化流转。

  她足足讲了一个多小时,也只是解说了此秘术的大概,没有涉及太多消砂派秘传之法,主要是个人习练秘法中一些独特的感悟,最后道:“苍岚所知也无非这些,希望对兰德先生所修之秘法,能稍有助益。”

  游方起身行礼致谢,取出一对晶石道:“苍岚姑娘如此坦诚无私,将所悟秘术相告,兰德不知如何感激!这一对冷云晶与七曜石,虽不是灵性洗炼精纯之物,但能互相配合成阴阳生煞大阵,也属难得,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你一定要收下,万勿推辞。”

  苍岚赶紧站了起来:“您太客气了,何至于此?可别忘了,是您保全了我父女的身家性命,也是您清除了消砂派的内患并化解与各派同道的嫌隙。感激还来不及,怎能因为区区小事,收您这么贵重的礼物?”

  游方笑着坐下道:“我们都别这么客气了,一码归一码,这事对个人来说可不算小。我帮了消砂派,消砂派自然会谢,但你没必要把独门秘术传授给我,这是我的私人求教。……收下再说话吧,你今天来,不是还有事情要问我吗?如果我猜的不错,与我在水下施展的秘法有关。”

  冷云晶与七曜石,恐怕是除了烈金石之外最贵重的秘法晶石了,这一对晶石的价值接近百万。对于苍岚来说最重要的可不是钱,而是礼数与心意,至于游方说的话确实太客气了,自谦此物灵性尚未洗炼精纯,其实灵性洗炼精纯的晶石属于机缘难求之物,哪能是说有就能有的?

  苍岚不好推辞,也就暂且将晶石拿了过来,坐下后才说道:“兰德先生果然聪明,知道我为何而来,此来一是自从南海遇险之后,苍岚一直没有当面向兰德先生致谢。”

  游方打断道:“致谢?你已经谢过我很多次了!”

  苍岚:“我说的是私人的谢意,上次出海遭遇变故,您与詹莫道斗法时曾呵斥于我,否则当时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事后想想真是心惊!回程之时,又是您不计前嫌让我主持风水垣局大阵迎敌,不仅显示信任之意,而且给了我一个洗脱嫌疑的机会,否则回到岸上我苍家父女更不好说话。”

  游方摆了摆手:“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不必再多提,你来还有别的事吧?”

  苍岚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还有一个目的,是想请教兰德先生今日在海中所施展秘法的玄妙,不必传授秘诀,苍岚也不敢做这种过分的请求,只是想知道您是如何控制神识化转阴阳?”

  游方:“你所悟秘术都教我了,我也没什么好藏私的,这不过是阴阳生煞的变化,秘法修行弟子大多都是会的,区别无非在于掌握是否精深,以苍岚姑娘神识之精微,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游方并没有告诉她采集阴界土或纯阳水的秘诀,却讲了一番运转阴阳生煞大阵独特的心得,既非向影华所传,也非风门各派公开所习阵法的内容,而是自己运用时一些独特的领悟,要旨在于汇聚阴阳地气灵枢,以神识炼化精纯,并于阵法中化转运用。

  他也讲了一个多小时,还穿插着自己如何淬炼神识的体会,都是一些细微的关节之处,但如果不注意的话控制起来效果就会大打折扣。苍岚听完后感叹道:“原来如此,多谢兰德先生赐教,难怪你要借助一对物性纯阳与纯阴的秘法晶石为灵引,这件礼物我就收下了。”

  游方呵呵笑道:“若非如此,我何必送它们给你,只说法不赠物,心不够诚啊。”

  苍岚低头把玩着晶石,若有所思的问道:“听说兰德先生曾将一对灵性洗炼精纯的七曜石与冷云晶送给月影仙子,请问此物灵性如何才能洗炼精纯?”

  游方挠了挠腮帮子:“也不能说是送,当时月影仙子在众人面前开口想买冷云晶,我干脆买一送一给了她手中的一对。其实此物的灵性如何洗炼精纯我也不是很有经验,这恐怕要靠机缘,习练秘法时多运用,说不定就有此机缘,刻意强求反而难得。……时辰不早了,准备准备,要去船头行功滋养形神。”

  苍岚也意识到快到子时了,赶紧起身道:“哎呀,不知不觉打扰先生这么长时间,您先稍事休息,午夜船头与众人再会。”

  是夜,在船头众人再度合演妙法滋养形神,其过程不必多述。到了第二天早上太阳升起,又是一个风轻云淡好天气,九点过后甲板上就热闹了,各派高足纷纷换上深潜服,在柳希言、严礼强、孟三美的指导陪护下轮流潜水。

  为了防止意外,时间有严格的限制,每人每次最多只能下去一个半小时。大家腰间都挂着一个细网兜,有人把法器也带上了,还有人带着水下摄像机等等其他物品,来来回回热闹的就像赶集。游方拿了把椅子坐在船头,向各人讲授如何在水中运用神识感受物性之法,并从牛金泉那里把茶盏要了过来,现场解释这一类器物在水中的物性有什么特异之处。

  虽不如昨夜向苍岚讲授秘法那般详尽,但也算是一种传授和指点了,以他的前辈身份讲这些话,众人下水之前纷纷行礼致谢,搞的就像入水仪式一般。

  游方看着各派高手,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因为他莫名有一种古怪的联想——在垃圾堆旁边,每天早上提着筐拎着耙子排队“淘宝”的拾荒者,俗称捡破烂的。

  但这些人拣上来的可不是破烂,每次下水,或多或少都能带几件东西上来,都是散落海底的各种瓷器,有的完整如新,有的带着不同程度的缺损,有的还包裹着贝壳与海藻几乎辨认不出来——他们是靠神识感应的。

  游方让众人把这些东西都一一放在甲板上,就像搞展览一般,一边慢条斯理的讲解各类瓷器的鉴赏以及这批海捞瓷的特点。说这些可是他的最擅长,引经据典妙语连珠,既渊博又风趣,大家听得非常入迷,心中纷纷感叹——兰德先生虽然年轻,但无愧于前辈身份,就这份学识眼界,在场没人比得上啊!

  他们却不清楚,游方可是自幼家传册门出身,又在潘家园混过,然后师从国内最出色的考古学家吴屏东学习,最近还在自修系统的古文化知识与古典艺术欣赏,从江湖到学院都不是外行,一般所谓的专家,水平远远没法和他比,更何况他还精通秘法能从物性精微处讲解。

  李永隽也想下水,但被游方和向影华一起阻止了,她的伤还需要调养,深海之中毕竟有阴寒气与各种意外的风险。李永隽就搬了张凳子坐在甲板上,游方讲瓷器鉴赏的时候,她身体前倾托着下巴听得几乎是目不转睛。

  正午时分,游方换上潜水服再度入海,直接奔沉船而去,苍岚也下水了就跟在他后面,却没有进入船舱,而是守在船舱入口处警戒,同时以神识感应兰德先生施展秘法的妙处,听讲解是一回事,现场观摩又是另一回事。

  游方有两个目的,一是收集炼化阴界土,二是研究那自然形成的幻法攻击。如果说昨天还是无意中扰动环境遭遇意外,今天就是故意去激引了,他在水下待的时间也不长,一个多小时之后就上来了,还顺手捞了一把茶壶。

  这把茶壶是非常漂亮的釉里红,难得保存的很完整,但游方发现没有盖。第二天中午再下水的时候仍去原地搜寻,真是神识精微功夫了得,在找到茶壶的地方十丈之外,居然把盖也找回来了,而且也是完整的!

  明显可以看出众人淬炼神识的进步,神识之精微不可能一日千里,但这种运用神识的方式掌握的越来越纯熟。第一天下水时大家还没有捞着太多的东西,完整的器物不多,大多是破破烂烂的还带有各种磨损以及被侵蚀的痕迹,若不是游方这种大行家讲解,甲板上看上去还真和垃圾堆差不多。

  但是第二天再捞上来的东西明显完整而精致,基本上都是顺着船尾的方向,在大约几十厘米厚的淤沙中“挖”出来的。最有意思的是牛金泉,这小子最实在,就算下水当游戏,玩的也最认真,就数他捞出来的东西最多,但是也最破,几乎没有一件完整的。

  游方心里很清楚,卧牛派的“定山秘法”,运用神识的特点是浑厚而非精微,像这种精微处的细致活确实不是他所擅长。倒是牛金泉最后自己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兰德先生,我捞上来的全是这些碎瓷片,真有些丢人啊!”

  游方笑道:“我们又不是来淘宝的,只是一种淬炼神识之法,你能在水下将神识运用的如此浑厚已经相当不易!再说了,咱们也不是文物贩子,这些碎瓷片如果在真正的文物工作者那里,也是很有价值的。”

  牛金泉嘿嘿笑了:“是吗?那我就专门捞碎瓷片好了!”

  游方:“你要是捞碎瓷片的话,同一地点捞上来的,最好都编上号,写好标签贴在上面,将来送到博物馆,清理人员工作也能省点事。……来来来,你看看这些瓷片的断面,也是很有特点的,很值得研究。”

  别人下海都是尽量寻找完整的器物,牛金泉另辟蹊径,只要发现瓷片就一兜子捞上来,就属他从海底找出来的东西最多,玩的也挺开心。到了第三天,牛月坡见儿子太“与众不同”了,大概是一张老脸有点挂不住,竟然也换上潜水服要下海,凑凑年轻人的热闹。

  几位前辈自恃身份,本没有像年轻人一样嬉闹,但牛月坡都下水了,大家也不必端着架子了,兰德先生不也下去了吗?柳希言、包旻、龙喻洁都换上潜水服下海。李永隽的伤势好的差不多了也想到海底看看,这么多前辈在,游方也就让她下海了,自己也换上潜水服下去,这么多天一直没有潜水的向影华跟着游方一起下海。

  这些人潜入海中,就看出姜还是老的辣。别人不提,单说牛月坡,他的秘法与儿子完全是一脉传承,神识运用以浑厚为主,功力却要精深的多,在海底一片碎瓷都没捞,竟带回来三件完整如新的花瓶。看来卧牛派秘法自有独特之处,功力精深可补浑厚之拙,有大巧不工之妙。

  向影华什么都没捞,就是陪着游方潜水,同时关注李永隽的动静,李永隽倒是捞上来一个八角白瓷胭脂盒。而游方这次潜水捞上来一团裹在海藻与贝壳中的东西,回到船舱中捣鼓了半天,不知用何种手段清理修复,再捧出来竟然是一只灿然如新的金碗。

  小碗不大却是纯金打造,形状类似一朵瓣瓣层叠绽放的金莲花,精致之极,见者无不叹为观止。

  第二百四十七章 金钵化缘

  这只金碗可能是船上某个重要的客商日用之物或是珍贵的收藏,沉睡海底三百多年,却被游方偶尔捞了起来,仔细一看,竟不是清代乾隆年间的东西,断代足可向前再推八百年,应该是唐代润州一带所出产的贡物,是所有捞上来的器物中最珍贵耀眼的一件。

  第三天午后,游方搜集的阴界土已经超过了三两,加上沉在海底那枚琉璃珠中所炼化,已经“超额”完成了师命。再看众人从海底下捞的东西相比第二天已经越来越少,下水也以游戏为主了。

  他们搜寻的范围只在沉船附近,集中在尾侧,水中运转神识发现的散落器物而已,这么多高手下水转了三天,恐怕能发现的已经没有什么遗漏了。见此情景游方对柳希言等人道:“我们在这里耽误的时间不短了,而诸位同道于水下运用神识感应物性之妙,基本已掌握纯熟,继续在此淬炼下去意义已经不大,该走了。”

  众人兴高采烈中有些不舍,看着船起锚离开了此地。下一站要返回他们曾经遭遇险情的小岛,帮助兰德前辈把失落的佩剑捞回来,如果顺利的话就直接掉转航向朝南,去调查正在南海活动的麦克·布什以及他所率领的科考团此刻又在搞什么文章?

  航程并不太远,明天早上就能到,因此大家也不着急。这天晚饭后,在餐厅里开了个“鉴宝”大会,众人在海中捞上来基本保存完整的器物,一共有二百余件,游方特意做了一番专业清理,放在几张大桌子上琳琅满目,不亚于一场小型的专题瓷器文物展。

  觉得多吗?别忘了原先那条船上共装了四、五十万件瓷器,这些不过是散落海底的残存,今天如果不是这些人出手,恐怕没有什么潜水员能把它们捞上来。

  苍岚悄声问游方:“这几天大家都很高兴,收获也很多,您看海中捞上来的这些器物,应该如何处置?”

  游方笑着说:“你消砂派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苍岚赶紧摆手:“此次出海一切以兰德先生马首是瞻,这几日也是您指点大家如何滋养形神、淬炼神识,还有潜游之乐。这些不过是顺手带上来的器物,恐怕除了这等机缘,世上也无人能把它们找回来,是否需要装箱保管,全由兰德先生带回去处置?”

  游方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这些东西,突然问道:“我听说海南也有海捞瓷市场,是吗?”

  苍岚:“是啊,这几年私下交易非常火爆,但是一般人真伪难辨,高档的海捞古瓷,看上去简直和新的一样。”

  游方:“听说还有一个海上丝绸之路博物馆,最主要的收藏就是海捞瓷。”

  苍岚点头:“是有这么一家博物馆。”

  游方一指这些东西道:“既然要我处置的话,我们也不能白忙一趟,这里的东西,每人挑选一件算作此行的纪念。至于剩下的器物以及牛金泉捞上来的那些碎瓷片,就麻烦你们转交给博物馆吧,不知你意下如何?”

  柳希言听见他们的谈话,赶紧大声道:“如此处置最好不过,在场同道每人取一件做个留念,余下的器物以及碎片,就由我消砂派按兰德先生的意思,转送到文物部门。”

  在场这些人本就没有贪海里这些东西,主要是为了掌握这种淬炼神识之法,同时也是潜水玩个高兴,但一样东西不留心中难免遗憾,听柳希言如此说,当然纷纷赞同。接下来就挑东西吧,一人一件随便拿,当然是挑最好看、最精致、最喜欢的。

  向影华想拿那个造型别致典雅的釉里红茶壶,就是游方连壶带盖分两次从海里捞上来的那件东西,苍岚也想拿这一件,两人都发现了对方的意图一时之间谁都没伸手,结果让李永隽拿走了,只得相视一笑。

  牛金泉是个实在人,一开始没伸手,只说已经有那个粉彩茶盏留作纪念就可以了。结果慕容纯明拽着他的胳膊指着自己打捞上来的一件浅绛彩笔筒说道:“你什么眼光,难道这个不好看吗?”

  牛金泉嘿嘿干笑两声,把这个笔筒拿走了。众人都挑完了各自最喜欢的器物,向影华还空着手,扯着游方的袖子道:“兰德,你帮我挑一件。”

  游方伸手要去拿金碗,向影华却一拉袖子悄声道:“嗯,不是那个,另选一件。”

  游方伸手欲拿李永隽捞上来的那个八棱白瓷胭脂盒,一见向影华微微撅起了嘴,手一转向握住了一个飞蝙杜鹃缠枝纹青花酒壶,回头问道:“影华,你喝酒吗?”

  向影华掩口笑道:“好,就是这个,陪你喝。”

  所有人都挑完东西了,游方发现最珍贵、最夺目的那个金碗却没人碰,连向影华刚才都不要,很明显就是留给他的了。游方也没必要客气什么,拿了过来单手持碗在众人面前比划了一圈道:“世人常言金碗讨饭以为笑谈,却不知金钵化缘才显恭谨,捧什么求什么啊!往后如果日子不好过,我就拿着这只金碗,上诸位家里打秋风去。”

  所有人都笑了,纷纷道:“若是兰德先生登门,哪敢不恭敬相迎?……有事您说话!”

  笑闹之间皆大欢喜,柳希言命人将剩下的器物收起,小心的装箱打包带回去。游方说交给消砂派处置就是交给他们,至于消砂派是否按他说的做,他也不再理会了。

  今晚的气氛很热烈,众人也都没有着急回舱房,三三两两仍坐在桌边把玩自己挑选的古瓷,一边品茶聊天。柳希言想起了正事,特意又说道:“这几天我已经打听出麦克·布什的位置了,就在我们要去的那个岛以南海域,大约半天的航程。”

  游方:“假如此次能查出他的祸害之行,且和无冲派或詹莫道有牵连,待我们审完想问的话,找个途径,连人带东西一起交上去。”

  李永隽哼了一声道:“假如真是那样,喂鱼得了!”

  游方耸了耸肩膀:“喂鱼?太便宜他了!物尽其用人也不能浪费,此人该当身败名裂,也等于是一种提醒,毕竟我们只是对付无冲派,但这一类人与这一类的事,还是需要世间法度手段。”

  麦克·布什组织的海洋科考,是一种半官方的公开行为,因此想打听出他们的活动路线并不难,大概的海域以及行程调查一下就清楚了,据说他们还要在海上活动半个月呢,游方等人自然也不着急。

  第二天上午,船又来到那个在海图上标注为斑螭礁的荒凉小岛旁,此时已完全看不出这里曾经发生过激斗的痕迹。早在一周以前,消砂派已经派一条小船来过,打捞起两名弟子的遗骸收殓,在水下转了一圈,并没有找到游方那柄剑。

  小小一柄短剑,随着爆炸的船沉入海底,特意去找太难了。假如李永隽就是自己雇几名深海潜水员租船来到这里,恐怕十有八九也是无功而返。但游方与秦渔之间自有特异而无法形容的微妙感应,只有他亲自下水才有把握准确的找到秦渔的位置。

  上午九点半左右,游方和向影华换好了潜水服准备下海,这里离岸边很近,浪涌随时可能将人卷住碰撞到礁石,海底的情况又复杂,潜水可比前几天那种海域要凶险多了,柳希言与苍岚这两位水下高手当然不放心,也要随同他们一起下海。

  李永隽也坚持要下去,她本来就决定无论如何要帮兰德先生将失落的佩剑找回来,现在到了地方怎么可能不下海呢?游方本想阻止,可是向影华用胳膊肘悄悄捅了他一下,无声的意思分明在说——你就让她下去吧,否则她总不会安心的。

  游方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提醒她小心,然后又冲柳希言使了个眼色,意思很明显,嘱托这位水性精熟的长老在海中时刻注意李永隽,千万别出意外。

  到了水下才清楚这里根本不适合潜水,因为离岸很近、海床落差也很大,水流与岛礁之间碰撞形成了很复杂的乱流,而海底也是起伏的礁石,并生长着各种海洋藻类。不仅能见度很差,而且稍不留神就容易被海流带着撞到锋利的礁石边缘。

  恐怕没有潜水员愿意在这个地方下水,如此复杂的海况出了意外就跟找死一般,但是寻找秦渔又必须在这里下潜接近礁石间的海床。这些人敢下来也是艺高人胆大,无论能否找到秦渔,这份心意游方都很感激。

  游方之前曾特地向苍岚请教运转水意灵枢之妙,此时恰好能用得上,否则有些海流和礁石分布非常复杂的地方还真不好轻易游进去。柳希言一下水就紧紧跟随着李永隽,运转神识随时稳住她的身形,在水里可不像在地上,四面都不着力。

  李永隽下水之后就明白了,在这里想打捞什么东西几乎不可能,更何况是一柄不起眼的短剑呢?一般的职业潜水员也不会愿意冒这个险。在海流与礁石中穿梭来去,几人就像水里的游鱼,看似轻松潇洒,其实消耗的体力与神识相当巨大。

  他们找到了那艘船的残骸,已经碎裂成好几截,散落在深约六十米的一条海沟里,两侧是水下礁石形成的小山脊。这里的杂物非常多,来回游了很久也没有找到秦渔。游方取出了一枚七曜石,漆黑的晶石突然一阵震颤,发出了七彩的光芒,一股纯阳之意弥漫到周围的海水之中,以此为灵引展开神识企图感应什么。

  水中光芒璀璨,却引发了一场小小的意外,顺着洋流上方有几只鱼冲了过来,一尺多长梭形的身躯闪着银光,吻部非常尖,张嘴还能看见锋利的牙骨,紧接着后面又有同样的鱼接连不断像箭一样朝着游方射来,他竟然惊动了一个鱼群!

  水下遭遇这种状况可是挺悬的,游方暗骂了一句——赶着下锅呢!

  苍岚一挥分水刺正欲护住游方,然而游方的反应比她更快,另一只手已经取出冷云晶,七彩光芒汇合受冷云晶的吸引,在水中竟旋转成隐约的太极图案,灰蒙蒙一片带着水意潜流,鱼群冲到附近打着旋从另一个方向射出去了。紧接着冷云晶震颤,一股阴森之意弥漫,鱼儿就似受了惊吓一般纷纷逃走。

  向影华穿着潜水服,也不知手链戴在什么位置,众人神识中却能听见悦耳的鸣响,然后水意灵枢铺张,她竟然在水下展开了天机大阵,似有一种无形如实质的力量,把她和游方以及后面不远的苍岚都护在了中间。

  顺着海沟游了三个来回,众人没有多碰海底的东西,尽量以神识感应,却没有找到游方的佩剑。柳希言明显感觉到李永隽累了,在前方三人往回游的时候打了个手势,然后众人一起又缓缓回到了海面上。

  这一次下水虽未找到秦渔,但并非毫无收获,苍岚找回了詹莫道失落的法器——那根银色的软鞭,众人见了皆是摇头叹息不已。李永隽还找到了另一件东西,就是游方失落的那把小巧的勃朗宁手枪。

  手枪恰好落在礁石上一个很显眼的位置,李永隽看见了就把它拿了上来。在水里泡了还不到半个月,表面已是锈迹斑斑,海水的流动腐蚀真的很厉害,看来这把枪就算重新擦拭保养恐怕也不能用了。

  吃完午饭,游方再次潜水,并劝说李永隽不必再下去了。李永隽这次倒听劝了,上午这一趟她确实感到非常倦非常疲惫,再下去的话也是拖累。还有人本来也想下水帮忙,但了解具体的海况之后,也就很自觉的没有去添乱了。

  午后正是海上阳光最好的时候,这时起风了,风并不算太大还可以潜水,柳希言看了远处一眼道:“兰德先生,要下水得尽快,这风从东南方来,天边有卷云,再过一个小时会越来越大。”

  游方换上潜水服再度下水,李永隽换成了神念高手包旻,下水之前游方对向影华耳语了几句,向影华则向柳希言、苍岚、包旻等三人道:“兰德先生的法器可能顺着海流散落到更远的地方,需要扩大搜索的范围,他自有办法感应到,但众人神识神念不可干扰,我们四人分成四个方向随着他游,有意外情况随时注意,但不要靠的太近。”

  下水之后游方先在海底稳住身形停留了一会儿,当时船发生爆炸形成了巨大的气流和浪涌,而海底靠近岸边的洋流又非常复杂,落在船头的秦渔可能会被爆炸的冲击波抛起顺水流落到了较远的地方,他在感应水流,就像鱼儿在水中一般。

  过了一会儿他折转身向着海沟的反方向游了过去,这里礁石密布,还有着大大小小的裂隙,海床有近百米深,四面都是飘舞的海草。其余四个人都小心翼翼的护在周围,运转水意灵枢尽量让游方游的轻松。

  这次游方没有动用晶石,只是在水下展开神识一路游了过去,忽然间身形却缓缓慢了下来,似乎凝滞在海水中,神识中听见了海底传来的歌声。是神话传说中的海妖塞任吗?不,是秦渔!他的神识感应到秦渔并互相激应,那是剑鸣之声,却如低吟浅唱。

  游方取出了画卷,顺着水意缓缓抖开,眼前场景移换,宛如进入了一片水墨写意描摹的天地,高山流水灵秀非凡,远处是苍茫的大海,有云如白雾舒卷飘散而开。身披轻纱的秦渔从海中缓缓升起,一双赤足立在水面上,长裙似在风中飘飞又似在水中舞动,抬起漆黑的眸子望着远处的游方,似有一丝幽怨之意。

  “你怎么才来?”虽然离得很远,这元神心像之境中,游方似很自然的听见了她的声音。

  “委屈你久等了,我受了伤,此时方能来找回你。”游方面带歉意的一招手,秦渔化作一道剑光飞来,落到他的手中又化成一柄短剑。

  周围的四人突然打了个冷战,他们感受到弥漫而来的寒气,带着无法形容的杀机煞意,很微弱也很微妙,是被兰德先生的神识所激发,此刻并不是展开攻击,就是一种自然的瞬间绽现。紧接着就见海底深处的礁石缝隙中,水藻飘荡而开,有一股潜流随着神识运转形成,一道寒芒如练飞出,落在了兰德先生的手上,定晴看是一柄短剑。

  奇异的是,这柄剑落到兰德先生手中,众人的元神中能听见如吟唱般的剑鸣,杀机煞意全部隐去,似有温柔的安抚之意。

  如此顺利的找回法器,回到船上众人都向兰德先生祝贺。此剑灵性再强也毕竟是金属之物,在海中泡了这么长时间恐有锈蚀,出水之后怕起变化,游方赶紧回舱中养剑。令他稍感意外的是,秦渔灵性丝毫无损,看来那一丝纯阳水意竟可养护此剑!

  游方早就准备好了白色素绢和五色丝线,重新缠绕剑柄,并为琉璃珠又结了一个新的剑穗,藏于腰间用手摸了摸,很充实、很满意,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又找回来了。

  至此为止,此番出海一切顺利,当即起航向南,应该去会一会那位麦克·布什了,趁夜到达预定水域埋伏,待到天亮之后,游方打算也搞一个突然偷袭。

  第二百四十八章 人言落日是天涯

  海南省海口市,一栋海滨度假别墅中,安佐杰端着一杯酒望着落地长窗外远方的海景。夕阳照在沙滩和碧波上,天地之间似乎镀上一层金红色的光晕,而海平线则被一片云彩笼罩。从身后看去,他的轮廓也似晚霞中的剪影,透着几分神秘与深不可测。

  房间里还坐着一男一女,正是詹莫道死后,从三亚失踪的消砂派弟子钱无思以及南砂酒店管理公司的财务总监乌苹,安佐杰不说话,两人也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没敢吱声。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见天涯不见家。已恨碧山相隔阻,碧山还被暮云遮。这几天读中国古诗,真是读出了很多感悟。”过了好半天,安佐杰突然吟了一首诗,这才转身问道:“依你们所言,是梅兰德破坏了詹莫道的计划,而且我们派去袭击的人,一个也没有回来?”

  他的相貌与原先不太一样,戴着无框树脂眼镜看上去就是一位中年学者,虽然外貌改变很小,但是一眼却认不出来。

  乌苹心有余悸的点头道:“那个梅兰德心黑手狠,简直是嗜血成性!凡是企图对付他的人,明里暗里只要有所动作,他是一个活口都不留!”

  安佐杰冷冷一笑:“仅仅会杀人,不过是把刀而已,成不了大气候!如今什么年代了,就算是最出色的杀手,也未必需要懂秘法。……钱无思,据你所知,梅兰德杀了消砂派长老,江湖风门各派至南海渔村问罪,如今那里的冲突如何?”

  钱无思欠身答道:“消砂派肃清卧底,在梅兰德的斡旋下已与各派同道化解嫌隙。那梅兰德经此一役,又邀集众人出海,俨然已有新一代的领袖声望。”

  安佐杰的眉头皱了起来,摘下眼镜道:“如此说来,他还真是个大麻烦!放之江湖如鱼得水,左右逢缘很能因人成事,以前我们要对付的只是他一个人,现在他行走天下,很多地方都能找到帮手,很让人头痛啊。

  唉!二老板真是老了,沉浸在过去中无法解脱,我从一开始就不赞成动用组织的力量去对付江湖风门各派,我们做我们的买卖,大家相安无事不是更好吗?真想说一句,为世界和平干杯!”

  听他当面表达对唐朝尚的不满,乌苹神色倒没什么变化,钱无思却噤若寒蝉,脸色忍不住变了变。安佐杰自顾自的感慨,又以很自恋的语气说了一句:“中国这些成语,细细琢磨起来真是博大精深,妙的很呐!只可惜这些妙处,好像也没多少人愿意去深究了。”

  钱无思这才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梅兰德带着各派弟子又出海了,我们再安排一次偷袭吗?”

  安佐杰瞪了他一眼:“给人送菜呢?”

  乌苹提醒道:“听说他们是去查海捞瓷。”

  安佐杰喝了一口酒,冷笑道:“查就查呗,组织是做过海捞瓷生意,但只是收货转手,潜水打捞那么费力不讨好的买卖可从来没干过,那些人与我们没什么关系,只是帮我们赚钱的苦力而已。他再有本事,还能杜绝整片南海的生意吗?总是有人做的,就像这世上总是有人杀人放火一样。”

  乌苹又问道:“安先生,听你刚才的意思,本是不想与江湖风门作对,也不想招惹那个梅兰德?”

  安佐杰突然叹了一口气:“组织早已脱离江湖风门,隐秘无冲派传承,发展出这么多分枝与这么大的势力,何苦再回头纠缠?但如今不对付梅兰德是不行了,就算不招惹他,他迟早也会找上我们,看来只有分而治之。”

  钱无思又说道:“以组织今天的规模,可不仅仅是一个秘法传承门派,我们能动用的资源和手段很多,江湖风门任何一派都不可能是我们的对手,怕他干什么?”

  安佐杰又瞪了他一眼:“你能把所有人都集合到中国境内,然后让梅兰德站在那里不动等着让你收拾?同样的道理,他能将江湖风门各派时刻都带在身边吗?……对付那些门派?组织的资源和手段都是我们的财富,我不想因为无谓的事情白白的损失,二老板是痛快了,而对我们的将来没有丝毫好处。”

  乌苹试探着问道:“那么安先生想如何对付梅兰德?组织的意思是留下他。”

  安佐杰有些不满的说道:“那是二老板的意思,此人不除,迟早是心腹大患,他会给我们的利益带来越来越大的损失,比如这一次。”

  乌苹又补充了一句:“那是詹莫道没有成功,他失手了!”

  安佐杰一撇嘴角:“就算他成功又怎样?十年完美潜伏,有望掌握一个庞大的资源,未来的利益只会多的多,何必白白葬送?……梅兰德一定不会放过我们,他会像一只疯狗一样,吸着鼻子四处寻找气味。……看来我在境内所集中的力量,应该尽量避免与他发生冲突,没有万全的把握,不能再发生南海之事。”

  乌苹:“那安先生想怎么对付他?”

  安佐杰看着乌苹,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目光就似有触手一般从她身体上扫过,突然笑着说了一句:“就交给你了,乌苹,我想派你去见梅兰德一面,传个口信,或许可以讲和,说不定我们有共同的利益与共同的敌人,二老板不是说了吗,要留下此人,这也符合组织的安排。”

  乌苹本来全身不自在,闻言却吓得一哆嗦,粉脸煞白道:“去找梅兰德,这不是去送死吗?安先生,我……”

  安佐杰一挥手打断她的话:“他如果真是个聪明人,就不会像你想像的那般!你不愿意去吗?”

  乌苹嘴唇没有血色:“不,不,不……”

  安佐杰又笑了:“那就算了吧,我不勉强你。对了,你在消砂派掌握的财务资料,还有詹莫道这些年来与人结交往来私下里的记录,都带出来了吗?”

  乌苹:“都尽量保存了,资料还在整理中,没拿过来。”

  安佐杰:“辛苦你了,不用太累太着急,明天晚上送来就行,你回去休息吧。”

  乌苹走后,安佐杰放下酒杯伸了个懒腰,转身朝钱无思道:“我刚才表达的一些不满,不知道你是怎么看的?”

  钱无思正色道:“二老板有二老板的想法,毕竟是两位老板一手打造了今天的组织、这个庞大的帝国。而安先生为了兄弟们的利益和将来着想,我在心底里是赞同的。”

  安佐杰点了点头:“你在消砂派也修习秘法好几年了,是否达到移转灵枢之境?”

  钱无思愧然道:“并不是任何一个能入门的秘法修习者,都有机缘突破此境,无思惭愧,自觉相当艰难,可能再修习多年也是无缘。”

  安佐杰:“也不必这么想,我听说也有人年近七旬还能突破移转灵枢之境,机缘之妙真是难言。这段日子也辛苦你了,既然到了这里也就放松放松吧,走,我们一起去潜水。”

  ……

  美国纽黑文市,耶鲁大学校园的一个角落,三三两两的年轻人背着包、夹着书本走过。吴玉翀坐在道旁的长凳上,摘下飘在头发上的一片落叶,信手碾碎。她另一只手拿着一个小巧的掌上电脑,电脑屏幕中是一幅手绘的画像,五官细节勾勒的非常清晰,正是参加南海渔村聚会的梅兰德。

  她的眼神中充满哀伤,还有深深的遗憾,坐在那里良久无言,静静的将这张图片删掉了,却没有起身,半闭上眼睛在心中自言自语——

  这个世上,一见面就真正待我好的人并不多,游方哥哥,为什么偏偏是你呢?我真的不想与你为敌,可这个人恰恰就是你,我真的没有办法。

  我父亲是个浪漫的酒鬼,一生不知道什么是责任,从我生下来就没见过几面。母亲是个薄凉的人,一生只知道追求自己的个性,永远在世界各地探险,她的精神世界除了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的拥有别人,冷漠的让人无话可说,在面前却显得那么关爱,告诉你这才是成长。

  我是在寄宿学校长大的,那个繁华而荒芜的地方,真羡慕你!你不知道小时候有多少人欺负我,我受到过多少伤害,内心曾被恐惧包围了多少年?直到有一天我在教堂遇见了师父,他们不仅保护我,而且教会我如何保护自己,我才真正拥有了人生。

  你杀了我的朝和师父,我朝尚师父要我对付你,等到将来的某一天,我一定会的,这是人生所存在的意义!但我真希望这一天会晚点到来,师父要我接近你、保护你,我也一定会这样做的。

  我不熟悉外公,而你很尊敬他。杜秀才团伙,外公死在他们手中,我彻底斩断,将所有的线索都交给了警方,他们谁也没有被放过。但对于组织而言,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游方哥哥,假如真有那一天,不论你是否恨我,我只能做到一件事,就是不杀你。留你一条性命,失去了地师传承和秘法修为,但在这人世间一样可以过得很好,何苦再卷进来?这对你也许是好事,真希望你不是梅兰德!

  ……

  游方并不清楚远方发生的事情,他正在船上与柳希言等人密谋。消砂派这一次自然是有备而来,表面上是出海行游,该做的准备一样没少,出海的也不仅是他们这两条船。牙笼渔业集团最多的就是渔船,就在南海打鱼,临时更换一下标志,这几天都有意无意的经过了麦克·布什所在的那片海域,既不耽误什么事也不容易引起警惕,海上见到渔船远远的驶过很正常。

  麦克·布什率领的科考团一共包括三条船,一艘是科考船,基本就停留在一片固定的海域活动,一艘是补给船,每隔一段时间来一次。据游方等人推断,补给船恐怕也不仅仅是为了补给,假如麦克·布什等人真在海下捞东西,补给船是最适合运送赃物的。

  还有一艘是铁壳渔船,表面上看与科考船没有任何关系,但这些日子一直围绕着科考船转圈打渔,打的会什么鱼呢?很有可能是为了以防万一做警戒策应。

  游方特意选的时间是在补给船到达之后,将这伙跨国不法分子一网打尽,务必要人赃俱获。同时对付三条船需要好好谋划,好在他们这边高手很多,足够分成几拨偷偷摸上船。游方问了一句:“水下推进器带了吗?”

  柳希言点头道:“有准备,但只带了三套。”

  游方想了想又问道:“我们这条船上有声纳探测,他们的船上不可能没有,假如从水下扶着推进器过去,会不会被发现呢?不知运用秘法能否在水下屏蔽声纳?”

  柳希言愣了愣:“这我倒从来没试验过,可以下水试试,让船上开启声纳,在水下试着运转各种秘法。”

  向影华突然插了一句:“在水下运转秘法,可以屏蔽声纳探测,但是你们做不到,我们这里只有四个人能行,就是我、包长老、龙掌门、牛掌门,这需要有神念化为实形之功,才能连人带推进器都能够拢音。”

  牛月坡说道:“开船直接冲过去不行吗?”

  游方摇了摇头:“我们的目的不是把船撞沉制造事端,对方毕竟是半官方的科考团,要拿就拿个人赃俱获。船上有什么高人倒不怕,但不清楚他们有什么样的武器,从海面上过去更不妥,上次的遭遇就很凶险,还是偷袭比较好。退一步说,假如搞错了,我们可以转身就走,他们也不会明白是怎么回事。”

  ……

  第二天清晨,游船到达预定海域,有三条渔船赶来汇合,船上众高手分乘三条渔船离开了,张流花开的那艘游艇也消失了。

  早上十点来钟,远洋科考团的领队麦克·布什博士已经潜到了海底,又一次抑制不住的兴奋,虽然在水下,但全身的血液都有一种近乎沸腾的欢畅感,就与吸毒成瘾一般!

  约三十多米深的水下,是一艘风浪中沉没的宋代古船,船体已经断为两截,倒扣着倾覆在海床上,随处可见散落的瓷器,暴露在外面的部分大多已被海藻以及贝壳覆盖。可是船舱里还有大量完好的古瓷,从水下取出来就和新的一样,宛如穿越了历史轮回重新再见南海阳光。

  他喜欢这种感觉,就像将沉睡的美人鱼从海底唤醒,而这些美人鱼能带给他想要的一切。这些精美的器物,不应该属于那些愚昧落后的东方人,只有他与他们才有资格去享受、去拥有。

  以他的身份本不必亲自潜水,很多时候都可能有危险,但麦克·布什每一次都要亲自下水打捞器物,他似乎在享受,甚至带着一种宗教式的狂热。这么多年,他亲眼目睹了水下的各种意外,自己也遭遇过意外,但至今安然无恙,一定是上帝在保佑他,对,上帝与他同在,不会和那些中国人在一起!

  本来每一件瓷器都需要小心翼翼的打捞,可是这种事情却要避人耳目,速度越快越好,要在尽量短的时间内打捞完毕并尽快运走。所以就委屈这些美人鱼儿吧,麦克·布什虽然认为自己也不忍心这么做,但行为还是让位于更大的利益诱惑,打捞进行的很粗暴。

  几个潜水员用网兜将成堆的瓷器拖出来,从船上坠下配着铅块的竹筐,将这些瓷器放在竹筐里再被升降机提到船上。任何一件粘附了贝壳与海藻的瓷器都需要仔细的清理,但效率却是最重要的,只有最珍贵、最值钱的器物才会受到重视。

  游方曾在潘家园买到的那个青釉瓷杯,出水之后被剥落了几处釉面,也是拜这伙人所赐。

  不需要清理的完整而干净的瓷器是最受欢迎的,清理完毕之后,有很多价值不高的碎瓷片与残损的瓷器又被重新抛落到海底,其中有不少就是在打捞过程中二次损毁的,由于数量太多,没时间仔细拼接修复,更不值得花太大成本转运销售。

  接近十二点的时候,麦克·布什终于累了,最后一个拉着缆绳随着一筐刚刚捞出来的瓷器缓缓浮出了海面。科考船有那种特制的吊桥式贴水甲板,上面有人将竹筐吊起,还有“助手”将他从水中扶上了甲板。

  深潜后刚回到甲板上有一丝晕眩感,会觉得身体特别沉,眼睛也有些发花,隔着潜水镜看不太清楚。当他拉下潜水服的头罩、摘下潜水镜时,却吃了一惊,面前站着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在阳光下带着俊朗的微笑,小伙的身边是一位容颜明媚的东方女子,眼眸如月光下的秋水。

  “布什先生,欢迎您来到中国南海!”那位年轻人彬彬有礼的和他打招呼,伸过手来像是要握手问候,手腕却突然一翻抓住了橡胶潜水服的领口处,五指一收勒得他连气都喘不上来,话也没来得及说一句。

  这人好大的力气,麦克·布什背着氧气瓶挂着沉甸甸的配重铅块,身材也相当魁梧,却被这小伙单手抓住凌空提了起来,就像拎小鸡一样双脚离地,直接把他提到了船上的主甲板。再看甲板上还有两个陌生人,而他的助手和船员们,就像捆粽子一般被人随手丢在那里。

  第二百四十九章 算你狠

  牛月坡率人偷袭补给船没有遇到任何麻烦,很顺利的得手控制了整条船,船上的人甚至连反应过来的时间都没有。包旻率人偷袭那条在外围警戒的渔船,出了一点点小状况,当他登上船正在解开潜水服的时候,被船上的人发现了,有人居然拔出一支手枪对他开枪。

  包旻与那人的距离也只有三米多远,慢条斯理的摘下潜水镜连看都没看,神念高手在这种距离内,对方根本别想玩出什么花样,枪倒是打响了,结果那人打中自己的脚背了。在大海中捕鱼带手枪干什么?这一片海域也没听说有海盗出没,只能说明船上的“渔民”有问题。

  得手之后一联系,众人都不禁哑然失笑,他们这些高手来“偷袭”这三条船简直是杀鸡用牛刀,船上不仅没有秘法高手,也只有一条船上有武器,而且只是破破烂烂的两把手枪,壳都生锈了。但是话又说回来,小心驶得万年船,兰德先生谨慎安排总归无错。

  人赃俱获,三条船上的所有人都被控制住了,柳希言与龙喻洁带着游船也从远处开来汇合,留着张流花仍在外围开着游艇巡逻警戒。他们并没有立刻报案也没有与外界联系,还有很多事情要私下里审问清楚。

  麦克·布什被关进了一间小仓房里,既然这一次是消砂派要来查线索,游方并没有第一个插手,而是对柳希言道:“柳长老,你去审吧,别告诉他你的来历。”

  柳希言带着两个徒弟进去审了半个小时,最后揉着鼻子出来了,游方问道:“结果怎样?都交待了什么?”

  柳希言恨恨道:“简直就是个茅坑里的石头,还他妈的是洋茅坑里蹦出来的。”

  游方笑道:“哦?你又不是警察,还要讲究什么文明执法,我记得苍霄掌门审庸万花,那可是什么都审出来了。”

  柳希言:“您有吩咐,要人赃并获交给官方,有些手段就不太好用了,除非问完了直接丢到海里面喂鱼。”

  游方想了想:“既然这样的话,让我去审审。”

  走进那间由杂货间临时清理出来的舱房,顶上只有一盏不亮的灯在滋滋作响,四面铁壁刷着淡黄色的油漆,屋里放着一张长条桌,面对面放着两把椅子,麦克·布什就坐在一张椅子上,并没有被捆绑。

  据柳希言说自己审的时候“很文明”,但游方看麦克·布什那副倒霉相,估计已经吃了苦头了,就坐在椅子上没敢乱动也没企图逃出去。他身上穿着不知哪儿翻出来的脏兮兮的水手服,身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塑料盘权充烟灰缸,旁边放着一个防风打火机和一盒烟。

  仔细一看,也太惨了,是两块钱一盒的大丰收!也不知谁留在这里磕碜人,更磕碜的是这个高傲的洋鬼子已经在抽最后一根,烟屁股都快烫着手了也没扔。

  游方一瞅就乐了,冲外面喊了一句:“谁还有烟吗?再来一盒大丰收,要整盒的,别整半盒!”

  还真有人拿来了一盒没拆的大丰收,游方将烟扔在桌子上,关上仓房的铁门,拉过椅子坐下道:“布什先生,你看我这么关心您,有什么嗑就好好唠吧。”

  麦克·布什夹着烟屁股的手指在发抖,指着游方很愤怒、很冲动的样子开口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英语,也不知在抗议什么。游方用指节轻轻敲了敲桌子,慢条斯理道:“麻烦你说汉语。”

  “我抗议,你们这是粗暴的侵犯人权!我是美国公民,我要求联系美国领事馆。”麦克·布什终于说汉语了,说的还挺流利,带着明显的广东话口音。

  游方笑了:“联系领事馆干什么?要不要给你找个律师,再从美国开份证明,说你因为长期潜水,缺氧导致大脑有病,神经不正常,所以跑到中国南海来盗窃沉船古瓷,然后再通过黑市途径走私到世界各地?因为你是神精病,免于起诉放你走,不放的话就来个外交抗议?实话告诉你,你的犯罪行为,累计数额相当巨大,早就够枪毙了!”

  这是帮他出主意吗?麦克·布什反倒是愣了几秒钟,然后突然一拍桌子以咆哮的语气道:“我叫麦克·布什,是一位海洋科学家,在这里进行科学考察活动,有官方的授权,我本人也曾获得过……”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了声音,因为游方已经站了起来,面带微笑的伸手居然去摸他的脑袋。这小伙怎么了,难道是个玻璃?麦克·布什让他的笑容搞的心里直发毛,猝不及防间却突然发出一声惨叫。

  麦克·布什留了一头约五公分长的短卷发,此刻乱糟糟的就像煮过火的方便面,游方笑眯眯的冷不丁就突然伸手揪下来一撮,头皮上都带出了血迹,疼的麦克·布什差点没晕过去。

  游方吹了一口气,将这撮头发从指间吹落,轻轻说了一句:“头发上沾了东西,帮你摘摘。”然后又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笑容隐去换成了冷冰冰的神情道:“你是不是搞错人了?以为我是缉私海警,才敢这么嚣张?靠,老子是海盗!”

  这句话就像一根针扎了过去,麦克·布什则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腰杆再也挺不直了,脸上是一幅惊骇的懊丧像。世上有些事就是这么古怪,就像当初在楚阳乡,派出所的警官常书欣朝天举着手枪没人怕他,连村里的老娘们都敢冲上去就似刀枪不入一般。可是当那把手枪到了游成元手里,随便一比划,那些英勇无畏的围观者就全吓跑了。

  对方是海盗,麦克·布什也就泄了气,没地方好抗议去啊!见他这副神情,游方才不紧不慢的问道:“布什先生,您究竟是来干什么的,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吗?”

  麦克·布什此刻的汉语竟然变标准了,听上去普通话水平还不错:“你们不是都看见了吗,我在打捞沉船古瓷,这也是科考项目,你劫持我们究竟有什么目的,想要赎金吗?其实船上的东西更值钱,我们也许可以合作。”

  游方忍不住冷笑:“看来你的神经真有问题,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吗,居然要和我合作?把你们都丢海里喂鱼,我带着满船的东西走,不是更加干净利索吗?”

  麦克·布什出汗了,但神情并不是很慌乱,凑近了解释道:“你们不就是为了发财吗?跟我合作不止有一次的发财机会,脚下的海里就有沉船,我会操纵各种专业设备将里面的东西打捞上来,都是很值钱的古董。而且南海中的沉船有很多,我是最会找它们的人,在这海面上活动的帮派,我也曾经合作过,大家都很愉快!”

  游方点了点头:“哦,我明白了,你是个老鬼了。”语气一转突然击掌喝了一声:“把东西拿进来!”

  门开了,牛金泉拿着一个笔筒走了进来,轻轻放在了桌子上,然后虎着脸背手站在一旁,黑道打手的气派学得很像。而游方此刻的样子就像个冒坏水的黑老大,拿起笔筒翻了过来露出底部的款识示意道:“认识这件东西吗?”

  麦克·布什的眼睛亮了亮:“乾隆浅绛瓷,也是海捞货,你们是特意来找我的!”

  这老狐狸也不笨,否则也不可能玩了十几年的勾当没栽进去,不仅一眼能认出器物,而且也能看出是海捞瓷。对方既然拿着这件东西摸上了他的船,肯定不是偶然撞上的,也不是一般的海盗,就是来谈海捞瓷合作的!他一念之间就想到了这些,神情竟然稍显轻松。

  游方也不管他怎么想,继续不动声色的说道:“能认出它的来历吗,恐怕想不起来了吧?我提醒你一下,清代沉船顺隆号,公元一七八八年沉没,十五年前被你打捞,而这个笔筒是我们前不久在顺隆号附近的沙子里捞出来的,你的手脚不干净啊。”

  麦克·布什不由自主又把胸挺了起来:“你们是搞专业潜水打捞的?这样的东西也能捞起来,确实有两下子,我们完全可以合作,没必要这么谈话嘛!”

  游方放下笔筒又问了一句:“我在顺隆号的底舱里见到了一名潜水员的遗体,想问一问,十五年前究竟出了什么事?”

  麦克·布什皱起了眉头似是在回忆,眼中不禁闪过了一丝惊惧之色,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想发财总得冒风险,我最佩服那些技艺高超的深海潜水员,而我本人每次也都亲自下水。”

  游方一摆手,牛金泉捧着笔筒又出去了,顺手把门带上,他又站了起来,伸手解下了腰间的一柄短剑,很漂亮的剑鞘,素绢缠绕着剑柄,五色丝线打成剑穗,坠着一枚琉璃珠。麦克·布什已经让他一连串的变化折腾蒙了,瞪着眼睛看着,下意识的把脑袋往后闪了闪,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游方的声音就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看来你当年经历过那一幕,很恐怖是吧?居然没有死在水底,真是老天不长眼,让你又祸害这么多年!今天我做件好事,再邀请你故地重游。”说着话他右手持剑,左手奇异的一抖,似变魔术般抖开了一幅小巧的画卷。

  四面传来怪异的水流声,天花板上的灯光越来越暗,周围灰蒙蒙的一片,身体感到一阵阴寒,奇异的立体场景与现实空间重合,仿佛置身于一艘沉船的底舱。紧接着传来风浪与滚雷声,还有无数人在风雨中凄厉的呼号,漫舞的黑丝似海藻又似诡异的黑发卷来,就像无数只阴森的手,将人缠绕着拉进无尽的深渊。

  ……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游方捏着鼻子走出了仓房,对门外守着的柳希言道:“快派人进去收拾一下,恶心死了,这人怎么随地大小便,都拉裤子里了!”

  柳希言一走进去就闻到一股恶臭,再看麦克·布什靠在椅子上,两眼瞪的老大呈惊恐的白痴状,嘴里在喃喃自语不知道说的是哪国话,嘴角还挂着白沫,这人已经傻了,明显精神失常。

  ……

  游方问出了所有想知道的事情,这个麦克·布什年轻时就曾经拿到过东方古陶瓷艺术研究的博士学位,而且痴迷于沉船探险,因此又去研究海洋学。他在大学图书馆里查到了一份十八世纪荷兰探险家留下的航海日志影印件,获悉顺隆号沉没的线索,因此动了心思。

  十余年后他终于有机会以一个海洋学者的身份来到中国南海,其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打捞顺隆号上的古瓷,事先做好了安排,那是他第一次干这种勾当。打捞分明暗两拨进行,共得各类乾隆古瓷三十五万余件,上交了二十万件左右,清理之后,他还留下了大约七、八万件保存完好的瓷器,其中有一万余件很有艺术价值与收藏价值。

  价值较高的古瓷被走私到海外艺术品收藏市场,而一些普通的碗碟类瓷器则就近流散到中国境内的海捞瓷市场。麦克·布什此举名利双收,不过却惹了一场麻烦。

  他在潜水打捞时有过很恐怖的遭遇,有一名潜水员丧身水下,而他侥幸游出了船舱才重见天日,当时手里还捧着一个青花八卦盘。等他回到国内之后麻烦却没结束,夜间恶梦缠身,白天神情恍惚,人越来越憔悴消瘦,挥之不去的梦魇折磨得他几乎要崩溃,于是天天到教堂去做祷告,但也没什么效果。

  幸运的是,他在教堂里碰见了一位神秘的东方人,看出了他被梦魇缠身,用一种古老而神秘的催眠术治愈了他的病症,并且赠送给他一件能够守护灵魂的圣物。麦克·布什几乎以为那人是上帝派来的使者,故意以东方人的面貌出现,解救他在东方带回的麻烦。

  他当然表示了感谢,赠送了对方一批非常珍贵的乾隆古瓷,而那人很感兴趣,并且表示如果还有的话他愿意收购。从此之后麦克·布什就像吸毒成瘾一般,以一种近似疯狂的热情投入到沉船寻宝活动中,中国南海一带是他最频繁的活动地点,十五年来已经打捞了十艘沉船上的古瓷,与他有过合作的地下文物走私团伙很多,一切行动进行的都很隐秘,也一直有人配合和掩护他。

  麦克·布什并不清楚,他在教堂里遇到的那个人真名叫唐半修,想当初无冲派被剿灭之时,唐朝和与唐朝尚兄弟不在家因此幸免于难,他们身边还有一位仆从,而唐半修就是这位仆从的儿子,自出生后就一直跟着他们兄弟俩,也修习无冲派秘法。

  与麦克·布什做生意的可不仅仅只有无冲派,海捞瓷近年来在国际上已经形成一个地下产业链,打捞、走私、黑市交易、洗白、公开鉴定拍卖几乎是一条龙。但是无冲派总能用最低廉的价格买到最好的器物,而且他们有自己的渠道和手段,不需要麦克·布什多操心。

  麦克·布什本人也不清楚与他打交道的那些跨国文物走私组织是否与无冲派有关联,他连无冲派这个名字都没听过,也没直接与朝和集团这个组织打过交道,甚至不知道那位神秘的东方人的真名叫什么。游方只是详细询问了他所做案件的时间和地点,以及都与哪些势力有合作,联系人是谁、怎样联系等等。

  结果没有确认他和詹莫道有直接的关系,也没有问出与无冲派直接有关的线索,但他的生意绝对与无冲派在境内的买卖有牵连,因为找麦克·布什收货的竟然还有狂狐!麦克·布什并不清楚狂狐是何许人也,只是听说过这么一个代号,并且交待了一个连游方都不知道的联系电话。

  身份上与无冲派毫无关系的麦克·布什也与狂狐打过交道,看来唐氏兄弟所发展的势力盘根错节,直接和间接的触手延伸的很复杂。

  游方随后仔细搜查了这条船,找到了麦克·布什所说的那件能守护灵魂的圣物,原来是一枚玢岩暖彩石,与他送给谢小仙的那枚秘法晶石是一样的,只不过是灵性洗炼精纯之物,确实很难得。但是用一枚晶石控制麦克·布什这么一个人以及他所代表的滚滚财源,确实也很值得。

  这枚晶石确实有养神安魂之效,至于说守护灵魂的圣物那是扯淡,这十几年麦克·布什没出什么意外那是他自己运气好,但是今天他的好运气到头了,栽到了游方手里。

  忙完了这些事,众人也饿了,于是仍在游船的餐厅里聚会吃饭,谈及今天的“偷袭”,大家都觉得好笑,但也是一次相当有趣的经历。柳希言问游方:“兰德先生,如今人赃并获,该把这三艘船以及东西和人都交给警方了,可是那位麦克·布什让您给审疯了,到警方手里怎么办?恐怕耽误事。”

  游方端着杯子淡淡道:“没关系,我弄疯的,我再给他治好便是。”

  旁边的牛金泉闻言打了个酒嗝,游方笑着扭头问他:“怎么,你觉得我的心太软吗?”

  牛金泉一挑大拇指:“不,兰德先生,您够狠!”

  第二百五十章 交个朋友吧

  一杯酒还没喝完,孤独裳来到了游方身边,凑过来低下头道:“兰德先生,您前几天不是想喝二锅头吗?找到了,洋鬼子的科考船上有。”

  游方:“哦,居然连二锅头都准备了,还有什么酒啊?”

  孤独裳:“有一间专门的储藏室,里面全是酒,好多好酒啊,许多洋文牌子我都不认识。”

  游方笑了:“既然如此,咱也别客气,把那些酒全部搬张流花的游艇上去,回头我带走,就算医疗费了,布什先生也没机会再喝了。”

  当天夜里游方没有率领众人行功滋养,而是在科考船上找了一间宽敞的卧舱给麦克·布什“治病”。有道是杀人容易救人难,到了天亮他才走了出来,神情显得很是疲倦。再看麦克·布什眼中惊魂未定,就像做了一场噩梦刚刚醒来,而神情倦怠至极。

  游方对守在门口的严礼强道:“给他两个耳光。”

  严礼强不解何意,但还是按兰德先生的吩咐上去就给了麦克·布什两个嘴巴子,这两个耳光似乎将他从半梦半醒之间彻底给抽醒了,突然打了一个激灵想抗议什么,但看见游方却像看见鬼一样又打了个冷战,什么话都没敢说。又过了一会儿,麦克·布什居然忍不住眼皮打架睡着了!

  这一天,游方等人坐船离开了这片海域,而柳希言则上了另一条渔船继续留在这里,并向渔政部门报告——远洋渔民发现了麦克·布什的不轨行为企图阻止,竟然有人向渔民开枪,被激怒的渔民纷纷开船赶来,将这伙人围住并拿下,交给政府处置。

  牙笼渔业集团既然做远洋渔业生意,在海上与相关各部门不可能没有关系,况且这也是见义勇为的好事情,自然会找到熟悉的有关人员把这些人带着东西交上去,于公于私都是皆大欢喜,说不定还会有政府奖励!这一次可是人赃并获,管他麦克·布什是什么人也是跑不掉的。

  众人回到南海渔村,这一次聚会连生波折,前后已经快一个月了,这段时间,游方真正建立起在当代风门各派中的人脉与声望,虽然他还很年轻,但是每个人都能看出来这位小前辈将来的前途无限啊,自然都有结交之意。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这场聚会终于到了尾声,各派弟子纷纷告辞,经过这一段共同的难得经历,大家的感情比一个月前不知不觉中亲近了很多,尤其是这些年轻弟子,简直就和结拜了一般。

  皓东真人带着李永隽最先离开,临行前嘱咐兰德小前辈诸事小心,并邀请他有空到叠障派作客。游方则笑着答道:“其实我早有此打算,只是遭遇诸多意外未及成行,来日一定到青城拜山。”李永隽看着游方欲言又止,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出来,无奈的跟着师父走了。

  按原计划,游方打算回广州,中山大学早就开学了,谢小仙也应该回到广州了,而齐箬雪拿着合约回去的时间也不短了,有很多事他放心不下想回去看一眼。但是向笑礼却邀请他去松鹤谷做客,向影华不作声在一旁只是看着他,游方心中叹了一口气,还是决定先去松鹤谷。

  听说他们要去松鹤谷,消砂派新任内堂长老苍岚说道:“上次各派共祝松鹤谷祭祖地灵枢仪式,苍岚遗憾没有参加。此次南海一会,与月影仙子一见如故,也非常想请教各种风水阵法玄机,欲往拜山,不知是否唐突?”

  苍岚要到松鹤谷拜山做客,向笑礼能说不让吗,当然是笑脸欢迎。牛金泉一见他们都要去松鹤谷,也大大咧咧的说想去做客。慕容纯明则与远在南京的师父联系请假,也要去松鹤谷做客,说是有很多风水阵法方面的疑惑要请教月影仙子,同时关于风水垣局变化方面的很多未解之处想请教苍岚师姐。

  说到秘法交流,松鹤谷所擅长的风水阵法与消砂派所擅长的风水垣局确实有很多相通之处,苍岚要向向影华请教倒没什么问题,牛金泉和慕容纯明是闲的无事凑热闹,而且看情景就算有事他们也要去。

  向影华本来只是请游方去松鹤谷,两人在这风波过后宁静的独处一段时间,结果还捎上了另外三名同道,却又不好拒绝,看架势倒像是游方带着牛金泉、苍岚、慕容纯明一起去松鹤谷拜山。

  这几人是最后离开南海渔村的,向笑礼还有门中事务要处理,提前一天走了,可苍霄一定要留兰德先生多做客几日。这既是客气,实际上也是表示坦然,让梅兰德看着他是怎么处理后续事情的。麦克·布什和那三条船以及所有的同伙与东西,是否都交上去了,交给了什么部门,怎么一个过程?兰德先生不问,苍霄也得让他知道。

  苍岚私下里还问过游方,当时没有别人在场,从顺隆号打捞上来的二百余件瓷器已经装箱封存好,他想如何处置,需不需要专门送到什么地方?游方则摇头笑道:“我早就说过由消砂派处置,捐给博物馆或者有别的合适去处,我这人闲散惯了,就辛苦你们了!”

  苍岚见他坚持如此,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游方还在心里犹豫一件事,是关于刘黎专案组和谢小仙的。此次到南海揪出了麦克·布什,也查出了很多关于跨国文物盗窃走私案的线索,其中牵连到狂狐。他应该在第一时间通知谢小仙,刘黎专案组及时并案处理的话,警方的工作效率会更高。

  谢小仙曾说过,如果再查不到新的线索,刘黎专案组将会解散,将案件移交各地警方做日常处理,她也会调回北京坐科室,工作将会清松很多。可看如今的情况这个专案组恐怕不能解散,谢小仙又有得忙了,还是让她先休息两天吧,游方打算从松鹤谷回到广州后再详细告诉谢小仙,过一段时间专案组就能得到海口这边的消息了。

  但是游方却没有去成松鹤谷,就在准备离开南海渔村的那天早上,他接到了一个非常神秘的电话。电话那边是个男子,口音有点怪异,就是那种外国人说汉语的感觉,开口就问道:“是梅兰德先生吗?”

  游方一听见这个声音就不禁瞳孔收缩,低低的问了一句:“是我,你是哪位?”他用内劲控制喉结微微的变了变声,在电话里听着并不像平时讲话,但又不是那么明显。

  “我是想帮助你的朋友,特地告诉你一件事,你是不是要找一个叫乌苹的人?她就在海口,手中还有詹莫道与各派弟子私下里往来结交的资料,其中猫腻不少啊!”

  游方闻言就是一惊,搞不清楚这人是什么来路又有什么目的?他确实想追查南砂酒店管理公司失踪的财务总监乌苹,她应该知道詹莫道与无冲派确切的关系,而她本身也可能就是无冲派的卧底。

  可是中国这么大,假如此人早有准备的话,改换身份溜走,找起来比大海捞针还难,什么人恰好找到她又打电话通知梅兰德呢?如果是参加南海渔村聚会的各派同道,发现此人应该早就拿下了,而不会通知他再去抓住乌苹。

  既然这样,那么打电话的人敌友就难分了,未尝不可能又是个陷阱,只是如此设陷阱未免太明显了,连个傻子都会起疑心的!游方心中疑惑不定,语气却很沉静的问道:“你似乎对消砂派发生的事很了解,也知道我想干什么,能不能自报一下家门?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电话那边的人笑了:“兰德先生,你是在怀疑这是一个陷阱吗?没有人这么笨设这么明显的陷阱来暗算你这种高人,实话说了吧,我就是想和你交个朋友,乌苹是见面礼!”

  “见面礼?您真是太客气了!既然这么想交朋友,为何不拿下她送到三亚来,我想消砂派同道一定会热情欢迎你的!”游方在电话里也笑了。

  “先前我们有很多误会,我直接去恐怕会有冲突,但中国有句俗话叫冤家宜解不宜结,我托乌苹转告你一些事情,等你见到她就明白了,再见!”那人说完就挂断了电话。随后游方收到一条短信,是乌苹在海口的详细地址,等他再回打过去,那边电话早就关机了。

  虽然不知那人的身份,但游方脑海里莫名闪现出一个名字——安佐杰!就是在重庆溜走没有被刘黎抓住的那位无冲派特使,据说是被唐朝尚派回国内专门对付他的。是不是安佐杰游方当然不能确定,只是莫名有这种感觉而已,假如真的是他的话,这电话打的就非常耐人寻味了。

  结果当天上午游方没走成,又在南海渔村与苍岚父女以及向影华分析这个奇怪的电话,追查乌苹下落是消砂派最关心的事,海南一带也是他们的势力范围,听说这个消息无论真假都是要去查证的,而且要尽快,不能让乌苹给跑了。

  就算游方不去找乌苹,消砂派自己也会去的,但既然兰德先生在场,电话又是打给他的,消砂派自然要征求游方的意见,问他想怎么办?尊梅兰德为供奉长老,这样的话可不是说着玩的,现在就到了游方调派消砂派的弟子、动用其资源的时候了。

  ……

  乌苹住在海口市一家酒店中,与三亚市只有很短的车程,就在神秘人给游方打电话的当天中午,消砂派就派人暗查了这里。她对面以及两侧的客房都被消砂派的人包下了,就算原本有客人,也因为种种原因被酒店调换到其他房间。乌苹离开房间吃午饭的时候,有“客房服务人员”迅速而仔细的检查了她的房间。

  游方没有过问消砂派如何办到这一切的细节,他只是要求将这家酒店里里外外暗中搜查一遍,并将乌苹与周围的状况彻底监控起来。——当领导的感觉就是好,想办什么事说句话就行。

  乌苹就在酒店楼下一家云南菜馆中吃的午饭,等回到客房关上门,刚刚在桌边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她莫名觉得后脖子凉飕飕的,好像有人在暗中盯着她。猛回头一看,窗边的椅子上不知何时已经坐着一位年轻男子。

  他的相貌很俊朗、笑容很阳光,可是乌苹一眼看见他吓的魂都快飞了,这人正是她心目中那位心黑手狠、杀人不眨眼、嗜血如命的梅兰德。

  她想站来,可是腿脚不听使唤,她想大声呼救,可是嗓子发不出声音。她的反应游方都看在眼里,不紧不慢的笑着说道:“乌小姐,不要紧张也不要害怕,我就是来交个朋友的。”

  ……

  乌苹是无冲派的人,更确切的说她曾是朝和集团下属企业的雇员,接触过秘法但并非秘法入门修行弟子。想当初进入这个组织是以正常的方式,就是应聘一份工作而已,渐渐的接触到的事情越来越多,当然也有越来越多的报酬,等过几年回头看,她已经成为这个组织的一员。

  接受委派到南砂酒店管理公司工作,是她自愿的,工作不错环境又好,就是私活多了点,但也没什么大问题,比组织中其他的生意强多了。她的职责一方面就是做好南砂酒店管理公司的财务工作,另一方面是处理詹莫道平日私下里的账目往来,并定期向组织报告,是一个协助者与监督者的角色。

  这份工作并没有太大的风险,因为詹莫道的身份是一个“经营型卧底”,并不是要破坏什么,而是尽量在消砂派中有所作为,将来尽可能掌握这一门派,同时与江湖风门各派弟子交好,以期在未来控制更大的势力、获得更多的利益。

  没想到总部的最新指示让詹莫道的十年辛苦毁于一旦,连累她也得跑路,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叫梅兰德的人。乌苹听说过他的种种传闻,也许是因为接受信息的途径以及所站的角度不同,梅兰德在她心目中简直是个地狱里来的恶魔。

  ……

  游方没费什么劲就问出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乌苹一见到他吓的几乎连话都不会说了,游方还得运转神识安抚她的神魂,一边柔声细语的说话,简直就像温柔的情人,哪有半点行刑逼供的样子?审问审到这个程度,也算是匪夷所思了。

  该问的几乎都问的差不多了,但是游方的猜疑却越来越多,看来乌苹也不清楚是什么人打电话告的密,把她交给了他。等游方了解到乌苹离开三亚后,就立刻赶到海口见安佐杰,并且在安佐杰的授意下整理詹莫道与各派弟子私下往来的各种记录,他便明白了打电话给他的人应该就是安佐杰。

  从游方这个很明智的旁观者角度来看,乌苹的身份既然暴露了,又是这样一种人,她最聪明的选择是赶紧离开,不要再回组织中。而安佐杰既没杀她灭口,也没安排她立刻潜逃到很远的地方,显然是另有用意——就是要利用她来传话。

  要么是乌苹掌握的情报没有太大的价值,要么是这些情报到了游方手中另有用处,总之安佐杰将她作为一份“见面礼”交给了游方,而乌苹本人毫不知情。

  想到这里游方站起来,给乌苹倒了一杯水递过去道:“喝杯水吧,定定神!实话告诉你,就是安佐杰给我打的电话,要我来找你,并且说有话托你转告我。”

  “什么!安,安先生要,要,要你来找我?”受了惊吓的乌苹此刻又完全被惊呆了。

  游方不得不伸手轻拂她的后背,运转神识安抚已经惊呆了的乌苹,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尽量以轻柔的语气问道:“你来海口见到了安佐杰,当时他都说了些什么,能仔细回忆一下嘛?我要知道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

  乌苹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被惊呆了,就像被催眠一般回忆起在海口与安佐杰的两次见面经过,当游方听到安佐杰说出“就交给你了,乌苹,我想派你去见梅兰德一面,传个口信,或许可以讲和,说不定我们有共同的利益与共同的敌人”这番话时,心中已基本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看来无冲派内部核心高层中也不是铁板一块啊,任何一个组织只要发展到足够的规模,本身就是一个复杂的江湖,存在着各种纷争。安佐杰对无冲派与江湖风门各派的历史恩怨毫无概念也毫不关心。

  他不过是个修习无冲派秘法、跻身这个组织高层的美国人而已,恐怕对秘法传承的渊源与内涵的理解都有很大偏差,最感兴趣的事情就是掌握这个组织,并给自己带来更大的权势与财富。

  梅兰德给无冲派带来的一系列打击,当然极大的损害了这个组织的利益,也直接或间接损害到安佐杰的利益所在。但此事要从两个方面来理解,在安佐杰眼中,对他本人的长远利益伤害最大的,其实是唐朝尚那种不计代价的复仇之举。

  因此他才会借乌苹之口,不留痕迹的转告游方“说不定我们有共同的利益与共同的敌人”。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三国演义

  安佐杰这么做,就不怕唐朝尚起疑心吗?既怕也不怕,因为他早就看出来,二老板已经对他起了疑忌之心,或者不能说是疑忌,他与唐朝尚之间的分歧是明显的,就像唐朝和与唐朝尚的分歧一样。但是人家是几十年同生共死的双胞兄弟,彼此之间可以互相进退容让,而安佐杰不过是唐朝和的弟子而已。

  安佐杰所代表的,是美国当地的新生代势力,他们加入这个组织,伴随它逐渐发展壮大,其中有人修习无冲派秘法,却可能连“无冲”两个字自古以来的深邃内涵理解的都不是很透彻。

  唐朝尚派安佐杰到中国来收拾残局,很显然是将他调离在无冲派影响最大的权力中心,并且借助风门各派与梅兰德的力量来对付他,结果无外乎是两败俱伤,都是唐朝尚愿意看见的。安佐杰就是一把杀人的刀,是唐朝尚为复仇付出的代价之一。

  唐朝尚利用自己在组织的权威与门派中的地位下令,安佐杰不得不来,他已经被绑架在这辆战车上。在重庆谋夺天机手链失败又被梅兰德铲除了潘翘幕团伙之后,就算安佐杰不去找对方,梅兰德也会找上门的。

  当詹莫道在南海行动失败,白白给梅兰德送了一份功成名就的大礼,并且让他汇聚了风门各派的人脉,安佐杰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人与自己的这场行动。他所掌握的组织势力可以对付这个人,却无法与对方所能聚集的力量全面对抗。

  更令人头疼的是,梅兰德不再是单打独斗,而且滑的像一条江湖中的游鱼,假如真起了全面冲突,安佐杰知道输的人一定是自己,就算有命回去,在组织中也将失去未来。

  恰好在这个时候,唐朝尚又来了最新指令——留下梅兰德的性命,尽量用手段破坏他在江湖上的人脉与声望,以通俗的话来说,就是搞倒搞臭这个人。而安佐杰则指挥在中国境内以及周边的势力,重点对付江湖各派。

  唐朝尚还特意强调,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应逐个击破,先重点对付风门势力相对弱小的一派,参考目标可以是九星派,争取连根铲除,最好不要暴露下手者是谁,并且将祸端引到梅兰德身上。

  不得不说,这真是如今对付梅兰德最好的手段,唐朝尚毕竟也是个老江湖。安佐杰顺水推舟,竟然做的更绝,他想与梅兰德“合作”,反过手来暗中对付唐朝尚,更确切的说是对付组织中忠于唐朝尚的无冲派传统势力,借助梅兰德之手剪除,同时也让他们斗个两败俱伤。

  梅兰德是绝对不会放过无冲派的,因此他们有共同的敌人与共同的利益,就有互相利用的可能。将乌苹“送给”梅兰德,就是间接传话,他并不担心这件事会传到唐朝尚那里,钱无思已被他灭口,到海底去喂鱼了,而梅兰德也绝对不会留下乌苹,此人的行事风格就是一个活口都不留。

  话传完了,乌苹也就没用了,留着她反倒是个麻烦,梅兰德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就是可惜这位知性美女了!——安佐杰像个棋手,算路很精,可惜他并不真正了解游方,甚至搞错了对手的棋风。

  ……

  乌苹能交待的事情都讲完了,游方想了想又问道:“安佐杰说你手里有詹莫道与各派弟子往来结交的资料,在哪里?”

  乌苹颤着手一指旁边桌上的笔记本:“我都整理好了,全在电脑里,这个笔记本我一直随身带着,连出门吃饭都带在身边。”

  游方摇了摇头道:“电脑资料什么人都可以输入,就像网上的消息,真假难辨的很!”

  乌苹解释道:“真的,都是真的!我还有原始凭证,装了一大旅行包,就在衣柜里面。包括私下交易的银行转账单据、赠送礼物的购物发票、动用大笔金额私人接待消费的收据。”

  游方点了点头:“好,真的非常好,你非常称职!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游方语气越柔和、笑容越亲切,乌苹就越觉得害怕,早在心底就认定他是个恶魔。尽管游方一直以神识安抚她的情绪,但此刻见他这么说话,乌苹吓得身子发软几乎坐不住,一手扶着桌子道:“我,我,我真,真的什么都没做过。”

  游方干脆收起了笑容,坐直了身体,这表情的变化却让乌苹以为他要下毒手了,不知道他会怎么对付她,一张俏脸半点血色也无,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了。然而等了半天却不见游方有什么动作,他只是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照片看了看,又抬头打量着乌苹,不知心里在想什么邪恶的主意?

  足足过了十分钟,游方才开口说话:“安佐杰让我来找你,其实也是想借我之手顺便灭口,但我最近杀人已经杀恶心了。……嗯,你的发型变了,又加了一幅眼镜,几乎认不出来,但是真正的化妆不是这么简单,是一种由内而外身心状态的改变,就像演员在演戏。”

  他说了半天化妆,乌苹越听越疑惑,渐渐不再那么害怕,身子也不发抖了,冷不丁又听游方很突兀的问了一句:“你身上有钱吗?”

  乌苹吃了一惊,很纳闷的答道:“有,但是不多,只带了几十万,都是我自己的积蓄,可以都……”

  游方打断了她的话:“我给你一个联系电话,对方是个做假证的,但是可以给你换真正的新身份,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不就是份工作吗?有专业,另找一份工作就是了,可你要记住,你所谓的组织要是知道你还活着,不论是安佐杰还是唐朝尚,都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祝好运吧!”

  游方给她办假证的联系电话当然不是自己的小表舅刘寅,干这行的“高手”不少,既然在江湖上混过,他自然知道很多。

  ……

  “兰德先生,已经秘密把乌苹带离了这里,放她自己走了,按您的吩咐,派高手暗中监视,没有发现有人跟踪她,她离开海口之后,就随她去了。她的化妆是您指点的吧?短短时间真的很高明啊!”

  这是在酒店的客房里,乌苹已经离去,苍宵、苍岚、翟冷、向影华、牛金泉、慕容纯明等人在谈论事情。

  向影华却问了一句:“兰德,你为什么要放过她?难道是见她长得漂亮,怜香惜玉?”

  这句话其实是在场所有人都想问的,尤其是消砂派原本绝对不愿意放过乌苹的,但既然兰德先生吩咐了,他们也就照做了。现在这句话由向影华先问出来,看似开玩笑,语气却微微有点酸,实在不像是大名鼎鼎的月影仙子说的话。

  游方答道:“我又不是没杀过女人!但这人没什么真正的恶行,何必徒造杀业呢?至于她能否逃脱毒手,离开海口之后就要看她自己的运气了。假如能留下一条命,或许将来还有用处,我知道该怎么找她。”

  苍岚又问道:“兰德先生,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游方郑重道:“现在已经确定詹莫道就是无冲派的卧底,这个消息可以通知各派同道,叫大家不用再费力调查了。我信任在座的各位,接下来说的话,大家切勿外传。无冲派内部有分歧,那个安佐杰想找我合作,我就等他的进一步动作,他迟早会联系我的,届时再见机行事。哼,想利用我,我就好好与他合作一回!”

  然后他说出了自己打算,众人又谋划良久,苍宵看了一眼窗外道:“天都黑了,我们去吃饭吧,安佐杰的事情,还要等他主动联系兰德先生才行,眼前该怎么办?”

  游方又说道:“衣柜里有个旅行包,你们搜查房间时一定已经知道了,我一直没动过,现在把它带走。影华,你与苍岚和慕容纯明三个人互相监督,确保谁也没有再打开它,我们吃完晚饭就赶回三亚,明天还有事要做,大家正可为江湖同道做个见证。”

  安佐杰“送礼”,通过乌苹留了一大包詹莫道私下结交、拉拢各派弟子的“黑材料”给游方。而游方别说看,连碰都没碰!他让三位不同门派的人互相监督将那个旅行包带回了三亚。当然了,他顺手带走了乌苹的笔记本电脑,反正自己也没有本本,就拿来用吧,他一向是个喜欢节俭的好孩子。

  第二天上午,仍然在南海渔村的议事厅,只要能集合的消砂派弟子都到场了,被消砂派上下尊为供奉长老的兰德先生主持了一次特别的会议。他一开口就让所有人吃了一惊,因为大家听见这位小前辈骂了一句脏话:“他妈的兔崽子!自己掏腰包请人吃个饭,都要留发票,私下里记着小账呢!”

  小游子在各派同道面前的形象,一直是高深莫测,帅气俊朗、器宇不凡,平日气度谦和中带点儒雅,但动起手来厉害的超出想象,总之并没有什么江湖草莽习气。可是今天在这么严肃的场合,大家都一脸凝重的看着他,突然冒出一句粗口,还说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话,令人很是愕然。

  但是听到兰德前辈接下来的话,大家也都释然了,纷纷在心里一起咒骂詹莫道。

  游方当众宣布,失踪的乌苹已经找到并且处置了,审出詹莫道果然是无冲派的卧底,十年经营居心险恶,平日与同道私下结交往来,居然还留下了各种凭证。听见的人心里都直发毛啊,詹莫道在消砂派十年,一步一步爬上高位,不仅与江湖各派弟子有私人交往,在场的不少人尽管与无冲派没有牵连,私下里与他也有过不少来往、收过不少好处。

  现在回想起来是一身冷汗啊,假如詹莫道没有问题一切都好说,但现在证明他是无冲派卧底,而且还下毒手残害各派弟子与同门,这些私下结交的证据如果被翻出来追查,谁都解释不清啊。很多人一边暗骂詹莫道一边心中惴惴不安。

  小游子一看大家的脸色心里就如明镜一般,不动声色的话锋一转:“詹莫道十年来潜伏极深,别说诸位,各派高人都没看出他有问题。同道之间结交往来本属寻常,他的同党留下这些东西,欲使众人离心猜忌,实在阴险可恨!那些单据凭证装在一个大旅行包中,我碰都没有碰过,而且到手之后,月影仙子与苍岚、莫容纯明三位同道监督见证,此物没有人打开看过。今天借此场合,大家共同也做个见证。”

  说完话游方一击掌,有两名消砂派弟子搬来一口大铁锅,放在议事厅正中央。向影华提着一个旅行包走了进来,苍岚与慕容纯明一左一右跟随。

  向影华将旅行包当众打开,将里面的东西都倒了进去,连旅行包都丢在了锅里。莫容纯明手里提着油壶,当即浇上汽油。苍岚划着一根火柴丢进锅里,烈焰与浓烟随即升腾而起,旅行包以及里面所有的东西当众化为灰烬。

  在室内这么烧东西,烟熏火燎可够呛人的,但众人都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心中不由得对兰德前辈更添一份敬重或是感激。有些事情的道理很简单,可是轮到个人头上,真能做出来就不容易了。

  这些“黑材料”落到某些人手里,下乘的做法是整理分类,将有关的东西不动声色的暗中交给当事人,私下里以示信任并结交示好,可能会有不少暗中的好处。更下乘的做法是根据上面记录的线索,暗中调查江湖各派弟子。最下乘的做法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做为要挟、敲打各派弟子的倚仗。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就算再隐秘,安排这一切的安佐杰却是清清楚楚。假如游方想的多了,私心或者贪心稍稍一动,利用这批材料的确可以给自己谋不少好处,但这件事将来一旦被挑明,他可能遭到江湖各派弟子的猜忌与怨恨。游方只要将这些东西悄悄留下了,就等于受到了安佐杰的暗中钳制。

  这也是一个按线穿珠局,小游子这位江湖术大行家见招拆招,对付按线穿珠局最好的手段就是干脆把线给抽了。

  据说曹操当年就做过类似的事情,在《三国》中,官渡之战击败袁绍之后,他得到很多许都人士与袁绍往来的书信。将士愤慨要求追查,曹操叹曰:“昔日袁绍强盛之时,我尚且不能自保,何况他人!”当众烧毁这些书信安抚朝野人心。——这种手段也叫“绝缨会”,史上另有典故,具体情况不同,处置手法却是相通的。

  但游方毕竟不是曹操,风门各派弟子也不是他的下属,看似放弃了私下的很多好处,但是安佐杰送来的这份大礼,他可是一点都没浪费,收获比当年的曹操更大,转手送出了好大的人情。与詹莫道私下里有过结交的各派弟子都会感激他的,连带向影华、牛金泉、慕容纯明以及整个消砂派都会受人感激。

  当众如此处置,消息就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江湖——游方本意就是公开宣扬。

  安佐杰是在第二天后半夜联系游方的,电话一接通他就赞道:“兰德先生,您真是手段了得,让我大吃一惊啊!不得不佩服,看来我以前一直太小看你了,难怪那么多人都栽在你手上。”

  游方笑了:“安先生吗?您过奖了!这不过是小意思,连孩子都知道的把戏,中国五千年的文明智慧,博大精深痕迹随处可见,您就没有仔细读过《三国》吗?在这里可是妇孺皆知啊,你没事就多吃几斤吧。”

  安佐杰问道:“《三国演义》?看过电视剧,倒是还没来得及仔细研读原文,既然兰德先生推荐,回头一定好好拜读。你已经收到我的礼物,想必也明白了我的意思,我们不妨合作,也来一场三国演义的好戏如何。”

  唐朝尚、安佐杰、游方如今各怀心思,还真是一场三方博弈,游方笑着反问:“安先生学的还真快!你是想来一场火烧赤壁、孙刘联军抗曹吗?就是不知谁是孙刘、谁是曹操?”

  安佐杰语气一顿,突然问道:“您现在说话方便吗?是否可能被人监视或监听?”

  游方现在说话方便的很,一个人住在一栋海边的休闲屋中,也不可能有谁有这么大胆子敢在这种地方半夜跑来窥探他。但听安佐杰这么说,游方却道:“枕边佳人须安抚,您过一小时再来电话吧。”

  安佐杰笑道:“兰德先生之风流果然名不虚传,那我就过一个小时再给你打电话,希望能够合作愉快。”

  挂了电话之后,游方想了想,取出七枚钨光石布成璇玑星辰大阵,可以随时运转神识拢音,然后又捣鼓了一会儿手机设置。他的山寨手机功能十分齐全,可以来电录音,本没打算录下安佐杰的话,可是对方提醒他小心被监听,游方反而改变了主意,决定将一小时后的谈话全录下来。

  安佐杰非常守时,一个小时后准点打来电话,两人聊了很久,内容不足为外人道也。游方最后说道:“安先生,我们曾经误会很深,如今仍然有很多误会,我一点都不信任你,这怎么办呢?如今狗仔队爆料都要有点干货,您说了这么多,就不能真正表达一下诚意吗?”

  第二百五十二章 借刀

  “诚意?那好,我就表示足够的诚意!你可知道除了消砂派有詹莫道之外,风门各派中还有什么人是我们组织的卧底?”安佐杰似在冷笑,不紧不慢的反问了一句。

  游方也不紧不慢的答道:“唐氏兄弟处心积虑几十年,就是为了对付江湖风门各派,以你们的财势拉一批人下水并不难,这些人也未必清楚自己在与谁合作。但是如詹莫道这般人物应是屈指可数,不要指望随便找几条小杂鱼来糊弄我。”

  语气虽然很平静,可是游方在心里直犯嘀咕,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唐家兄弟手中既有钱财又有人才还有充分的时间,想打埋伏并不难。有些所谓的“卧底”,并非需要是秘法修行弟子,比如乌苹就是一名财务人员,很类似现代社会常见的商业间谍。

  像詹莫道这种能够跻身门派传承核心的重要人物自然极少,培养起来很不容易还要靠运气,可是说除了詹莫道之外其他各派中一个都没有,游方也不信,而且他最怕的就是这种人,冷不丁要人命啊!

  安佐杰接下来的话让游方心惊不已,还真是猛料:“九星派穿杖堂主孙风波死在你的手上,掌门沈慎一曾率领内五堂堂主前往松鹤谷问罪,我师父唐朝和听说之后很是心惊,这才决定来到中国境内调查。兰德先生还要装糊涂吗,你真不知孙风波与我们组织的关系?我不信!”

  游方诧异道:“孙风波与你们无冲派有什么关系?”同时心中暗道难道自己是歪打正着,把无冲派在九星派的卧底给杀了?刚刚杀了李冬平紧接着又杀了孙风波,这莫名其妙的巧合事件难怪会惊动唐朝和。只是已经死无对证,安佐杰的话很难证明真假,反正孙风波死的不干净,再往死人身上泼脏水,人家也无法再分辩。

  安佐杰嘿嘿笑道:“我有足够的诚意,但兰德先生这么说话就显得诚意不足了,我可不信你毫无察觉,就是为了让你信任,我才说出了孙风波之事。”

  游方不惊不怒道:“孙风波已死,你怎么说怎么是,谁也无法再找他查证了,就不能说点更有价值的事情,让我们可以真正的合作吗?”

  安佐杰在电话那边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孙风波是九星派穿杖堂堂主,他私下里做的一些买卖你就不清楚吗?与你们在南海抓住的那位麦克·布什差不多,合作对象就是无冲派在日本的分支机构,据我所知,孙风波死后,沈慎一把他的儿子也派到日本了,你说他是去干什么的?”

  孙风波与无冲派在日本的分支势力有勾结?听安佐杰的语气,孙风波死后,沈慎一把儿子派到了日本继续勾结?这情况可就严重了,一杆子支到掌门父子头上!可是游方认识沈四宝,也清楚沈四宝为什么要去日本,还偷听过沈家父子私下里的秘谈,若说这两人与无冲派有勾结,他是万万不信的。

  “有证据吗?”游方只问了四个字。

  安佐杰:“那孙风波身为外七堂堂主之一,偷鸡摸狗的买卖做了不少,九星派难道会毫无察觉吗?想要证据的话倒是真有,那逆杖堂堂主景年,在内五堂中监督门内弟子行止,这种事早就应该处置,为何不闻不问?实话告诉你吧,他才是九星派与无冲派居中联络之人,也是他替孙风波遮掩的丑事。”

  “有证据吗?”游方仍然是不动声色的问了这四个字。

  安佐杰:“证据也不是没有,乌苹给你留的材料中就有蛛丝马迹,可惜都让你给烧了。”

  “在那些材料中找证据一一追查?你以为我是傻子吗!刚才说沈慎一派儿子去日本,又是怎么回事?”游方一边问一边心里琢磨,乌苹留下的材料根本没法查,就算其中包含有价值的信息,可是淹没在乱七八糟各种资料中,线索太多也就等于没有线索。不过还好,他留下了乌苹的笔记本电脑,上面有详细的记录。

  安佐杰又补充道:“九星派十二堂,内堂与外堂堂主都与无冲派有勾结,你认为这个掌门就没问题吗?以你们中国人的话来说,它的根子早就烂透了。今天说了这么多,我相信以兰德先生的本事,一定可以查出问题来,我给你留个联系方式,如果需要合作的话,我会全力支持,真正表达诚意。”

  这回是安佐杰先挂了电话,留下了在黑暗中直眨眼的游方,假如真如安佐杰所说,九星派自掌门沈慎一都与无冲派有勾结,这下可就麻烦了!游方并不相信安佐杰所说的话,但也不得不怀疑其中真的有大问题。

  ……

  九星派与其他江湖风门各派不同,它如今的组织结构比较松散,在旧传统与新时代之间似乎显得有些脱节。

  自古以来九星派下设十二堂,其中顺杖、逆杖、缩杖、离杖、没杖为内五堂,掌管各项宗门事务,穿杖、斗杖、截杖、对杖、缀杖、犯杖、横杖为外七堂,主要是对外结缘和打理各项世俗中事。而这种组织形式在人员流动不大、世代族聚为主的传统农耕社会中,显得很安然隐逸。

  但是到了现在商业社会,九星派传承本身没有足够雄厚的家业积累,各堂弟子也不可能保持传统的族居方式,他们又不是以地域、家族、产业为核心凝聚,因此显得相对松散。九星派其实是以秘法传承本身来维系的,就像隐居在现代社会、修习同一派秘法、世代传承的一个组织。

  沈慎一本人是杭州四宝斋的老板,孙风波是福建的水果商,内五堂几位堂主都在杭州定居,其中景年是一位茶业商人,在江浙一带开了好几家连锁茶行,但他主要的生意是向日本出口茶叶和茶道用具。

  九星派不像松鹤谷或鸣翠泉那样,有核心的家族世代传承与核心的祖地灵枢道场,又不像消砂派或寻峦派那样,顺应时代形势建立了以门派传承为内核的产业基础。从这个角度来看,寻峦派的张玺这种人还真是非常重要的人材。

  九星派传承的最核心是九星宫秘法,是锻炼神识最重要的手段,也是他们最擅长的一种阵法,同时还有十二杖法传承,类似于消砂派垣局消砂变化的一种秘术,因此当年祖师爷就建立了十二堂,内堂堂主就相当于其他门派的内堂长老,定期在一起聚会商议门内传承事务,门中弟子有什么事,同门之间也互相协助。

  在如今江湖风门各大派中,九星派相对而言实力偏弱,这种强弱并不是指人多势众,九星派的弟子人数并不少,但一方面核心的力量不够强大,另一方面如今的高手确实不多。被游方所杀的孙风波是门内第二高手,秘法修为仅次于掌门沈慎一。

  九星派中并没有神念高手,沈慎一的修为距离化神识为神念尚有一线之隔,更别提其他十一位堂主了。其实就游方所见,消砂派中也没有一位神念高手,但明显实力要强大的多,他所接触到的苍霄、苍岚、翟冷、柳希言、詹莫道皆有移转灵枢之境,而且功力深厚。消砂派的核心凝聚力很强,这几十年打下的基业也非常雄厚。

  虽然出了詹莫道这样的事,但门派的根基并没有受到明显的动摇,在如今的风门各派中已经算是实力很突出了。唐朝尚派詹莫道到消砂派来卧底,恐怕就是考虑到这个因素,另一方面消砂派与中原传统各派历史上的往来不多,与当年的江湖旧怨也没太大关系,所以显得出人意料。

  在各大派中,寻峦派的传承也相对式微,年轻弟子中连一位突破移转灵枢之境的高手都没有,张流冰、张流花兄弟也是刚掌握神识不久。但好歹人家还有包旻、张玺这两位高人撑住了场面,虽然代掌门陆长林不成气候,但内外事务还是有模有样。假如张玺重整寻峦派成功,下一代弟子的成长也应该很快。

  九星派也是当年参与围剿无冲的七大派之一,如今这个局面是最适合渗透的,假如唐朝尚同时选择消砂派与九星派下手,倒也符合兵法中的奇正并用之道。

  安佐杰爆出了这么大的“猛料”,暗示整个九星派的根基都已经被朝和集团所侵蚀,游方是始料未及啊!他不敢全信又不敢不信,至少他认为沈慎一父子是没有问题的。但安佐杰的话肯定不会乱说,有些事情不需要别人提供证据,只需指出哪里有问题,你知道该去查什么就可以了。

  安佐杰特意提到了逆杖堂堂主景年,游方有印像,当初在松鹤谷中,率先起火架秧子企图在众人面前“烤”他的就是此人。假如安佐杰提供的情报是虚虚实实,那么这个人很可能有问题,要查的话就应从他查起。

  但这一次涉及到的情况太严重,游方可不敢乱说,天亮之后,他连慕容纯明和牛金泉都没敢找,倒不是不信任这两个人,而是有些事情没有查实之前实在不应该在江湖同道面前传开,万一有人爱八卦不小心走漏了风声,谁都不好做人!

  想借助江湖风门各派的力量去查九星派,目前来看不太可能,只能游方自己去查。但他还必须要有帮手,想了半天,请来了自己绝对信任的向影华与苍霄父女,就在房间内播放了这段通话录音,几人听完之后都良久无语。

  “若说九星派也有詹莫道这等人物,我想应该是可信的,安佐杰既然要利用你,不会一点实话都没有。但若说沈慎一父子也有问题,那是绝对不可能。……这里没有外人,老夫说一句难听的话,就算沈慎一是无冲派的人,到了如今地位也一定是反水了,不再想受唐朝尚的控制,更何况沈慎一是九星派世传弟子,他爷爷就是九星掌门,参与过围剿无冲!”

  “沈慎一真的派他儿子去日本了吗?孙风波真的与无冲派在日本的分支有联系吗?我想这才是重点。”苍岚在一旁提醒道。

  游方苦笑道:“沈慎一之子沈四宝确实去了日本留学,但恐怕另有缘故,与无冲派应该并无关联,这是偶然事件,前因后果我清楚。”

  苍霄看了游方一眼:“原来前辈已经查过了。”

  游方摇了摇头:“我并没有查过,只是机缘巧合偶尔得知,个人的隐私不足为外人道。”

  苍岚问道:“现在该怎么办?这事没法公开说,但若不追究恐怕后患无穷,詹莫道突然发难已经令人心惊不已。”

  苍霄想了想,终于沉吟道:“我决定去杭州拜访沈慎一掌门,私下里对他说清楚,如果我们选择相信他的话,这件事内外一起动手清查比较方便。这一点,恐怕安佐杰想不到。”

  苍岚又问道:“如果沈掌门真有问题呢?”

  苍霄:“若万一不幸如此,沈慎一知道自己败露,一定会设法对我们动手的,这样恰好证明了事实。这种事情,玩阴谋不如来阳谋,因为他如果出了问题,性质完全不同。”

  苍岚:“这样的话,您岂不是凶险了?”

  苍霄笑了:“岚儿啊,你毕竟还是年轻不尽知江湖世故,应该和兰德先生多学一学,我公开拜山他如何翻脸动手?若有问题也只会当面装作无辜,或狡辩或假意承诺调查以自证清白,再寻机暗中下手,怎可能承认与无冲派有勾结呢?别忘了我们手里没证据,假如真有证据还用如此麻烦?”

  游方扭头问道:“影华,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向影华露出思索之色:“我一直在想一件事,安佐杰应该很清楚你在消砂派,假如要去查九星派的话,也只能借助消砂派,而消砂派如今与无冲派已经是势不两立,闻讯绝对不可能坐视不理。”

  游方点了点头:“是这样的,他应该很清楚。”

  向影华:“但别忘了,无论是兰德你还是苍霄掌门以及苍岚姑娘,与九星派都有旧怨,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值得猜疑之处很多。”

  这话说的很关键,别忘了游方以及苍家父女和九星派都有过矛盾。游方杀了孙风波,沈慎一曾带着内五堂堂主去问罪。而沈四宝在长辈提亲之后,公然放浪形骸,让苍家父女很尴尬几乎下不了台,江湖同道都当笑话看。

  虽然这些事情早就过去了,回头看并未结怨,但假如真起了冲突,难免引人联想。就像一个人平常无事倒好,假如出了什么事警察来调查的话,首先列出的作案嫌疑人就是以往与他有过恩怨冲突的。

  游方也点头道:“这一点我也想到了,看来九星派中确有与无冲派有勾结的人,但应属于忠于唐朝尚的嫡系势力。安佐杰插手不了也很难真正指挥,因此想借我们之手剪除,同时挑起我以及消砂派与九星派的矛盾,放大冲突斗个两败俱伤,也让江湖各派疑忌。我虽不清楚安佐杰具体想怎么做,但若是我来设局,大概也就是如此了。”

  向影华:“你清楚就好,那打算如何处置呢?”

  游方一拍桌子道:“查,当然要查,而且要安佐杰帮我查!我就答应与他合作对付九星派,将计就计,不仅要搞清楚谁有问题,更重要的是顺手灭了安佐杰。”

  苍岚微微吃了一惊:“兰德先生,你想借此事除掉安佐杰?”

  游方冷笑道:“那是当然,有什么不应该吗?”

  苍岚:“我只是意外,按照一般人的想法,既然安佐杰要与你合作暗中对付唐朝尚,你不应该这么快就直接对他下手。”

  游方点头道:“是啊,这正是他想不到的,这个人我早想除掉了,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动手机会,我何必按照他的想法去做呢?”

  苍霄突然伸手拍着游方的肩膀道:“老弟呀,你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安佐杰与唐朝尚最终谁也不能放过,有这么好的机会为何不利用呢?清查九星派的问题是其一,顺势搞清楚无冲派在境内还有哪些分支势力是其二,但如果收拾了安佐杰,这些事都会迎刃而解,老哥佩服啊!我们不能让那个安佐杰牵着鼻子走。”

  他一激动居然喊游方老弟了,论起来应该叫他师叔才对,江湖上的尊称也是兰德先生。苍岚与向影华对望一眼,神情都有些古怪,想笑又没敢笑,凝重的气氛冲淡了不少。

  几人又密谋了一番,然后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当天按原计划起程前往松鹤谷,牛金泉与慕容纯明结伴同行。游方在松鹤谷中停留了大约十天,仍然住在上次那个院落中,每日与向影华一起在谷中漫步,并谈论各种风水阵法的玄妙。

  松鹤谷中一共有十三处地气灵枢阵眼,上次游方并没有查探清楚,实际上松鹤谷也不会允许外人去查探的。但这一次向影华陪着他参观,居然带着他将各处灵枢阵眼布置讲解的清清楚楚,显然已经没把他当外人了。

  虽然游方一直想借鉴各派秘法传承的精髓,但此刻却有点不敢听,可是向影华神情淡然,自然而然讲解天机大阵的各处玄机。向影华是松鹤谷的掌仪长老,不会莫名其妙做这种事,也不应该完全出自私心,掌门向笑礼一定是点头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烟雨西湖

  掌握天机大阵,对游方来说并没有直接的用处,这座大阵几乎不可能以一人之力布成,向影华那串天机手链是合三代高手之力打造,可不仅仅是晶石的成本问题,只有在她手中才能随时运转天机大阵。游方既没有这个本事,也不拥有天机手链。

  就算别人拥有这串手链,如果修为不够或者不了解其阵法,也同样运转不了天机大阵。向影华传授游方这些很显然有两方面的用意,一方面天机大阵可破一切幻法,游方如果遭遇到无冲派的幻法大阵,至少有可借鉴之处。

  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她希望与他之间在联手施法时,神念运转到极致也能毫无破绽。以前两人之间不是没有联手施法,在祭祖地灵枢仪式上、在白云山庄、在南海,各种秘法他们配合的毫无痕迹,但那是以游方为主,向影华是刻意配合他。

  假如将来真遇到凶险场面,向影华全力运转神念施展秘法,她的修为比游方更高,游方就必须以她为主全力配合,自然要了解向影华所施展秘法的关窍,两人联手才会发挥出最大的威力。向影华已经打算好陪游方一起去杭州,不仅查清九星派之事,并且顺手设伏将安佐杰铲除。

  据说那位安佐杰也是一位掌握神念的高手,能运转真正的幻法大阵,对付他恐怕还需要向影华亲自出手才更有把握,游方继续充当拔冷刀、开冷枪的角色更有威胁。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们才能甩开苍岚、牛金泉、慕容纯明单独相处,这几位客人总不好意思连人家在道场禁地中谈论秘法时都跟着吧?在其他大多数时候,向影华倒也没什么失礼之处,几位年轻弟子经常在一起讲解阵法变换、垣局消砂、定山地气、风水形法等方面的心得体会,大家都很有收获。

  这十天看似轻闲,可有人私下里没闲着,游方至少通过三条途径在查九星派逆杖堂堂主景年,最先查出的是一条令人哭笑不得的消息。

  景年是开茶庄的,主要经营杭州一带的龙井、毛尖、云雾等等,但是茶庄里什么茶都卖,不仅零售而且批发,网上生意也做,据说在各大网上论坛和QQ群里经常卖铁观音的,就有他手下的一批伙计。

  除了茶叶生意之外,景年还经营高档织锦、折扇、绸伞、仿古瓷器,主要是向日本出口,有一家藤野株式会社已经与他保持了多年的合作关系。如果说无冲派下属势力中在日本有分支机构,而景年是九星派与他们的居中联络人,那么他们很可能就以藤野株式会社为掩护。

  有一条线索是向笑礼秘密提供的,景年曾私下里从向田华那里大量收购晶石,是向田华私自开采的晶石最大的买主,每年交易额都接近千万。虽然景年本人不能算没钱,但是花如此重金收购晶石,又不是以九星派公开的名义,多少令人起疑。

  本来这些交易也算不得什么,松鹤谷犯不着因为这件事去追查他,但安佐杰把这人给供了出来,就值得重视了。向笑礼和游方都怀疑那些晶石非常可能落到了无冲派手里,在南海中遇险时,詹莫道突然祭出三枚晶石运转三元大阵,打了游方一个猝不及防,很显然是早有准备而且暗中认真习练过。

  向家也是做矿产买卖的,而且生意做的很大,方方面面自然有很多内部关系,刻意去调查还真查出来一件事,据说景年私下里还与人合作做矿业走私,向境外走私国家限制出口的稀土矿,只是做的非常隐蔽,向家只查出来风声却没掌握证据。如果此事属实,恐怕那家藤野株式会社进口的也不仅仅是茶叶和丝绸。

  这种事本来是国家海关管的,松鹤谷也犯不着去亲自插手,想做好公民顶多报个案,但如果牵涉到与无冲派的勾结,就无法坐视不理了。

  还有一条线索是在乌苹留下的电脑资料里查出来的,詹莫道与景年之间有生意往来,景年曾托他在海南收购工艺礼品。这本来是江湖同道私下里的帮忙,看上去也没什么疑点,但联想到詹莫道送给庸万花的那些海捞瓷就令人寻味了。

  别忘了景年还向日本出口杭州特产的仿南宋官窑瓷,如今做古董生意都是用赝品冒充真品,但有一种情况是反过来的,在走私出口的时候,往往是在仿古瓷中夹带真品,几乎查不出来!

  但如果真是走私海捞瓷,在海上直接出境、公海中渔船交接更方便,何必绕这么一道弯呢?可能是游方猜错了或者还有别的问题。

  这一条线索游方托自己最信任的寻峦派去查,而且并不让陆长林获悉,只让张玺通过自己的私人渠道暗中调查一件事,就是景年出口日本的那些仿古工艺瓷究竟有没有问题。想查这条线索有点难度,除非有内行人开箱。

  张玺就是做航运生意出身,可以设法派人或托人混上运货的船,要么开箱检查要么干脆把东西偷走。张玺私下里表示不太容易,要给他点时间,他一定会尽量安排的。

  游方人留在松鹤谷中看似悠闲无事,只是与佳人私会而已,但暗中的功课已经做的差不多了,这才准备离开江西动身去杭州。而苍岚说她的父亲苍霄这几日正巧要去杭州拜访九星派掌门沈慎一,这次南海渔村聚会九星派没有派人参加,但詹莫道也发出了邀请,他要上门去解释几句,她打算去杭州与父亲汇合。

  牛金泉还想跟着到杭州去凑热闹,苍岚问他道:“师弟难道没有别的事吗?我记得牛掌门临去之前,叮嘱你快去快回。”

  慕容纯明也道:“掌门之间的拜访,你一个晚辈弟子去凑什么热闹?对了,你们太白山好玩吗,我还没去过呢,这一次想去看看,你们是如何在那里修习定山秘法的,不会不欢迎吧?”

  慕容纯明不仅把牛金泉拉走了,还要跑到人家卧牛派的道场所在太白山去玩。苍岚离开松鹤谷前往杭州与父亲汇合,而向影华陪着游方也去杭州,与此同时,松鹤谷弟子万书狂和向雨华夫妇也出门了,就是放假出去旅游,走的是不同的路线。

  苍霄明面上是去拜山,实际上是要和沈慎一当面将话挑明,所以也没必要藏实力,他将门中第一高手翟冷带在身边,另外还有七名精锐弟子随行。外人看上去是为了礼数隆重,但沈慎一心里应该明白,对方是为了防身。

  ……

  十月初,正值国庆黄金周长假,杭州一带游人如织,尤其是各大风景名胜旅游点几乎是人满为患。在这个时节无论谁到杭州来玩都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比如有这么三位年轻人这些天就总在西湖边漫步。

  他们并没有刻意隐藏行迹,但也没有通知谁,就是私人旅游而已,假如三人在西湖边坐着饮茶的场景让江湖同道看见了一定会很惊讶甚至在心里犯嘀咕,兰德先生行游竟然有这两位美人陪同。

  可是没人清楚这三人看似游山玩水,却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戒,因为他们很清楚安佐杰很可能已经来到杭州,无冲派的势力正在暗中注意他们。这就算打招呼吧,游方大大方方的告诉安佐杰自己来了,表明了合作的态度,同时表示消砂派也插手了,下一步就看安佐杰想怎么办了。

  他们就住在西湖北岸的一家酒店,订了三间房,向影华住中间,游方在左边,苍岚在右边。平常人游西湖,也许一天之内就转遍了,可是这三人显然不同,每天都在湖边以及湖中各处游玩。

  西子湖有十景之说,其实何止十景,移步之间妙处万千,就看怎样去欣赏了。

  他们就是来看“风景”的,消砂派的垣局变化,讲究的就是微妙之间的地气移转。松鹤谷所擅长的风水阵法,高深处立地为灵枢神念运转。游方是第一次来杭州,附近有很多可去之处,但他只是随着这两名高手游西湖,将这移步可变的灵枢风景领略透彻,也好消化最近所感悟的秘法玄妙。

  十月的杭州天气还很热,游方身着长袖单衣,苍岚和向影华穿着长裙披发而行,这一天是多云天气,一大早从岳庙方向沿苏堤入湖,还没有过跨虹桥天上就落起了雨点。这雨来的很急,顷刻间就在路上溅起了密密麻麻的水花,很多没有带伞的游人都到桥头旁的小卖铺里买伞,有人则匆忙找地方去避雨。

  苍岚微笑道:“雨中赏西子,倒是别有一番情趣。”

  走过跨虹桥雨已经很大了,伞几乎都撑不住,苏堤上看不见几个游人,大家都让这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给赶跑了。这雨在近处是相当大,但落在西湖中的景致却很奇特,湖面上升起一片朦胧的水烟,远望如梦如幻。三人都没有打伞,就在雨中穿行。

  “有人跟着我们。”向影华与游方并肩而行,淡淡的说了一句。

  “但愿别冲煞了这西湖烟雨的风情。”游方也淡淡的答道。

  向影华笑了笑:“那要看你的心情如何了。”

  游方:“我不想污了这西子湖的水,现在不是时间也不是地点。”

  向影华突然眨了眨眼睛:“你在南海渔村受伤醒来,一睁眼想吃的就是藕粉,这西湖的藕粉可是很有名啊,看来是不该在这里冲煞风景。”

  在望山桥上远望小瀛州和烟雨中有些飘渺的三潭印月,苍岚突然回头说了一句:“前方也有人过来,雨意不沾身。”

  游方点了点头:“这个见面地点选的可真好,不带一丝杀气,我们去夕佳亭中坐坐。”他们走进夕佳亭,就似挑开倾泻的雨帘一般。

  亭中有一对情侣正在相拥而坐,脚下还放着雨伞,见这三位如神仙般风采超然的男女走进来不禁眼神一亮,然后那女的脸色却突然有点发白,悄悄扯了扯男的袖子坚决要冒雨离开。那男的一开始不愿意,直说等雨小了再走,可是拗不过女友,说着说着自己却莫名其妙打了个冷战,然后撑开伞搂着女友的肩膀冒雨走了。

  在路上,他问女友:“你怎么回事,这么大雨恰好有个地方躲,为什么非得走?伞根本挡不住,你看,这裤子都湿透了。”

  女的小声道:“你没长眼睛吗?刚才那三个人根本就没打伞,可是全身上下一点都没湿,大白天闹鬼了!”

  男的突然醒悟过来:“哎呀,真是啊,连鞋都没湿!难怪我看他们就不像一般人,会不会是许仙、白娘子和小青啊?再回去看看。”

  女的拧着男的胳膊道:“你还敢回去啊?小心蛇吃了你,人家是什么人关你什么事?”男的又莫名其妙打了个冷战,没有真的再回夕佳亭,一路朝雷峰塔方向去了,从此这西湖中又多了一则令人真假难辨的现代传说故事。

  “此处是夕佳亭,可惜今天有雨,又是上午。”苍岚看着远处的湖面轻轻叹息了一声。

  “心怀夕,佳人在,也不负此亭之名。”游方轻轻摇着一把刚买的折扇,也在看风景。

  “在此雨意之中,正合苍岚姑娘秘法心境,何必感叹呢?”向影华也开口说道,随着说话声,众人的神识中传来悦耳的天机手链鸣响,她已在悄然运转神念。

  苍岚答道:“我非是感叹此情此景,而是感叹那九星派,门下传人一个个看似都是清闲雅趣之士,不料暗查的结果却令人叹息不止。”

  沈慎一开的四宝斋,就在离西湖西岸不远的延安路旁,景年开设的野趣茶庄总部离四宝斋只有三站路。九星派众人在世面上各有营生,还有开绸缎庄的,比如没杖堂堂主张道子,还有开画室的,比如离杖堂堂主毕丝竹,而顺杖堂堂主一清居士就在灵隐寺旁开了一间茶室,而且饮客常以字画会友。

  他们都有生意上的合作关系,而且都是世代传下来的买卖,虽然在之前几十年一度中断,但是这些后人还是干这些营生,显得都很有雅士风范。

  犯杖堂堂主莫以明住在秦皇岛,算是比较另类,做的是矿业买卖,据向笑礼暗中调查的最终结果,与景年合作走私稀土的就是此人。非常令人奇怪的是,走私稀土从秦皇岛更方便,何必绕这么大弯子跑到杭州通过景年的出口生意呢?

  可能是最近国家查的紧为了掩人耳目,或者因为景年是监督门中弟子行止的逆杖堂堂主,所以要分一杯羹同流合污?这是游方还没想明白的问题。

  另一位截杖堂堂主柳丝,住在福建乡下,是开茶园的,承包了数百亩山地,主要出产乌龙茶还有别的茶品,是景年的野趣茶庄主要的供货商之一。进一步查出来的结果,原来在网上和QQ群里卖乌龙茶的那些伙计,其实是柳丝雇的,也经常给野趣茶庄帮忙。

  穿杖堂堂主孙风波原先是在福建做水果生意的,主要进口台湾的水果批发到大陆各地,而他的弟弟孙风浪也是九星派弟子,目前是内堂执事。孙风波出事之后由景年彻查孙风浪,据说并没有查出他和哥哥的恶行有关,也就没有多余的责罚处置。

  九星派看似松散,但在共同的传承体系下,这些人在世面上的关系可够复杂的,几乎是盘根错节扯不断理还乱,却没有经过统一的整合。假如一个人有问题,这千丝万缕的痕迹太多了,谁也不敢保证其他人没有牵连。

  正在说话间三人突然同时住口,抬头看向亭外的小路,雨中又走来三条人影,入亭时也似挑开雨帘。他们也没有打伞,当先一人金发碧眼,高鼻梁、浓黑的眉毛,相貌十分英俊,就是眼神看上去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此刻却带着彬彬有礼的微笑,浑身上下毫未沾湿。

  他身后是一男一女头发和肩膀都湿了,裤脚和鞋也几乎全被打湿,但身上还是干的,穿行大雨至此也很不简单。

  那金发男子走进夕佳亭,先像模像样的抱拳行礼:“兰德先生好兴致,竟然在此时此地约我,烟雨西湖风景凄迷,还有月影仙子和南海龙女两位佳人相伴,羡慕啊羡慕,安佐杰有礼了!”

  苍岚坐着没动也没说话,而向影华就似根本没看见他一般,连眼皮都没抬,游方倒是微笑着站起身来拱手还礼道:“安先生真是守信之人,我约你就来,这两位同道是何方神圣?不妨介绍一下。”

  安佐杰一指左边皮肤棕黄,看上去像一位南美混血的男子道:“他叫乔治,是我的助手兼保镖,不瞒您说,他也是一位神枪手。久闻兰德先生擅使双枪、枪法如神,他一直十分佩服,还说找机会一定要切磋请教。”

  游方笑着摇了摇头:“切磋倒不必了,我的枪法稀松平常,只是开枪之后从来没有留下活口,难免伤了和气。……这位美丽的女士,哦不,小姐,又是谁呢?”

  安佐杰身后那名女子主动抱拳行礼道:“九星派截杖堂堂主柳丝,拜见兰德先生!”

  第二百五十四章 山气日夕佳

  游方很震惊,他刚刚还在猜疑九星派是否被朝和集团的势力渗透的很深,除了景年之外还有哪些人有问题?不料安佐杰居然带着截杖堂堂主柳丝来了,事情已经很明了,柳丝就是无冲派一伙,只是不明白她怎会和安佐杰搅在一起,还敢跟着安佐杰来见他!

  他仔细打量着柳丝,此人身穿藕荷色短袖上衣,裸露的手臂就似一对纤巧的嫩藕,下身是浅绿色的长裙,点缀着深翠色的叶状图案,在烟雨中就像微风拂过的柳丝,人长的很美恰如其名。听说她已经四十多岁年近五旬了,可是身材袅袅宛如少女,容颜显得也相当年轻。

  看见她游方就在暗暗琢磨,此人至少已有移转灵枢之境,否则不可能将形容保养的这么好。据说孙风波是九星派仅次于沈慎一的第二高手,看来传闻不尽如实呀,要么是这位柳丝堂主隐藏了实力,要么是她不愿意与人争强好胜,既然与安佐杰走在一起,恐怕隐藏实力的成分居多。

  再看她的头发和肩膀被雨打湿的地方,并不是沾湿淋漓,而是凝雨如丝,就似一张宣纸上淡淡扫过几笔水墨。虽然理论上秘法修为到达移转灵枢之境,可以借助天地之间的生机滋养形容,但这并不是万能的,人和人之间也有区别,一般女人在这一方面特别下功夫,看看叠障派掌门皓东真人就知道了,人家还是一位出家的道姑呢。

  听见柳丝开口,苍岚和向影华都抬头望了过来,眼神甚为犀利,游方也一直看着她,三个人六只眼睛如六把刀,过了半天也没人说话。最后还是柳丝被看的实在受不了了,退后一步又低头抱拳道:“兰德先生为何这样看着我?”

  苍岚冷冷的开口问道:“我只是奇怪,柳堂主怎会与这些人走在一路?难道与无冲派早有勾结,你可是潜伏的很深啊!”

  柳丝轻轻叹了口气:“我不想辩解什么,说受人恩惠早有合作倒是真的,说早有勾结却谈不上,想当年我并不清楚帮助我的人是谁。”

  在这烟雨笼罩的夕佳亭中,柳丝说出了一段往事——

  她家祖上就是做茶叶生意的,可向上追溯十几代已经好几百年了,历代人开垦山地种植茶园,家业越来越大已经发展到近千亩的规模,是当地非常殷富的茶商兼大地主。解放后先是茶庄被公私合营,然后在历次运动中被抄家,还好她爷爷是九星派弟子,秘法修为高超命也够硬,暗中还有同门关照,最终得以颐养天年。

  柳丝从小就拜入九星派门下修习秘法,算是世传弟子,她一直有个愿望也是爷爷临终时没有说出口的遗愿,就是恢复家族几百年来的传统茶庄。上世纪八十年代时茶庄还在,属于一家国营茶厂,柳丝就算有心也没机会收回。当时流行搞承包,她想把茶厂给承包下来,师兄沈慎一等人那时也不富裕,把自己的积蓄都借给她这才勉强够。

  茶厂承包下来之后,经营的情况却很一般,倒不是卖茶叶不挣钱,而是柳丝将主要精力都放在恢复传统工艺和改善茶树品种上。茶树是需要定期更换的,只有一定年份的树种才适合大规模的人工采摘与商业生产,而这片茶园的茶树已经老化了。

  又过了几年,到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流行“抓大放小”,所有经营不善的中小型国营企业,当地政府都支持私人收购。这也是中国大陆第一批私人财富增值的狂潮。很多资产状况与经营前景都不错的企业,却因为种种原因负债累累,账面净资产极低甚至为负,以非常便宜的代价就到了私人手中。

  实际情况是以管理层收购为主,很多“精明”的厂长、经理早几年就打了埋伏,将账面净资产做的很低甚至连年亏损,就是为了私人收购时方便,到时候往往不用付现金,只要肯承担银行债务就能接过企业。

  柳丝也很想收购这家国企茶厂包括所属的几百亩茶园,但是想收购这家企业的人很多,因为谁都看出来它虽然账面上的资产状况一般,但是经过柳丝这几年的经营,未来的底子打的很好。眼红的人一多可就不好办了,柳丝这几年没赚太多钱,疏通关系与收购茶厂都有困难。

  这时沈慎一等人的事业也刚刚起步,大家的资金都很困难,实在帮不了她,却有一位海外来考察的投资商帮了她。这人在茶庄购买欲带回国的礼品茶叶时听说了柳丝的事情,愿意资助她完成心愿,不仅投资入股而且帮她“疏通”了关系。

  柳丝终于收购了祖产茶园自己开始经营,刚开始这是一家中外合资企业,后来她渐渐的用自己的积蓄买下了外方的大部分股份,总算实现了祖父的遗愿。茶庄经营一直有固定的合作方在帮她,每年都将她茶园中出产的茶叶预定收购,生意上的事情几乎不用操太多的心。

  后来她逐渐扩大生产规模,但到了新世纪,市场竞争日趋激烈,有几次因为异常气候导致大面积减产,她的茶园差点没破产,仍然是合作方帮她度过难关,门派内的景年也成了她最大的合作方之一,生意在磕磕绊绊中越做越大,近两年终于恢复了祖业规模。

  这些都是外人所能看见的,而很少有人知道对她提供最大帮助的人来自无冲派,一直与她做生意的,其实是朝和集团下属在日本的商行。更要命的是,逆杖堂堂主景年也在与那家藤野商行做生意,买卖的规模不小,而且最早还是她给介绍的。

  接下来再发生的事情柳丝就没有多说了,让游方自己去想吧,她最后道:“兰德先生,我并无与唐氏兄弟勾结之心,得知曾受人恩惠一度也很为难,但后来想这不过是在商言商而已,我有利他们也未必无利,与九星派无关,是我的私事。直到近日才获悉无冲派的图谋,不得不做出选择。”

  游方眯着眼睛问道:“请问柳堂主做出了什么选择,又怎会和安佐杰走在一起?”

  柳丝愧然答道:“安先生通过无冲派的关系找到我,让我很是吃惊,听了他说的话之后更是震惊。原来唐氏兄弟几十年来处心积虑,重点针对我九星派下手,渗透腐蚀已深,因此我才答应与他合作。”

  游方不动声色的追问:“合作?你的目的何在?”

  柳丝:“我和兰德先生的目的是一样的,您不也是与安先生合作了吗?安先生选择与你联手,恐怕多少也是因为你杀了孙风波,早已猜疑九星派之事。我的目的是清除无冲派潜入九星派的卧底,重整宗门。”

  游方笑了,又问安佐杰道:“是柳堂主整合宗门,还是你安先生重设九星派好暗中控制?”

  安佐杰笑着摇头道:“我可没有这种想法,早就说过,有共同的利益和共同的敌人才有合作的可能。我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对付唐朝尚,也仅仅是自救而已,将来无冲派是不是还叫无冲派无所谓,我也不会与诸位为敌,大家相安无事。而柳堂主重整九星派成功,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游方点头道:“嗯,还真是皆大欢喜。”

  安佐杰接着说道:“我知道兰德先生不信任我,所以今天才把柳堂主请来,您应该相信我说的话了吧?实话告诉你,唐朝尚重点的报仇对像就是九星派,花的精力比其他各门各派加起来都多,当年七大派围剿无冲,当时的九星派掌门沈卷是招集人,也是唐家兄弟眼中的首恶。……如今九星派中很多人,早已被唐朝尚通过各种关系拉下水,并不都像柳堂主这样忠于宗门传承。”

  游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柳丝,两眼望天想了一会儿,这才又问道:“安佐杰,芙蓉谷怜心桥设伏暗算月影仙子,南海中发难企图谋害各派传人,都是你指挥的。不论你想怎么做,也不论你与唐朝尚之间有何私怨,那是你自己的事,风门各派是不会放过你的,我怎么可能与你为伍呢,传扬出去岂不是开罪天下?”

  安佐杰不慌不忙的答道:“这些我也清楚,您是不可能与我公开合作的,这有损于您的声望与人脉,但我可以在暗中帮你,既不公开出面也无人知晓,肃清九星派的功劳归您,更添您的江湖声威,这样未尝不可。”

  游方轻轻一击掌:“安佐杰啊安佐杰,我发现你不仅是人才,而且是雷锋!”

  安佐杰皱眉向远方望去:“兰德先生此话何解,我与那雷峰塔有何关系?”他是个彻底的老外,来到西湖知道有个雷峰塔,却真的没有听说过雷锋。

  游方也不解释,笑眯眯的说道:“听起来这笔买卖不错啊,无论怎么样都是我赚,柳堂主图谋肃清九星派烂根枯枝重整传承,可是您又图什么呢?”

  安佐杰:“日本的藤野株式会社以及九星派的这一批人,是唐朝尚安插在亚洲最强的一批心腹势力,对于我按中国的成语来说就是如鲠在喉,我虽然以组织的名义可以暂时调动他们,但将来是不可能指挥他们的,恐怕到时候他们反而会来对付我。如果把他们拔掉,无冲派以及中国境内的分支势力也就大部分肃清了。”

  游方有些纳闷的问道:“哦,这么简单,我还以为你们的组织很强大呢?”

  安佐杰答道:“这是两回事,我师父唐朝和与现在的当家唐朝尚发展组织,以无冲派秘法传承为核心,但达到一定规模之后,很多分支就与无冲派无关了。秘法修行弟子毕竟是少数,这是一个以利益聚合的团体,盘根错节势力越来越大。

  兰德先生认为,无冲派培养的秘法高手能潜入境内与各大派为敌的又能有多少?您在南海遇袭时遇到的渔船,来自越南黑帮,只是与我们组织有合作关系,与无冲派本身并无关联。唐朝尚能够完全指挥并控制的、肯不顾组织长远利益为他的复仇而卖命的秘法修行弟子只是一部分。

  如果借机将之铲除,剩下的事情我自有办法去渐渐掌控。李冬平与潘翘幕先后死在你手中,姜虎也全军覆没,无冲派在国内的分支势力已经被你收拾的七零八落,这一点我还要感谢兰德先生,若非如此我还无法彻底重新整合,借此机会将无冲派的外围组织以及各种资源掌握在我手中。

  美国总部那边本就是我起家的根基所在,事情就不用兰德先生来操心了,我只能承诺你我各取所需,将来井水不犯河水,我做朝和集团的生意,不与你们风门各派发生冲突便是了。”

  安佐杰一边说,游方一边在肚子里琢磨,这小子如意算盘打的真不错,假如真让他的想法成功了,无冲派在他手中重新整合,将来后患更大!安佐杰达到目的之后,恐怕反过手来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游方,因为有些矛盾已注定不可调和,暂时的合作也掩盖不了。

  为了对付一个唐朝尚,却去培养另一个更可怕的唐朝尚,养虎为患的事情傻子才会做,趁着这小子还未成气候,赶紧剪除才明智。怜心桥和南海两次行动,已足以证明其狠毒与不择手段。游方绝对不会和他真的联手合作,一旦出了任何差错,将来等于受他的钳制。

  心里这么想,表面上却很满意的连连点头:“嗯,安先生今天让我很是意外,看来有些误会可以放下,请问你打算怎么办?”

  安佐杰的笑容有些狡猾:“我已经放出一点风声,就说兰德先生来到杭州要彻查九星派与无冲派勾结之事,那沈慎一有所警惕,将在几天后招集各堂堂主密会,商议怎么对付你,地点选在临安青山湖,以每年宗门聚会的名义。”

  游方皱了皱眉头:“我不信九星派中全是你们的人,否则你还动什么脑筋,直接下道命令不就完了?这叫我如何分辨,能把话说清楚点吗?”

  安佐杰:“其实很简单,如果兰德先生和月影仙子也出现在青山湖,看什么人暗中对你出手就明白了,这是最好的分辨方法,否则就算我给你提供一份名单,你也不会相信的,对吗?”

  游方突然冷笑一声:“你这是拿我做饵?钓鱼呢!”

  安佐杰也嘿嘿一笑:“互相合作就得冒点风险,我相信兰德先生的本事,又有消砂派暗中相助,只是有惊无险而已。至于九星派与唐朝尚相勾结的势力,正可借此机会一次挖清铲除,柳堂主重整宗门的愿望也可实现,而兰德先生的大名将再次威震江湖。”

  游方点了点头:“好,我就去青山湖一趟,柳堂主,消息属实吗?”

  柳丝点头道:“今年十二堂宗门聚会,定在三日后的青山湖风景区,仍然是由顺杖堂堂主一情居士选的地方。”

  游方:“近日在九星派中还有何事?”

  柳丝:“今晚沈掌门将在味庄宴请前来拜山的消砂派掌门以及一众弟子,随后就会与一情居士商议宗门聚会之事。至于具体的安排,我会随时通知安先生的,您和安先生应该知道如何处置。”

  游方一拱手:“那就这样,我等安先生的消息,你们快走吧,让人看见了并不好。”

  安佐杰还礼走出了夕佳亭,一面走还一面吟了半首诗:“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游方在背后笑道:“这是上午,也无人饮酒,您的诗不应景啊。”

  西湖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安佐杰走后,刚才还如断线洒帘般的雨渐渐小了,在西子湖上化为一片飞丝,飞丝成雾又随风散去,阳光透过云层悄然洒下,天居然晴了,过了不久,苏堤上来往的游客渐渐多了起来。

  游方、向影华、苍岚一直坐在夕佳亭中没走,连午饭都没吃,欣赏这雨后初晴、湖光潋滟、莲花摇曳的风景,日影移转直至傍晚,夕照雷峰荡漾半湖轻霞,霞光映衬佳人窈窕,游方坐于亭中真如身处仙家妙境,胸臆画卷舒张,襟怀无声感叹。

  ……

  杭州有一家知味观,号称老字号百年名店,总店地址就离沈慎一的四宝斋不远。说起来倒是有点令人汗颜,因为这家饭店的历史满打满算至今不过九十七年。经过百年动荡,如今能完整保存下来传统神髓滋味、并能温故知新发扬光大的老字号已经非常少了,这样一家饭店亦属难得。

  知味观在民国初年不过是一家普通的小吃铺,就和我们在街边看见的小饭店没什么区别,经营小笼汤包和猫耳朵等小吃。但如今已经发展成为一家大型的连锁餐饮集团,拥有自己的配送中心和食品加工厂,传统的“知味观”招牌是它的核心所在,但是资产经营已经超出了一家饭店的概念。

  味庄是知味观在西湖边开设的分部,就在杨公堤旁,占地七十亩,沿湖岸五百米,共有六栋建筑掩映在湖水山林间,就如六只停泊岸边的巨大画舫。沈慎一率众宴请苍霄掌门以及消砂派同道的地点,就选在这里。

  第二百五十五章 天地六合之定

  味庄的消费可不便宜,但坐落之处景致极佳,是文人雅客赏箸或现代白领追求小资情调的好去处,当然了,在这里请客档次也够高,想附庸风雅也再适合不过。无论是真风雅还是装风雅,肯附风雅总比只知耍泼皮强多了。

  传统的杭帮菜,雅如味庄与路边的小饭店也没什么不同,自古以来出名的都是那么几样:西湖醋鱼、龙井虾仁、叫花鸡、西湖莼菜羹、东坡肉等等,只是这里做的更精致价钱也更贵,有一道招牌菜叫一品芙蓉,却不是西湖菜,主料是龙虾。

  还有一道菜叫楚楚芙蓉,却是难得一见的私房菜。将莲花瓣挂上很薄的一层芡粉,以文火冷油炸软炸,火候要掌握的相当好,随着油温上升使芡粉变脆起酥却不焦,未变色之前就要捞起。不要等花瓣变冷变软,待油温稍升而未沸之前,再下锅回一次油快速捞起。

  这样炸出的莲花瓣才能外脆内嫩不变形,且散发出莲花特有的芳香,由于挂芡起酥极薄,还可以看到花瓣的红色。盘中铺一层绿豆泥,在豆泥上将花瓣摆拼成莲花的形状,浇一层荷花蜜和花粉调制的汁,中央点饰一支新鲜的莲蓬,清雅美观至极。

  这道菜据说出自古代仙人所著的《品芳谱》记载,与另一部传说中的仙人之著《餐芳谱》同时问世。当代厨师能把它做出来,真的相当不简单!

  这里还有一道传统的疙瘩汤,百年前可能不是现在的味道,如今也做出花样来了,将面疙瘩捏成猫耳朵的形状,在滚水里过一遍使表面凝结,然后用漏勺抄出来再放入配有香菇丁、火腿片、扇贝干、鲜虾仁的高汤里煮熟。酒宴最后点一碗这样的猫耳朵面片疙瘩汤,可以当主食了。

  酒席上自然是觥筹交错、宾主尽欢。这一次九星派没有派弟子去参加南海渔村聚会,是因为两年前沈四宝闹出的尴尬,但消砂派仍然是发出了邀请。九星派弟子躲过一劫但也错过了一次非常精彩的聚会,苍霄特意来拜山应有化解尴尬之意,沈慎一当然要好好招待,有些可能伤和气的话题在席面上是一句都没谈,总之面子给的很足。

  此前苍霄已经拜访过沈慎一了,两人私下里品茶细谈是昨天的事,今晚是消砂派众人临走前的送行宴,说的都是同道之间相互恭贺的祝福话。散席之后,沈慎一亲自将苍霄与翟冷等人送到了饭店大门口,苍霄坚持不让他再送,于是行礼告别。

  然而沈慎一却没走,又回到了刚才吃饭的包间,顺杖堂堂主一情居士还坐在那里,席面已经撤了,她正端着一杯茶站在窗前看着西湖远景。

  沈慎一问道:“楚芙,三天后的青山湖之会,都安排妥当了?”

  一情居士头也不回道:“青山秀水,白鹭悠然,人在画卷中正合清雅长谈,我已经都安排好了。”

  沈慎一叹了口气:“清雅也好浑俗也罢,只怕山水灵境不能染化人心,只能叹息了。”

  一情居士:“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叹息者自叹息,如果谈不拢的话,师兄,你就想开点吧。”

  沈慎一欲言又止,眼中似有深深的无奈和担忧,仿佛有什么话却无法说出口。

  ……

  沈慎一与一情居士说话的时候,夕佳亭中还有三个人坐在那里闲谈,天色已晚,亭中似有月影轻萦,周围的游客并不多,只是三三两两在远处的苏堤上经过,当然听不见以天机大阵拢音的谈话声。

  向影华说道:“雨华堂姐和姐夫通知我,今天在小瀛州上果然有高手埋伏,安佐杰过来见面,他们一直在警戒没有动作。我们没走,这些人也一直没走,白白抻了一天,半个小时前终于忍不住走了。”

  苍岚则问道:“那位柳丝堂主的话,兰德先生认为可信几分?”

  游方想了想答道:“茶园和茶庄的经历,我认为十分可信,若是与无冲派没有牵连,她何必陪着安佐杰一道前来?至于此人究竟是唐朝尚的人还是安佐杰的人,或者是忠于九星派传承之人,我也看不清楚。”

  苍岚沉吟道:“她与安佐杰合作,这件事应该告诉沈掌门才是,除非她也不信任沈慎一。”

  游方苦笑道:“这我就不清楚了,虽然令尊已经私下里拜访过沈慎一,正如他先前所料,沈慎一大惊失色,承诺要清理宗门。但不论沈掌门是否信任你父亲或我,是不可能将身家性命托于外人的,所以九星派内部之事,我们不可能真正清楚。”

  向影华抬头看着苍岚道:“苍霄掌门率众而来,并将潜伏于附近接应,而你公然陪同兰德现身,此举倒真是将身家性命相托了。”

  苍岚低头道:“我父女身家性命本就是兰德先生所救,而且经历南海之事,若不与兰德先生合作,无论是唐朝尚还是安佐杰,待到将来恐怕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我消砂派,于公于私都不该有所保留。”然后又抬头问游方:“兰德先生,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明日就去青山湖吗?”

  游方摇了摇头:“不,明天我还有事,想去画画,画六和塔。”

  苍岚眼神微微一亮:“兰德先生也工书画?那沈慎一开了一家四宝斋,取名琴棋书画雅趣四宝,看来兰德先生也是同好。”

  游方有些不好意思的伸手揉了揉鼻尖:“书画略懂一点点,琴棋则是不通啊,我只是去素描而已,至于目的却与秘法修行有关,正是当前境界破关之障,如果同游的话,到了地方你就清楚了。”

  苍岚微微一笑:“兰德先生妙笔,苍岚自然要随行观赏。”

  向影华问道:“那此刻呢?”

  游方站起身来拍了拍袖子:“坐一天了,风景已入胸襟,肚子倒是饿了,去味庄喝一碗面片汤吧,我请客。”

  苍岚:“您怎么想起来也去味庄请客?”

  游方的语气略显夸张:“小时候穷啊,好一点的馆子都进不起,如今总算有了点积蓄,路过味庄也敢进门请客了。”

  苍岚忍俊不禁:“兰德先生说穷,是多小的时候?”

  游方扭头看着向影华道:“当然是遇见影华之前。”这倒是大实话,游方开始“发财”有点家底就是从郴州淘晶石开始的,可不就是在遇见向影华之前吗?

  向影华也被逗笑了,牵着他的袖子道:“路过西湖,如此美景之中请客,难道就请苍岚喝一碗面片汤吗?”

  游方:“我这个俗人说的是主食,觉得什么菜雅致能入风景,你来点就是了。闻香下马、知味停楼,这就去味庄尝尝滋味吧。”

  苍岚微微愣了愣:“我记得人家的招牌是知味停车、闻香下马,何来停楼一说?”

  此时他们已经出了夕佳亭走在苏堤上,游方一指远方道:“那楼,不就是停在水边吗?”

  苍岚叹了口气:“兰德先生自称俗人,实在太谦虚了。”

  ……

  六和塔坐落在钱塘江北岸的月轮峰,始建于公元970年,原址是吴越王钱弘淑的南果园,钱王捐园建塔以镇压钱塘江潮,原塔在公元1121年毁于兵火,现砖石塔身是1156至1165年耗时十年重建,在清代光绪年间又重新修葺了塔外的木椽。

  千年之前,立塔的目的是为了镇压钱塘江潮,就可以得知这是一座端端正正的风水宝塔。

  六和塔一共十三层,七明六暗如阴阳轮回消长,进入塔中只能见七层塔室,而砖石塔壁内外两层皆厚达四米多,门道可就多了,塔内多有暗室藏经卷法器镇守。塔中须弥座上有数百处砖雕,是考证宋代成书《营造法式》的绝佳实物资料。

  这天游方并没有登塔,而是在钱塘江南岸的闻涛路旁找了一处高坡,打开画夹静静的坐在那里,手中炭笔沙沙作响,神识如凝一笔笔勾勒出对岸的山、山脚下的钱塘江、以及这江山中的古塔。

  随着他的笔落下,身侧的苍岚神色越来越惊讶,这和消砂派绘制风水葫芦之法玄妙有相似之处,却更有一番形容不出的意境。

  画中并不带风水灵枢地气,就是一幅看似普通的素描,可是当游方画成的时候,神识中仿佛有一种重叠感,这一幅白纸在方寸间容纳了这片天地山川。若论秘法很类似寻峦派的寻峦诀,但又别有妙处。

  游方在江边坐了整整一个白天,他可不止画了一张,一幅画完又画一幅,一连是二十八幅,每一幅每一笔都是一丝不苟。看似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景物素描,可是游方将从日出到夕照一日之间的天时轮转意境都画进去了,但素描图上只是景物的轮廓勾勒并没有画出任何阴影,而画面自然带着这种感觉。

  苍岚一直带着若有所思的疑问之色,可是游方不说话似沉浸在定念之中,她也不敢出声打扰。向影华只是静静的立在一旁,神情恬淡的看着画画的游方。

  至于游方本人,今天觉得落笔很艰难,在此地炼境,变化之玄奇实在不好掌握,他连二十八宿消砂法都运用到笔法中了,仍是似悟非悟。

  自古六和塔镇钱塘地气,钱塘潮信所带动的地气翻腾过六和而止,神识所能感应到的,是天地之间那浑然的定与逆流而上那汹涌的动,竟一体天衣无缝,其格局大开大盍,与宝轮寺那种微妙间的轮转又不相同,竟无迹可寻。

  在《水浒传》中,鲁智深夜宿六和塔下忽闻滚雷之声,以为是鼓响要起身迎战,寺僧却告诉他这是钱塘潮信。这位一生杀人放火的花和尚想起出家时师父说过一句偈语“听潮而圆,见信而寂”,忽如脱枷而去,立地圆寂。

  不知这个附会的故事是否真实,但最早编排这段公案的人一定也对六和塔的灵枢地气特性有所感应,浑然宏大之处就是天地间的一个“定”字!——是在激流奔涌凶杀纷乱中,天地六合之定力,正可洗炼游方此时的心境。

  他倒不是像鲁智深那样要脱枷圆寂,但最近的处境确实足够凶杀纷乱,他就像一条鱼落入了钱塘潮涌,再溜滑也只能被潮信裹挟无法挣脱,弄不好还会被潮水拍到江塘上去!唐朝尚、安佐杰、九星派内部再加上他与消砂派,形势确实太复杂了,而且一场拼杀血战必然不可避免。

  事凶则心乱,他确实需要定住心境,所以今日隔江遥望六和塔,一连画了二十八幅画,总算描出了这一份定意,也体会到秘法修行中那种深定入境的玄妙,正是由“携境无形”入“化境自如”的门径。

  “我所寻的是天机之间的定境,用了一天时间,终于洗去心中凶杀之乱,难得能寻至此处炼境啊。风景如画青山湖,却免不了一场血光杀戮,既谋定当动则动当行则行,行游中且赏风光吧。”游方知道苍岚有话要问,终于合上画夹时,不等她发问主动答出了这一番话。

  向影华微微一笑,侧过身问道:“苍岚姑娘,你观兰德作画一天,秘法中化境自如之功,是否有所悟?”

  绵绵若存、含神若无、携境无形、化境自如,是突破移转灵枢之境至掌握神念之前的四层次第功夫,苍岚修习秘法多年,如今堪堪有携境无形之功,但是对化境自如的感悟一直不是很清晰。今日见游方作画似有所感,却没有体会的太明白,向影华算是一语点醒了。

  苍岚长揖行礼道:“多谢兰德先生指点灵枢之妙!苍岚近年之惑,一夕而悟。”

  游方起身笑道:“也不必谢我,这是你自己所得,其实我也尚无化境自如之功,只是门径体会的更清晰。所谓法诀就算师传再清楚,若不能与这天地山川同感共鸣,也终究不过是话头参禅。”

  向影华望着江对岸的六和塔道:“兰德,你采风炼境之眼光,远在你此刻的修为之上,常人难遇之机缘,你却信手摘得,我思前想后,方圆千里之内若洗炼此刻心境,还只能来这个地方。”

  游方讪笑道:“你也要夸我吗?巧合而已,我们恰好在杭州。”

  苍岚露出些许腼腆之色,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开口道:“兰德先生,我有一事相求,您能否将今日所作的画送我一张?”

  游方将画夹连着里面的二十八幅画全部递了过去:“粗俗之物若能入南海龙女法眼,这二十八张画本就是一幅,就全送你好了,可别忘了我在南海渔村得了二十八宿风水垣局葫芦。”

  向影华微微叹了一口气:“若是有闲暇,我们真应该在这里多待两天。”

  游方:“可惜明天没有时间再来了,只能将风景携走,我打算去拜访一情居士。”

  说着话几人已经走下高坡,沿江边步行,苍岚问道:“九星派各位堂主如今都已来到杭州,您为何单单只去拜访一情居士呢?”

  游方:“一情居士是顺杖堂堂主,掌管宗门秘法传承,她如果出了问题也是无冲派一伙,那九星派真的是完了,沈慎一就算无辜,这个掌门也该自裁。”

  向影华问道:“这样做岂不是打草惊蛇?”

  游方冷冷一笑:“我就是要打草惊蛇,安佐杰已经放出风声,说我来到杭州欲与九星派中某些人为敌,那我何不公然现身呢?”

  ……

  杭州灵隐寺旁飞来峰附近,路旁有一家茶室叫一情居,位于一处挂满紫藤的山壁下,环境十分清幽。内部与一般茶室的卡座布置不一样,茶桌全是古色古香的檀木长案,竟然以卷帘分隔,在这里喝茶若大声喧哗则煞风景,吟咏之间隐约都可以听到,茶客的身形透过卷帘也都能够看见。

  茶室中备有文房四宝,品茶时可以挥毫以书画会友,而这里卖的茶那可是相当贵!

  今天一情居从一大早就挂出了歇业的招牌,伙计们也全部放假了,有几位经常来品茶会友的熟客来到门前都失望而去。游方与向影华、苍岚从起伏的丘陵山道上步行而来时,却有一人站在茶室门前望道长揖,是一名身穿粉色长裙,编髻半散、斜插长簪的女子。一眼望去她就像一幅画中之人,而她身后的茶室与山丘,还有两旁的翠木与紫藤,都带着画意。

  游方在松鹤谷就曾见过她,九星派内外十二堂堂主有两位女子,一位是截杖堂堂主柳丝,另一人就是这位顺杖堂堂主一情居士。他走来时在几丈外就抱拳还礼道:“俗客打扰雅居,实在抱歉,居士何必如此多礼,迎门望道等候?”

  一情居士答道:“独坐山中,风中忽有轻灵气息,古人云闻弦歌而知雅意,知是兰德先生与月影仙子、南海龙女联袂来访,此乃我一情居之雅幸,怎可不降阶相迎?”

  向影华与苍岚也一起抱拳还礼,这时向影华还向游方以眼神示意。游方看懂了,向影华暗中告诉他这间茶室内外只留了一个人,就是一情居士自己。她一人面对这三大高手显然带有试探性质的拜访,看来要么是真的毫不在乎,要么就是冒险故示坦荡。

  第二百五十六章 雅游

  茶室中空无一人,开门时有风吹进,四面茶座的卷帘微微发出清脆之声。柜台前店堂的正中间放着一张檀木长案,长案的一端摆着文房四宝,墨未研、卷未展。长案的另一侧旁边支着一个炉子,以活火烹山泉,铜壶冒着热气发出微响之声。

  一情居士请三人坐下,游方坐在中间,苍岚与向影华在左右两边,她坐在对面提起铜壶、摆开茶具,开始冲茶待客。先用热水浇壶已毕,待紫砂表面因热气自蒸而干,又放下壶拿过一个白瓷罐,打开盖,用竹匙舀出一勺茶叶置于壶中。

  茶罐打开初闻暗香扑面,茶叶取出,细看一芽二叶挺拔俊俏,壶是紫砂陶,杯是润白底带粉绿色姜花纹的玉杯。只冲了半壶水,一情居士端起茶壶晃了晃似欲倒茶,壶却悬在茶盘上方没有递过来。

  也许是受了气氛的感染,游方看她冲茶已经出神了,见她举壶便拿起杯子递了过去凌空接茶。一情居士微微愣了愣,但还是顺势给他倒了一杯茶,向影华与苍岚本没有端杯的意思,见游方杯子里的茶已经倒上了,也端起玉杯递了过去。

  一情居士的神情忍不住有点想笑,并没有给向影华和苍岚倒茶,游方接了一杯之后,她就把壶中剩下的水都给倒了,又冲了一壶。冲成之后却不再倒茶,只是抬起一双妙目似笑非笑的看着游方。

  见此情景游方就知道自己肯定是把杯子举错了,但他脸皮够厚毫不改色,把杯子举到唇边先细细的抿了一口,玉杯不大,接着就一饮而尽,又把杯子放下了说了一声:“多谢居士的茶。”

  一情居士问道:“此茶如何?”

  游方抿了抿嘴唇道:“微有些偏涩,可能炒制的火候略有欠缺。”

  一情居士微微点头道:“文火焙炒之茶是欠了点浓烈,茗汁内蕴,一冲发味不足。此茶冲泡之前需用滚水洗之,壶中润叶即可倒去,去其浮涩之意。而兰德先生真乃率性之人,不仅能品出此茶之蕴,且坦然品其浮涩。”

  原来刚才壶里倒出来的不是第一遍冲泡的茶,而是洗茶的水,难怪向影华和苍岚都没动也没端杯子,倒是游方不明白讲究先把杯子伸过去了。而向影华和苍岚不想让他一人尴尬,也陪着他一起端起了茶杯,结果一情居士却没给那两人倒。

  原来如此,闹了个笑话。游方放下茶杯大大方方的说道:“居士千万莫夸我,真不好意思,俺是乡下来的,对茶道一窍不通,举杯搅扰了品茗雅致。既然如此,请再来一杯,成不?”

  一情居士又给三人都倒了一杯茶,有些疑惑的问了一句:“江湖传言,兰德先生不是海外归来的风水奇人吗?”

  游方笑道:“外国也有乡下啊,他们就更不懂茶了,在居士您面前,外国土包子不更是土包子?”

  话音未落,左腿右腿同时挨了不轻不重一脚,原来是苍岚与向影华都在桌子底下暗中踹他。如此清雅之境、清雅之谈,游方一开口简直有点焚琴煮鹤大煞风景。一情居士亲手给他泡茶,就算不是对牛弹琴也与对鱼拨弦差不多了。

  一情居士只是淡淡一笑道:“兰德先生真乃大雅似拙,诸位同道,请品吧。”

  游方又品了这真正的第一杯,感觉此茶香味淡、偏清涩,忍不住又问了一句:“这是什么茶?”

  一情居士悠然答道:“天目山起杭州临安,余脉入宣城泾县,自古山中野茶无名,或曰天目云雾,或曰汀溪兰香。”

  游方有些好奇的追问:“云雾和兰香,好像是两种茶吧?”

  一情居士摇头道:“就是一种茶,但因生长之处地气灵枢不同,因此品味不同。高峰上云雾舒卷之地所采摘曰云雾,其香偏淡,茗香慢品方能觉其馥郁;汀溪旁幽兰谷地之坡所采摘曰兰香,其味偏涩,回味几番方能觉其悠远。兰德先生,您看这杯茶是云雾还是兰香?”

  游方又举起杯子道:“那再来一杯吧。”

  玉杯不大,茶壶也很小,倒完四杯一壶水也就没了,再冲第二壶斟上,入口涩味更浓,却隐含茶香,有绵绵若存之意。再品第三杯渐入佳境,茶香似含神若无。游方终于点了点头道:“此茶乃半峰缭绕之云雾,高坡溪源之兰香,今日见居士亲手所冲之茗,简直难以想像雅妙如斯,竟谙合移转灵枢之境。”

  一情居士终于启齿而笑:“说我的茶好也罢劣也罢,能品出灵枢之境,倒也不枉降阶相迎。兰德先生是前辈,不必呼我居士之号,晚辈姓楚名芙。”

  游方沉吟道:“楚芙?《楚辞》有云‘进不入以离尤兮,退将复修吾初服。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诗雅、人雅、此名亦有高洁之雅。”

  他刚才在桌子底下挨了两脚踹,此刻开口终于拽了两句离骚,心中暗道幸亏当初吴屏东先生给他开过书单,要他补一补文辞意境上的修养,否则言而无文也难以真正体味古风之意境,现在还真的临时应景用上了。

  一情居士的眼神微微一亮,这次没有等游方端杯,主动伸手持壶越过茶盘给他斟了一杯茶道:“多谢兰德先生雅赞,请用茶!”

  游方今天一坐下就觉得与周围的气氛有点格格不入,在这里他感觉到自己真是个俗人,此刻才渐渐融洽。修习秘法神识精微有利也有弊,如果神情气质与环境气氛不融,总感觉有些别扭,现在才算放松下来。

  一情居士并没有任何斗法的意思也没有其他的冲撞失礼之处,但是与她说话,游方刚才下意识的有点想擦汗。

  再品半峰云雾、溪源兰香,掌中玉杯已透暖,佳境若携而无形,向影华轻声吟道:“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蓬莱山,在何处?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

  苍岚在另一旁道:“原来月影仙子也喜欢玉川子这首《七碗茶歌》?今日才知兰德先生大巧藏拙,乃真风流雅士。”

  游方憋了半天才接话道:“玉川子的七碗茶歌我不是很熟,倒是修习秘法之时,曾听闻过他的诗诀——独食太和阴阳气、浩浩流珠走百关,绵绵若存有深致。”

  这一段还是当初向影华在楚阳乡时对他讲述的,游方心中直叹气呀,今天来的目的是为了试探一情居士,同时也是一种公开的示威与警告,怎么一见面坐下气氛就完全变了?连一句带杀气的话都说不出来,别说杀气,连俗尘烟火气都被洗去了。

  这时楚芙端杯悠然道:“一心、二叶、山泉水,四月清明、午采茶,六两青、七碗露……”

  游方见这三位女子一边品茶一边聊的挺投缘,想了半天,终于还是硬着头皮开口煞风景道:“楚芙,你身为九星派顺杖堂堂主,掌管宗门秘法传承事务,为人高洁清雅令人仰慕,但如今之江湖风波诡秘,九星派传人散居各地乏核心维系,恐有沾污染浊之忧。去年我曾杀穿杖堂主孙风波,沈掌门率众相问,却问出门风不整之尴尬。近日我仍有所风闻,九星派如孙风波之属尚有余忧,楚堂主如何看待?”

  楚芙如凝玉素手持玉杯微叹道:“承平之世乱于暗,人心之染化而已。世人或以清浊自诩,却不知仅是逐流而动。非以九星传人而辨清浊,非以秘法高下而辨雅俗,九星门下若有诡秘奸恶之徒,无论如何当清理,我门中亦会处置,而兰德先生若遇之,不妨再行诛孙风波之举,九星合当感激”。

  苍岚一见对话的语气有变,也问了一句:“那楚堂主您呢,若九星派大动成劫,将置身于何处?”

  楚芙把杯子放下了:“我是守护宗门传承之人,九星秘法非以强横为清雅,非以式微为浑俗,一脉真意不绝,如此茗中味语。”

  这话让游方琢磨了半天,想说什么却终究未开口,唉,还是喝茶吧。告辞之时,楚芙仍将他们送到门外,在阶下拱手。向影华回头看着她似很有感触的说道:“楚堂主之清高,我等自无话可说,人各有所责,无论何门何派有您这样一位执掌秘法传承的长老,弥足珍贵,只惜这世上浊流滚滚,不知茗中味语有何感叹?”

  向影华的言外之意——执堂宗门秘法传承,像一情居士这样的长老再适合不过,监察宗门、约束弟子行止确实也不是她的责任。九星派有这位顺杖堂主在,不论有何波折,亦能保一脉真意不绝。但只怕九星派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会让楚芙受不了。

  楚芙悠然道:“时因温香氤氲而缓,流逝终归恬然。”

  三人对视一眼,同时还礼而去,沿山中起伏公路步行,转过一个弯走出很远,游方这才小声的问了一句:“依你们看,一情居士可能是无冲派一伙吗?”

  向影华与苍岚齐声道:“绝无可能!”

  游方有些感慨:“只是一番小坐饮几杯茶,你们就能断言她没有问题,我坐在她面前也感觉雅境能涤荡人心,这位长老秘法修为境界不低啊。”

  苍岚皱眉道:“修为境界当然不低,但她却不是一位斗法高手,我甚至感觉此人根本不擅出手与人相斗。”这话按通俗的理解就是功夫高未必会打架,假如说习武的话,此人习练的只是一种身心修养而非技击之术。

  看见楚芙本人游方也有同感,想一想,林黛玉抡板斧、李逵描眉是什么形像?实在想像不出来。

  向影华若有所思道:“九星派若无问题,本就用不着这样的长老出手与人争斗,她只需执掌秘法点化弟子有所悟即可。……兰德,你问我们,自己又是如何看待她?”

  游方摸了摸后脑勺,神情有点古怪,很冒失的说了一句:“我怎么感觉遇到了一位文艺女青年?”

  向影华瞪了他一眼:“兰德,此言差矣!世上弄才艺而懵懂之人太多,因此常受人讥语。见才艺俱佳真雅致者,你仍同声讥讽,实在不该!”

  苍岚也不满的说道:“前辈,你怎能如此评议楚堂主?欲弄风雅而未解真意之徒,岂能与真雅士相论?”

  游方乱说话又遭到了鄙视,讪讪笑道:“我就是开个玩笑嘛!……看来九星派如今真是良莠不齐,听说其自古传承以雅致入意境,颇有孤芳自赏之意,听闻之后我本在心中有几分讥讽,可是见到了这位顺杖堂堂主,却觉得可笑之人其实是自己。”

  苍岚笑道:“知道你是开玩笑,兰德先生是游走江湖大雅不工率真之人。”

  游方:“不过话又说回来,影华,如果你也像她那样,我恐怕不知是捧着还是供着好,只觉得自己太俗啊。”

  向影华也让他给逗笑了:“率真而游,正是兰德可慕之处,而影华就是影华。”

  游方整了整衣襟呵呵笑道:“今天去了一趟一情居,似染化了高洁清雅气,感觉也是一位雅士了,回头找个地方吟诗去。”

  苍岚则在一旁打趣道:“真的吗?这我倒没看出来,反倒是昨日在钱塘江边作画之后,兰德先生之形容气度有从容定意。”

  就在这时,有一辆送客去风景区的出租车空驶回程经过,一踩刹车停在路边,司机冲游方喊道:“老板,打车吗?从这里送到西湖,只要五十!”

  游方一侧身喝道:“什么?五十!当我不识数呢,打表二十就够。”

  司机嚷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哪能打到车?连公交车都不通!少说你也得给四十吧,陪美眉出来玩,还这么小气?”

  游方:“反正你也是空跑,这里打不着车,车也拉不着客。”

  司机:“最少四十,否则绝对不拉,真没见过这么小抠的,也不怕女朋友笑话?”

  游方一摆手道:“管你四十、五十,我本来就没想打车,快走快走,别打扰我陪美女散步的雅兴。”

  司机很不满的发动车开走了,口中还嘟囔着骂了一句:“小气鬼,走出去就等着磨破脚吧!”

  等游方转过身来,发现向影华与苍岚都看着他掩口而笑,花枝乱颤都快笑弯了腰。

  ……

  青山湖又名会锦潭,位于杭州以西四十公里外的临安市青山县,最早是一座水库,建成后形成了与自然山川相谐妙如天成的人工湖美景。一道大坝如长虹截住南苕溪形成青山湖水面,周围有西径山、玲珑山、九仙山、宝塔山环抱,连绵起伏风姿绰约。

  游方到了青山湖,最直观的感觉就是人走入了画卷中。这画卷不是他袖中携风景的画卷,就是天地之间自然展开的一幅山川雅意,不知不觉中让人怡然而融入。

  这个风景区也是国家级的森林公园,有小天鹅,长尾雉、白鹳、黑鹳等多种珍稀鸟类栖息,还有各种罕见甚至在别处早已灭绝的植物,比如夏腊梅和裸子银杏。银杏如今已是非常常见的景观树木与行道树木,在全国移栽培育的范围很广,但是最早世上仅存的古生银杏,就出自青山湖旁的天目山中。

  青山湖中还有一片水上森林,是六十年代从北美引进的池杉,如今在百万平方米的水面中已形成山林倒映的独特景观,除了池杉之外,近岸浅水中还生长着很多原生湿地植物。青山湖整片水域有十平方公里,四面秀竹苍松茂郁,青翠之间层次变化美不胜观。水中鱼翔潜底,水上鹭鸟嬉游,置身其中如入天地灵枢之清悠意境。

  周边一带也是吴越文化集中之地。青山湖北麓有钱王故里锦城镇及钱王故里景区,是吴越国创始人钱镠出生地及墓葬地,有浙江保存下来的唯一的帝王之墓城,景区内还有砖木结构的唐代功臣塔、水丘氏墓、康陵等吴越国文物史迹。

  锦城镇外有保锦山,南涵宝塔山,苕溪与锦溪双溪萦回,再往东北部有西经山,又名双林山,属天目山龙脉之发端,风水绝佳处有一古村名集贤村。地灵而人杰,在宋元时期这个村接连出过十八名进士,集贤村由此得名。这里是典型的风水宝地、秀美山园,村旁的东山就是传说中东晋谢安隐居之地,“东山再起”的典故源于此。

  青山湖水不深却含情脉脉、山不高却灵秀非凡,有着钱王出生、衣锦还乡等真实史载典故,有苏东坡手植的学士松、手书的九折岩以及历代文人墨客造访留下的摩岩石刻。

  游方拜访一情居士之后的当天下午就来到了青山湖,这一天和第二天与向影华、苍岚一起在周边行游玩赏,于山水画卷中寻古访幽,携美同行心旷神怡,一番生死血战就在眼前,然而在他身上却看不到半点烟火杀气。

  第二百五十七章 夜幕玲珑

  第一天下午和第二天上午,几人主要在锦城镇以及集贤村一带玩赏人文名胜,第二天下午还是秘法修行者的习惯,游方由野径入双林山。十月正是游林好天气,穿过丰茂林木,夏腊梅已凋谢,却恰见满山野果,偶尔摘一些尝尝,酸涩中却有香甜野趣滋味。

  这天一大早,松鹤谷弟子万书狂就秘密送来了一个包裹,是张玺派人从一条货船上偷走的,打包让万书狂送到游方所下榻的酒店。游方拆开验看一番,几件货物包装上注明的是高档仿南宋官窑古瓷,可是取出东西却发现这世上真有拿真品冒充赝品的。

  他未动声色,将东西收起之后命人打包送往沈慎一在青山湖的住处,自己仍然外出行游。到风景区当然就是来旅游的,更何况还有两位佳人同行,怎能辜负了这漫山美景。

  双林山有天掌、骊珠、娥眉、云笔等峰,合泻玉岩、烷云池、万菊轩、迎晖亭八景。山中有一古寺名为双林寺,周围有九座山峰环抱,如居莲花之蕊,有诗赞曰“双林名刹隐诸峰,天目西来一片雄”。古寺已废,只有台阶庙基及石狮犹存,如今后殿已修复,香客络绎不绝。

  向影华不喜欢往游人多、香烟缭绕的地方走,游方并未进寺,转身又朝山谷走去,只见道旁古树参天,耳闻泉流叮咚,前方石径横斜幽深。流经双林寺的涧水涌入仰天湾,然后从悬崖绝壁处翻滚而下,分叉后汇合流入上下深潭,如珠帘倒挂,银雾腾空轰然作响,便是泻玉岩瀑布。

  三人远观瀑布良久,苍岚出神道:“此地有灵枢倒卷之相,半空半山半瀑半潭,隐然有天成阴阳生煞法阵运转。”

  向影华道:“阴阳生煞大阵于阵法中至简,变化却最为玄妙,天机处处可见。听说兰德曾在南海向你讲述阴阳生煞大阵的感悟,此地一游,是否另有收获?……兰德,你可真会挑地方,我们下午还要去哪里?”

  游方看了看山路上往来的游客道:“赶上黄金周了,人气可够乱的,我们去山谷中吧。”

  周围九峰山势起伏绵长高低环抱,谷中是山洪泛滥过后的盆积地貌,此地气候温暖湿润、雨量充沛,生长的植物非常繁茂。这里有很多银叶柳、紫楠,已是千年古木,几人渐行渐深进入到古老的原始森林中,周围都是已生长数百年甚至上千的参天古树,这时天色渐暗日落西山,游方却在林中停了下来,闭上眼睛似是进入了沉思定境。

  前文提过,山野中的风景区往往白天人很多,主要景点甚至热闹的像个菜市场,但是天一擦黑游人一走,立刻就是空山一座寂寥幽深,一日之间天时与人气轮转也宛如阴阳生煞大阵的变化,更何况游方等人身处深山远谷人迹罕至之处。

  阳光已经从树梢上消失,周围渐显昏暗,游方这才睁开眼睛思忖着说道:“原来在此地运转心盘,竟是如此精微清晰感受!”

  苍岚有些诧异道:“千年古木成林,自古就是各派传承心盘术最佳的修习之所,兰德先生能寻得此地,苍岚佩服的很,但以您的眼力见识,怎会发出这种感叹?”

  修炼心盘术,最合适的环境就是周围生长千年古树的地方,因为树木有年轮,是天然的生机演变印记,神识精微处可以感应,这比感应天地山川间那沧海桑田的变化要清晰多了。自古各派凡是有心盘术传授的,基本上都会选择这种环境让弟子习练,已经形成传承上的一种约定俗成的讲究,就如下围棋的定式一般。

  而高深莫测如梅兰德,怎会好像挺惊讶?所以苍岚有几分不解。

  游方苦笑道:“苍岚姑娘所说,是宗门秘法传承经验之谈吗?可惜我当年未闻秘法之时,灵觉自发曾于懵懂间心盘直入,待到得师传之后,并未如此习练心盘,而是在彬州南塔上感悟运转心盘之妙。”

  苍岚樱唇微张半天也没合上,倒吸了半口冷气道:“心盘直入?弟子非常人也,师传也是非常手段!”

  向影华清楚游方师承的底细,倒也没有太感惊讶,只是微微有些意外道:“彬州南塔?很多年前,家祖父曾与一位前辈星夜在塔顶问论心盘,没想到兰德也有此经历,所习心盘与众不同。但既然来到此机缘之地,还是将自古心盘本源之法习练纯熟,方可更增精妙。”

  游方抬头看了看天色:“那我今夜就不回去了,就在此山中定坐,感悟心盘运转之精微,你们呢?”

  向影华不说话,也不必说话,游方要在这里定坐她自然就会坐在一旁,苍岚微笑道:“难得有机缘,我消砂派虽也有心盘秘法,但并非宗门所擅长,苍岚今夜也在此苍楠古林中感悟心盘妙趣。”

  这三人都没回去,当晚就夜宿山中。

  就在同一时间,离青山湖风景区不远的一处半山别墅中,有几人正在密谋,二楼会客厅中间坐的是九星派逆杖堂堂主景年与犯杖堂堂主莫以明。莫以明对景年道:“师兄啊,我刚刚接到消息,你发到船上的货箱被人撬了,丢了一批东西,其中恰好有烫手的,你怎么看这件事?”

  景年的神色惊疑不定:“怎么偏偏在这个关口出这种事?听说那位灾星梅兰德最近到了杭州,昨天也来了青山湖,我总觉得心惊肉跳的,难道是冲着我来的?他怎会知道这些?”

  小游子不知不觉在如今江湖上已是威名赫赫,在某些人心中他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在另一些人口中他又成了到哪里哪里就出事的灾星。

  莫以明的神色亦是阴晴不定:“别忘了他曾杀了孙风波,而孙堂主的货你也接过,俗话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看他真的是冲你来的,我恐怕也被他盯上了。”

  景年恨恨道:“我们做我们的生意,关他什么事?何苦不放人一条生路呢!兔子急了还咬人,这是要逼人反扑吗?”

  莫以明:“这本就是名利双收之举,当初他杀了孙风波孙堂主在江湖上一举扬名立万,还拐走了松鹤谷的月影仙子,真是美不胜收啊,这灾星尝着甜头了,欲拿我们当梯子踩呢。”

  景年的语气中有深深的担忧:“我总觉得今年的宗门聚会不同寻常,楚堂主居然将我们招集到玲珑山,尘嚣中寻幽雅之境虽是她一贯的风格,可是那里的气氛有点不对,沈掌门难道想借机发难吗?这些年我身为执掌宗门戒律的逆杖堂堂主,门中弟子的很多买卖有问题,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过日子都不容易,能帮就帮一把,沈掌门有所不满吗?”

  莫以明:“沈慎一未必清楚这些事情,就如你我之间的生意,极少有外人得知啊。”

  景年:“可是今天梅兰德来了,我们有些生意如果真被人抖出去,恐怕麻烦很大呀。六扇门自不会放过,按照本门戒律,往重里说恐怕有清理门户之忧,我身为逆杖堂堂主执掌宗门戒律,只会以最重的方式惩处,恐性命不保。今日想与师弟商量,万一有不幸,这身家老小恐怕要托付你照顾了。”

  莫以明叹了一口气:“若景堂主有事,恐我也自身难保,假如明日宗门聚会上沈慎一等人真要发难,你我就束手等死吗?若要行险一搏,未尝没有生机。”

  景年的神情有几分挣扎,想了半天才说道:“楚堂主自不足惧,最怕的就是沈掌门与柳堂主出手,你我没有胜算。”

  莫以明见火候差不多了,探过身来悄然言道:“景堂主可清楚,与你我做生意的日本藤野株式会社,与梅兰德一向有仇,此次梅兰德勾结沈慎一欲对付我等,那边也来了一位安先生,愿意帮助我等灭掉梅兰德,为除此大患,柳堂主也愿与他合作,如此一来,我们拥有十成胜算。”

  景年神情一惊:“竟有此事!”

  莫以明:“景堂主意外吗?那藤野株式会社若无问题,怎会与你做那些生意?而这条线就是柳堂主给介绍的,她与安先生合作,也是顺理成章。”

  景年:“那边插一手,目的何在?”

  莫以明:“也是最近被梅兰德逼的太紧,迫不得已反击自保,而我们也是自保。就算沈慎一不在,我等也自可掌控九星派。而且安先生已经承诺,与我们联手只是为了除掉梅兰德,将来的九星派事务与他无关,在我们自己如何处置。”

  景年凑近了上身,低下头压低声音道:“梅兰德逼他们太紧?那人姓安,难道是前不久在南海……”

  莫以明打断他道:“景堂主心中有数便是,何必说出来呢?我们只是暂时合作,借人之刀以自保,躲过这一劫之后大家相安无事,江湖中也无人知道此事。而沈慎一等人遇害以及我九星派中这些丑账,无论是功是过,恐怕都要算到那梅兰德头上,只怕他已无福消受了。”

  景年沉默了半天,似乎心中挣扎的很激烈,呐呐的问了一句:“那边有高手吗?”

  莫以明打保票道:“有,当然有!安先生本人就是神念高手,而且还集合了江湖风门中两位暗藏的高人以及从日本调来的秘密势力,别说对付沈慎一,就算梅兰德、向影华、苍岚那些人都出手,也能一并消灭。”

  景年还在犹豫:“虽然沈慎一、楚芙等人孤芳自赏疏于兼济同道,但真论过错还是首在我等,假如真的动手恐就无挽回余地,多年同门之情,难道就不可以别的办法化解这场危机?我看还是先静观其变,实在不行再……”

  他的语气虽然犹豫,但下意识的已经直呼沈慎一之名,不再称之为沈掌门。

  正在这时有一个人推门而入,正是景年的弟子杨堡,手中拎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景年惊骇之下当即就跳了起来,抖着手指着他喝道:“这,这是孙风浪,你为何杀了他?”

  杨堡愤然道:“孙风浪假意与我们接触密商,心中却不是真的要为他哥哥报仇,刚才偷偷溜走企图向沈慎一告变,我若不下手,恐怕师父您今夜就要遭殃。”

  景年颓然坐下:“怎么会出这种事,你也太冒失了!孙风浪一死,冲突再无挽回余地。”

  杨堡:“师父还想有挽回余地吗?人家早就不打算留情了!”

  莫以明也说道:“孙风浪一死,沈慎一与我等已是势不两立,追查需要时间,目前只是失踪而已。宗门之会就在明天,要下定决心了断大患!”

  景年怔怔的望着孙风浪的人头,突然间咬牙一拍大腿道:“大丈夫当断则断,事已至此,我们就好好谋划明日聚会吧,要来个先下手为强!”

  书中暗表,这位被安佐杰“供”出来的逆杖堂堂主景年与无冲派还真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只有生意上的“合作”而已。他的生意本就与柳丝有合作,日本藤野株式会社这条线是柳丝介绍的,但他与藤野株式会社后来的“合作”,可不仅仅是茶叶生意。

  孙风波行止不端,曾经被景年查到要以门规责罚,假如当时就处理了,孙风波后来恐怕也不会命丧游方之手。可是孙风波此前就送过他不少好处,出事后又苦苦哀求,并答应将生意上的好处与景堂主一起分享,景年一时鬼迷心窍竟然替他遮掩过去。

  后来孙风波就通过他转手走私文物到日本,算是彼此照顾生意,景年也分享销赃环节的利润。再后来在南海渔村聚会上结识了詹莫道,这生意不知怎么给詹莫道知道了,却没威胁他什么,反而求他帮忙走私古瓷,借出口仿古工艺瓷的名义十分方便,算是同道之间私下照应,对彼此都有好处。

  犯杖堂堂主莫以明在秦皇岛,向日本走私国家明令限制出口的稀土矿料,也被景年查出追问,结果莫以明求上门来,托他这条线合作生意分享利润。反正初一都做了也不在乎十五,景年放过了莫以明而且与他合作,藤野株式会社是求之不得,这些年钱也没少挣。

  随着合作的时间越来越久,藤野株式会社方面委婉的提出想收购秘法晶石,曾让景年吃了一惊,因为这说明对方竟然了解风门秘法传承的事情。但此时的景年已经陷的很深了,无法放弃这种合作的关系,于是私下里通过向田华收购秘法晶石,加价转卖给藤野株式会社。

  景年心中不是没有疑虑,但他一直安慰自己生意不过是生意而已,而且大家利益均沾都有好处,与九星派也无关系。但回过头来看,他就像一只蜘蛛编成了一张网,却把自己缠进去出不来了,就算他想放下,与他均沾利益的合作者也不能放下。

  景年不是无冲派的卧底,甚至不是真正清楚无冲派的事情,但他这些年身为逆杖堂堂主所做的一切,真要被人掀出来放在明面上,只会受到最严厉的惩处。他原本还在犹豫,是否可以求沈慎一看在多年的同门之谊放自己一马。

  可是杨堡杀了孙风浪,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景年终于下定决心发难。他却不是很清楚,其实莫以明才是九星派中真正与无冲派早有勾结之人,而自己的弟子杨堡,在这些年的生意合作中,早就被人彻底拉下水了。

  ……

  莫以明与景年密谋时,青山湖畔的一处度假村中,安佐杰与心腹手下乔治也在密商,两人说的竟然是西班牙语,不时夹杂着几个中文名词。

  安佐杰:“人都到齐了?”

  乔治:“这次是转达纽约总部的指令,一切都按照二老板的意思在办,藤野那边的高手当然全调过来了,包括原先就在境内潜伏的,接到命令都赶到了玲珑山附近。这批人是二老板的心腹势力,正好借此机会剪除,你我不用出手,梅兰德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安佐杰:“二老板的目的是让九星派灭门,并且让江湖各派猜忌梅兰德,想达到目的总得付出代价吧?我一定会很好完成的!”

  乔治微微一皱眉:“这次我们的实力很强,难道不借机除掉梅兰德?”

  安佐杰轻轻摇了摇头:“还是尽量留着他吧,一来这是二老板的意思,我们的密谋还没到暴露的时候,不好公然违抗。二来有此人在,就能吸引二老板最大的注意力,我们才好借机做很多事。只要这次他与我们合作,将来就不好脱身了,好好利用这个人,他是我们掌握组织的一把梯子。”

  乔治:“可是我们得小心,你难道就不怕他想借机杀了你?”

  安佐杰冷冷一笑:“我当然得防着这一手,他身边的向影华十分不好对付,二老板在卧牛派和形法派秘密培养的那两名总也不受门派重用的高手,也赶到了吗?让他们蒙面跟着你,再加上藤野那边两名高手,专门对付向影华还有那个苍岚。至于梅兰德,他不论是真合作还是假合作,都是要出手的,假如情况不对,我就亲自会会他!”

  第二百五十八章 斯文扫地

  安佐杰面带讥讽之色道:“人才就是人才,废物就是废物,二老板花那么多精力培养那两人,秘法修为高又能怎么样?没有其他的本事,又不会经营结交,反而引人猜忌冷落,什么事都管不了,在门派内根本不可能受重用,估计早就被怀疑有问题了,只是没抓住证据不好处置而已。”

  乔治:“您的意思,这次把这两人也扔出去,用他们对付九星派,也借向影华之手除掉他们?”

  安佐杰点了点头道:“是啊,姜天寒在卧牛派、叶幽之在形法派,虽然不受待见遭冷落,但是对二老板忠心耿耿,且秘法修为高超,是两把锋利的刀。现在不用,将来很可能会反手对付我们。”

  乔治想了想道:“假如明天一战,藤野那边和我们这次带来的人折损大半的话,无冲派在中国及周边一带,可用的秘法高手恐怕就折损殆尽,就留下线组织了。”

  安佐杰的笑容有几分得意:“我要的就是组织的势力与利益,不是忠于二老板而不可能听我指挥的秘法高手,这是绝对必要的清洗,却不能流露出痕迹来,然后才能真正掌控这里的一切。二老板想一举消灭九星派,让风门各派疑忌梅兰德,只要他的目的能达到就行。”

  乔治:“可是这样一来,您在这里能调用的高手就不多了。”

  安佐杰:“高手?不是秘法厉害才叫高手!就说那位梅兰德,真论秘法未必比詹莫道更强,仅论枪法的话也不可能比得上你,他真正高明之处不在这些。这次正是我们将组织下属势力掌握在手中的机会,也有借口将我们的心腹调过来趁机接管。”

  乔治:“安德森先生,您才是真正的高手!”

  ……

  第二天清晨,游方与向影华、苍岚返回了酒店,洗漱一番休息了一上午养精蓄锐,午饭之后收拾东西出门前往玲珑山风景区。这一次游方是尽可能的准备充分,画卷、秦渔、铁狮子都随身带着,还将一个旅行包挂在胸前。他长袖中藏了两把手枪,是在海南的时候包旻又特意给弄来的,型号与原先的完全一样。

  向影华很简单,仍然只有天机手链随身而已,但是她将那一对冷云晶与七曜石分别交给了苍岚与游方,以备不时之需。苍岚想了想,又将游方送她的一对晶石中的七曜石给游方拿着,并请教了阴阳生煞大阵的毁阵之法。

  这样她与游方手中就有两套冷云晶与七曜石,在发挥阵法最大威力毁阵之后,转瞬之间还可以晶石为灵引布成另一座阴阳生煞大阵,绝对的出其不意。这是游方送她的,虽有些舍不得,但是几人的安危更重要。

  在玲珑山的外围,还有苍宵、翟冷等七名消砂派弟子暗中潜伏接应,游方的指令是来多少人都不必有动作也不必暴露自己,都放进玲珑山会场,等那边动手后,苍宵再率人包抄,里应外合一个也别放走。

  玲珑山半峰隐蔽的高处,还有向雨华、万书狂两位松鹤谷的高手警戒,随时注意周围的动静,假如有人向山上逃窜,还可以突然拦截暗算。这一对夫妇非常擅长以阵法联手,而且早就悄悄将法阵布好。

  如此安排不可谓不周详,再加上向影华、苍岚与游方自己,等于在玲珑山安排了十二名高手。尤其是消砂派,除了长老柳希言留守三亚之外,尽启门中精锐,他们加起来灭了九星派都足够了!这种场合修为不足、不擅争斗的一般弟子来多了也没用,如此阵容当然不是为了对付九星派,而是准备铲除安佐杰一党。

  安佐杰既然看见苍岚与游方在一起,应该能想到消砂派还有人来,但是他恐怕想不到苍宵是动用了举派的精锐之力,而游方根本没打算与他有任何合作,反而暗中与沈慎一联手了。

  这天下午游方与其他的游客一样,在玲珑山风景区玩赏,看上去好不悠闲。到了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游客渐少渐渐无人,山中下起了毛毛细雨,微风拂来落叶随雨丝四下飘飞。游方等三人却没有下山,在那条景致如诗的林间小道上走入了山林。

  翻过一个山坡,在一株大树下停了下来静静的等候,前方谷中有几座幽静的木屋,就是九星派宗门聚会所在,聚会从落日时分正式开始。

  雨中看不见落日,但一样可以感应天时,时间就快到了,苍岚不无担忧的说道:“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们自己动手吗?”

  游方感慨道:“一切都是安佐杰等人所述,我们虽然查出了九星派弟子行止不端,但毕竟没有他们与无冲派勾结的证据,九星派宗门聚会应当处置此事,这本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他们不动手暴露,我们难道还能冲进去搅扰人家的宗门聚会吗?”

  向影华微微一蹙眉:“假如景年等人敢动手,那真是不可救药了,但愿别伤着楚芙。”

  苍岚附和道:“我刚才也想到了她,假如九星派聚会上起了冲突,只怕伤了这位一情居士啊。”

  游方扭头问道:“女人也会怜香惜玉吗?”

  向影华瞟了他一眼:“你见过楚堂主,难道不这么想?”

  游方:“那位楚堂主可能是不擅争斗,但秘法境界绝对不低,心中既有戒备不会没有应变自保之能,而且既然你们这样想,沈慎一等人怎会不这么想?不会不保护她,最后一个需要担心的才是她,若是景年等人发难,首当其冲的是掌门沈慎一。”

  向影华叹了一口气:“无论结果如何,九星派冲突一起,必然死伤惨重,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的等着?总觉得有些不忍。”

  游方:“养患已成,清理门户总有代价,这个代价需要九星派自己付,无论谁出手都有死伤,实在难以避免,难道还能首先牺牲消砂派弟子吗?沈慎一既有准备,门中事情应该能搞定,安佐杰不出手,我们也不出手。”

  就在这时,山谷中突然传出一连串的声音,在四面引起阵阵回响,听上去像是有人在放鞭炮。看时间正好是宗门聚会开始之时,难道九星派还要先庆祝一下?

  “是枪声!”向影华吃了一惊。九星派秘法自古以雅致入境,历代高手也多是风流雅士,今天倒好,这场聚会连开场白还没有呢,直接开枪了!

  “是冲锋枪,一支是微冲,另一支应该威力更大。”游方听的更仔细,神色淡定仍在大树下背手而立。

  苍岚的神色惊骇不已:“果然是无冲派的风格!”

  游方:“楚芙选的这个地方,四面林木茂盛,斗法一旦展开,根本不适合枪战,运转神识感应相斗是最好的方式,但是他们一见面就在屋子里开枪,倒是真狠!”

  枪声很短暂,估计一梭子搂完了也没有换弹夹的机会,随即就展开了秘法相斗。山谷中那座最大的木屋屋顶突然飞起,在细雨中化为无数碎片,就如飘零的落叶。神识纠缠交击、地气灵枢乱卷,一场双方都早有准备的混战就此展开。

  游方还是站在远处的山坡上动也没动,向影华微微低着头道:“看似混乱之斗,彼此神识却交缠和鸣,本是拼命,却又似合演施法,这九星派的秘术真有些不同寻常。”

  苍岚道:“我曾听沈四宝提过,九星派虽然一流高手不多,但是十二杖法合击却是风门各派中最强的一种合击之术,假如十二位堂主联袂出手,威力比我消砂派的二十八宿风水垣局大阵只强不弱。他们彼此之间都太熟悉,斗法反倒像演法,一时之间不容易分出胜负,可惜啊!”

  这时游方带着微型耳机的右耳廓微微动了动,拂袖道:“有人从树林里摸过去了,人数还不少,有十几个!我们也过去,一切小心!”

  ……

  九星派的冲突爆发的十分突然,十一位堂主在会场中刚刚坐好,沈慎一站起身来连开场白都没来得及讲,犯杖堂堂主莫以明突然从随身的电脑包里抽出一支手提式微冲,一言不发,对着掌门沈慎一与没杖堂堂主张道子就是一梭子。

  这绝对是冷枪,而且太突然,在这狭小的室内空间几乎不可能躲开。莫以明如意算盘打的很好,先解决掉威胁最大的两名高手,剩下的就一切尽在掌握了。然而沈慎一却躲开了,第一个死的人居然是逆杖堂堂主景年。

  莫以明刚刚举枪,沈慎一就似早有预料,突然一拍身前的桌子。

  因为穿杖堂堂主孙风波已死,这次宗门聚会原定的主要议题之一就是选任一位新的穿杖堂堂主,普通弟子是没资格坐在这里的,因此屋子里只有十二张桌子,十一位堂主身前都是方桌,掌门沈慎一面前是圆桌。

  手拍在桌子的边缘,圆桌面突然就立了起来,挡住沈慎一的身形并且凌空旋转,带着展开的神识之力形成一个似有吸引力的漩涡。他左侧的楚芙坐着没动,手中却祭出一根如翠枝般的翡翠短杖当空画了一个圆。

  灵枢圆转随着神识展开,与沈慎一的秘法相合,以圆桌为中心形成了一道漩涡屏障,飞射来的子弹都打在了圆桌面上,再看这张桌面底下竟然衬了钢板。

  沈慎一右侧的张道子面对枪口未躲未闪,似乎对身边的掌门有十足的信心,他身前的方桌一阵剧烈的跳动,紧接着就碎裂飞开,桌面下露出一支正在喷吐火舌的冲锋枪。

  原来张道子也藏了一支枪,这位绸缎庄老板也够狠的,连枪都不拔出来,手在桌面下扣住扳机直接就开枪了,更冷、更隐蔽、更突然。屋中十二人绕壁而坐,这一梭子全是冲着莫以明去的,然而倒霉的却是景年。

  按照原计划,莫以明一动手,柳丝与景年就同时发难突然偷袭。九星派在如今风门各派中虽不算强盛,但掌门沈慎一毕竟是威震江湖的一代高人,再加上身边的其他高手,莫以明也没有绝对把握置他于死地,只求伤了他与张道子,柳丝与景年策应动手就十拿九稳了。

  可是沈慎一用桌面将全身都护住了,张道子拿着冲锋枪更不可能迎着枪口冲上去。与此同时,离杖堂堂主毕丝竹已经一纵身站到了楚芙身侧护法,而还有四位堂主也挥出了短杖,神识一体交织与沈慎一、楚芙等人结阵相合。

  莫以明见到张道子开枪是大惊失色,一脚将身前的檀木方桌踢了出去,身形向侧后方急闪,他身边坐着的是横杖堂堂主云莫遥,和他不是一伙,张道子总不能乱射同门吧?莫以明同时枪口一转向云莫遥背后射击。

  云莫遥也有所准备,正离席而起向张道子右侧跃去,反手一杖运转神识欲招架,落地闷哼一声已然受了伤,肩头中了一枪。他的功力本就不及莫以明等人,交手的形势也十分不利。

  那边坐在毕丝竹身侧的景年见事态与计划的不一样,也按事先的应变方案起身向柳丝等人靠近,企图联手结阵斗法。柳丝的反应稍稍有些慢了,还没有挥出短杖接应他,而莫以明正在对云莫遥动手,同伙的对杖堂堂主李梦龙还在屋子的另一侧,景年一瞬间就落了单。

  张道子拿的是威力更大的五六式冲锋枪,离的距离也就是五、六米远,当时屋中的桌子全部飞起来了一片混乱,他也不敢乱扫,最后半梭子子弹全送给了瞬间落单的景年。可怜景年一身秘法修为还没机会施展,连一句遗言都没留下,当场被打成了血葫芦。

  一梭子冲锋枪子弹搂一下就打完了,然后谁都没时间再换弹夹了,扔下枪,满屋的被踢飞的桌子纷纷落地,活着的人已经结成三阵,手中法器都是短杖。这种场合也没法再开枪了,灵枢之力纠缠乱卷,子弹都不知道会往哪里飞。

  毕丝竹展开神识护着楚芙未动,此时只有楚芙面前的桌子还是完好无损,上面还放着茶。楚芙展开神识为沈慎一等人掠阵,同时警戒外围的动静。而沈慎一率领张道子等五位堂主向莫以明、柳丝、李梦龙等三人出手。

  神识之力交击,轰然一声,木屋的屋顶飞了,楚芙所布置静雅非常的宗门聚会之所,此刻已是杀气四溢、一片狼藉。

  第二百五十九章 杀意茗香

  六对三,还有楚芙掠阵,虽然云莫遥受了伤,但沈慎一等人占据了绝对优势。只是柳丝的修为不低,莫以明一直以来也显然隐藏了秘法修为上的实力,而且众人彼此太过熟悉,一旦动手就像平时演练一般,莫以明等人还能抵挡一阵子。

  多年的同门,虽然展开神识困死了对方,但沈慎一并没有在第一时间下杀手,而是喝道:“你等真要行此恩断义绝之路?束手就擒,尚有一线生机!”

  莫以明的嘴角有些抽搐,神色狰狞道:“沈慎一,你以为今天就吃定我们了?别做梦了,死期到了的人是你!”

  这时楚芙突然喝了一声:“杨堡,你等也要自寻死路吗?”说着话手中翡翠短杖一挥,在室中竟传出风拂山野之声,她身边的毕丝竹随即挥杖,夹杂着丝竹之声合韵,带着冲击之力。木屋两侧的墙壁突然咔咔裂了几道缝,大块的碎木片飞出,可以看见墙外杨堡等几个人跌跌撞撞向后退去。

  这一次聚会当然也有门下弟子随行,耐人寻味的是,沈慎一这边几位堂主都没有携弟子来,可能是预料到有冲突,在这种场合修为不足的晚辈弟子难免会被误伤,就算他们等人皆折损在此,也可为九星派传承保留血脉。但是莫以明等人却将心腹弟子带来了,目的是发难时协同动手,敢在这个时候配合他们偷袭掌门的,当然是早已有谋逆之心。

  景年已死,但他的弟子杨堡率领莫以明等人的门下按事先约定好的计划,以枪声为号,从其他几间木屋里出来,悄悄包抄到会场的侧后方,企图破壁而入偷袭沈慎一等人,却被掠阵的楚芙及时喝破,未能得手。

  杨堡等八名九星派叛逆偷袭未成,形藏已然暴露,也都向另一个方向退去,从会场入口处迂回。只见大门突然碎裂,连半边墙壁都被掀开,他们已与莫以明等三位堂主汇合一处,攒鸡毛凑胆子,一时之间声势倒也壮了不少,堪堪敌住沈慎一等人的攻势。

  沈慎一长叹一声,手中短杖一缓,与他结阵的五名堂主神识之力皆是一弱,然后就听他一声断喝:“既然如此,休怪我不再留情!”

  随着这一声喝,就像巨浪来前短暂的平静,紧接着神识之力如澎湃爆发,连黄昏的天色都看不清了。莫以明等人只觉眼前有满天星斗移转,袭来的神识之力并不只是从正面汹涌,而是四面八方时闪时灭,从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突然汇聚力量一击,然后又从另一个方向袭来。

  沈慎一等人虽是面向他们,却等于把他们给包围了。这种秘法莫以明当然再熟悉不过,如今门中混战,十二杖法合击施展不开,这就是秘传的九星宫之术,用以攻敌最为难测,就算你了解对方的手段也不知道攻击会从哪个方向发起。

  九星派第一高手沈慎一,联合五位堂主施展九星宫斗转星移秘术,而且此刻已不再留情,莫以明等十一人明显不是对手。首先就听见莫以明身后有一人突然惨叫半声,手中的短杖莫名飞出在空中断成好几节,一挺胸蹦了起来,然后落地扑倒,抽搐几下就再也不动了。

  接着又是一声惨叫,同样的场景,莫以明身后又有一名九星派弟子倒地,令人胆寒心战,其他人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

  莫以明怪叫一声道:“今日已成你死我活之势,奋起而斗尚有一线生机,大家莫要惊慌,援兵马上就到!”

  他的话还没说完,掠阵的楚芙突然伸出素手一拍桌面,桌上那一杯茶凭空跳了起来,就像被人用手托着一般向身后一泼。她身后一米多远是很结实的木板墙,也是这座连屋顶都没了的木屋还唯一完好的墙。

  茶水泼在木板上,竟发出冷水浇到油锅中的声音,木板瞬间就像纸糊的一般被撕开了好几道口子。楚芙再挥手中玉杖一引,毕丝竹也随着她的手势狠狠一挥短杖,半空中的白瓷茶杯炸裂,无数碎片通过裂口飞到了墙外。

  只听几声闷哼,墙外两丈远的灌木丛中突然蹦出来四个人,身上穿着花花绿绿的碎纹衣,潜伏在那里几乎看不见,神识也收敛的非常好几乎感应不到,已经悄无声息的潜近,却被逼迫显露身形而且还吃亏受伤了。

  被沾着茶水的白瓷片打中,却仿佛是被烧红了的铁水浇中一般,身上冒出了青白色的烟,再也隐藏不住蹦起来向后跳去,还在地上痛苦的连打了几个滚才站稳。这四人连声怪叫抽出一尺多长的短刀,声音比夜枭还难听,冲击神识一阵恍惚,楚芙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

  恰在这时,她的左后侧传来了枪声,有人从离木屋最近的树林边缘朝着楚芙开枪,是安佐杰的贴身保镖乔治。他手持双枪,是九毫米口径的手枪,开枪的时机、地点、角度、方向掌握的都相当好!

  身后的木墙还在,从这个角度谁也看不见走出树林的乔治,而且楚芙刚刚泼茶逼退了四名潜近者,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过去,神识又被他们的怪啸所冲击。乔治隔着墙壁在几十米外突然开枪,双枪连发,楚芙是挡不住的。

  楚芙不出手只掠阵,却是这种场合最令人头痛的一个障碍,乔治判断的很准,首先就想杀了她。

  他不用冲锋枪而用手枪,自然是为了控制的更好,想当初以游方之神识精微,拿微冲搂了一梭子也是晕头转向。乔治以秘法合枪法,其娴熟程度绝不亚于姜虎,他是南美人,父亲是当地的一位小毒枭,从小就是玩枪长大的。后来他的父亲在黑帮火拼中死了,他去了墨西哥,在一场械斗中差点送命被安佐杰所救,后来就一直跟着安佐杰。

  眼看楚芙就要遭殃,神识中却传来轻脆的鸣响,那是天机手链的声音。这面木墙突然就像尘土一般泄落在地,如果仔细看的话,所有的木头都是从木纹处断裂化为细小的碎片,墙不是倒下,看上去是突然倾颓。

  随着这面墙“泄”在地上,空中飞来的子弹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裹挟,全部打在墙体中然后随着碎片一起落地。这是游方等人从另一个方向恰好赶到,也只有向影华才有这等本事,神念能化为实形之力,及时救了楚芙。

  向影华一出手,乔治身侧有四条人影飞遁而出,其中有两人也穿着花花绿绿的“隐身服”,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另外两人身着黑色劲装,蒙着面,一人手持短斧,另一人手挥尖梭,从左右两个方向包抄而来。

  “保护楚堂主为全场掠阵!”游方喝了一句,这句话是对向影华说的,同时拔出秦渔迎面冲了过去。

  他前冲的时候向前挥了一剑,凌厉的煞意似把这一片空间都给划开了,侧面冲来的四人谁也没有挡住他。游方没有理会这四名高手,更没有理会不远处哇哇乱叫的另外四个人,直接杀向了乔治,苍岚手挥碧蓝色的分水刺紧随其后。

  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乔治已经换了弹匣,手持双枪侧向飞速移步避开锋芒,一边接连向游方射击,子弹带着神识之力打的非常准,每一枪都锁定游方。

  而游方就似没看见子弹一般,左手托起了一座小巧的铁狮子,踏步看似轻盈,落地之势却浑然如山岳,子弹飞近就似被某种威势所摄,竟然带着尾羽烟光放慢了速度。

  苍岚分水刺连挥,带着海潮呼啸之声,那些飞来的子弹就似被潮水卷起,飞落到一旁根本无法击中他们两人。他们在追乔治,看姿势是在飞奔,实际速度却慢得多,就似电影里断续放出的慢动作,在一波一波的无形力量阻隔中穿行。

  他们是以血肉之躯、神识之力面对乔治这种高手射出的子弹,不可能以平时那样的速度冲过去,每一颗子弹都是无形的阻挡。

  游方没有看见安佐杰现身,这种神识乱卷的场合,也无法仔细查探感应他在何处,所以沈慎一等人才需要楚芙掠阵。但游方却认准了乔治,一出手就想杀了他,就像乔治一出手就想杀了楚芙一样。

  游方可是很清楚这种秘法枪手的厉害,假如乔治身前有掩护,让他从容的换弹匣连续射击,对所有人而言都是最大的威胁,必须第一个宰掉。

  乔治仗着双枪连射掩护,退的速度比游方追的速度稍快一点,绕着战场迂回企图与莫以明等人汇合。游方在等他将弹匣打空,乔治也看出他的目的了,突然怒吼一声上衣撕裂飞开,露出了浓密的胸毛和赤精的上身。

  游方一看这个架势吃了一惊,乔治要裸奔吗?不!他的腰间围着一条插满弹匣的皮袋,开枪节奏也变了,左手射速一缓,右手射速变急,左手的枪弹匣先打空,手腕一抖空弹匣落地,单手往腰部一靠,居然就把新弹匣给换上了!这手法也不知是怎么练出来的?

  这稍微一缓的机会,游方逼近了几步,却无法阻止乔治开枪,而乔治已经到了莫以明等人的旁边,眼看就要汇合到一处进入战阵。

  游方大喝一声:“沈掌门,速战速决!”然后他收起秦渔,一抖手从袖中飞出一只小巧的勃朗宁手枪,冲着莫以明等人的战阵也开枪了。

  这边斗的激烈,而向影华那边却显得无声无息,面对八名高手的半弧形包围,向影华神色安然不惊不怒,反而说了一句:“毕堂主,速去助沈掌门,应速战速决!”

  毕丝竹也不废话,知道自己比向影华差远了,一挥短杖离开楚芙身侧加入沈慎一的战阵,而那边八名高手已经出动了。一名蒙面人向下一挥短斧,神识中就觉得天空一阵发暗,似有一座山压了下来,别说站着,感觉连坐都坐不稳。另一名蒙面人横着一舞尖梭,周围的山峰似乎都被拉近了,带着压迫之力向中央聚拢,让人无法挣扎呼吸。

  向影华的眉头微微一皱,这两人好深厚的功力!却不知是什么来路?他们都在运用灵枢之力,却没直接使用任何一派的独传秘法。

  “卧牛派与形法派两位同道高人,我九星派素无开罪之处,今日为何助叛逆出手?”向影华没看出这两人的来历,不远处正在激斗中的沈慎一可能秘法修为不如她,但眼力见识是一等一的,神识微有感应,立刻就叫破了这两人的秘法修为根基。

  那两人却没有答话,冷哼一声已经向着楚芙与向影华全力出手,另外六名花衣人在他们的配合下身形一阵恍惚似乎看不见了,神识感应也是若隐若现,四面刀光闪烁如幻。向影华也是一言不发,轻轻一摇手链,黄昏中似有轻纱般飘舞的月色洒下,如山岳般的威压、四面灵枢之力的纠缠,那幻影般的刀光仿佛都被这月色静静的化去。

  在她身边,楚芙又拿起一只倒扣的白瓷杯,提起壶默默的重斟了一杯茶。茶水泻落杯中,淡淡的茗香飘散而开,若隐若无似乎弥漫着整个山谷,在这血光杀意中清雅而宁静。只有她一个人在向影华的天机大阵笼罩下,向周围展开神识不受任何影响,身处战场之中却似旁观着整个战场的变化。

  茗香幽散之时,游方恰好开枪了,他可没有乔治那种本事换弹匣,也没有做这种准备,就有两支枪而已,另一支还藏在袖子里,子弹打完也就没用了。因此他没有向乔治开枪,而是向着莫以明以及他身后那些助阵的九星派弟子。

  战阵之中神识乱卷,子弹自然会改变方向,不知道确切的目标是谁,但游方控制射击的范围,就是对着莫以明,子弹到了近处乱飞,莫名其妙第一个中枪的却是另一人,打在了额头上当即送命。

  一支枪七发子弹打完,又有两人倒地,倒不是游方的子弹打中的,而是沈慎一等人突然加紧了攻势,莫以明被游方干扰阵法一缓,虽然将乔治接应至阵中,但这边又有两人被九星宫秘法放倒。

  就在这时楚芙突然喝道:“师兄退后!”

  第二百六十章 凄风冷雨柳叶刀

  激斗之中莫以明等人被九星宫斗转星移秘法四面八方的袭击所包围,没有办法脱身,只能采取整体战阵缓缓后撤的方式,虽不断有人倒下,却不知不觉中带着沈慎一的战阵拉开了距离。这时原先那座木屋早就不存在了,唯一完好的就是楚芙面前的茶桌,而他们相斗的地点已经离开木屋的范围。

  楚芙忽有警觉,有杀气自莫以明等人后方的竹林中传来,意识到沈慎一被引得有点远,立刻出声警告,也等于告诉他们莫以明又有援兵来了。

  沈慎一清啸一声,挥杖引战阵后退,莫以明等人却没敢跟着前进,他们后方有无数竹叶飘起,无风而荡闪着锋利如刀的碧光打着旋飞来,在半空中突然加速,越过莫以明等人的头顶向着沈慎一等人激射而去。

  沈慎一已接到楚芙的示警自然有所准备,从怀中掏出一面八卦盘,右手短杖指天,其余各位堂主短杖指地,竹叶飞来化为绿色的烟尘散去,众人之间一片粉雾弥漫。沈慎一手中的八卦盘似乎很厉害,领众人合阵破法,九星宫秘法仍未停歇,继续缠绕攻击莫以明等人。

  竹叶化成绿色的迷雾散开,众人的神识被阻隔干扰,对仗堂堂主李梦龙忽然一声惊呼,肩头冒出了一线血丝,原来是被一片沈慎一运转神识逼回的竹叶擦中了,紧接着他手中短杖落地,全身骨节发出断裂之声,口喷鲜血委顿在地。

  李梦龙倒地的同时,枪声又响了,站在战阵最外侧已经受伤的云莫遥突然哑声闷呼,一捂胸口也倒在了地上,乔治在莫以明身后趁机开枪击中了他。

  枪声响起时,游方将手中打空的枪带着凌厉的劲力扔了出去,也不知砸中了谁的脚后跟,那人哎呦一声就跪倒在地,随即只觉得胸前一片凉意扫过,那是秦渔的锋芒。

  沈慎一率阵后撤、叶雨飞来、枪声响起的时候,游方却没有退,借着乔治进入战阵向云莫遥开枪的机会,他收起铁狮子左手取出了一枚七曜石,右手将手枪扔出去拔出了秦渔,而苍岚左手倒持分水刺,右手取出了一枚冷云晶。

  小游子这种锋芒直入的打法,曾让很多人目瞪口呆反应不过来,而苍岚与他结成了一个小型的阴阳生煞阵,神识相融一体,也紧随在他身后撞进了莫以明的战阵中。敢在混战之中直接扎进人堆,这可不是一般的胆略,连乔治和莫以明都没想到。

  也只有这样才能发挥秦渔最大的威力,阴界土激射而出专门屏蔽神识,就是要让周围的人反应慢那么一瞬,游方全力冲刺,运转大阵护身的任务全部交给了身后的苍岚,近身格斗中两剑就宰了挡在身前的两人,寒芒一挥已经到了乔治的眼前,脚下是一刻都没耽误。

  他就是认准了目标,先格杀乔治再说!

  这下乔治可来不及换弹匣了,怪叫一声用手中的枪空放,身形向后急退还撞倒了后面的一个人。游方跟着他向前冲,后面的苍岚分水刺一划,倒地的那个倒霉鬼颈侧一片血迹渗出当场了账,莫以明指挥的战阵被冲散了。

  乔治不仅仅是一位神枪手,也是一位秘法高手,他空膛开枪,游方神识中居然听见了压缩空气的爆破声,手中的七曜石震颤几下,秦渔也发出几声微鸣。乔治凝聚神识成锐意攻击,以手中的枪为灵引,其实他根本不必做出开枪的动作,但只是一种习惯而已。

  游方的身形微微一顿,乔治趁机向后方的竹林退去,此时竹林中又冲出来七位手舞长刀的黑衣劲装男子。那边沈慎一见游方和苍岚撞进了对方的战阵,随即一挥手中八卦盘,率众又冲了过来,刚才泾渭分明的结阵之战终于发展成一场混战。

  不断有惨呼声响起,又有人倒下再没有站起来,混战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援兵的力量不弱,莫以明等人占了上风。而游方已经追着乔治杀出混战圈了,乔治身边还多了一个柳丝。

  柳丝挥舞一根柳枝状的短杖,引漫天丝雨带着凌厉的杀意卷来,逼得游方不得不放缓了脚步,乔治有喘息之机同时又上好了两支枪的弹匣。

  游方突然一定身不追了,对付一般的枪手,游方这种高手离的越近越好收拾,会让对方连枪都拔不出来,可是对付乔治这种高手可不敢离太近,离他的枪口越近越危险,除非已经抢到了贴身动手的位置,否则中一颗子弹谁也受不了。

  乔治上好弹匣正欲举枪射击,却发现自己无法瞄准!

  枪有什么不能瞄的?像他这种神枪手已经到了不需要仔细看,一有感应抬枪就射的程度。但此刻神识中却感应不到游方与苍岚的位置,因此无法以秘法锁定,只觉眼前有一个巨大的太极图案运转,那两人的身形变形扭曲不知在何处飘舞,神识中也感应到至阴和至阳交错纠缠,一种怪异的精神撕扯让人头疼欲裂。

  阴阳生煞大阵移转地气灵枢,惑乱人的心神,假如乔治就像个普通的枪手一样乱开枪,他就失去了最大的威胁。

  就在这时,楚芙的声音穿透战阵传了过来:“师兄莫混战,结阵后撤,兰德先生小心前方偷袭!”

  楚芙提醒的非常及时,混战中伤亡大,彼此结阵还可以共进退。沈慎一闻言手中八卦盘一转指引众人向后飞撤又结成一体战阵,此时斗杖堂堂主华五升已在混战中身亡。而那边的莫以明因为柳丝已走,李梦龙已死,门下众弟子也在刚才的一阵冲杀中伤亡殆尽,虽然援兵赶来,但已经无法再结阵相斗,只得挥舞长刀与法器围斗沈慎一的战阵。

  就在同一时间,靠近竹林的另一个战圈也起了变化。游方与苍岚刚刚展开阴阳生煞大阵,就听见了楚芙的提醒,立刻意识到可能是隐藏在暗中的安佐杰要出手了。——这才是最危险的对手,也是游方今天主要的目标。

  果不其然,柳丝挥起的雨丝本就带着凌厉的杀意,在黄昏后的黑暗中闪着点点晶莹的寒芒,此刻这点点寒芒却突然拉长成线,如一根根银针带着碧森森的光泽。紧接着碧光延展,空中出现了无数片飞舞的竹叶。

  这是雨丝幻化成的竹叶,一片片如刀锋一般,并非是从竹林中飞起。安佐杰借助柳丝的秘法突然出手,虽然是幻境,但是神念化为实形之力,被这竹叶击中一样会受伤,这就是化神识为神念境界后质的不同!

  游方有准备,与苍岚向后急退,一飘身就退出了十几米远,两个人同时扔出去三样东西。其中两样是冷云晶和七曜石,另一样是一枚带着咆啸声的铁狮子。

  幻法大阵一展开,游方一瞬间什么都看不见了,四面八方全是锋利的竹叶飞袭,在这个时刻首先就要防止乔治开枪偷袭。因此他朝着大概的方向扔出了铁狮子,紧接着就听见了一连串的枪声响起,至少有两枚子弹打中了空中飞行的铁狮子。

  游方这枚铁狮子也是经过神识淬炼的法器,飞出去带着沧州铁狮子那种威压之势,所依附的神识很类似于卧牛派的定山法,能感应到像小山般的一头狮子扑过来,乔治必然会开枪的,而游方趁机带着苍岚退到远处。

  两枚晶石飞出,在空中划出互相环绕的弧线,带出的轨迹宛如太极旋转,又在一瞬间突然凌空定格,然后炸裂而开。空中爆发出一片混沌的冲击力,周围无论是纠缠的神识还是锋利的神念都被冲散了。

  苍岚的身子一软好悬没有栽倒在地,这一手毁阵之法也冲击自己的形神,苍岚尽管神识控制异常精微,但毕竟没有小游子如铁打的这般身子骨,一瞬间气血翻滚几乎站不住,有那么几秒钟无法再运转神识。

  游方及时伸出右手一把抓住她的左臂,将她拉到身边扶稳,两人一伸手,游方左手与苍岚右手又分别取出了一枚七曜石与冷云晶蓄势待发。

  那漫天的幻法竹叶,也在这毁阵的混沌冲击中消失的无影无形,前方十余米外露出了三个人的身形。安佐杰不知是何时出现的,他已经站在了乔治与柳丝的身前,手中拿着一根竹枝,竹枝上的叶子都已经裂成了碎丝,他的脸色非常之难看,几乎因为愤怒而扭曲。

  安佐杰一直潜伏在暗中看得清楚,两名卧牛派与形法派的高手再加上另外六个人已经缠住了向影华。他等了一段时间见战阵相斗的双方消耗的差不多了,才让援兵出手,只要按这个形势发展下去,九星派必然全军覆没。

  游方的举动让他感到意外,按照原来的“合作计划”,梅兰德应该杀了无冲派这些人,这本没有什么异常之处,但游方一动手完完全全就是奔着乔治来的,一心一意就要宰了乔治,而且显然早就与沈慎一有默契!

  既然计划有变,安佐杰当然要向游方出手,至少缠住或杀了梅兰德,让另外那些人自相残杀殆尽才是他原先的目的。幻法大阵瞬间被破,安佐杰也晃了晃,想抢在游方反应过来之前再度展开幻法攻击,这时却出现了谁也想不到的一幕。

  柳丝手中的柳枝短杖很轻巧的一挥,一道碧光幻化成柳叶刀的形状,从背后突然向安佐杰斩了过去!

  第二百六十一章 梅花竹叶皆不见

  原来不仅是游方要对付安佐杰,还有人一直等到安佐杰出现才突然发难,这实在太令人意外了!但是看到柳丝出手,游方又有一丝疑惑,这位截杖堂堂主不是想要安佐杰的命,柳叶刀是斩向安佐杰的左腿膝盖后弯的位置。

  柳丝挥杖的同时运转独门九星宫秘术,神识从各个方向锁定,她的用意显然不是为了杀掉安佐杰,而是想重创此人并留下他的性命。要知道安佐杰的秘法境界显然高出柳丝,像这种秘术伤人求擒拿之法,无疑是一种极大的冒险,只有选择这种猝不及防的突然时机才可能得手。

  游方没想到柳丝会这么做,但另一个人想到了,就是一直与柳丝并肩而立的乔治。

  乔治似乎一直在暗中防备柳丝,但到现在为止柳丝没有任何异状,并肩作战的他警惕心也有所减弱。此刻柳丝突然发难,乔治想调转枪口直接阻止已经来不及了,身形一旋横着就撞了过去,柳叶刀划过他的胸前,紧接着听见了两声枪响。

  柳丝中枪倒了下去,而乔治也扑倒在她的身上,草地上有殷殷鲜血洇出,却分不清是谁的血。

  乔治并没有完全挡住柳丝的偷袭,一线碧光闪过,安佐杰的身形突然凭空向旁边移了半尺,如果眼发花的话,看上去他几乎是从原地消失又在另一个地方出现。一条裤管化成了蝴蝶般的碎片,碧光被神念冲散,但他的小腿肚子上却留下了一条伤痕,血迹缓缓的渗出。

  ……

  激战当然不只发生在一处,就在安佐杰展开幻法大阵、游方与苍岚引爆阴阳生煞大阵的同时,沈慎一率领门下堂主在激斗中突然再度结阵后撤,莫以明与一批援兵纵身前扑追击,此时一左一右空中突然飞来两样东西。

  那是两个有一尺长、滴溜溜乱转的葫芦,葫芦上的烙画分别是二十八宿中的“斗”与“牛”。有一个成语叫气冲斗牛,这两个葫芦在空中碰撞炸裂,发出的却不是爆炸声,而是震耳的吼叫声,震得地气灵枢乱颤,众人一时之间都无法控制神识之力随意移转。

  借着空中这一声震吼,苍霄与翟冷各率几名消砂派弟子从左右两侧冲向了莫以明等人,人未至秘法攻击先至,这一片山谷中就如一座座风水垣局阵式凭空而起,随着对方的神识移转消砂变幻。

  沈慎一见此情景也发出一声刺破云霄的长啸,刚刚后撤的诸堂主又冲了回来,又是一场混战,但这次消砂派与沈慎一合力,占据了完全的优势而且形成了合围。

  ……

  安佐杰对战团中央突然的变化似是视而不见,他盯着游方瞳孔在收缩。看形势他今天带来的所有手下恐怕得全军覆没,这本没有什么,那些人就是用来送死的炮灰。只可惜乔治也死了,而九星派并没有彻底铲除,这梅兰德可真够阴狠!

  但他已经无暇想太多了,现在只有两个愿望,要么趁着那边混战还没结束出手杀了梅兰德,更重要的是自己赶紧脱身。

  他看见了游方与苍岚手中分别又握住了一枚晶石,刚才的毁阵破法非常之犀利,安佐杰也不得不慎重对待,手中轻飘飘的竹枝似乎很沉很沉,缓缓向上提起,他脚下的草叶看上去在飞速生长、拉长,变成了一根根细竹,正将他的身形掩护在暮色下的幻法竹林中。

  就在这时游方手中的晶石落地,一挥衣袖,如魔术般抓住了一支手枪,他已经扔了一支枪了,但左袖中还有另一支,持枪对着即将消失的安佐杰便射。他见安佐杰再度施展幻法大阵,蓄势而发显得相当凝重,而身边的苍岚还没缓过来,可不能再等了。

  很显然安佐杰要发动最后的凌厉攻击,如果不能得手肯定会跑!

  安佐杰的身形刚刚消失在竹林掩映中,游方第一枪就射出去了,开枪的情景十分奇特甚至诡异,就在身边的苍岚甚至没有听见枪声!秘法合枪法,游方不追求射速,只极力将神识之力依附于弹头犀利而尖锐,力量只集中到一点仿佛空间都被压缩,连声音都不外散,带着锐不可挡的刺杀之意。

  这一枪打出去,正在蔓延而开的幻法竹林中竹叶纷飞,安佐杰的身形闪现了一瞬,似乎换了一个位置。游方开一枪就向前踏了一步,人就像迈步的铁狮子,定住了幻法中一片灵枢地气,接着又开了第二枪,仍然是同样的场景,竹叶纷飞中安佐杰的身形再度闪现了一瞬。

  游方的时机选择的相当好,就在安佐杰的幻法大阵将展开未展开的边缘,不断开枪干扰他阵法不能完全运转。他的开枪速度并不是很快,好几秒钟才打出一发子弹,但将神识之力却运用到最大,开一枪上前一步。而那幻法竹林似乎可随境而变,边缘恰恰就在游方几步外,宛如永远走不近的海市蜃楼。

  等到七发子弹打完,苍岚再看游方已经走到了七步之外。她拿起落地的七曜石刚想追随而去,却见游方将手中打空的枪也扔了,右手举起了秦渔,左手在身前她看不到的位置轻轻一抖。

  与此同时,安佐杰运转的幻法大阵终于展开了还击,漫天竹叶飞起飘袭,而到了游方近前,苍岚的元神心像中却仿佛看见——那闪着寒光的竹叶化成了一朵朵飞扬的梅花,如落雨飘香。花雨缤纷之中,游方的背影也似融入其中渐渐消失。

  这一幕太美了,美的让人痴迷、让人震撼!苍岚的神识中听见游方的声音传来:“莫要追来,速去相助影华!”等她反应过来时,眼前又是一片飘着细雨飞丝的山野,安佐杰与游方都不见了,就似凭空消失一般,就连神识也感应不到任何激斗的气息。

  玲珑山色怎堪怜,何处飞来丝成片。

  茗香默叹无情雨,梅花竹叶皆不见。

  远处掠阵的楚芙秀眉一蹙似有讶色,抬眼向这边望来,而苍岚的神情是既惊且痴!

  世上有很多风景,或秀丽或雄伟,观时感叹,事后却没有留下太多真正的感触。还有一些风景不经意中曾欣赏,却如烙印一般留在了灵魂深处,回想起来清晰无比就在眼前。并没有人清楚游方曾经的一段经历,那可以说是他炼境中最不经意却又异常深刻的一段“心印”。

  那是今年晚冬初春,他随姐姐去湖南深山,在前往楚阳乡费居村的半路上,坐拖拉机爬土坡听见翠鸟在唱歌,道路两旁的密林中似有山泉瀑布声,却看不见流水在哪里。拖拉机拐了一个弯,进入到一片野生的梅林,正是梅花绽放的季节,山路崎岖蜿蜒幽深,在梅林中穿行根本看不清野路通往何处。

  山谷中有一阵风吹来,带着初春的料峭寒意,却隐有天地暖晴生机,漫天花雨就在此时突然飘扬而起,如梦如烟如幻如雾,游方一时之间就自然进入了元神内外交感的定境,这一段路足有几里长,而山风一直未停歇,等回过神来已经落了一身花雨、瓣香长留。

  这襟怀中的意境欲解未解,游方当然炼入了所携的画卷中。

  今天当安佐杰展开幻法大阵发动还击的时候,游方就展开了画卷,不求破了对方的幻法,只求在一片元神天地之中不被幻法所惑,认准对方神念运转的位置,手持秦渔直冲而去。飞袭的竹叶在游方的画卷意境中化为漫天飘散的梅花,游方并不一味以秘法与对方缠斗,所有的精气神都凝聚在剑尖上,脚步轻盈、身法迅捷如一只狸猫。

  这是游方在南海沉船底舱中遭遇天成的幻法攻击之后,苦思良久想出来的破法之道,不纠缠于秘法相斗,展开画卷守护形神只定一片灵枢,以秦渔之力冲杀而去直取中枢。只要把对方的人宰了,那秘法也自然破了。

  想当年游方就是用这一手,杀了运转引煞大阵企图谋害他的胡旭元。胡旭元的修为境界自然远远无法与现在的安佐杰相比,但此刻的游方也非复吴下阿蒙。

  安佐杰在这一瞬间终于决定——逃!

  安佐杰能将神念化为实形之力,自然可以如此阻挡游方,并利用幻法大阵的变换去格杀他。但看游方虽然破不了幻法,却能守护一片清明之境,而手中的那把剑含而不发的杀气实在太凌厉了,身法之敏捷也令人目瞪口呆。

  想在这种情况下对付游方,一来需要足够的时间缠斗,二来一不小心可能就让游方冲到近前,安佐杰没有把握能完全用神念挡住这一剑的刺杀。不用神念之功,真讲究近身刀剑格斗的话,恐怕十个安佐杰在游方面前也死翘翘了。

  心中一惧便生退意,在幻法的掩护下朝山林中飘然而去,游方在幻法大阵之中感受灵枢移转,画卷之境仍处其中,融入幻法追随而去。就如雪地里猫追小鸡,留下一路梅花竹叶,但别人已经找不见他们的踪迹。

  幻法大阵不仅可以惑敌攻敌,而且是逃亡最佳的掩护,想当年蓝凤凰被刘黎所伤,也是借助幻法大阵的掩护勉强逃走,游方在花雨飘扬中想追上竹叶纷飞掩映的安佐杰,那也是相当不容易。

  但是那剑尖发出如浅唱轻吟般的鸣啸,穿透神识始终未歇,吓得安佐杰一路未敢回头,这一逃一追就进入深林,翻过一座山头,一连奔出到十几里之外的另一片险峻深谷中。

  不提这两人之间的追逃,楚芙喝了一声:“兰德先生追敌首而去,速解决纠缠之人。”

  战况最僵持也是最平静的场面一直就在楚芙身边,两名黑衣蒙面人缠住了向影华,另外六名持刀秘法高手不断游袭。而向影华的天机大阵运转似天衣无缝,不仅护住了楚芙也让对方没有可乘之机。但另一方面向影华也等于被缠在了这里,对方两名高手功力深厚,此时已尽展绝技,她一时之间虽自保无虞也不便出击攻敌。

  这一场混战双方都作了充足的准备,但等到动手时也都遭遇到很多意外,向影华等人也没想到安佐杰竟会安排了这样两位高手,而且一露面就缠住了她,一时之间竟无法再脱身。

  等到此时战局终于发生了改变,那边消砂派众高手一出现,莫以明等人的覆亡只是时间问题,柳丝与乔治已经倒下,游方追着安佐杰走了,苍岚手挥分水刺直接奔了过来相助向影华。

  那两名黑衣蒙面高手一看这个场景,假如再不逃的话就永远没有机会了,发出一声大喝,短斧挥出一片孤光似是斩开了地气裂隙,银梭洒出一片残影似是划断了灵枢移转,同时向身后的高坡处退去。

  想走可没那么容易,看上去是他们缠住了向影华,但向影华运转天机大阵以神念之力同样也缠住了他们,身形打旋总有无形的力量挡在前面,踏步之间却在原地奇异的转了个圈,两位蒙面人皆是大惊失色。

  他们身形一错位,短斧和银梭相击,联手发出最强的攻势,似有一片无形山川升起护在身前,浑厚地气定住山川似成屏障,灵枢之力移转竟将另外六个秘法高手时隐时现的身形都给逼了出来,被天机大阵的力量一卷同时持刀扑向楚芙。

  这可不是另外六个人自己要扑过去的,等于被那两名高手从后面扔了出去,猝不及防间谁能想到啊?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只有尽力挥刀带着神识之力企图以攻为守,而那两名蒙面人借机挣脱天机大阵的纠缠转身朝高处飞遁而去。

  玲珑山中多溶洞,大大小小的洞穴玲珑满布,弯曲幽深相连,其中还有很多地下暗河,一旦逃到那种地带藏起来,恐怕再多高手也很难找到。

  向影华一晃手链不紧不慢的飘然追了出去,她看上去并不着急,因为那两人逃的方向,正是万书狂与向雨华夫妇潜伏的位置。

  一串轻脆的鸣响随身,月光带着淡淡几乎不可查觉的杀气,向影华从那六名刀客中间穿了过去,靠近她的三人莫明其妙手中刀落地,一抱脑袋就扑倒在地似是晕了过去,也不知元神受了何种冲击。

  还有三人在半空中鱼跃持刀扑向了楚芙,但向影华连头都没回,因为苍岚已经赶到了。

  苍岚的分水刺带着潮啸之音蓄势待发,然而却站定身形没有出手,因为她已经不必出手了,最后那三名歹徒让楚芙自己给解决了!那位清雅不沾尘的一情居士可能确实不擅与人斗法,但别忘了她毕竟是掌管九星派秘法传承的顺杖堂堂主,好整以暇出手一击总是会的,而且威力不小。

  楚芙一直都没动手,而别人生死拼杀到现在神气消耗极巨,尤其是那六个人在天机大阵纠缠下一直游袭,此刻已是强弩之末,碰上楚芙肯定没有好下场。

  只见楚芙从檀木方案底下很轻巧的抽出来一件法器,此器也是古物,假如游方在场一眼就能认出是唐代的铜雀银镜,古意雅致有千年意韵,却经过神识养炼不带那锈迹沧桑,掌心大小的亮银镜面光洁如洗仍可照人。

  细长的鎏金铜柄,镜托处是双雀衔环的造形,而围绕镜面还有一圈莲花纹镶边。一般人看见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更不会知晓铜雀银镜之名,认不出这般雅物却可能会觉得它像一个煎荷叶饼的平底锅,就是小了许多而且打造的也太精致漂亮了。

  楚芙纤纤素手轻轻一挥铜雀银镜,风中只闻莺鸣之声,镜面化作三道虚影正拍在飞来的三名刀客脑门上,只听那三人发出整齐的惨呼,身形被凌空拍落在地便无声无息爬不起来了,就如平底锅拍死鱼。

  谁说这位楚堂主就一定不会出手伤人?这一击相当凌厉妙曼,却不带一丝烟火气。她一转身已经站了起来,冲苍岚道:“你速去助月影仙子追敌!”说着话手持铜雀银镜就欲去相助张道子等人,却发现已经轮不着自己插手了。

  那边最后一声惨叫响起,莫以明已被格杀,所有来袭的歹徒没人再站着,这一场最激烈的混战结束了。而几名高手如张道子、翟冷已经离开战团向高坡飞奔而去,也随着向影华与苍岚去追那两名黑衣人。

  两名黑衣人当机立断逃的很快,若真让他们翻过山梁消失在视野和神识感应中,恐怕就真的找不着了。但他们很不走运,离山顶还有十几丈的时候,突然身形一晃差点没有滚下来,紧接着地气灵枢乱卷,两人挥斧舞梭呼喝似是又在与人相斗。

  拦路设伏之人却没露面,只在暗中运转早已布好的困龙回旋大阵,他们两人不管往哪个方向冲,都有回旋之力阻隔,再想破阵斗法已经来不及了。向影华已从身后赶到,就听手链声响起,天机大阵带着神念居然切入困龙回旋大阵之中,那两人身形一滞,移转的灵枢之力也陡然涣散。

  万书狂从山石后面绕了出来,挥舞一根长棍重重的打在持斧黑衣人的背后,就听筋断骨折声一片,把那人扫下了山梁。持梭的黑衣人一阵胆寒想往山石后面闪,迎面却飞来一支长剑贯胸而入,直接将他斜斜的钉在了山坡上,向雨华也从暗中走了出来,这时苍岚等人也赶到了。

  玲珑山一番血战终于平息,环顾整个战场却少了三个人——兰德先生与安佐杰不知去向,而九星派掌门沈慎一竟然也不见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郁愤

  安佐杰逃走,目前还不知生死之外,来犯之敌以及九星派内部的叛乱势力一个都没走脱,全部丧命当场,还有几名刀客受伤或昏迷一时未死,却被泄愤者补了几刀了账,连多余的话都没问。

  也难怪九星派门人如此激愤,各个目眦欲裂都快滴出血来,就连楚芙都是一脸伤恨含泪之色。除了孙风波年初已死,剩下的十一位堂主今天都在此聚会,一番大战之后只剩下了楚芙、张道子、严子肴、毕丝竹、马空野这五位堂主还站在山谷中,除了楚芙之外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受了点伤。

  而跟随莫以明、景年、李梦龙做乱的八位门下叛逆弟子也全部丧生。清理战场的时候翻开乔治的尸体却发现柳丝还活着,她的右胸和腹部各中了一枪。由于是仓促之间,乔治开枪时并没有带着神识之力,但这枪伤仍然非常严重,柳丝已昏迷不醒命若游丝。

  楚芙与苍岚赶紧替她包扎止血,兰德先生和掌门沈慎一都不见了,可能都去追安佐杰了,向影华自然最担忧梅兰德,立刻就想去追,却不知这两人已经到了何处?而大战之后的九星派还有残局要收拾,消砂派也折损一人,就是翟冷的弟子独孤裳,也需要处置后事。

  尽管苍霄率众包抄动手时是以逸待劳,而且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但这样的混战难以避免伤亡,毕竟还是有一名弟子折损,游方安排他们到混战的最后才出手接应,就是为了尽可能的避免出现这种情况,付出最大伤亡代价的首先应该是九星派自己!

  这听起来似乎有点残忍,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九星派养患已成,想彻底解决不可能没有任何损失,如此已经是不可测的变数下控制在最小程度了。兰德先生如此安排,九星派也没有任何不满。另一方面,兰德先生虽然让消砂派众人等到最后才出手,自己却带着苍岚首先冲散了莫以明的战阵,并逼走了最强的高手安佐杰。

  掌门沈慎一不在,兰德先生也不见了,众人缺了主心骨,平静下来的场面一时有点混乱,都不知道各自该干什么才好?幸亏消砂派掌门苍霄临时做主,建议向影华会同万书狂和向雨华还有翟冷这四位未受伤的高手去追击安佐杰、寻回兰德先生,又命苍岚陪着楚芙火速送柳丝出山疗伤。

  苍岚也想去找兰德先生,但在这种场合无暇争论什么只得点头,楚芙刚把柳丝抱起来,这位截杖堂堂主却醒了,睁开眼睛以微弱的声音道:“快带人去救沈四宝,四宝被安佐杰绑架了,掌门……沈师兄呢?”

  张道子吃了一惊:“你说什么?沈四宝被安佐杰绑架!我等怎么毫不知情?”

  柳丝:“四宝在日本被绑架又被带回杭州,安佐杰以此要挟沈师兄,可是师兄并未受他胁迫,既不想乱了众人之心又不想你们对他起疑,所以他咬牙没说,这事只有我知道,师兄却不让我告诉你们。四宝今天也在青山湖,安佐杰应该派人在看着他,如今安佐杰一走,四宝生死难料,师兄一定是去救他了。”

  她的伤势本已极重,呼吸都十分困难,此刻脸上却泛出了血色红晕,一口气说出这番异常清晰的话来。她的气色有异,众人心中都暗暗一惊,在场都是高手,能看出来柳丝的伤势恐怕是无力回天了。

  楚芙劝道:“你不要再说话了,我们立刻就去找沈掌门,你也需要马上离开这里好好治伤。”

  书中暗表,柳丝与沈慎一是一师之徒,从少年时代一起长大,在门中的私交也是最好的,柳丝当年承包茶场,沈慎一宁肯自己的生意不做,把自己的全部积蓄和手头的流动资金都借给她。有些事情只是个人隐私,安佐杰也罢唐朝尚也好,都是不可能彻底清楚的。

  沈慎一在九星派最信任的人就是柳丝,就像信任他自己一般,而柳丝也是最不可能反手对付沈慎一的。她对游方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确实在不知不觉中受了无冲派的恩惠,藤野株式会社这个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也是她介绍给景年的,但她并没有与无冲派勾结之心。

  当安佐杰找上门来的时候,柳丝已经意识到不妙,但她答应了与安佐杰合作,并且提出条件,目的是为了整顿九星派宗门,彼此利用过后互不相涉,这是安佐杰很满意的结果。她主动充当了双面间谍的角色,既想查清门内还有哪些人有问题,也想让沈慎一对即将到来的危机做好一切准备。

  安佐杰也不是没有防备她,早就暗中叮嘱乔治留意柳丝的举动,但在混战的最后,那种场面下连他自己都失去了足够的戒心。

  柳丝心思缜密,就算在游方面前也没露出破绽来,安佐杰绑架了沈四宝企图要挟沈慎一,沈慎一咬牙就当作不知道也不理会,不是不想救儿子,而是权衡轻重之下不受此胁迫,不拿九星派的命运为代价换自己儿子一命。

  等到混战场面大局已定,沈慎一再也等不下去了,他看见兰德先生和安佐杰在奇异的幻境中渐渐消失不见踪迹,就猜到安佐杰已逃而兰德先生不知追往何处。假如真让安佐杰逃走再回过神来处置,那么沈四宝的命可就没了,他也立刻趁混乱离开了战团,穿行深山密林企图去寻找安佐杰的踪迹。

  张道子问了一句:“楚堂主,你一直掠阵,可知他们去往何处?”

  楚芙抱着柳丝向一个方向示意道:“很惭愧,兰德先生消失的太过玄奇,我的心神也一时为之震撼,竟未查觉他追往何处,但师兄是往这个方向去的。”说完话突然觉得不对劲,再低头时却发现柳丝已无声息,就似安静的睡着了,可怜玉殒香消。

  众人一片黯然,向影华默默无语向着楚芙所指的方向飘身便去,山野中很安静谁也没再说话,此时突然有手机铃声响起,居然是向影华的手机!

  在风景区有信号,平时接手机是再正常不过,但此时在空旷萧索的山谷中突然听见手机铃声,透着十分的诡异,向影华取出手机看了一眼号码道:“是兰德!”接通之后只是轻轻嗯了几声,然后挂断电话转身道:“兰德没有追上安佐杰,却找到了沈掌门,沈四宝无事,已被皓东真人救下。”

  很多人都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难道叠障派掌门皓东真人也来青山湖了,怎么会恰巧救下了沈四宝?楚芙看着怀中的柳丝双目垂泪,似是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师兄若向人求助又不愿牵扰门内之事,十有八九会找皓东真人。”

  ……

  在距玲珑山十余里外另一处山谷,两壁怪石嶙峋,生长着枝桠虬结的各种树木,藤萝满布郁郁葱葱,有一条溪流从谷中流出汇入青山湖。游方就站在谷口上方的山梁上,刚刚收起了手机,而他身边的山石上坐着另一个人,双手揪着头发似是一脸愁苦纠结之色,赫然竟是沈四宝。

  游方追着安佐杰翻过一道山梁进入了山谷,此处溶洞极多,沟渠相连还有很多地下暗河分布,安佐杰不知消失于何处。游方很果断的放弃了追击,虽然遗憾但也更不想冒险,在复杂的山体溶洞中最方便利用地气环境展开幻法偷袭,游方失去了自己最擅长的奔袭格击优势,面对安佐杰非常凶险。

  游方虽然有血气之勇但并不无谓莽撞,而且像这种地带藏一个神念高手,别说一个人,就算发动军队都不容易找出来。安佐杰的运气非常好,他已经成功的带伤逃走了,逃就逃了吧,这世上的事哪能尽如人意全在游方的掌握中。

  此人已是丧家之犬,就算今日侥幸拣得一条性命,游方也有对付他的后招!

  游方离开了洞穴密布的山谷避免受到突然的幻法偷袭,沿着山梁顶端走到湖边却突然看见了三个人,正是沈慎一父子与叠障派掌门皓东真人。然而当他打电话给向影华的时候,却还没有上前跟皓东真人打招呼,只在谷口高处与沈四宝说话。

  沈四宝头发蓬松凌乱还沾着草屑,面容憔悴有污痕,看上去至少有好几天没洗脸了,坐在山石上望着远处的湖边,游方与他已经聊了有一阵子。

  沈四宝与游方在此时此地相遇,彼此都很吃惊,既然已经撞见也躲不过去,游方则坦然告诉他自己就是梅兰德,并且叮嘱沈四宝千万莫泄露,而沈四宝只是傻傻的点头,眼神有些发直,没喝酒却像是醉了的样子,显然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游方又问了几句他的遭遇,这才知道沈四宝是在日本读书的时候,从出租屋走到校园附近突然被两名高手制伏打晕,然后被人挟持着坐上一条渔船出海,在公海中又上了一条中国渔船,一路被绑架到宁波附近登岸,再被人塞进汽车的后备箱带到了青山湖。

  然后游方打了一个电话,这才简单的向沈四宝解释了一下九星派变故的始末。

  沈四宝听着听着,渐渐站了起来,迷迷糊糊的神情也开始变得清醒,手也不揪头发了,而是一把抓住游方道:“游方,你说的是真的?我九星派出了这么大的变故!”

  游方拂开了他的手,很小声也很清楚的说了一句:“沈四宝,请叫我兰德先生。”

  沈四宝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游方刚才交待在这里他就是梅兰德,切不可向任何人泄露也不可说走嘴,最好的办法就是干脆忘了他是游方,他退后半步躬身道:“兰德先生,真有这种事情?”

  游方望着远处的湖边道:“若不是因为这种事,你爹会像现在那样吗?知道了你的遭遇,我多少也想明白是什么情形了,有人绑架你企图要挟你爹,但是沈掌门并未低头,却托皓东真人来救你。”

  ……

  游方猜的还真准,得知沈四宝被绑架之后,沈慎一向皓东真人秘密求助。他不让皓东真人卷入九星派内部的冲突,只是求她暗中查出沈四宝被关押的地点,在最适当的时机救四宝一命。

  皓东真人是叠障派掌门,也是江湖上有数的高手之一,或许比不过向影华,但也突破了化神识为神念之境。趁着安佐杰发动偷袭人手空虚之时,救一个沈四宝应该毫无问题,最关键的问题就是要有足够的时间查到沈四宝在哪里,只能暗中去做。

  皓东真人查到了沈四宝就在青山湖,并且告诉沈慎一,等安佐杰一伙大部外出之时,她就会趁机把四宝救出来。但是安佐杰行动的这一天,大队人马却带着沈四宝一起离开了住所,半路上将四宝藏在一处溶洞中,留了两名懂秘法的带枪手下看押。

  四宝被捆的像粽子一样,而且被绑架的这一路已经被折腾的神气虚弱,虽有移转灵枢之功却无法轻举妄动。在这种复杂的地形中,皓东真人要沿山谷仔细搜索,还要不暴露行踪防止被偷袭,也费了一番功夫。她刚刚解决掉那两名看守把四宝救出来,还没来得及多说几句话,就听见凄然的啸音由远及近。

  皓东真人对这个声音是再熟悉不过,想当年在青城山,皓东真人的师父曾指点前来拜山的沈慎一炼气之术,他那时经常与皓东真人一起在山中养气长啸。此刻听闻,她立刻带着沈四宝来到湖边,只见沈慎一从远方狂奔而来。

  沈慎一为何一路狂奔一路清啸?一方面他是想通知皓东真人或梅兰德自己来了,另一方面假如安佐杰就在附近的话,他宁愿把安佐杰吸引过来。他的样子有点癫狂,半长不短的头发披散,一袭轻衫也破了好几道口子,胸前背后皆有血迹,目光中却似在滴血。

  沈慎一离开玲珑山时大局已定,但他也很清楚九星派遭遇了怎样的重创,身为掌门此刻悲愤是他人难以体会的,但还有一件事要做,就是救儿子。

  ……

  此刻从游方的角度看去,有一个人坐在湖边的草地上,青衣道袍已经被泥水沾湿,雨丝落在她的高簪发髻上,正是皓东真人。她怀里抱着一个人,全身湿透就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而沈慎一真就是被皓东真人从青山湖里捞起来的。

  沈慎一从湖边长啸奔来时,迎面看见了皓东真人带着安然无恙的沈四宝走出山谷,当即身形一缓泪流满面,仰天叫道:“我沈慎一愧对历代祖师,无颜见满门同道!”突然一转身奔向湖边,纵身投青山湖自沉。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皓东真人吓坏了,也顾不上沈四宝立刻飞驰而去,脚踏水面到了湖中把沈慎一给捞了起来,又拖泥带水的把他弄上岸,此刻也不知抱在怀里说什么悄悄话。沈四宝刚想过去,就遇见了游方。

  游方看见这一幕很是震惊,却把沈四宝拉住了问话,暂时没有过去打扰那两人。沈四宝听见游方的话一时变色好半天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却跺脚道:“九星派门人此刻都在玲珑山中?那还不赶紧回去主持局面!……身为掌门,怎能如此呢?同门尸骨未寒,却躺在红颜怀中哭泣!兰德先生,请你快带我爹走,我们一起去玲珑山。”

  游方重重的一巴掌拍在沈四宝的肩头上,拍得他差点没站稳,看着沈四宝道:“风雅自赏之士,难受这等打击!九星派有今日之大难,掌门自然脱不了干系,你爹虽有失责但并未失行,你不要太苛责他。……九星派历代掌门,哪位不是风流雅士?别忘了那皓东真人千里迢迢赶来就是为了救你,这份情义可贵,她与你爹是什么关系,你何必在此时纠缠?”

  游方一看沈四宝的反应就明白他在心里想什么,一方面挂忧九星派的变故,一方面见父亲在皓东真人怀前哭泣觉得很不舒服。尤其是在这个关口,沈慎一身为一派掌门远离玲珑山,又是投湖又是倒在红颜知己怀中,沈四宝都快看不下去了。

  游方做为旁观者却要比沈四宝宽容的多,他心里很明白沈慎一的感受,暗中谋划一切应对变故,激战到最后见大局已定,带伤奔行穿越山野来找儿子,见到儿子无事也终于坚持不住,觉得愧对历代祖师以及伤亡的同门,郁愤之下欲投湖自尽。

  但眼前的场景也让游方有些意外,沈慎一与皓东真人的关系肯定不一般,这是连瞎子都能看出来的,难道还有什么风流韵事吗?还真有这回事,沈慎一也是一代风流雅士,想当年与皓东真人是情投意合的道侣,如今也是江湖风尘中知己。

  这些事做为晚辈的沈四宝并不清楚,但是同门的张道子等人却是知道的。

  这时沈慎一正靠在皓东真人怀中流泪道:“皓东,我不知有何面目再活下去,柳丝——柳师妹她也遇害了,都是我害的!”沈慎一并不清楚柳丝当时未死,等到醒来后还说了几句话才因伤重而逝,假如他知道自己连柳丝的遗言都没听见,此刻恐怕更加伤心欲绝。

  游方对四宝道:“你父亲需要安慰,但已没事了,他真有事,也不会当着皓东真人的面沉湖,只是觉得难以面对众人,一时想不开而已。”然后转身朝着湖边朗声道:“沈掌门、皓东掌门,沈四宝无恙而玲珑山大战方歇,我们不可在此久耗,赶紧回去处置后事吧!”

  第二百六十三章 量天尺

  玲珑山谷地中的战场已经清理完毕,那两具黑衣蒙面人的尸体也被搬到了谷中,面巾解了下来,苍霄皱眉道:“我认识这两人,是形法派的叶幽之和卧牛派的姜天寒,门中并未供职只是闲散弟子,但秘法修为相当有造诣,真没想到会是他们!”

  万书狂沉吟道:“来犯之敌皆已剿灭,这两人被我夫妻所杀,死的莫明其妙,假如追不到安佐杰,不知如何向形法派与卧牛派解说?”

  “杀了就杀了!你解说什么?速通知卧牛派掌门牛月坡、形法派掌门杨弈程携门中执戒长老赶来向我等解说,这才是正理!”游方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接着有四个人穿出密林走进山谷,前面是游方领着形容憔悴的沈四宝,后面是皓东真人扶着一身泥水的沈慎一。

  沈慎一的状态看上去非常不好,谷中的激战他一直是主阵之人也是绝对的主力,对方发起的攻击多半都是他挡下来的,神气消耗极巨也受了伤。这伤本来不算很重,可是他激战之后又狂奔清啸,到最后郁愤难言甚至在皓东真人面前投湖,可以说是自伤形神、伤上加伤,此刻几乎都有点站不稳了。

  他一眼见到了楚芙怀中如安睡般的柳丝,嘴唇发颤两行清泪又流了下来,想说话却说不出来。这时众人已经迎了过来,沈慎一突然挣脱皓东真人的扶持,抢前一步转身冲着游方跪下了,手中举着一面八卦盘道:“慎一惭愧,无颜面对宗门,也不可再居掌门之位,托兰德先生暂掌九宫飞星盘,诸位同门重定九星宗门之事,慎一戴罪领责!”

  今天九星派损失惨重,虽然宗门传承根基还在,但也几乎到了灭门的边缘,其遭受的重创就算苦心经营,恐怕十余年内也恢复不了元气。且玲珑山一战所牵扯的可不仅仅是九星派一门内乱,消砂派也出手了且有弟子折损,松鹤谷高手也有参与,还莫明其妙死了形法派与卧牛派各一人。更要命的是,策动这一切的安佐杰跑掉了!

  这后续的一系列事情,就不是九星派能够独自处理的了,沈慎一虽然郁愤不已,但人不糊涂,稍稍回过神来就看清了形势,将掌门信物交了出去,却不是交给在场的九星派各位堂主,而是如今最有资格主持大局的兰德先生。

  这和当初苍霄在南海渔村应对各派上门质问时,请游方暂摄宗门以彻查门中之事的思路是一样的。但沈慎一做的更干脆,并不仅仅是表明态度,连九宫飞星盘都直接交出,而且当着众人之面,根本没给自己留余地。

  想当初在南海渔村,游方和苍霄心里都清楚,他不会真的暂摄消砂派掌门,但此时的情况不一样。沈慎一将九宫飞星盘举过头顶时,剩下的五位堂主全部跟随下拜,谁都没有说一句话,显然是以沉默附议掌门的决定。

  游方心中很是为难,但表面上只是微微一怔,随即双手接过了九宫飞星盘,顺势扶起沈慎一道:“诸位九星同道请起!如今大战刚过而贼首潜逃,恐怕所牵连不止九星一派,凶险亦未平歇。既然诸位有伤在身,我就暂时保管此信物不敢稍有所失,待到诸事处理清楚,诸位再重定宗门之事,将由九星掌门再行仪式收回此物。”

  游方的意思很清楚,暂时替九星派妥善保管此物,等他们再选定一位新掌门之后,在继任仪式上将九宫飞星盘交还,而且当着观礼的各派同道之面,算是给一个交待。他看沈慎一现在的样子,是真的不想再做这个掌门了,而九星派有今日的劫难,现任掌门也确实有责任。

  游方刚刚收起这面小小的八卦盘,皓东真人却走了过来,从怀中取出一物递过来道:“沈掌门之意是让兰德先生暂摄九星派事务,您且慢推辞,我当日离开南海渔村返回青城山,未及入山就接到了沈掌门的讯息,刚欲动身却遇见一位前辈,那位前辈托我将这件东西暂时交给兰德先生,并说待您用完了之后,再亲手还给他。”

  游方未解其意,伸手把那件东西接了过来,神识扫过却感觉微微一沉差点没拿住连人都没站稳,赶紧收摄心神用双手恭恭敬敬的捧住。

  此器是赤铜所铸,以唐尺计算大约有一尺长,一寸八分宽,七分厚。以游方的江湖册门眼力一看就知其材质很不一般,其中金含量很高,而且铸造成形时渗入了一定比例的水银。这样的铜材如以炉火炼制,哪怕是经过千年之后,也会恢复灿然一新,这种金属处理工艺当代已经失传了。

  令他惊讶的可不仅是材质,虽然珍稀可是很多古铜炉都是这种材料所铸,游方家里还有这种碎片。风水地师所用的最常见器物是罗盘,可这件器物却是古代皇家钦天监的天官所用,名叫量天尺,上面有九宫、十二时、二十八宿、浑天三百六分野刻度。

  这一支量天尺非常小,就像一个模型小样,实际运用中最大的量天尺有十几丈长,不可能拿在手中,通常是以雕石所砌,安置在古代天文观像台下的正前方。

  这把量天尺是风门各派之祖杨筠松之物,杨公有这件东西也不算太令人意外,他曾位居金紫光禄大夫、监掌司天台国师。这把量天尺有可能是杨公从大唐司天台中带出来的,也有可能是他自己亲手打造的,后来就做为历代地师传承的信物,如今已传到刘黎手中。

  这把尺和一般的量天尺还不太一样,翻过来,背面有寻峦图、定山图、形法图、明堂图、砂穴图、垣局图、天机阵枢图、凤阁龙楼图、叠障撼龙图、无冲化煞图、三元三才图、八宅合抱图、九星九峰图等等图谱。

  区区一尺长、一寸八分宽的尺面,竟能容纳这么多图景,仔细看既不像镂刻也不像浮雕,而是铸造的纹路自然呈现出精妙无比的微观图景,分明是人工器物,却如鬼斧神工天成,真不知道当年是怎么打造出来的!

  这也是一件非常厉害的法器,但游方用神识激引却差点站不稳,此物所蕴含的灵性实在太过深奥玄妙,就算以游方如今的修为境界,明知它的威力极大却根本无法控制和运用,只能拿在手里做个象征性的摆设,还得小心翼翼的。

  “杨公量天尺!”一旁的消砂派掌门苍霄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他没见过量天尺,但是消砂派历代传承的典籍中却有此物的图样,亲眼见到且神识中感受到此物所蕴含的灵枢之气,当即就确定是什么东西了。

  游方并不清楚这把尺的来历,刘黎也从来没告诉过他,神识扫过只知此物大有讲究,听皓东真人的语气也猜到是师父交给他的,刚刚定住心神双手捧起,就听见了苍霄那一声惊呼,然后只见刚刚站起身来的九星派众人又全部单膝点地半跪行礼。

  不仅是九星派弟子,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向影华也全是一个姿势,单膝点地半跪低首,全然不顾细雨中的泥泞。他们可不是在拜游方,也不是在拜这把量天尺如今的执掌者刘黎,而是在向风门各派之祖杨公行礼。

  地师秘传信物,刘黎不可能轻易拿出来示人,它虽然是一件相当厉害的法器,但一般的神念高手恐怕都无法动用,假如想与人动手斗法有的是器物可选择,这么珍贵的东西可不是拿出来妄用的。在场众人没有一个曾见过量天尺,但有好几位一眼就认出来了,就算认不出来的听见苍霄那一声惊呼也马上想到了。

  小游子精明异常,见此场景立刻就明白了此物的含义,心中猜测的是八九不离十,莫名觉得双肩一沉,心中暗道:“师父啊师父,您可真有一手,托皓东真人将地气宗师信物交到我手里,想试试我能不能镇住场面吗?可惜呀,你徒弟年纪还轻了点,修为也低了点,还不能正式把它接过来啊。”

  想到这里他的反应很快,大家都跪着他也没站着,双手将杨公量天尺高举过头顶,也对着众人单膝跪地低首行礼,然后站了起来,大家也都跟随他站了起来,算是化解了场面上的尴尬。

  众人尊重的是物,并不一定就是手持器物的那个人,假如是一位无德无行无恩无义无才无威之徒,就算在脑门上刻着地气宗师四个大字也没人能理会,徒然招人耻笑而已。传承自有它的真正精髓内涵,并非只是一个表面的称号,否则刘黎这么多年也不会难以寻找传人。

  刘黎让皓东真人说的话,意思很明显,就是托梅兰德在这个场合代表他的身份行事。

  今天把量天尺送来,就是在试小游子能不能镇住场面,假如他不说是交给梅兰德,而是让在场众人推选一人暂时执掌杨公信物主持局面,恐怕也没别人能接得过去,也就是游方能拿了,众望所推就是众望所归。

  杨公量天尺稳稳拿在手,回头看,游方刚才接过九宫飞星盘已是顺理成章。

  ……

  风景如画的青山湖发生了一起交通意外。从各地来的十余名游客,自驾一辆中巴到山中游玩,不慎摔入深谷并引发一场大火全部遇难。这次九星派中折损的人有很多都是在当地有头有脸的知名人士,假如无声无息的不知去向,很多后续事情不好处理,只得如此安排了。

  卧牛派弟子姜天寒与形法派弟子叶幽之的尸首被秘密收殓带回了杭州,柳丝等三位遇难堂主的遗体也另行收殓火化。

  除此之外青山湖还发生了另一起“案件”,从日本来的一个旅行团莫明其妙的全部失踪了,行李还留在宾馆房间里,但所有人员都不知去向。两天之后宾馆报警,警方查了很久都毫无线索,本以为此案会闹的沸沸扬扬,后来却无声无息,不知是不了了之还是仍在秘密调查。

  ……

  两天后,杭州郊外,游方召集了一次宗门聚会,参与者有九星派仅存的楚芙、张道子,马空野、毕丝竹、严子肴五位堂主以及所有能召集来的入门弟子。在场的人还有松鹤谷掌仪长老向影华及门中弟子万书狂与向雨华、消砂派掌门苍霄、内堂长老翟冷、苍岚等。

  除此之外,卧牛派掌门牛月坡带着门中执戒长老姚旬以及儿子牛金泉,形法派掌门杨弈程带着门中执戒长老云飞絮还有云飞絮的弟子慕容纯明都出席了。

  兰德先生持杨公量天尺传话,语气非常严厉,让他们带着门派中的掌戒长老火速赶到杭州来见。这两位掌门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第二天就到了,还带来了与梅兰德交情甚好的牛金泉与慕容纯明,想着万一有什么误会还可以好好说话。

  游方一开始并未露面,接待这两派掌门的人是消砂派长老苍岚、松鹤谷长老向影华、九星派堂主张道子。他们一到杭州就见到了两具门人的尸体,当即是惊骇不已!向影华讲述了玲珑山九星派内乱的经过,直接质问这两位掌门究竟是怎么回事?

  牛月坡与杨弈程还没回过神来,紧接着又听说了这一出,当场冷汗都出来了。牛月坡赶紧解释道:“姜天寒在卧牛派门下已久,但只是外堂弟子,秘法修为高深为人却坚吝刻薄,一直无所用。早先就有人疑心姜天寒可能有问题,但并无证据也不好处置,万没想到今天却出了这档子事!牛某惭愧啊……”

  秘法修炼虽然是个人的事,但想达到一定的境界,机缘可不是白来的,需要各种条件和资源,折算成本也是不小的数字。比如游方的秘法修炼经历算是最独私的,似乎也没有消耗多少钱财,但回头看他所耗费甚至浪费的资源、花费的精力绝对远超一般门派弟子。

  别的不说,一个人看上去无所事事,却能云游名山大川,动用各种秘法器物、寻找地气灵枢俱佳之地辅助秘法修行,没有足够的财力与资源支持几乎是不可能的。姜天寒在卧牛派就属于这样一个人,而且此人不擅经营,名下也无像样的产业,显然不太正常。

  回头看自可以说他早有问题,但当初卧牛派却并没有抓到姜天寒什么把柄,更没有下大力气去彻查此人,所以出了事之后牛月坡才会流冷汗。

  叶幽之在形法派的情况与姜天寒类似,玲珑山大战中九星派伤亡惨重、消砂派也有弟子折损,而且这一场冲突带来的其他损失与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姜天寒与叶幽之虽然没有造成直接的伤亡,但毕竟出手参与无冲派的行动了。

  假如不是他们缠住了向影华,混战中的死伤可能就不会有那么严重,安佐杰也未必能跑得掉。面对质问杨弈程也觉得羞愤难当,当场表示形法派不会坐视不理,一定要尽可能挽回与补偿门风不整的过失。牛月坡也表示了同样的态度。

  两位掌门都表态之后,将姜天寒与叶幽之的尸体以及后事都交给他们处置,当天晚上,游方在西湖楼外楼请远来的同道吃饭。

  兰德先生在席间并无一句责问之辞,只是谈论此事表示遗憾惋惜,还安抚了两位羞愧不安的掌门一番,只说门中弟子的私行过失在所难免,经此一事往后应多警省,莫积小失为大患。今日姜天寒与叶幽之授首,清除门中叛逆也是一件好事,假如来日暗中发难猝不及防,后果只会更严重。并与他们约定于第二天五派聚会,共商如何处置后续事务。

  聚会的地点是游方亲自选的,经过玲珑山一番血战之后,众人在杭州都来到了清雅出尘的一情居,这家茶室此刻改成了会场。

  游方参加过两次风门各派的聚会,一次在松鹤谷另一次在南海渔村,规模都比这次聚会要大得多,但今天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它不再是一场同道交流的联谊聚会,而是直接商议决定各派的宗门事务。

  一情居还是老样子,厅堂当中一张檀木长案,左手的文房四宝已经撤去,端放着杨公量天尺,右手边的茶具也不在,放置着九星派掌门信物九宫飞星盘,长案后面空着一张座位。五派门人进入一情居时,松鹤谷、消砂派、形法派、卧牛派弟子都向着量天尺长揖行礼,而九星派弟子另外还向着九宫飞星盘再行礼。

  游方一开始并没有坐在长案后面,他自不能代表风门各派之祖与九星派历代祖师受礼,等人都到齐坐下之后,他才从后面出来走到案前向诸同道拱手,大家再度起身还礼。

  等落座已毕,游方却面色一沉,轻飘飘的说了一句:“此处是一情居,但九星派众弟子真以为是在茶室吗?挑帘、移座,皆至案前分列!”

  第二百六十四章 花红

  一情居大门的两侧、柜台的两侧以及左右两边放的都是檀木茶案,以珠帘分隔,堂厅中央的柜台前放着一张长案。众人进门后自然都在珠帘中围茶案而坐,显得很是闲散,这也怪不得人家,游方选的会场就是这样的布置。

  九星派的组织结构较为松散,自掌门沈慎一以下,门中众堂主也多好清雅,平时并不过分拘泥于俗礼形式,因此门中聚会的气氛一向轻松。今天的气氛虽然不轻松,大家正襟危坐一脸凝重,但场面看上去还是不够端庄严肃。

  游方一坐下就把九星派弟子都给叫起来了,让他们都到厅堂中央排队站好,不要坐在珠帘茶座中搞的就像开茶话会一样。五名堂主领门下众位弟子肃然而立,游方又一摆手道:“诸位堂主请坐下说话!”

  有弟子搬来五张椅子,在长案前一字排开,楚芙等五人谢座,众弟子在身后肃立。场面如此一变,静雅中却多了端庄凝肃之气,众人不由自主就觉得紧张。

  此时游方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看着九宫飞星盘说道:“玲珑山的事,前因后果不必多说,各位堂主想必已交待清楚。九星派闲居散慢、宗门不整,养患渐成以至于今日之祸!众人是清雅之士,无奈世事浑俗难免,虽不欲沾染也应有筹对之方。”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见众人听的都很认真,又说道:“沈慎一自任掌门以来,品行良正、行止端直,在玲珑山变故之前,安佐杰绑架其子沈四宝以要挟,尤能以宗门为重不弃无辜同门,深值我等赞叹。”

  说到这里又顿了顿,语气一转很是低沉与惋惜:“但九星派出此变逆惨剧,身为掌门难辞其咎。沈慎一如今将历代掌门信物九宫飞星盘托于在下暂掌,兰德恭谨受托不敢不尽力。诸位来此之时,沈慎一已辞九星派掌门之位,待今日宗门聚会相商定议。”

  开口第一番话,先削去沈慎一的掌门之位。像这种事情平常轮不着外人来管,别说游方,刘黎也不可能插手九星派的掌门更替。但此时此刻,沈慎一自辞掌门请游方暂摄事出有因,说出这番话不过是公开给个交待,明确他现在的身份而已。

  楚芙等人起身,领众弟子向游方行礼,这是参见掌门的礼数。礼毕之后楚芙问道:“兰德先生之德才声望一时无双,九星派上下此番皆受您大恩,如今肯暂掌九星派是我等之幸,请问如今宗门事务有何兴革之议?”

  游方很平静的答道:“九星派十二堂,如今有七位堂主已不在,并有多名弟子折损,外七堂已名存实亡,从今日起撤去,只留内五堂。”

  俗话说“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游方的第二番话就把外七堂给砍了。按照自古以来的规矩,内五堂掌管宗门传承各项事务,而外七堂掌管结缘、经营等等世间俗事。九星派恰恰是在外堂事务打理方面各自为政,虽然彼此都有照应,但缺乏统一的整合也没有传承的核心基业。

  九星派今日的内乱,最早就是从众弟子的世俗经营事务开始被人渗透的,如今很难再去一一清理审查,大乱之后的九星派也经不起这种折腾。游方很干脆的把外七堂给撤了,这是釜底抽薪之计,快刀斩乱麻解决的很干净也很实际。

  张道子抬头以眼神示意,游方挥手道:“张堂主,有话请讲。”

  张道子轻轻咳嗽一声:“兰德先生撤外七堂,是从权应对之举,本不该有什么异议,但十二堂是自古宗门所设,对应十二杖法传承,若从此撤去恐愧对祖师,应有解决之法。”

  游方淡淡道:“已然愧对历代祖师了!否则怎会有今日之事?应对之法我也有所考虑,将提出与诸位商议,若诸位觉得可以商议则容后再议,下面先说内五堂。”

  内五堂的事情相对复杂一点,逆杖堂堂主景年已死,游方出人意料的提议前任掌门沈慎一出任监察宗门弟子行止的逆杖堂堂主。门风不整,沈慎一首负失查之责,连监察宗门的逆杖堂堂主都被人拖下水了,那么将沈慎一从掌门削为内堂堂主,这既是一种惩罚也是一种责任寄托。

  以前的过失,由沈慎一亲自负责弥补,相信他比任何人都会尽心尽力,众人没有一句异议,纷纷点头无语。这时沈四宝站起身来行礼说道:“兰德先生,家父有伤在身正在调养,而九星派门风整顿迫在眉睫,恐怕误事啊。”

  游方想了想道:“沈堂主之伤我很清楚,心有所寄比空怀悲叹更利于调养恢复,否则更容易损伤形神。只是有伤在身确实不能过于劳累,沈四宝,你也是九星派弟子,这次应为宗门事务多尽力,提议你为内堂执事,协助你父亲监察门中弟子行止,可有怨言?”

  他这么问,沈四宝哪能说有怨言,只得点头,眼中却有些许为难之色。游方看出来了,不动声色的又说道:“我知道你到日本留学事出有因,但如今家中、门中遭大变,你应知轻重,若有私务要处理那就好好沟通。你现在的身份还没有入境记录,我会想办法命人把你送回日本,你再正常回来。”

  接下来处置各堂,楚芙仍为顺杖堂堂主掌管宗门秘法传承;张道子为缩杖堂堂主掌众弟子秘法试炼与考核;严子肴为没杖堂堂主,为门中掌戒;马空野为离杖堂堂主,为门中掌仪。另设外七堂事务总筹一人就是毕丝竹,负责九星派对外结缘、门中基业经营、各种资源整合等等,直接对掌门负责,各项重大事务由内堂讨论商议决策,其身份相当于内堂堂主。

  接下来还有三件事要商讨,一是正式定下下任掌门,二是原外七堂事务如何整合,三是玲珑山一战的后续事项如何处理。

  游方端起九宫飞星盘,站起身来绕过长案来到众人之前,冲楚芙道:“顺杖堂堂主,以九星派自古传承定例,请你继掌门之位,且兼掌顺杖堂!事急从权,消砂、卧牛、形法、松鹤谷四派同道观礼,继位仪式即刻举行,一切从简。”

  游方倒省事,直接将九星派下任掌门之位交给楚芙了。在这种场合,其实他将九宫飞星盘交给在座的五位堂主中任何一人,其余人都不会有异议。但他还是按照九星派自古的定例将掌门之位传给楚芙。

  顺杖堂为十二堂之首,假如掌门缺位,本就应该由顺杖堂堂主领掌门之权责,不过游方此举是正式传位,并不是让楚芙代掌。

  他心里也很清楚楚芙可能并不愿意做掌门,如此清雅之人应该一向不喜被俗务缠身,但九星派逢此大劫,谁都应该有所承担共度难关,急切之间想找一位既能完全服众调派满门弟子听命、又有足够资历声望的人并不容易。只有这位楚芙堂主最合适了,在玲珑山大战中游方已经看出来了。

  楚芙暗叹一声并未推辞,起身行礼下拜,掌宗门仪典的离杖堂堂主马空野率众门人列队,就在这间茶室里举行了一个历代以来最简短的掌门继位仪式。观礼的各派同道纷纷行礼致意,楚芙一一谢礼,这种情况下也不好说什么恭贺的话,只能祝福九星派来日重振声威。

  游方做事很有些雷厉风行的味道,三下五除二就把九星派的掌门搞定了,接下来请楚芙就坐长案后他刚才的位置,他则捧起量天尺站在一旁。楚芙没有先坐下来,而是领众门人躬身道:“请供奉长老兰德先生就坐,九星派上下感铭恩德!”

  在楚芙的左手位又放了一张椅子,请游方先坐下,众人这才就位。此刻主持宗门聚会的人换成了新任掌门楚芙,众人之间的商议还是以游方的建议为主,但是由楚芙与各位堂主拍板定论,毕竟有什么事都是要九星派众弟子自己去办。

  接下来的话题令人很哀伤但又不得不讨论,原外堂弟子都编入内堂,而死去的几位堂主不论是否是叛逆之徒,后事都是要处理的,若有无辜家人也需要抚恤照顾。

  有人的名下有各种生意或产业,有的有继承人而有的没有,有些产业其继承的家人掌管打理起来也很困难,借此机会,游方提议整合,而且现实的整合条件非常好,因为这些人原本在生意以及商务上的合作就非常紧密。

  外堂事务不能太松散各自为政,也不能侵犯到众弟子的私人空间,所以需要发掘统一的宗门产业资源。目前的九星派有各种难处,形法派和卧牛派表示愿意相助,提供资金和人员上的支持。

  这些帮助并非是一味的付出,长远看也算是互利互惠,但九星派要想走出目前的困境恢复元气,十来年内恐怕还不行,只能寄希望于沈四宝这一代年轻弟子尽快成长,外七堂也只是暂撤,待将来条件成熟时,可在更好的新环境下复设。

  这些商议妥当之后,只听游方又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环顾一情居朝着两侧珠帘中形法、卧牛等派众人道:“兰德惭愧,近日曾听江湖风闻,对在下颇有非议,说我走到哪里便把血光之灾带到哪里,入岁之灾星啊!”

  还别说,真有人这么私下里议论,不论是因为开玩笑还是暗自心惊。兰德先生第一次公开亮相是在松鹤谷,当着众人之面收拾了向田华,抖出了松鹤谷一桩丑事。前不久在南海中又遭遇詹莫道设计暗害各派门人之事,又是一番血光之灾。

  如今来到杭州青山湖,又遭遇了九星派几乎灭门的惨剧。这些事当然不是游方惹的,向田华自有问题,而詹莫道早就是无冲派的卧底,至于九星派潜伏的隐患就更不用提了,游方的到来只是一个提前引发冲突的契机而已,而且是他及时救了遇险众人。

  明白人自然会明白,可是有些人却装着糊涂为自己呐喊,私下里对梅兰德有所非议,但没人会当着兰德先生的面说这些话。游方倒好,今天干脆当着众同道把这个话题挑明了,既示坦荡也等于让有关的人闭嘴,让他们好好想想自己说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潜含义?

  向影华没吱声,苍霄、牛月坡、杨弈程、楚芙这四位掌门被唬的赶紧站起来,一起拱手道:“兰德先生何出此言?宵小之辈心怀忌怨的构陷而已!门风不整内患已成是各自的过失,怎能责怪挽救大患于倾颓的您呢?若不是您,奸人祸心暴露之时,局面恐不堪设想!”

  游方微微一笑:“诸位既然如此说,兰德多谢了!”

  几位掌门齐声道:“您太谦逊了,应是我等多谢兰德先生!”

  游方收起了笑容:“玲珑山血战已毕,九星派内患铲除诸废待兴,姜天寒与叶幽之皆已授首,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但安佐杰在逃,诸派之中是否仍有隐患尚未可知,世事浑浊沾染,为祸者未必只有无冲派,大家看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出了这种事,谁的心里都有些惴惴不安,比如牛月坡就在心中暗想,除了姜天寒门中还有哪些人有问题?其实姜天寒平时很多行迹并非没有破绽,也早有人对他提出过质疑,可惜并没有彻查呀。此次回山之后,定要借此机会清理整顿门风,就像向笑礼在松鹤谷中做的那番大动作一样。

  杨弈程也是与牛月坡一般想法,只是在私下里琢磨没说出来。假如此事传到江湖风门各派,定将有人人自危之势,游方想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其实拿到乌苹那台笔记本电脑之后,游方看了里面的资料,就知道有些人肯定有问题,但谁也不可能有精力去彻查。

  世间为祸者当然不仅仅只有无冲派,比如松鹤谷的向田华等一干人,与无冲派并无任何关系,但是从詹莫道的私下交易记录来看,也曾与向田华有大笔金钱往来,这些都是疑点。向田华因为偶然的机会已经被游方揪出来了,其他人呢?

  所有的原始凭证已经在南海渔村当场烧毁,游方当然不会傻乎乎的再把电脑里的记录拿出来,今天借这个场合,让各派心惊,九星派的遭遇就是一面最好的镜子,大家自行彻查是唯一合适的也是最有效的解决之道。

  有些问题其实并不是看不见、查不到,就是看是不是真的想去解决。

  这场聚会接下来就进入到五派共商的阶段,各派均表示要以此为契机整顿门风,并将玲珑山发生的血案前因后果传书天下,让江湖同道各自警省。

  此事也商议完毕,游方笑着说了一句:“如此甚好,否则再有非议,我都不敢到诸位门上做客了。”

  牛月坡与杨弈程赶紧道:“这是哪里的话?我门中上下倒履相迎兰德先生大驾光临!”

  游方的笑意更浓:“那我就先谢谢二位掌门的款待了!只是安佐杰如今尚在逃匿途中,诸位看怎么处理这个人与这件事呢?”

  苍霄答道:“在海南之时,各派已共商遣弟子追查与缉拿此人,只是此人修为高超、行踪诡异,暗中还有不少下属的势力助其掩藏,一时之间没有拿下。”

  游方:“如此还不够,得给他下副猛药,送口棺材好让他落泪!”

  什么意思?众人一时之间没有领会,都等着听兰德先生的下文。就在这时,向影华不紧不慢的插话道:“我松鹤谷愿出十四枚钨光石与两枚黑钨晶,并附上璇玑星辰大阵的阵图以及独门注解,共可成阵两套,再出悬赏两百万,答谢诛杀安佐杰与唐朝尚之义士!”

  此言一出,一情居中所有人都愣了愣,就连坐在她对面的万书狂与向雨华夫妇也吃了一惊。向影华提供了双份悬赏花红,分别针对唐朝尚与安佐杰,无论是谁杀了这两人的其中一人,松鹤谷都愿意以七枚钨光石加一枚黑钨晶、附璇玑星辰大阵的阵法详解,另外还有百万现金答谢。

  代表松鹤谷做出这种决定,向影华本应该在门中与向笑礼商议之后再做决定的,但是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就算松鹤谷不出这笔花红,向影华本人也能拿得起,她可是松鹤矿业集团第一大股东。而且在这种场合向影华话一出口,向笑礼当然只会点头。

  只是将安佐杰与唐朝尚并列,似有些太抬举这小子了,但别忘了芙蓉谷怜星桥那一番伏击就是安佐杰在幕后安排的,向影华深恨此人。

  更恨安佐杰的还有消砂派掌门苍霄,向影华一开口他第一个反应过来,随即表态道:“我消砂派愿各出一百万,答谢取安佐杰与唐朝尚人头之义士,美金!”

  他倒是很痛快,出两百万美金的花红。如果用秘法器物悬赏的话,消砂派最出名的就是风水垣局葫芦,单个的葫芦有点拿不出手,二十八宿风水垣局葫芦凑全两套有些困难,于是全部出钱。那唐朝尚在美国猫着呢,想杀他得渡过太平洋,干脆就悬赏美金吧。

  第二百六十五章 何时化龙

  松鹤谷、消砂派两派已经表态,在场的其余卧牛、形法、九星三派自然不能不表示,纷纷拿出了自家的赏格花红,包括各种秘法器物与数量不等的现金。五派共赏花红,指定答谢杀了安佐杰或唐朝尚的人,并没有强调此人是谁,哪怕就是在场五派自己的门人如果做成了这件事,一样可以领到这笔花红。

  游方在心里面粗略的一合计,假如有人真的能办到,那么这一辈子恐怕就可以舒舒服服的过日子,什么也不用愁了。

  悬赏虽然诱人,但事情却很难办且非常危险,想靠这一笔悬赏要了唐朝尚的命当然不太可能,那唐朝尚的身家可远远不止这些,他为复仇肯付出的代价也远远不能用金钱来衡量。

  但是对于潜伏在境内的安佐杰来说,五派悬赏花红之举,还真是给他送了一口催命棺材,至少也能把他死死的摁住了,再也无法公然兴风作浪。秘法修为高又怎么样?会杀人的高手未必需要秘法比他更强,这一点安佐杰清楚游方也明白。

  别的不说,想再策动九星派这种变故就很难了,而且安佐杰自己也得好好掂量掂量。就算还有以前曾经勾结的内应,类似不知情的景年或知情的莫以明之流,安佐杰找上门去想冒什么坏水,弄不好莫以明或景年之徒会反手把他给宰了去领赏,这是名利双收的好事情啊,还能把自己给洗白了!

  花红是一种态度,一种象征,也是一种刺激,一张无形的网,安佐杰想组织大规模行动得处处提防,分不清朋友与敌人。这小子真是光棍的话,就自己一个人孤身去对付梅兰德,想要保护自己周全的话,要么回美国去,要么就藏着别冒头。

  五派共同悬赏之事也将传书江湖各派同道,此次一情居宗门聚会所有事务到此就算处理完毕了。来之前很多人都觉得千头万绪、利害关系错综复杂,真不知道怎样才能处理得干净明白,没想到兰德先生只用了半天时间,把一切都给摆平了,连后续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前辈能有如今的声望人脉,利索的可不仅仅是身手,不服不行啊!难怪当代地师刘黎会把杨公量天尺专门托人交到他手里。

  江湖风霜阅历,小游子的成长也很快呀。

  商议完毕,时间已经到了午饭点,一情居是茶室不是餐厅,当然不会准备酒菜,大家也不是来吃饭的,只用茶点待客表示一下意思。楚芙亲自给各位来访的掌门及长老斟茶,众人都有些许受宠若惊之意,形法派掌门杨弈程叹道:“相识多年,今日才有福缘品到一情居士亲手所冲之茶,不容易呀不容易!”

  听到这句话游方有些意外,当日他携向影华与苍岚到一情居拜访一情居士,楚芙在阶下相迎并亲手烹茶待客,似很寻常,现在方知这是很高的礼遇。再悄悄打听一下,才知道这位一情居士虽然是茶室的老板,但这些年来几乎从不亲手为人冲茶。

  中午只是几杯清茶、几盘茶点,算不上像样的午餐,却使得当晚在味庄正式设宴的满桌佳肴相形无味,唇齿之间犹有茗香回萦。前掌门现逆杖堂堂主沈慎一带伤在晚宴中陪席,叠障派掌门皓东真人也坐在一旁,这场面看上去似乎有点尴尬,尤其是另一桌上的沈四宝神色有些不自然,但主桌上诸位前辈的言谈倒很坦然,就似没刻意注意这些。

  沈四宝虽然感觉有些别扭,但礼数不能失,一见到皓东真人就跪拜答谢救命之恩,皓东真人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把他拉了起来。

  晚宴过后诸位访客纷纷告辞,各回各门各派各山,九星派刚逢变故,也不可能有太多精力总是招待他们,还有很多门中事务要处理。形法派与卧牛派已承诺要派专人协助九星派整合外堂,牛月坡显得很是诚心,就把自己的儿子牛金泉留下来了,而这种事对年轻人来说也是相当好的历练。

  慕容纯明一见卧牛派如此安排,也立刻向师父及掌门请命,要求留在杭州做为形法派协助九星派整顿外堂事务的派驻联络之人。她师父云飞絮与掌门杨弈程对望一眼,又看了看牛月坡父子,神情分明想笑却又忍住了,很痛快的点头答应。

  杭州风景好啊,有好景致就有好风情,慕容纯明就和牛金泉留这吧。看这位慕容姑娘的架势,不拐走小牛不罢休啊。

  席间找了个机会,游方单独将沈四宝叫到一间小包间,不知道两人都私下谈了什么。沈四宝出去后游方又将皓东真人请来,取出量天尺道:“那位前辈托你将量天尺交给我,只是暂时掌管,现此间事毕,该怎样还回去呢,是否仍托您交还?”

  皓东真人摇头道:“我也不知地师前辈此刻身在何处,他只是让我把量天尺交给你,你用完之后再亲手还他,至于你怎么还给他老人家,贫道却不清楚。”

  游方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多谢皓东掌门了!”

  刘黎的意思是让徒弟带着量天尺亲自去见他,却又没明说人在何处。游方想起上次在重庆见面,师父开玩笑时曾提到他老人家在广西柳州上老年大学,如今看来老头不是开玩笑,可能真的在柳州混进老年大学上课去了,不然的话让游方上哪里找他?

  游方已经打定主意,离开杭州后就去柳州,而且是孤身一人不让任何人跟随,路上也须小心不被任何人跟踪。他去见刘黎只能是一个人去,虽然有很多人值得自己信任,但刘黎的行踪要绝对保密,除了游方之外最好不让任何人知道。

  杨公量天尺这种东西不好拿呀,万一有什么闪失游方可付不起那责任,觉得十分之烫手,还是赶紧送还给师父才能安心。

  散席之前,向影华问他接下来将去哪里,游方答道:“将专程归还杨公量天尺,一刻也不敢耽误,那位前辈有交待,将在某地等我,过时不候,而且只有我一人能去。”

  向影华本想陪着游方一起去的,一听这话也只能做罢,却提醒了一句:“消砂派送你的二十八宿风水垣局葫芦,还在我那里呢。”那一套葫芦带在身边太不方便,来杭州之前就留在松鹤谷了。

  游方笑道:“这次有些东西我没法带上路,也托你收着好吗?我的东西放在你那里与我身边没什么区别。”

  他确实有东西没法带上飞机,虽然秦渔可以搞一份收藏工艺品证书打包装随身托运,但那两把勃朗宁手枪是很难带着乱走的,还有这次在杭州收到的一批礼物,随身带着也不方便,也都交给向影华带回松鹤谷。

  他还带礼物回去?那是当然,大家怎么能让兰德先生空手离开杭州。

  苍岚与游方和向影华这一路同行,竟生出不舍之情,她本还想问兰德先生将去哪里行游,言下之意也想跟着。眼下凶杀惊情已毕,接下来的路途唯有山水风情,心境自然更加相宜。

  苍岚这一路其实是一个明亮无比的大灯泡,但刚开始时她也有些无奈,这是苍霄掌门的命令,向影华虽然没有直说,但态度上也是让苍岚随行。苍岚的身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既是梅兰德的保镖也是人质,远赴杭州涉险也是为消砂派报仇。

  在此次事件的过程中,别人可以出差错,但消砂派不能出任何差错,否则梅兰德很可能就得送命!苍霄清楚,向影华清楚,游方自己也更清楚。苍岚既是掌门之女又是内堂长老,一直就在游方身边共同进退,以示坦然合作。游方本人没有要求苍岚这么做,但她却自觉如此。

  但这一路的感觉确实相当好,收获也不小!正事办完了,前面那些心照不宣的动机自然也不存在,继续结伴行游那就是独私之谊了。

  可是听游方如此说,苍岚也只得打消了念头,想了想冲向影华开玩笑道:“影华师叔若是把葫芦弄丢了,我只得帮你再做一套赔兰德先生了,这可不容易。”

  向影华似笑非笑道:“是不容易!”

  ……

  五派共悬花红,给安佐杰送了一口催命落泪的棺材,而自古以来什么地方出产的棺材最有名?就是广西柳州。

  柳州出产的棺材质地上乘、做工精致、规格品种齐全,还可按客户要求特别订制。当地寿材首选春芽木,色泽乌亮叩之有金铁之声,柚木也是上选,纹理深红坚实致密,皆不亚于金丝楠。手工雕以五丁捧寿、蝠鼠献瑞、龙凤绕梁等图案,寻佳地入土可数百年不朽。

  在解放前,柳江北岸的长寿街就是经营棺材的一条街,从头到尾有各式各样的棺材铺,大大小小的棺材琳琅满目,批发、零售、定制加工一条龙服务。

  随着新中国推行火葬,棺材逐渐退出历史舞台,但是到了二十一世纪,棺材仍然是当地的特产,只是有了新的变化,它成了一种工艺品与纪念收藏品。其尺寸变得很小很精巧,可作为家居摆设,取其谐音“升官发财”之意,成为一种吉祥物了。

  但这种东西在风水上有讲究可不能乱摆,世上凡聚财之物同样皆能聚阴转煞,棺材本意之物用入土,五行却属水,卧室、厨卫一类的地方放着不合适。

  小游子这天正在柳州笑眯眯的逛现代棺材铺呢,他挑了半天,买了一口香柏木棺材,巴掌大小雕着蝠兽飞龙,非常考究,棺盖与棺沿还带有滑槽,严丝合缝密封很好,像个精巧的小匣子。

  买完棺材之后,游方打车来到柳江南岸,登上鱼峰山,在峭壁顶端树木掩映的无人之处坐了下来,一面以神识淬炼手中的香柏木小棺材,使之聚阴封存之物性更精纯,一面遥望柳州地气。

  柳江自北向南而来,再由南朝北而去,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弯,恰好将柳州自古以来的主城区环绕在其中。柳江的这种回旋之势与重庆朝天门及宜宾三江口都不一样,水流清缓若挽,是江而似湖。

  柳州是江中之城、湖中之岛,如处温婉的怀抱,天地灵机汇于一壶,它也称壶城,地气灵枢最适藉蕴情怀。刚刚经历一番勾心斗角的血战凶杀,游方来到这里,仿佛这天地灵枢无言的情怀,无形中洗去他身心所携的血光戾气,一片安然宁静。

  望柳州地气,游方就清楚师父为何要他到这里来,也想明白老头子漂泊江湖历尽艰险这么多年后,为什么会留在这里隐居?

  而游方此刻的位置却不在壶城之中,此处面对柳江直冲来回,形成风水学角度的反弓冲煞,立足地气本是十分凶恶,但恰恰因为脚下这座鱼峰山如一道秀丽的屏障,成无冲化煞局以解,地势天成亦天衣无缝。

  柳州有个鱼峰山,山下有个小龙潭,终年四季歌不断,都是三姐亲口传。——这是当地的一首民间歌谣。

  此山因柳宗元“山小而高,其形如立鱼”的描述而得名,山中有三星洞、玉洞、盘古洞、纯阳洞、阴风洞、螽斯岩、三姐岩等七个彼此连通的岩洞,洞中有历代名士题刻。

  依山脚有个泉涌而成的小龙潭,而鱼峰山的形状就像一尾跃出水面的鲤鱼,小游子来到这里不由自主就在心中感叹,他这一条鱼何时能化龙腾云?同时暗赞师父这个哑谜打的好啊,连人还没见面,却借地气灵枢将话都说清楚了!

  此地不仅有传说中的神话人物刘三姐,如今江对岸城中还住着一代传奇人物刘老头。

  游方并没有着急进城去见师父,既然师父出了哑谜,他就解了哑谜,否则一见面脑门又得挨敲。他一直在鱼峰山顶坐到夜里,等子时阴气最重的时候,取出了一枚冷云晶。

  这就是他送给向影华的那枚物性洗炼精纯的冷云晶,但因为有阴界土炼化在其中,这次他也带在身边好完成师命。本来他还送给苍岚一对冷云晶与七曜石,但在玲珑山之战中又被损毁了,临走前还托向影华再找一对好还给苍岚以全心意。

  游方不清楚师父要他搜集这么多阴界土是否还有什么别的用处,这枚晶石是向影华之物,而琉璃珠又不方便离身,所以专门买了一口小棺材作为承载阴界土的器物,找了半天才找到这个最合适的。

  将冷云晶中早已炼化好的阴界土激引而出,再度炼化入柏木棺中,三两略有余。这个过程比当初采集炼化阴界土容易多了,但也足足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神识精微已极绵绵用意不绝,到最后也感到十分疲倦。

  然后他就在山中定坐,移转灵枢滋养形神,天亮之后才起身进城去找师父。

  刘黎没有告诉游方自己的住址,也没有说自己在柳州的身份与化名,游方不好乱找人打听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只有采用一个笨办法——去老年大学堵师父的门。

  然而这一天从日出到黄昏,在八一路市委老干部局所属的老年大学门外,游方换了好几个观察地点,经过三次化妆蹲守,确信没有漏掉进出的每一个人,却没有发现师父的人影。怎么回事,难道老头今天翘课了?

  在附近吃晚饭的时候,他听人提到了一件事,原来老年大学的学员们今天都出去旅游了,这次旅游是关工委(全称中共柳州市委老干部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组织的。

  游方有点纳闷,心中奇怪师父什么时候混进市委老干部的行列了?再一打听才清楚,这次活动是康辉旅行社承办的,而老年大学的学员也可以参加,享受团队优惠折扣价,于是全都组团出去玩了。

  难怪游方在老年大学门口堵了一整天,进进出出却没见到几个真正的老头老太。

  既然师父出去旅游了,游方也不在这里傻等着,背包直奔旅行社,咨询了一下各散客团在柳州一带的旅行路线,随口问了一句今天刚出发的市委老干部旅行团的行程,然后报名参加了一条旅行线路,明天早上就走。他在心里默算了一下,按行程恰好可以在勾滩苗寨遇到老干部旅行团,抓师父一个现行!

  刘黎叫徒弟来,而游方昨天就到了,还在鱼峰山上呆了半天一夜,老头恐怕不可能不知道。而今天一大早刘黎就随着一帮老干部出去旅游了,显然另有用意,总不能是去泡哪位老太太吧?应该是让徒弟也随同他行游,师徒两人在途中见面。

  第二天早饭后,游方随散客团乘车前往融水苗族自治县,路上用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到达榄口码头,乘船游览贝江。阳光明媚,游船在峰峦秀壑中随流蜿蜒而行,江中清流碧透,夹岸翠竹葱茏,不时望见岸边有村落的地方,错落分布着风情独特的苗寨木楼,偶尔还能看见穿着民族服饰的村民身影。

  同船的游客在那里议论,据说勾滩苗寨里的苗家姑娘长得个个勾魂,山中风水美景所孕育丽质天成。有几位大叔小伙说着说着,一脸向往之色就差流口水了。游方袖携画卷独坐船边,默赏贝江秀色,暗抚秦渔微笑无语。

  第二百六十六章 拦路酒

  旧版旅游介绍上都写着“美丽大方的苗家姑娘”云云,新版的旅游介绍中还加了“英俊爽朗苗乡小伙”云云,但是这一路上遇见的年轻人真不多,途中碰到的几个民俗歌舞表演队中,演员以大叔、大婶居多。

  江流转了一个弯,依山临水之处露出一个码头,有石阶层层而上,望见了目的地勾滩苗寨。有两艘船刚刚靠岸不久,正有一群戴着小红帽、老干部模样的人走进山寨。

  等游方他们下了船,在码头的石阶上遇到了苗寨拦路迎宾的乡民。迎宾为何要拦路?因为他们手里有酒,是自酿的米酒,据说象征苗寨人热情好客的习俗。

  传统上确实有这种习俗,苗寨地处深山交通不便,平时极少有客人,无论是行商还是信使,到寨子里来都会很受欢迎,寨民会送上自酿的美酒拦路迎宾,热情的让人无法拒绝,酒量不好的客人在路上恐怕就会醉倒。

  今天这里已经是旅行线路上一个固定的景点,拦路迎宾酒也成了一个固定的旅游节目,客人不是太少而是每天络绎不绝。导游在船上就提醒大家,团费中不包含酒钱,费用自理。有人惊呼道:“喝酒还要钱?不是说苗寨好客,拦路送酒吗?”

  游方在一旁哑然而笑,凡事有度要搞清楚状况,每天这么多游客上苗寨旅游,假如都按老规矩来,每人都要拦路送酒,谁家能送的起啊?

  导游则解释了喝酒的规矩,进寨之前要过九关,也就是九次拦路,假如实在不喝酒的话可以喝迎宾茶,原先寨子里只有酒,后来照顾不能喝酒的游客才添了迎宾茶。但只要被拦住接过了酒,就得喝,大口或轻抿随意。坚决不喝也可以,但会被苗寨人看不起的。

  至于酒钱多少随意,实在不想给的话,不给也可以,但是,你好意思不给吗?

  导游说到这里船就靠岸了,众人嘻嘻哈哈的下船登阶。摆拦路酒的寨民再多也没有游客多,刚刚来了一个大团,寨民大多都在上面拦老干部呢,因此下面拦路迎宾的人并不多,肯定没法全拦住。游方见势乐得清闲,打算施展身法快速穿过去赶上前面那个团,看看师父有没有混在其中?

  见拦路的寨民不多,有的游客也想躲,尤其是一些女同志,还有的游客却不躲,故意凑过去讨酒喝。刚才在船上议论的大叔、小伙们几乎都凑到了一个地方。游方有些好奇的望了一眼,不禁又有点想笑,原来终于见着美女了。

  他们围住的是一位苗家姑娘,蜡染蓝衫掩不住婀娜风情,头戴碎花银饰,明眸皓齿顾盼之间带着苗家山水的秀美,阳光下脸色红红的鼻尖有细汗,肤色透出年轻健康的美。

  游方只是看了一眼,就欲纵身从旁边绕过去,然而还没等他提速,就觉得眼前一花被人拦住了去路,抬头一看正是刚才人丛中的那位姑娘。他微微吃了一惊,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会家子,这姑娘从人群中闪出来,在自己面前的石阶上站得稳稳的,手中的酒一滴都没洒,身法、步法相当不错!

  “外乡人,迎宾送酒,你为什么要绕着走?”苗家姑娘微微虎着脸,眼中有不豫之色,递过来一支盛满米酒的牛角。牛角盛酒是苗寨很高规格的礼遇,代表最圣洁的情义,但姑娘的表情却有点不高兴。

  刚才过去的是一群老头老太,姑娘拿着酒没有怎么为难那些老人家,又上来的这一船人中只有这么一条顺眼的帅哥,看形容气度颇为不俗,姑娘一眼就盯上了,不堵他堵谁?

  眼前的姑娘人长得美、功夫也俊,这酒躲不过还是喝了吧,见她虎着脸有些生气的样子,游方不由自主就想起了谢小仙,唉,为了这心头一念,就干了吧!游方接过牛角一饮而尽,米酒的滋味甜中带着清凉,很好喝。

  喝完米酒将牛角还给姑娘,游方正准备给酒钱,却听见有人鼓掌,抬头一看是那些拦路的苗寨人向着自己喝彩。而姑娘笑了,露出雪白的贝齿,拿着牛角一转身跑向石阶上方,没有站在那里等他付酒钱。

  这时导游过来拍了拍游方的肩膀道:“帅哥,就算人家姑娘漂亮,你也得悠着点,祝你好运!”听她的语气竟然有些幸灾乐祸。

  游方举步继续前行,在上面第二关又被几位苗寨人拦住了,最中间还是那位姑娘,笑盈盈的又递过来一支装满米酒的牛角。导游就站在游方身边,小声的说了一句:“帅哥,你必须干了!”

  干了就干了吧,这米酒度数不高,以游方的酒量根本不算什么,于是又一饮而尽,只听长阶上下传来一片喝彩声,比刚才更加热烈。还没等把牛角递回去,那姑娘已经伸手夺走,一转身又笑着向上方跑去。

  再走不远,又是一样的场景,一群苗寨人拦路,还是那位姑娘递过一支牛角,游方也不推辞,心中暗道连干三支吧,汉家酒桌上也有这规矩。喝完之后左右上下彩声雷动,大家都被这里的场景吸引了,就连一道来的游客都跟着鼓掌起哄。

  姑娘劈手夺过牛角又跑到下一关去了,游方小声的问身边导游:“申导,我该给多少酒钱合适啊,肯定不能少了吧?跟你问清楚点,别让人笑话。”

  游方明白这场面完全可能是一种逗游客交钱的门槛,心里虽明白但也无所谓,江湖门槛术就是这样,有时候你明知有门槛仍会笑呵呵的掏钱,游方这样的老江湖,也有不玩心眼很放松的时候,要不然一天到晚多累啊?

  不料导游却笑了:“谁还好意思收你钱?你给他们也不能要,都等着看你能不能自己走进寨门呢!”

  游方微微吃了一惊:“你什么意思?”

  导游:“苗寨的规矩,拦路酒接过了就一定得喝,喝多少随意,但是只要干了第一支牛角,后面的牛角就全得干了,否则人家不会放你走进寨门。”

  游方心里一掂量吓了一跳,那一支牛角的酒少说也有八两,连干九支的话得是多少?虽说这种自酿米酒度数不高那也是相对白酒而言,而且其酒劲迎风上头啊,他们站在江边的长阶上,正有连绵不断的微风吹来。且不说酒量如何,就是肚量也受不了啊。

  他赶紧又问:“申导,你怎么不早说?”

  申导游掩口一笑:“我哪能想到啊?那么一大支牛角,你一口就给干了!我带这条线路已经两年了,还从来没见过有谁能连饮九牛进寨,也想看看热闹。”

  抬头一看,果然,那位姑娘已经手持一牛角米酒在一群苗寨人中间等着他了。游方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又小声问导游:“这拦路酒,总是一个人敬吗?”

  申导游:“那倒不是,一般是分批拦路,但这女孩显然是和你较上劲了,就是一个人要拦你到底,谁叫你把人家的酒都喝了?”

  游方皱了皱眉头:“不想喝的话,有什么办法?”

  申导游:“只有一个办法,你醉倒在半路上让人抬进去,哪怕是装醉。”想了想又开了句玩笑:“帅哥,小心被人抬回家噢!”

  游方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上了,老江湖也有一不小心踩中门槛的时候,虽然此门槛非彼门槛。来到姑娘近前,再次接过牛角一饮而尽,接下来场面可就热闹了,下面的人上来了,上面的人下来了,都想跟着看游方怎么走进寨门,同行的游客也都跟在游方身后。

  游方率众逐阶而上时,很有些浩浩荡荡的意思,没有在寨门前追上师父,自己却被人围观了。

  小游子今天是放开了酒量和肚量,还暗中把腰带松开了两个扣眼,稳稳当当连干九牛,连一滴酒都没洒出来,围观群众一开始是鼓掌喝彩,后来就变成连声惊叹了。喝完最后一支牛角,游方脸色微红,额头上也见汗了,递还牛角之后挥手大声道:“老板,结账!”

  这是醉话吗?围观众人发出一阵哄笑之声。那位苗家姑娘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脸却突然红了,小声说了一句:“哥哥快进寨,别站在江边吹风!……我叫水印。”然后一扭头跑了。

  导游一直跟在游方身后,像是随时准备伸手搀扶一把的架势,然而游方背手踱着方步走得却很稳。进了苗寨,远望四面群山有淡淡的烟云缭绕,阳光下这一片幽谷似不在人间。但是近处一座座错落有致的苗家木屋、屋前晾晒的渔网、渔网下打盹的土狗,寨中升起的冉冉炊烟,又充满了人间的生活气息。

  一路观赏苗寨风情到了山顶开阔地带,导游宣布下面是自由活动时间,午饭自理,游客们可以自行品尝民族风味中餐。饭后就在这里观看民族歌舞表演,感受浓郁的苗家风情,还有芦笙踩堂、背新娘、踩脚求爱舞、跳竹杆舞、民族团结舞等节目。

  山顶上有苗家风味餐厅,餐厅对面还有表演舞台,舞台前的小广场周围有弧形排开的很多烧烤摊,卖各色烤串,都是村民自己在贝江打来的鱼虾。摊主大多是寨中的妇女,有的还带着孩子帮忙,她们并不像一般风景区市场里的摊主那样吆喝揽客,有人走到摊位前,只是抬头腼腆的笑笑。

  游方喝了一肚子米酒,中午就没进餐厅吃饭,在广场周围烤几串鱼虾尝尝权充下酒菜了。他发现自己在这里很受欢迎与礼遇,走到哪里都有人冲他很热情的笑着点头,而在烧烤摊前一站,摆摊的大婶就笑着递过来一串烤河虾,让他先尝尝再说,看来进寨前那些酒真没白喝。

  游方怎么好意思白吃苗寨大婶的东西,吃完烤虾又买了几串烤鱼,特意挑最贵的买。然后他换了一家摊位,也是差不多的待遇,也就吃饱了。他在广场周围溜达了一圈,却没有发现师父的踪迹,心中不禁有些疑惑,难道是自己搞错了,老头没有来?

  等到游客们陆续都吃完午饭,山顶上响起了芦笙之声,民族歌舞表演开始了,苗哥苗妹们首先上演芦笙踩堂舞。游方一边看演出一边注意周围的观众,戴小红帽的老干部倒是有不少,聚集在最前面,但是师父不在其中,他觉得有些内急,于是离开广场去餐厅洗手间。

  喝了那么多酒,能不内急吗?一中午时间,他已经去方便两回了。

  从餐厅出来,沿着广场边缘的烧烤摊不紧不慢的走回舞台附近,游方心念中忽生感应,有人在暗中盯着他!这感应很强烈,对方一定是高手,但却没有感受到危险的攻击性,游方一闪念就猜到是师父来了,旋即一转身望去。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远处突然有一件“暗器”袭来。

  舞台上的芦笙踩堂歌舞表演已经结束,接下来进行的是与游客互动的“背新娘”节目。有一位苗家姑娘装扮成“新娘”,拿着一个红绣球正扔往台下。舞台最前方是一批老干部,总不能用绣球砸他们吧?后面倒是有不少小伙踮着脚尖跃跃欲试,想抢绣球来着。

  那位“新娘”的绣球抛的是又高又远,甚至还带着内劲风声,越过人群又快又疾,直奔游方就来了。小游子要是能被这件“暗器”打中也枉称高手,绣球一出手他就感应到了,急转身正看见绣球飞来,然而却没法躲闪。

  他左边是个冒烟的烧烤摊,右边站着个老头,身后有两个老太太,撞着谁也不合适啊。游方是子弹都挡过的人,还能怕这个?他这种高手有一种应激性的自然反应,有人拿东西砸自己下意识就想躲开或挡住,更何况此物带着内劲袭来,当即运转神识欲在空中挡下。

  然而他却没挡住,忽有神念袭来纠缠,如同实形之力依附于绣球,穿透神识阻碍就砸到了眼前。游方心中暗骂了一声:“师父啊,你这老不正经的,人没露面却跟徒弟开这种玩笑!”

  第二百六十七章 蝴蝶穿花舞

  可不能用鼻梁去接,打坏了就没那么帅了,游方撤后小半步双手做太极团云式,哪怕飞来的是一碰就炸的摔炮,也能轻飘飘的卸力不引爆。然而绣球飞到眼前内劲之力已尽、神念之力顿消,恰好落到游方手中,舞台那边所有人都转身望了过来。

  “游少侠,快上台!”那边申导游兴奋的大喊了一声,自从游方连饮九牛进寨,还能不动声色的随团走上山,导游就管他叫游少侠了,然后全团的人都跟着这么叫了。

  酒毕竟喝多了,而且这米酒不烈却后劲绵长,吹了一中午的山风酒意上涌,师父在一旁捣乱干扰神识,舞台上的“新娘”显然也会内家功夫,小游子竟然被“暗器”砸中了。一群穿着民族服装的苗寨人吹吹打打的围了过来,将他拥上了舞台,绣球已被人拿走,他被推到了“新娘”面前。

  面前的“新娘”顶着半透明的绣花头巾,透过头巾可以看见头饰上垂下的如珠串般的小帘,仔细看这小帘是以苗银打造的小蝴蝶勾连成串。别人看不清她的脸,而她透过银帘和头巾却能看见外面,否则怎么扔绣球演节目?

  而游方不需要看清她的脸,扫一眼身形,认出这位“新娘”就是上午在码头前拦路敬酒的水印姑娘。此刻这位苗家姑娘双手捧着一件东西,让游方觉得头皮有点发麻,仍是满满一牛角散发着醇香的苗家自酿美酒。

  午饭前导游就介绍过下午的节目,这是一个与游客互动的项目,被绣球砸中的“新郎”要喝了“新娘”捧的酒,然后唱情歌打动姑娘的芳心,再跳踩脚舞求爱,最后背新娘绕台一周,表示婚礼正式完成。接下来苗哥苗妹们会邀请在场的游客一起跳踩脚舞与竹竿舞,节目的气氛将达到最高潮。

  所谓“背新娘”当然只是一种表演,不可能真的将新娘背回家,否则苗寨里有多少姑娘也不够人背的呀。

  有几位年轻姑娘就站在一旁轻轻跺着脚扭动腰肢,唱起了山歌,台下有人大声起哄叫游方喝酒,“帅哥”、“少侠”的叫个不停。这酒当然要干,不喝的话大家的节目都演不下去了,唉,今天真是钻进牛角尖了,又是一牛角的米酒!

  游方接过牛角一饮而尽,感觉此酒与上午在寨门外喝的不一样,应该蒸过,酒香更醇酒劲也更大。这一牛角可不少啊,俗话说最后一根稻草压死骆驼,游方上午喝了九牛角到现在酒劲还没过去呢,又给灌了这么多。

  他虽然没醉倒,但已经在极力运转神气内劲,可不能在这里失态,阳光下细密的汗珠渗出化成细微的蒸腾白汽,整个人甚至有点像刚出锅的人肉馒头,感觉不禁也有些晕晕忽忽。

  游方是第一次来当然不知道,平常演节目,“新娘”手里捧的只是浅浅一小碗度数很淡的米酒,因为不清楚被绣球砸中的客人酒量到底如何,万一醉倒了还怎么背新娘?可是今天水印姑娘却捧上满满一牛角自家酿的醇酒,用的还是上午盛酒的那支牛角,而旁边的苗寨人也在笑呵呵的看热闹。

  酒全喝了,水印一伸手把牛角拿了回去,只听台上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有人在台前举双手下压示意大家安静,因为下一个节目是游方唱情歌打动姑娘芳心。

  小游子可不会唱苗寨山歌,好在导游事先说过,不管能不能找准调,唱几句就行,实在不会的话就唱流行歌曲对付一下,只是要大声吼出来让大家都听见。

  游方倒没有吼,也没有唱家乡的戏,丹田发音将歌声传出,唱了一首民谣。这是他在宜宾时偶尔听见的,是一位来自宜宾的民谣歌手所唱,吟唱的却是云南丽江风情,歌名《束河》——蓝色的衣裳/倒影在水面上/她们摇着船/不知去何方……种下一朵花儿/鱼儿满池塘/小河旁那位姑娘/和我把歌儿唱……

  游方已微有些熏醉之意,调子也许记的不是很准,但这歌声悠扬,带着奇异沉浑的穿透力传遍整个山顶,大家一时都静静的听着不再说话。一曲歌罢芦笙响起,大家这才齐声鼓掌喝彩,旁边的姑娘们又开始跺脚慢舞,游方要和“新娘”跳踩脚舞了。

  随着乐曲声,水印轻轻摇扭腰姿,姿态说不出的勾魂,轻巧的垫了几步,抬脚就来踩游方的脚背。游方原地跳步一闪,给躲过去了。他虽有些酒意朦胧,但人还清醒身手一点都不弱,移步闪身之间灵活的就像一条游鱼。

  姑娘连踩了好几脚都没踩中,小游子今天也是借酒在舞台上耍开了,知道对方是个会家子,故意在台上过过招。两人这一番踩脚舞跳的可就精彩了,身形如蝴蝶穿花轻盈而生动,就在舞台中央盘旋点步,把台上台下的观众眼睛都看花了。

  游方却有点暗暗心惊,因为他看出这姑娘功夫的师承了!水印姑娘总也踩不着游方的脚,一着急,形意马踏连环的招数便使了出来,连勾带踩幅度很小,上半身一点动手的迹象都没有,脚下一飘一个侧移攻击就到了,看似漫不经心,却带着轻盈的劲力。

  拳脚功夫练到高深的境界,都会带有自身独创的特色,这种形意马踏可是刘黎所独创,游方曾在郴州领教过,老头当时突然起脚跺他,游方闪的非常狼狈。据说这是老头当年在战场上拼刺刀时演创的脚法,这姑娘的功夫,绝对是师父刘老头教的!

  要是刘黎亲自施展,台上这么小的地方、这么多个来回,游方又不能还手,恐怕早就给跺趴下了。但是水印姑娘只是踩脚而已,又不能掀开头巾真的过招,比起身形步法可不如带醉的小游子,好半天也没踩中。

  最后她有些着急了,轻声喝了一句:“你欺负人!那么多人看着呢,叫我怎么演节目?”

  游方自从一上岸就被她耍,心里已然猜到十有八九是老头授意这位水印姑娘干的,此刻他也耍的差不多了,突然一定身,水印一脚就踩中了他的脚背。

  由于他定住的太突然,水印还是形意马踏的招数,虽然不是真的格斗发力,但这一脚也够重的,假如换个人还不得被跺成扁平足啊?她发出一声低微的轻呼,空中收劲尽量轻踩,但跺得还是有些重了,踩中时却感觉游方的脚背上有劲力一弹,震得她的脚心有几分酸麻。

  “对不起,硌着你的脚了!”游方小声的笑道,同时抬脚轻轻的点在水印的右脚背上,踩脚舞的仪式完成。气氛一时热烈无比,台下观众纷纷鼓掌大喊:“掀盖头,掀盖头!”

  游方笑呵呵的掀开了水印姑娘的头巾,而水印自己伸手挑开了眼前的蝴蝶串银帘。这舞台没有幕布和灯光,就在山水间阳光下天然的美景环抱中,眼前的姑娘看着他在笑,这笑容很是顽皮还有些肆无忌惮。

  “背新娘,背新娘!”台下的观众又在大声起哄。

  游方在心中暗道,但愿老头子别教水印姑娘什么千斤坠一类的功夫!还好,她的身体很柔软轻盈,背起来感觉形容不出的舒服,绕着舞台走了一圈,“背新娘”的节目终于演完了。乐曲声又响起,寨民们拿来了不少长竹竿,台上台下都是舞台,拉着游客一起下场跳舞,气氛达到最热烈的高潮。

  趁着热闹,小游子却悄悄的溜了,离开山顶溜进了苗寨里靠近深山的位置,打开了手里的一张小纸条,那是刚才背新娘时水印姑娘悄悄塞进他手心的。上面画着苗寨的示意图,有一个院子画的很夸张,比例显得很大,院中坐着一个人,额头上画了三道杠。

  游方看见这张图就想笑,水印姑娘显然是想告诉他刘黎就在这个院子里等着,额头上那三道杠表示皱纹,暗示老人家的意思,可是中间再加一竖的话,就成老虎头上的“王”字了,挺搞笑的。翻到纸条的背面,还写了一个手机号码,也不知道是谁的手机。

  游方按图索骥找到了这座院子,院内是一座二层小木屋,看上去有些年头了,院墙上方还能看见一颗郁郁葱葱的老树。游方敲了敲院门,就听见师父的声音说道:“进来吧,等你半天了!”

  推门正看见老头笑呵呵的坐在树下,对面还放了一张小椅子,旁边有个小板凳,凳子上放着茶壶和杯子。游方赶紧上前给师父下拜,然后提起茶壶给师父倒了一杯茶,这才坐下问道:“师父,见您老人家一面真不容易!您竟然猫这儿来了,这是水印姑娘家吗?”

  刘黎摇头道:“不是,这就是我在寨中的院子,几十年前盖的,你要是去柳州查我的底细,我姓水名峰,户籍就是从这勾滩苗寨迁到柳州市的,当年属于农转非。我每年都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只是最近少了。”

  游方一竖大拇指道:“您老人家这假证办的,水也太深了!”

  老头看着他似笑非笑:“别扯我,小游子呀,你怎么满头汗?”

  游方伸手擦了擦汗道:“天热,酒也喝多了。”

  刘黎:“我听说你在码头上连饮九牛进寨,很有我当年的风采啊!可是这酒量,比我年轻时可差了些,才这点酒,不至于这么出洋相吧?”

  游方:“您老人家也有过这经历?”

  刘黎点了点头:“当初我到这苗寨来,进寨之前被水印她娘拦路敬酒,干了她手里的牛角,结果连饮九牛,寨子里的人都夹道鼓掌呢。”

  游方愣了愣:“水印她娘拦路敬酒?那也不能是很久以前啊,您老年轻的时候,当时到底多大岁数啊?”

  刘黎挠了挠后脑勺道:“也就八十多岁吧。”

  游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正准备喝,手一抖差点没洒了,笑着道:“可真年轻啊,好酒量!师父,您老当年怎么会到这里来?又怎么会在这里有一座院子?”

  刘黎:“我是游山玩水偶尔进了这座苗寨,当时这里正闹瘟疫,我考察了周边,是因为那一年天时气候异常,周围山川草木有反常的瘴气生成,所以帮着水印她娘一起采药给寨民治病,并且施法除瘴。后来就在这里待了一阵子,大家帮我盖了这座院子,再后来政府人口普查进了寨子,我就谎称山中野民,也混了一张户口。”

  游方眯了眯眼睛道:“您老在这里姓水,在寨外拦我路的那位姑娘叫水印,你和水印姑娘的娘关系很好,那么……”

  话还没说完老头伸手就敲他的脑门:“你胡说些什么!我和水印她娘没有那种关系,我一八、九十岁的老头子,当时人家才是十几岁的姑娘,我又是在江湖漂泊途中,传承未定一生大愿未成,还有那么多凶险未知,怎么可能……”

  说到这里他觉得不对突然打住不说了,只见游方嬉皮笑脸道:“师父没必要解释,我可什么都没说,您老人家自己想哪儿去了?”

  老头瞪了他一眼,话锋一转道:“我当年进苗寨,水印她娘只拦了我一道酒,而你今天进寨的时候,水印姑娘可是追着你一个人连拦了九关啊,那酒好喝吗?”

  游方咳嗽一声道:“师父还提这个,不都是您安排的?”

  刘黎的神情有点古怪:“我是让水印姑娘在码头前拦住你,但我没让她连拦九关啊,只要你喝了一牛角,后面的牛角不论是谁递上来的,按规矩你都得喝了,没想到她一个人追着灌你。你可知道在苗寨的老规矩中,假如姑娘追着一个小伙灌酒,就表示对他有意思,而小伙把酒都喝了,就表示接受。……咦,徒儿呀,在树荫下面好端端的,你怎么又出汗了?”

  游方又擦了擦额头的汗:“不好意思,酒量确实不如您老人家那么年轻的时候,酒劲又上来了。我确实不知道这些苗寨当年的老规矩,咱就别提这些了。……你老人家刚才又作弄我,故意让水印姑娘拿绣球砸我,我在台上跳踩脚舞的时候可认出来了,她的功夫是您老教的,对吧?您老早就收了一个好徒弟,为何不告诉我?”

  第二百六十八章 隐忍

  刘黎叹了一口气:“说起来,水印并非是我的传人,我只是教了她一些功夫,在这深山之中行走也轻便些,还能强身健体滋养形神,不是你说过的吗,习武的目的是为了享受生活,我教她武功,目的也无非如此。”

  游方不解道:“教就教呗,您老叹啥气啊?嫌她功夫练的不精吗?这么年轻的女孩家,身手已经相当不错了!若是滋养形神的话,修炼风门秘术更佳,只要达到移转灵枢之境,自可全形而延年,您没有教她秘法吗?”

  刘黎:“秘法也教了,没那么多旁枝末节,只是养炼神识之道,但她现在还没有移转灵枢的火候。其实所谓秘法,天下并不仅止风门有传承,苗人也有秘法,她的母亲就是一位懂秘术的巫师,她也会。”

  游方:“巫师?听您刚才说的话,我还以为水印姑娘的娘是一位郎中。”

  刘黎:“过去苗寨中的巫师也是郎中,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只是她所习的世代相传秘术若无相当福报容易伤及己身,影响寿数啊!想当年她习术已深中年夭折,我也无可奈何,但总不能看着水印重蹈覆辙,所以教她内家功夫还有秘法中神识养炼之道,希望她能强身健体,早日可借天地灵枢滋养形神。”

  游方:“原来如此,那水印姑娘家传的是什么秘术?”

  刘黎不紧不慢的答道:“蛊术!”

  游方怔了怔:“听着怪吓人的,是传说中养毒虫的那种吗?”

  刘黎笑了:“传闻殊不可信,这种蛊术也就是一种秘法,用蛊而已。其实真要说起来,你也是用蛊高手啊,而这次栽在你手底下的安佐杰也是一位蛊术高手,就看你怎么理解了。至于水印姑娘的蛊术,说是说不清的,领教了才知道,不过她不会用来对付你,人家的家传隐秘,你也最好少打听!”

  游方一耸肩:“我没打听啊,都是师父你主动说的,我不问了还不行吗?”

  刘黎一偏脑袋:“你是我徒弟,水印姑娘的功夫是我教的,算是你半个师妹吧,你这做师兄的大老远来了,还喝了人家那么多酒,总不能空着手连份见面礼都没有吧?”

  老头主动伸手,替水印向游方要东西。游方把背包拿到了身前,掏出了七枚钨光石与一枚七曜石,皆是灵性洗炼精纯的秘法晶石,属于缘法难求之物,原本是向影华在松鹤谷答谢他的东西,后来在白云山炼剑无意中将之洗炼精纯。这八枚晶石有各种用处,还可以布成璇玑星辰大阵,在江湖风门各派人眼中绝对都是宝贝。

  刘黎的眼神亮了亮,却摇头道:“如此贵重之物,师父一句话你就掏出来了,不简单!但水印也不习阵法,晶石在她手中发挥不了最大作用,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换个东西。”

  老头还挺挑剔,游方无奈,将自己以神识炼化多日的那枚铁狮子拿了出来,放在了板凳上。刘黎笑了,却仍然摇头道:“不错的东西,虽然来历寻常,你所用的功夫却不简单,假如修习定山地气秘法的话,一定会爱不释手的。但水印又不是卧牛派弟子,送一个女孩子家这种东西,不合适不合适。”

  游方的表情有点苦,伸手从背包里取出罗盘看了一眼自言自语道:“这个肯定也不合适,水印姑娘又不是风水师。”然后又拿出来一块带有机玻璃罩的东西,还有另一个很精巧的木匣,将这两样都放在了师父身前,打开木匣问道:“弟子随身带的东西不多,恐怕就只有这两件能送人了,您老自己挑吧。”他身上还剩的东西就有秦渔和画卷了,当然不能送人。

  有机玻璃罩中装的是他从海南带回来的龙涎香,老头看了一眼就摇头道:“这东西臭烘烘的,还得以神识之力慢慢炼化,不合适不合适,哪有直接送人的道理?”然后又低头看着那个木匣,咦了一声道:“小游子,你干嘛带着这样一双筷子,用来吃面吗?”

  游方哭笑不得:“师父,您老什么眼神?这明明是女人用的长簪,多漂亮啊!”

  刘黎一撇嘴,拿起一根簪子道:“这么合适的东西,你怎么不早拿出来?我只是奇怪,你一个大男人出门,身上怎么带着这种女人用的东西,还这么精雅!”

  刘黎手中的簪子有七寸长,约筷子粗细,通体透碧毫无瑕疵,是整支翡翠雕成,一端尖锐细长延展,造型如一朵被风吹开的云,又像极了飞起的浪,其雕饰的纹路就是水云纹,另一端似是卷起的云或浪花造型。

  这东西是离开杭州之前,新任九星派掌门一情居士送给他的,一看就知是价值不菲之物,出自那样一位清雅的女子之手,能不漂亮吗?一情居士干嘛要送游方女人用的簪子?应该是见游方携向影华与苍岚同游,假他之手送给这两位姑娘的。

  但是向影华与苍岚挽发时都不插长簪,而且游方觉得这东西如果送给苍岚有点别扭还容易引起误会,向影华又不是很喜欢的样子,于是就自己暂时留着了。此物不仅是珍贵精雅的翡翠玉器,而且物性玄妙,经过神识养炼有独特的灵性,可以做为秘法器物,格斗时还可以突然拔下来当分水刺用,既好看又实用。

  游方这次带在身边主要是为了研究,想琢磨一情居士是怎么炼化的器物,一般的玉匠雕工做不出来此物的纹饰和造形,这是家传册门的习惯。

  “九星派楚芙姑娘送的东西,我觉得好看想研究研究,就带在身上了,如果您老觉得满意,那我就拿这一对翡翠簪当见面礼好了。”游方很大方的答道。

  刘黎笑了:“一对?这种东西就是要送人,也是一对当中送一支,那才叫心意,你就送这个吧,一支就行。”

  游方点头答应:“我回头见到水印姑娘,送她一支,按您老的吩咐。”

  刘黎又摇头了:“不用特意去找她,如果你走的时候她来送你,也送你东西的话,你就用这个回赠吧,师父先验一遍,是怕你到时候没准备。”

  游方:“您老人家心还挺细!好不容易找到您,该谈正经事了,这把杨公量天尺,弟子拿着十分之烫手啊,还是赶紧还给您!”

  刘黎接过量天尺,看着他又问道:“你就还我这个吗?没有别的东西让为师过目?”

  游方笑道:“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师父您,您交待的三项师命,弟子已完成一件,这是三两阴界土。”他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香柏木小棺材放到了小板凳上。

  刘黎抡起量天尺迎头便砸,口中骂道:“来见我这个老头子,居然送口棺材,嫌我是老不死吗?”

  游方早有准备,从椅子上蹦起来闪身躲过,在一旁叫道:“师父息怒,莫把量天尺打坏了!这棺材是给安佐杰与唐朝尚准备的,里面装着您老人家的吩咐。”

  刘黎收起量天尺一翻白眼:“我还真舍不得用量天尺打人呢!算你小子做的不错,收起来吧,我知道你完成师命就行,这阴界土大有用处,想必你也都清楚了,师父没有白白让你这么做吧?”

  游方下拜行礼道:“您老人家用心良苦,弟子深为感激,这阴界土岂止大有用处,收集的过程也是人生很多收获啊!幸未辱师命。”

  刘黎很满意的点了点头:“嗯,很好,比我预料的要快得多,你小子的运气真不错!搞定寻峦派火候已成,你只需明年正月出面即可,但是养炼秦渔终究凭不了江湖手段。你的手段之老道已不亚于我当年,但修为毕竟不足。虽不能仅凭秘法立足江湖,可秘法修为不能傲视当世,也不可能成就一代地气宗师。小游子,接下来你该隐忍一段时间了,至少在寻峦派宗门聚会之前,为师建议你不要再露面出风头了。”

  ……

  师徒两人在勾滩苗寨中谈话时,远在太平洋彼岸的美国某地,也有另一对师徒在长谈。他们坐在公园边的长椅上,面前是水坝拦河形成的湖泊,羽色艳丽的水鸟悠闲的在湖面上游来游去,不时潜入水下又飞起。

  唐朝尚看着湖面上的水鸟,眼神却像在凝望很远的地方,缓缓的说道:“安佐杰的手段毕竟不如梅兰德,玲珑山一战,心机用尽却败给了他。他是按我的吩咐去做的,我也不便训斥,但牺牲了那么多高手,却没有完全铲除九星派,还是太嫩了啊!”

  吴玉翀在一旁皱眉道:“师父,您让安师兄这么做,对无冲派并无好处啊,也许报仇可以用更好的方法。”

  唐朝尚摇头道:“这就是我心目中最好的方法,本可以很成功的彻底灭了九星派!只是安佐杰没有办到而已。他想利用梅兰德,却被那梅兰德当成了梯子,踩着他成就江湖地位。

  若不知隐忍之道,继续这样下去,他简直就成了送梯子的,那梅兰德会越踩越高。没有他做的这些事,梅兰德会有如今的声望人脉吗?接连设局对敌,却让对方名利双收,事情做成这样,该好好反省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慢说流水无痕

  吴玉翀有些不解的问道:“隐忍之道?该怎样隐忍?”

  唐朝尚解释道:“这世上不可能有人一出道就是高手,说自古雄才多磨难也罢,吃一堑长一智也好,总之不栽跟头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心高气傲风光惯了的人,遇到这种挫折就两说了。如果气急败坏连出昏招企图翻盘,在那种对手面前就离死不远了,我听说梅兰德招集风门五派共悬花红,要我和安佐杰的人头,真以为是抬举他吗?”

  吴玉翀眨了眨眼睛道:“那安师兄应该怎么办才最有利?”

  唐朝尚冷哼一声:“锋芒过露却被崩了刀口,再挥刀就得折了,他如果聪明的话,就应该学会韬光养晦,暂时隐忍勿动等待风平浪静,蓄积力量瞅准机会暗中发动必中一击,现在只要一露头就是死路!他如果学会这么做了,也就意味着成熟了,没有白白经历风霜,那样的安佐杰才真正可怕。”

  吴玉翀:“可怕?”

  唐朝尚:“是啊,一条毒蛇看着虽然吓人,但其实并不可怕,谁都知道它危险,到处乱蹿怎会不被人打死?而幻化成美女的毒蛇才是真正的危险。我倒是希望安佐杰真正变得可怕,才能对付风门各派那些老江湖,他如今借口无高手可用,将总部这边的心腹手下调往中国境内,我就随他调。他若隐忍善用,我倒真正佩服他,一个美国人能学会这些并不容易。”

  吴玉翀轻轻说了一句:“师父,您没拿我当美国人吗?”

  唐朝尚转身看着她道:“我和你朝和师父都对你寄予厚望,所区别的是,大哥一心想发展的是我们经营的这个组织,而我今生大愿是报了当年之仇,但有一点是共同的,无冲派的传承一定要交给可信之人,就是你。我发现你从中国回来之后人变了很多,看样子你也长大了,你虽然是在此地土生土长,但是与安佐杰完全不一样,毕竟根基不同,你很容易就能理解的道理,在他看来却很难。”

  吴玉翀低下了头,轻轻用一只脚的脚尖踢着另一只脚的脚后跟道:“我明天就要动身去中国了,师父还有什么话要吩咐吗?”

  唐朝尚道:“还是两个字——隐忍!你不要暴露自己,就跟随在梅兰德的身边,如今他的江湖声望更隆,在杭州曾暂掌杨公量天尺,有很多人恐怕早就怀疑他就是地师传人,你只有留在他身边给人留下很亲密的印像,将来以地师传人的身份出现才不会显得太突兀引人起疑。记住,不论是安佐杰甚至是师父我,都可以出手也都可以牺牲,但你不能。”

  吴玉翀有些惊讶的抬头:“师父,您说什么?您可以牺牲,您要亲自出手?”

  唐朝尚有些遗憾的点了点头:“刘黎已经老了,而大哥死后我也自觉暮气沉沉,此生大愿怎能假手于人,刘黎是我的,我要亲手了结他,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这代价甚至包括我自己,只将无冲派的一脉传承托付给你。”

  吴玉翀抓住唐朝尚的袖子道:“朝和师父已经不在了,您又何必不好好保重自己呢?有些事交给弟子和那些手下去办就可以。我会去找到梅兰德,并尽量与他接近,给他留下好感,但是这样做真的就能不引起风门各派的疑心?假如将来以下一代地师身份出现的人不是梅兰德而是我的话。”

  唐朝尚看着吴玉翀目光中有少见的慈爱之色,也有些许无奈:“江湖上的事虚虚实实,就算在意料之外也只需在情理之中,这没什么,只要你能办到就行。那梅兰德如今风头正劲,但已是锋芒过露,小小年纪还要四处摆前辈高人的架子显扬各派恩人的身份,对他反倒不是好事,他若聪明的话也该当隐忍,正是你接近他的时机。”

  ……

  在勾滩苗寨之中,刘黎正劝徒弟这一段时间莫要在江湖上太张扬,问游方道:“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若没有别的事,干脆就在这苗寨中隐居一段时间,此地正是习练移转灵枢的好地方,也适合滋养形神。”

  游方有些为难的答道:“弟子还有很多事呢,就算不在江湖上抛头露面,还得复习功课准备拿学位,也就剩几个月时间了,家里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来拜见您老人家之后就得赶紧回广州。我又不是脑门上刻着地气宗师传人几个字,就什么俗务都没有了,在世间该做什么还得做呀。”

  刘黎瞪了他一眼,这回却没伸手敲他,又问道:“那你什么时候走?”

  游方:“如果师父不嫌我烦的话,我当然先在柳州陪您老人家几天,等您诸事吩咐妥当之后再走。”

  刘黎哼了一声:“我是问你什么时候离开苗寨!”

  游方笑了:“我是随旅行团来的,当然要随旅行团走,今天就得离开苗寨,等回到柳州再见您。您也是随老干部旅行团来的,待会儿也得跟团离开吧?”

  刘黎意味深长道:“你可真是守纪律的好孩子,我还打算假如你想脱团我也脱团,但你决定今天就走的话,恐怕就错过行歌坐夜了。”

  游方:“啥叫行歌坐夜?”

  刘黎:“苗寨的老规矩,晚上在山林里唱山歌,姑娘小伙的事,你不明白吗?”

  游方赶紧道:“弟子真不会唱山歌,您老也没教过呀,还是今天就走吧。”

  刘黎微有些不悦道:“既然你走的话,那我也走,柳州再见。”

  游方见师父不高兴了,一时没敢再吱声,恰在此时电话响了,居然是老头衣兜里传来的彩铃。刘黎接过电话脸上的表情立刻就变了,笑容与语气都很柔和:“哎呀,小苗啊,你找我吗?”

  游方耳朵尖,能听见电话里是个很甜、很悦耳、很柔美的女声:“老疯子,大家都在跳竹竿舞玩的开心呢,我怎么到处找不到你?”

  刘黎:“噢,我到寨子旁边看风景了。”

  电话那边道:“风景好看吗?一起看好不,我去找你。”

  刘黎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时间不早了,待会儿就要集合回去了,你还要照看那些老头老太呢。”

  “哎呀,是不早了!那你也早点回来呀。”

  刘黎:“放心吧,我不会走丢的,一会儿在码头上等你们一起上船。”

  等刘黎挂了电话之后,却发现徒弟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似乎在偷笑,他板着脸道:“臭小子,为何这样看着为师?瞅你的样子,怎么就像谁家小公鸡偷吃了黄鼠狼?”

  游方一咧嘴终于笑了:“谁呀,那么大胆子,胆敢叫您老人家老疯子?对您老不敬是弟子之辱,我得去找她算帐!”

  刘黎:“你瞎咋呼什么?那是老年大学的工作人员,这次陪着老干部一起出来的领队,我在柳州姓水名峰,她不叫我老水叫我老峰子,是山峰的峰,昵称!”

  游方嘿嘿笑道:“我听你叫她小苗,是老年大学的老师吗?”

  刘黎:“不是老师,她在老年大学坐办公室,管理老干部的,工作很轻闲算是组织上的照顾。”

  这个“小苗”游方还真有印象,刚才在山顶上他就仔细观察过老干部旅行团的所有人,领队应该是老年大学的工作人员,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少妇,人长的非常甜美,有一种柔中带刚的气质,说话的声音带着客家口音非常好听,那些老头老太们都叫她小苗。

  “组织上照顾,为什么呀?”游方有些不解的问道。

  刘黎叹了一口气:“她丈夫是缉毒警,两年前执行任务时牺牲了,后来我查过,凶手就是姜虎。我上次去重庆主要是为了找你,顺便也想手刃姜虎帮她报了仇,结果真没白收你这个徒弟呀,你已经把人给宰了,我替小苗谢谢你!”

  游方歪着脑袋仔细瞅着刘黎道:“师父,弟子也泡过妞,有经验,我看你刚才打电话的神情语气,很有些不对劲啊。”

  刘黎面色一沉道:“你这孩子,乱开什么玩笑,又不是不知道我多大岁数?”

  游方故作认真道:“我不管您有多大岁数,就想问您老一句实话,您现在的户口上也就是小苗能看见的岁数,写的是多大呀?一定要说实话,反正我也能查出来。”

  刘黎竟然有点不好意思的答道:“想当初我农转非,把户口从勾滩苗寨迁到柳州的时候,又把年龄给改小了一点,到现在是五十六岁。上老年大学的时候,人家说我年龄没到不让进,还是找人托关系送礼才搞定的。”

  游方笑了半天才赞道:“真有您的,将岁数瞒了整整一甲子!不过我看您老人家的精气神,也就是四十出头吧。”

  刘黎一翻白眼:“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游方:“一点都不夸张,看看您老今天的打扮,忒年轻了!”

  刘黎今天的打扮确实挺年轻的,一顶旅行社的小红帽罩住了花白的头发,脸色白里透红保养的极好,也只有游方这种眼力才能勉强看出他印堂中有一丝暗纹。身上穿着休闲T恤,还是半紧身的,身材很匀称既不消瘦也未发福,再看双手一点也不显苍老,连指甲都是粉红色的。

  刘黎也嘿嘿笑了:“你小子夸人别夸的太狠,否则就显得假,话说夹生了。”

  游方拍马屁不嫌肉麻,接着说道:“不假不假,真不是夸你,也不想想您老是谁?我可是听影华说过,秘法不仅可以滋养形容,若达到神念合形之境可百岁不衰,再享常人一世之寿。说您老四十出头都委屈了,随便找个十八、九岁的小伙,能在您手底下过一招半式吗?”

  刘黎有些感慨的一搓双手:“话虽这么说,我五十岁前秘法修为高超足以傲视江湖,离那传说中的神念合形之境只有一线之隔,只可惜身心皆创功力大损,这等机缘此世难求了。……唉,只怕我等不了太长时间,所以希望你尽快能完成师命,对你逼的有些紧了。”

  游方安慰道:“机缘难求未必一定不可求,来日等我正式继承您的衣钵,您也就可以颐养天年,在这天地灵机中忘形而滋养生息,说不定老来之后却机缘将至。”

  刘黎抬头望天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哦,是吗?那我谢你吉言了!其实我老人家这一辈子早就够本了,你不用安慰我。……大热天的喝了那么多酒出了这么多汗,你也喝茶吧,拿这茶堵你那张八卦的嘴。”

  游方给自己倒茶喝,见话题有些伤感,于是岔开了又问道:“师父,您老人家在老年大学上的是哪个班啊,学什么专业?”

  刘黎顾左右而言他:“我混进老年大学的时间有点晚,各个班名都报满了,什么书法呀篆刻呀都没报上。”

  游方追问道:“没报上的您说什么,您现在究竟在哪个小班上课呢?”

  老头的神情竟有些扭捏,小声答了三个字:“电子琴。”

  游方刚含了一口茶,终于没忍住一口全喷了出来,咳嗽着笑道:“电子琴?您老太考验我的想像力了,真是又年轻又时髦啊!您咋不学古筝或琵琶呢,钢琴小提琴也可以啊。”

  老头一撇嘴:“你说的那些,我无一不精,真以为一百多岁白活了?可是老年大学没有啊,当时只剩下电子琴班人还没报满,我也只能学这个了。……没事弹弹电子琴又怎么了?难道在你眼中我老人家就应该在天桥底下拉二胡,怀里揣着十几本秘籍扮演隐世高人吗?”

  游方打趣道:“您老不是上大学去了,我深刻的认识到,您之所以混进老年大学,就是冲着小苗去的。”

  老头站了起来,看上去很生气的说道:“不和你这孩子乱扯,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我这个老不正经教出你这个小不正经!……走了,我们团待会儿就要集合回城了,我去码头上等他们,你也跟我来,在这里还有几句话要交待。”

  游方跟着刘黎出了院子,穿过勾滩苗寨走向贝江码头,路上碰见的苗寨老乡都非常尊敬的冲刘黎点头,看见游方跟在老头后面,也都很和善的冲他笑。来到江边码头上站着,清凉的江风吹来,四面有风拂竹林之声如含韵之歌,老头说有话要交待,却站在那里半天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江水流过。

  “师父,您老还有什么话要说?”游方在一旁小声的提醒道。

  刘黎微微一皱眉:“水印那丫头怎么还没追过来?……呃,她来了,你的见面礼准备好。”

  游方回头望去,水印姑娘从长阶上一路小碎步蹦蹦跳跳的跑了下来,脸色红扑扑的,来到近前冲刘黎道:“水峰大爷,您这就走了?”

  刘黎笑呵呵的答道:“我是跟团来的,当然要跟团回去,假如路上丢了,领队也不好交待,回去办点事,有空再回来看你,你有空进城的话也别忘了看看我老人家。……咳咳,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小游子说呀,大老远来一趟,不能让人家空手回去。”

  这老头两边攒动,又替游方向水印要见面礼,水印微有些失望的撅着嘴道:“哥哥,你今天也要走吗?”

  游方笑道:“是啊,我只是行游的过客而已,跟着旅游团来的当然要跟着旅游团走,等有机会再到柳州,再来看你和水峰大爷。”

  水印抿了抿嘴唇道:“那好,你可别忘了,一路顺风,这个送给你。”

  她递过来一支牛角,打磨的很精致,应该用过很长时间了,表面被手握的非常莹润,牛角中央还镶着两个银圈,银圈之间有一个小小的提钮把手,可以穿丝绳挂在墙上,就是今天拦路敬酒以及在舞台上捧酒用的那支牛角。

  游方接过牛角收起,双手捧出一支翡翠长簪道:“我也和水峰大爷学过功夫,应该叫你一声师妹吧,水印妹妹,这个送给你。”

  水印接过长簪握在手中道:“好漂亮啊,我明天梳个新发型好插簪子。”然后又抬头道:“水峰大爷,你好偏心,哥哥的功夫也是你教的,可比我厉害多了!”

  老头在一旁呵呵笑:“这可不是我偏心,你好好学好好练,将来说不定比他更厉害,还怕收拾不了他?”

  水印也笑了,然后看着游方道:“哥哥,你就要走了,还会回来吗?”

  老头在一旁咳嗽,游方低头答道:“刚才不是说过了吗,等有空的时候我会回来的,水峰大爷还在这里呢。也祝你开开心心,每天唱唱山歌练练功夫,日子过的舒舒服服。”

  水印有些不舍的追问了一句:“哥哥,你还有什么话要问我吗?”

  问她?游方还真没什么好问的,又不想让她失望,想了想才说道:“你叫水印?这名字很别致,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水印望向对岸的山与山下的贝江流水答道:“水至柔,却蕴骨。水骨无痕,却致山川河谷。所经之处,高纵万壑,是为水印。”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游方闻言却怔住了,心中莫名有难以形容的感触就似顿悟一般,从南海行游至今领略水意灵枢,最终却仿佛被这一言点化。慢说流水无痕,天地山川中那万千谷壑,便是心盘中的水印,他站在江边一时恍然出神。

  第二百七十章 惊

  顿悟何如?对于小游子而言是厚积而薄发!游走天下山川,自苍茫南海至秀丽青湖,玲珑山一番血色杀伐,湮灭入梅花竹叶,苗乡风情万种,皆印入这贝江画卷。无形中似携非携、化入意境自如心念转动,若无这番历练之功,也无今日风中闻声而悟。

  元神中传来剑鸣清啸,似荡漾在清江群峰之间,也荡漾在所携的画卷之中。

  水印莫名觉得眼前的游方身影一阵模糊,似乎很清晰似乎又看不见,他仿佛是一座山,这四面群峰灵枢荟萃难以形容的一座山,他又似一江秋水,天下流水含情之至印而无痕的流水。再仔细看,还是那位在寨前与台上喝了她牛角里所有的酒的那位哥哥。

  她见游方出神而若含神,神采妙不可言,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或者说对了什么,正欲开口叫他,刘黎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作声,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徒弟,眼中神色复杂似感慨又似欣慰还有几分忧虑。

  绵绵若存、含神若无、携境无形、化境自如,突破移转灵枢之境的层层秘法修为次第,游方已悟至尽头。至于化神识为神念,运转灵枢如有实形之功,就不能仅凭神念精微而取巧,必须功力具足,一般高手到了这种时候,往往都会择地闭关。

  小游子可没空闭关炼功,老头子想留他在苗寨隐居一段时间也没留住,只能让他于江湖中隐忍莫再锋芒过露。

  “水印妹妹,多谢你的点化,闻卿一语,不枉我行万里来此!”当游方终于回过神来,转身向水印躬身长揖行礼。

  水印一闪身把他的胳膊托住了,有些羞怯不安的问道:“哥哥怎么了?我没念过什么书,难道说错话了?”

  游方诧异道:“你没念过什么书?方才如此意境悠远之谈,如万里长卷点睛之辞,真让我很意外啊。”

  水印低下头撅了撅嘴道:“我只读了九年书,初中毕业就没上学了,小时候性子野就好玩,在这山里面也不讲究那些。刚才话中的道理,都是水峰大爷教我的,如今才后悔读书太少。”

  游方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没关系,你还年轻的很呐,我的学历也比你高不了多少,等有机会的走出大山,咱想上清华就上清华,想上北大就上北大,哈佛、剑桥啥的也行。”

  刘黎嘿嘿直乐道:“水印啊,他还真不是吹牛!”然后又冲游方道:“小游子,你说话可要算数呀,别忘了这是在我老人家面前!”

  水印抬头笑了,这笑容很是开心灿烂:“哥哥,我信你,就在这苗寨里等着。”然后一转身沿着石阶跑回了寨中。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远方的苗家木楼中,游方转身问道:“师父,水印姑娘真的没读过太多书吗?”

  刘黎点头道:“当然是真的,这丫头不会骗人,有时间的话你不妨教她读书,琴棋书画啥的也行啊,我可听说你最近很用功,想混进知识分子队伍了。”

  游方:“您都混进老干部队伍了,我凭啥就不能当知识分子?但您要我教水印姑娘读书,又收我为弟子继承一代地师衣钵,江湖漂泊,我哪有时间?”

  刘黎:“我又没说现在,地气宗师又不总是身处江湖凶杀,要不然这些年我的日子咋过呀?等诸事安定,你总得有休养生息之处。告诉你,这苗寨中的木楼我本打算留给你的,此地适合隐居休养,最近几年开发旅游虽然人来人往有点闹得慌,但仍是很好的闲居之所,而且江湖上没人会想到。”

  游方哭笑不得的反问:“这苗寨里的木楼也是留给我的?您不是在白云山送了我一座山庄,我还没有来得及感谢呢,您老到底还有多少埋伏?”

  刘黎:“那座山庄只是送给你的产业,手头没点零花很多事情不好办,反正我知道也有人帮你打理经营,那种地方,你自己能住的惯吗?”

  游方一耸肩笑道:“当然能住的惯了,还挺舒服呢!我打算等将来有了钱,就自己搬山庄里去住,大隐隐于市,出门就能逛超市。”

  刘黎让他给气乐了:“这么个隐于市啊?那你住超市里得了!”

  游方顶嘴道:“师父您老人家不是也隐于柳州市吗?地方选的真不错,没事还能到苗寨里享受风光,您老的寿数还长着呢,这么好的地方别着急留给弟子,有机会与小苗一起来度度假也好啊。既然您在柳州这么清闲,为啥不亲自教水印姑娘多读书呢?”

  刘黎瞪眼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教啊,能教的我都教,但是我老人家也忙啊,什么时候等你正式接过量天尺为下一代地师,如果我还活着,才可能真正享受清闲。所以,这一切还得看你出不出息。”

  话说了半天又绕回到这个绕不过去的关节,游方突然抬头望向山寨道:“师父,您该走了,那位苗,苗,苗翠花已经带人下来了。”

  老头踹了他一脚:“喵什么喵,学猫叫呢?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撕你的嘴,她叫苗言言,以后万一见面打交道,你可得给我放规矩尊重点!”

  游方闪身点头道:“那是应当的,我也就在您老面前开句玩笑而已,没想到您还真挺在意的,那就不开玩笑了!……上船之前,还有什么话要吩咐?”

  刘黎正色道:“有一句话你要给我记好了,你在江湖上那些事我老人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绝对不许欺负水印姑娘!”

  游方微微一怔:“我欺负她?这怎么可能,绝对不会。”

  刘黎:“你记住了就好,我上船了,明天柳州再见。”

  游方从兜里掏出来一张纸片道:“等等,这上面是您在柳州的电话号码吗?”

  刘黎看了一眼就笑了:“这是水印的电话,连手机带号码都是我送的,没想到她已经给你留了。”

  游方揣起纸条打岔道:“师父要我去柳州找您,总得留个地址吧。”

  刘黎一摆手:“打电话问水印,她认识我家!”然后甩开游方迎向长阶上走下来的老干部旅行团。那边集合点名,鱼贯登船而去,游方又掏出纸条看了一眼,微微叹了一口气,上山找自己的旅行团集合去了。

  ……

  刘黎在柳州的住所很大,在单元楼的三楼,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是三、四楼的跃层,楼上楼下都有客用洗手间,主卧室还带着专用洗浴间。一层是餐厅与客厅,还有一间给保姆准备的卧室,二层有一间主卧、一间客卧、一间书房、一间琴房,楼梯口的二层玄关处还布置成一间小巧的会客厅。

  一看这房子就知道是在未竣工之前就买下来了,特地让开发商按要求设计成三、四楼连通的跃层,不张扬显眼,却是隐藏在这一处环境幽静的小区内的豪宅。游方第二天晚上到了老头家,楼上楼下看了一圈,咂着嘴道:“师父,您老人家一个人住这么大房子,挺懂享受嘛?”

  刘黎笑了:“你这没见识的土包子,我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家里的园子比这个小区还大。这个地方也就是环境不错而已,而且不会让人太吃惊。”

  游方咋舌道:“太腐败了!真是万恶的旧社会啊。”

  刘黎白了他一眼:“你的评价倒也不错,但如今世上又如何?不说当年了,我年轻时确实纨绔无行,幸亏遇到了一位好师父。但到了今日回首也没什么话好说了,像你我这种人都不会很挑剔,露宿荒山野岭也是习以为常,但日常起居何必委屈自己?身为地气宗师难道不能让自己过的舒服点?我这一生所作所为,想享受什么都能当得起,谁不服的话,爱找谁说理就找谁去!”

  游方赶紧点头道:“那是当然,以您老人家这半生所为,裘马美人有何不可拥享?谁爱不服就不服去,我倒觉得您在柳州住这种地方,有点委屈了。”

  刘黎有些想笑:“小游子呀,如今我也不瞒你,将来要留给你的东西恐怕要超出你的想像,不论是财是物。但懂风水之人应该清楚,再大的房子,卧室也不能大,假如房子小了,院子也不能大……”

  游方立刻接话道:“假如人丁少了,房子也不能大,否则人气不足易致神虚。……师父,我看您一个人住在这里孤单了些,弟子又不能时常侍奉您老人家,是得找个伴呀。”

  老头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少跟我扯这一套,我这个老不死的生气旺的很,镇得住。小游子,你以为你那两下子很了不起吗?和我当年比,你就是个不会泡妞的纯情少男!”

  游方讪讪而笑:“师父就别提这一出了。”

  刘黎:“不是我要提,是你老把话题往我身上拐。我可要提醒你,情怀藉蕴是有生之幸,但莫要浮行滥觞。回去之后,不必寻深山幽谷,就在这江湖中闭关修行吧。”

  游方正色道:“弟子遵命,您老人家还有什么吩咐?”

  刘黎一摆手道:“别的废话就没有了,我请你出去吃饭,柳州特色螺蛳粉,味道很不错值得一尝。”

  游方本还想在柳州多留几日陪陪老头,但是第二天有人约刘黎去逛街看电影,老头嫌徒弟烦,告诉他要么去苗寨隐居要么就赶紧回广州,游方只得背包走了,临走之前还在偷着乐。

  ……

  就在游方到达广州的同时,远在杭州的沈四宝接到了一个电话,有一个非常妖娆的女声在电话里说道:“四宝哥,你猜,我是谁?”

  沈四宝正在四宝斋的后间与人谈事,怔了怔才突然道:“吴玉翀,你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吴玉翀在电话里笑嘻嘻的说道:“我到杭州了,但是迷了路,找不着四宝斋在哪里,怎么办呀?”

  沈四宝吃了一惊,吴玉翀远道而来,想起在宜宾的交情,总不好意思让人家在杭州城中迷路,只得放下手中的事情问清楚她的地点,开车到西湖边把吴玉翀接到了四宝斋。

  沈四宝最近的心情很郁闷,吴玉翀来做客他也很高兴,总算遇到点开心事。吴玉翀进了四宝斋四处看了一圈,赞叹道:“这里布置的真好,比我奶奶在纽约的玉翀阁静雅多了,这些东西真漂亮,我看着什么都好喜欢。”

  店堂里有一张根雕长案,沈四宝坐在长案前一边泡茶一边笑着说道:“那你就好好看吧,喜欢什么就拿走。”

  吴玉翀惊喜道:“是吗?你说的是真的?”

  沈四宝:“当然是真的,四宝斋不经营古董,这些文房雅室之物,我还是送得起的。……对了,你应该正在上课呀,怎么跑到中国来了?”

  吴玉翀:“我的学分已经修满了,这一年都可以出来打工,在美国打工还不如到中国来打工,四宝哥,你说呢?”

  沈四宝:“你不会是想到四宝斋来站柜台吧?假如那样的话,这四宝斋的门槛过几天就得换了,恐怕我请不起你这种人才。”

  吴玉翀佯嗔道:“小气鬼!我又没要你给我开工资。这次来就是想看看你,而且我也想游方哥哥了。”

  听见游方的名字,沈四宝神色微微一变旋即恢复了正常,如今在江湖风门中,也只有他才知道兰德先生平时的身份就是游方。游方暗中叮嘱过不得向外人透露,除了他的父亲沈慎一之外,沈四宝确实没有告诉任何人,沈慎一知情也是游方允许的。

  这时吴玉翀从货架上拿过一个玉钮琵琶道:“四宝哥,我喜欢这个,你能送我吗?”

  沈四宝抬头就笑了:“你可真有眼光,这可是四宝斋珍藏的好东西,别处买不到的,拿来给我上弦调音。”

  吴玉翀顽皮道:“我只要你这个玉钮琵琶就行,自己上弦调音,回头去找游方哥哥弹给他听,他喜欢听。”

  沈四宝微微一皱眉:“要去找你游大哥?你可知道他在哪里?”

  吴玉翀:“我当然知道,他在广州,但是这几天打电话总也联系不上,也不知道忙啥去了,我打算直接去广州给他一个惊喜。”

  沈四宝无可奈何道:“你可别把人吓着。”

  吴玉翀捧着琵琶扭头,神情很俏皮的说道:“四宝哥,我看你的样子好像有点担心?放心好了,我知道小丁妹妹叫他姐夫,也知道小丁妹妹的姐姐和他的关系,只把他当亲哥哥看,没打算和别人抢姐夫。”

  沈四宝咳嗽两声道:“我也好久没见过游方了,自从宜宾分手后也没联系过,你就这么直接去广州,万一他不在,岂不是扑了一个空?”

  吴玉翀笑道:“没关系呀,他不在的话我就自己在广州玩,先把给他带的东西留下,等他回家的时候给他一个惊喜。”

  沈四宝:“那还真是惊喜,这么大老远越过太平洋送来的礼物。”

  吴玉翀:“我也不能白让四宝哥送我东西,我识货的,这琵琶不是一般的贵重,我也有东西送给你。”

  沈四宝忍俊不禁道:“憋到现在才说有我的礼物,存心逗我是不是?让我看看是什么好东西,在车上就见你大包小包拿了那么多行李,一个女孩家怎么能拎得动?”

  吴玉翀真给沈四宝带了不少东西,有几件美洲的工艺品,一看就很高档,但其中最特别的是那把她在宜宾李庄门前买的青羽剑,她捧着剑笑嘻嘻的说道:“这把剑当初你就很喜欢,我也玩够了,送给你。”

  沈四宝站起来道:“这怎么好意思,这么贵重的东西!”

  吴玉翀晃了晃手中的琵琶道:“你清楚我花多少钱买的,值不值这个琵琶?四宝哥若是不好意思收,我也不好意思拿它。”

  ……

  游方到了广州,背包回到自己在康乐园附近的那个温馨小窝。中山大学早就开学了,今天是周末,屠苏说不定又过来找肖瑜了,不知道谢小仙的工作忙不忙,不加班的话也应该在家里。

  想到屠苏,游方不经意间露出自然的微笑,想起肖瑜,他又笑着摇了摇头,念及谢小仙,他的神情有些苦,但目光却很温柔。

  他刚刚换了手机卡,上楼的时候却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看号码是杭州打来的,眉头一皱就想起了九星派。在九星派中知道他这个号码的只能是沈四宝,难道有什么紧急的事情,他脚步一顿接起了电话。

  接了电话才知道是吴玉翀溜回国内了,联系不上他先到杭州找到了沈四宝,还准备跑到广州来给他一个惊喜。

  这丫头,怎么和肖瑜一个脾气?真是够顽皮的!肖瑜从英国逃学溜走,这回从美国又溜走了一个。还好吴玉翀不是想转学,而是修满学分之后以打工的名义溜出来玩,等见了面再好好说她吧。

  接完电话已经到了自己家门口,游方知道屋里有人还传出打麻将的声音。恰好被沈四宝这么一打岔,游方没有太注意,在这里他一向很放松,伸手掏出钥匙打开了门,然后一下子就定在了那里,手扶门框差点没站稳。

  惊喜,真是太惊喜了,游方差点没给吓着!想闪身躲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屋里围着那张白枫木餐桌,有四个人正在打麻将,有谢小仙、屠苏、肖瑜,另一个赫然竟是齐箬雪!

  第二百七十一章 打麻将

  齐箬雪怎么会到游方家里来?这再正常不过,她又不是没来过,上次来游方看见了她的车停在楼下,一进门就发现她在屋里,借口打酱油溜了。

  肖瑜在中山大学读书,经常与齐箬雪联系。游方不在广州,齐箬雪反倒没事就跑到他家里来找肖瑜。齐箬雪来的勤,屠苏来的也勤,当然和对门住的谢小仙混熟了,她们还经常在一起吃饭聊天呢,反正一个人在家也没意思。

  游方恐怕想不到,这些天他不在家,她们几个反倒经常聚在他家里聊的还挺开心,关系处的挺好。

  谢小仙以前见过齐箬雪,因为段信念的案子就是在她手里结的,结案前本着负责任的态度,又走访了一遍卷宗中能够联系到的当事人,当然包括亨铭集团的董事齐箬雪,断头催死的那天,所办最后一件公务就是和齐箬雪签合同。

  当时她见到齐箬雪就很有些诧异,尽管也是女人,她甚至有些惊艳的感觉,没想到亨铭集团的执行董事是如此年轻而性感的一位美人儿。后来她也听说过一些传闻,据说齐箬雪是赵亨铭的情人,心中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

  后来谢小仙在游方“家”里又遇见齐箬雪还有些惊讶,从肖瑜那里得知了她和齐箬雪的关系,此后相处打交道的时间一长,谢小仙自有一种职业的敏感,觉得传闻不实。

  齐箬雪确实很有才干,是亨铭集团中不可或缺的高层管理核心。而且在游方家里齐箬雪就当着谢小仙的面接过赵亨铭好几个电话,神情语气中流露出来的信息,谢小仙也能看出来,她好像和赵亨铭并没有那种关系。

  而齐箬雪这一阵子总是听肖瑜谈起“游方哥哥”,这四个字在耳朵里都快磨出茧子了,很好奇这游方究竟是一位什么样的人?她让肖瑜描述一下,肖瑜将游方哥哥夸的是天上没有地下无双,世上哪有这种人啊,难道这丫头迷上他了?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啊,肖瑜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傻丫头,而且肖家也不是一般的人家。肖瑜从英国转学到广州中山大学,家里人不点头安排是不可能的,也不可能不清楚女儿在广州的状况,怎么就能放心的让她在这普通的民房里和一个小伙子“同居”呢?

  这个游方绝不是一般人,甚至能让肖家父母都很放心,齐箬雪很知趣的没有刨根问底,但心里也更加好奇了。

  令她更意外的还有另一件事,肖瑜和人家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那么长时间,对游方哥哥崇拜的更是不得了,可手头居然连一张照片都没有!这就看出小游子的精细溜滑之处了,不经意间处理的如此巧妙,连肖瑜都没意识到这一点。

  但小游子再溜滑也有栽跟头的时候,这天是周末,齐箬雪又到肖瑜家来串门,谢小仙没加班也过来一起做饭,肖瑜一个电话把屠苏也叫来了。她们吃完午饭也不知是谁的提议,摆开一副麻将开打,彩头是晚饭,谁赢了谁请客。

  打的正热闹呢,齐箬雪又胡牌了,几人正在推牌重洗,屋里的噪音有点大,因此没听清门外楼道的声音,等门打开才被惊动,一齐向门口望了过去。大家正好看见游方背着包身形微微一晃,又手扶门框拿桩站稳,脸上的表情形容不出的惊讶。

  齐箬雪“兰德”两个字差点叫出来又咽回去了,而谢小仙已经推开椅子站起了身,有些撒娇般的含嗔斥道:“小游子,出去这么长时间没消息,回家也不打声招呼!”

  谢小仙说话快,有人的动作比她更快,肖瑜已经扑到了门口,伸手揽住了游方的脖子欢呼道:“游方哥哥,你终于回家啦,想死我了!”

  她不仅抱住了游方,两只小腿还离地凌空翘了起来,整个人就挂在游方身上。幸亏游方身手好啊,从小就练过站桩下盘根基很稳,要不然这一下还不得被她扑倒啊?

  游方现在想躲也躲不掉了,只得硬着头皮拍了拍肖瑜的后背道:“你这丫头,一见面就疯疯癫癫的,快下来,脖子都快给你勒断了。”

  “哼,你是说我最近长胖了吗?”肖瑜满不在乎的说了一句,然后笑嘻嘻的松手落地,这举止可够亲热的,让游方很有些猝不及防,平常倒也没什么,但在谢小仙和齐箬雪面前,简直和上眼药差不多了。

  谢小仙正想过去又站住了,瞪着游方神色似笑非笑。而齐箬雪则伸手扶了扶桌子,神色简直可以用震撼来形容,胸脯起伏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这才恢复了正常,表情渐渐平定,就似平时坐在办公室里的那位冷美人。

  原来他就是“游方”,难怪啊!在齐箬雪眼里,梅兰德不论带来任何奇迹,她都是可以接受的,而且他早就告诉她自己的名字也许不叫梅兰德,她也许永远不会了解他的身份。可是今天以这个身份出现在这里,实在太令人意外了。

  这样一个人,仔细想想,肖家父母确实也有放心的理由,他既不会欺负肖瑜而且也有本事保护肖瑜。而且肖家可能也派人到广州就暗中守护在附近,对门还住了一位公安局长。

  游方已经放下肖瑜,半低着头进屋,屠苏有些腼腆的迎了上来道:“游方哥哥,你回家了,吃没吃午饭?没吃的话马上就给你做。”

  游方故作大方的伸手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尖,尽管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但此时做出来总有点刻意的痕迹,笑着说道:“在飞机上吃过午餐了,我不饿,晚上再一起吃饭吧。”

  在这种场合,表面看上去越亲热或亲昵的,可能没什么事,而装作没事的,却可能真有事,齐箬雪和谢小仙在那里一个坐着一个站着,都没过来呢!

  和屠苏打完招呼,游方这才走到桌边,腆着脸微笑道:“小仙,好久不见,最近工作忙吗?我看你的气色还不错,比以前好多了!”

  谢小仙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伸手做了一个从腰间掏手铐的动作,掏出的却是一串钥匙,递过去道:“刚下飞机啊,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我们在这里打麻将挺吵的,要不你到我那边休息。”

  游方明明有她家的钥匙,谢小仙上次出院后特意给的,现在却偏偏把自己的钥匙掏出来又要给他。游方摇了摇头道:“我一点都不累,昨天休息的很好,今天也就一个小时的飞机,你们继续打麻将,我也看看热闹。我有你那边的钥匙,上次就给过我了。”这话说的可够坦然的,谢小仙脸色微有点发红,想瞪他却又做不出狠样子。

  这时齐箬雪终于站了起来,做出很大方的样子伸出手道:“你就是游方吧?经常听肖瑜妹妹提起你,果然是一表人才啊!”

  齐箬雪不主动打招呼,游方也不知道在这种场合该怎么和她打招呼,此时也赶紧伸手相握,装模作样的说道:“我就是游方,你就是肖瑜经常提到的那位雪姐姐?久仰久仰,果然是见面不如闻名!”

  谢小仙在一旁“嗯”了一声,游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赶紧改口道:“抱歉抱歉,见到齐小姐感觉太惊艳了,一时话都不会说,闻名不如见面!”说话的同时看着她,眼神中分明有无言的感激之意。

  齐箬雪似乎也想瞪他,但表情却有点想笑,眼中有疑惑之意,但有些话在这个场合又不好问,握完手之后很客气的说了一句:“我们正在打麻将呢,如果不累的话,要不你上?我歇一会儿看你们打,顺便给大家泡杯茶。”

  游方一摆手,客客气气的说道:“齐小姐是客人,不用这么客气,我给你们泡茶,你们接着打,黄花鱼溜边卖单,我看热闹。”

  谢小仙问了一句:“你坐谁后面看牌啊?”

  游方活动了活动肩膀,似乎刚才压力很大的样子,现在才放松下来,笑着问了一句:“刚才谁输了呀?”

  屠苏笑眯眯的举起小手:“游方哥哥,我输了!”

  游方笑着点头:“那好,我坐你后面看牌,你们先洗牌,我去泡茶。”

  屠苏平时不打麻将,看牌出牌码牌都是新学的,打牌也不怎么会算计,在牌桌上输的最惨。几人中牌技最高超的当然是齐箬雪,刚才那几圈几乎都是她一个人在赢。等小游子在屠苏后面坐下来,不时出言小声指点,屠苏言听计从,牌桌上立时风向大变,屠苏一家赢三家,一路赢到底。

  虽然没有出老千,但是论起打麻将的算计,这张桌上谁能跟他比?屠苏赢牌赢的手都软了。

  打牌的中途,屠苏刚刚胡了一局,谢小仙去洗手间,游方给大家倒茶,衣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几声,是信息提示音。游方掏出来看了一眼就赶紧揣回兜里了,信息是躲在洗手间的谢小仙发来的,很简短,就三个字加一个问号——是她吗?

  第二百七十二章 吃饭

  这没头没脑的三个字,游方却自然明白了,谢小仙问的那个“她”指的就是齐箬雪,因为他早就向谢小仙坦白过——

  “既然要交代,那就彻底交代。我还有一个情人,我们之间犯过错误,后来我又救了她。这是个非常老套但是很真实的故事。她非常出色,是那种很多男人都想追求但她又不必依附任何男人的女人,如果她对我的心意不改变,我也没办法改变她。其实我不是一个好男人,仰望星空审视内心,我很多情,但是不愿看见我在意的人被伤害,所以我也很小心。”

  这是女人的可怕直觉还是警察的职业敏感?游方自以为掩饰的很好没有露出破绽,而齐箬雪的反应也很自然的配合了他的掩饰。怎么还让谢小仙看出来了,而且猜的这么准?游方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只能无语啊!

  谢小仙出来后大有深意的看了游方一眼,又瞄了一眼齐箬雪。而齐箬雪低着头码牌不说话。游方有点心神不定,屠苏的牌出错了。结果这一把肖瑜胡了,开心的哈哈笑。

  游方也起身去上洗手间,然后谢小仙的手机来信息了,她掏出来一看上面只有五个字加一个感叹号——你太聪明了!

  谢小仙的神色似乎有点后悔,接连打错了好几张牌,而齐箬雪看见谢小仙接短信的时候,不由自主抬头望了望洗手间方向,慢条斯理的继续打牌。游方是下午四点半左右到的家,眼看时间快六点了,肖瑜主动把牌一推道:“不玩了,该吃晚饭了,说好的,赢家请客!”

  屠苏小嘴一撅道:“我请你们吃什么呢?”

  她们打牌没放现金,而是用了一副扑克计分当筹码,最后算帐是一家赢三家输。游方愣了愣说道:“赢家请晚饭?那你们快掏钱啊!”

  齐箬雪扑哧一笑:“公安局长坐在这儿,谁敢聚众赌博?我们就是打着玩的,只计分不算钱,最后赢家请客,你也不问清楚就坐下来帮人看牌。”

  游方又摆了个乌龙,张嘴道:“啊,是这样啊,你们这不是欺负屠苏吗?”

  齐箬雪:“没人欺负她呀,屠苏本来就不会打牌,你要不来的话,请客的是我。”

  谢小仙伸手一指游方:“我们都看见了,赢牌的是你,今天晚上你请客!”

  屠苏扭头道:“游方哥哥,还是我请吧。”

  游方拍着她的肩膀道:“不不不,你小仙姐姐说的对,确实是我赢牌了!第一天回家就这么热闹,心里高兴,我请客,你听话!……诸位美女,上哪儿吃啊?”

  齐箬雪小声说了三个字:“夜总会。”

  游方有点晕啊,连夜总会的典故她都知道了,看样子最近没少来。那边肖瑜拍手道:“好好好,就去夜总会!”

  这时齐箬雪的电话响了,她接了一个电话很抱歉的说道:“哎呀真不巧,公司有点事,我晚上要赶回去加班,就……”

  游方打断她的话道:“加班也得吃饭呐,吃完饭再走。”他的耳朵尖,刚才的通话都听见了,是吴琳琳打来的,齐箬雪确实有事,但还不至于连饭都来不及吃。

  第一次见面又是客人的齐箬雪,居然很听话的点了点头道:“那好吧,先吃饭,也没什么要紧事。”

  游方领着众人出门去吃饭,莺莺燕燕环绕,把路过的两个小伙看的眼睛都发直,一阵暖风吹来,他莫名想到了《鹿鼎记》中的韦爵爷,觉得步子有点发飘。紧接着又看见了谢小仙扫过来的眼神,还有齐箬雪疑问的目光,又觉得这风有些凉飕飕的,头皮开始发麻。

  来到饭店,把老板宋阳吓了一跳,揉了半天眼睛,这才带着无比佩服的神色迎上来道:“老弟呀,真是惊喜啊!我刚才还在琢磨你什么时候能回来,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他带着一片春色而来。”

  游方苦笑着贴过去给了他一记肘底锤:“吃饭,有包间吗?”

  宋阳:“你再晚来一会儿就没了,我就得把后厨让出来给你摆桌子。……对了,上次小闲的事谢谢你了。”

  游方:“什么事,谢我干啥?借你们店的伙计出去当跟班,我还得谢谢你呢。”

  宋阳凑过来小声道:“他从重庆回来,孝敬他师父我两条黄鱼,这孩子。”

  游方:“恭喜你,收了个好徒弟,赚了!”

  这时华有闲也迎了出来:“游大哥,你回来啦?你们都是来吃饭的吗,今天晚上让我请客!”

  游方伸手在他的肩膀上不轻不重来了一击,要是换个人这一巴掌就得给拍趴下了,但是华有闲肩膀一抖有一股内劲反震弹开了他的手,身子站的很稳,看来这一阵子功夫练的不错,已经有相当的根基了。

  游方笑着说道:“打工挣点钱不容易,留着孝敬长辈娶媳妇吧,今天是我请客,你请算怎么回事?快去拿菜谱。”

  华有闲:“菜谱?这几位姐姐都能背下来了,还拿它干什么?倒是新添了几道新菜式,你们先进去坐,我来介绍。”

  坐下吃饭,几人各点自己爱吃的菜,又要了几瓶啤酒,边吃边喝边聊,看上去很热闹很开心,可是各有各的心思。刚动了几筷子屠苏突然一拍脑门道:“哎呀,游方哥哥,我忘了一件重要的大事!”

  肖瑜很好奇的问:“什么事呀?很少见你一惊一乍的。”

  屠苏:“我姨父要请游方哥哥吃饭。”

  肖瑜:“你姨父请他干什么?”

  谢小仙想起了在北京的事情,立刻反应过来了,笑着说道:“还真是生意上的事,你游方哥哥发财了,给屠苏的姨父介绍了一项工程,收了人家六十万回扣。”

  屠苏:“别说回扣那么难听,是介绍业务的提成。”

  齐箬雪也突然反应过来了,问屠苏道:“我听你提过,你姨父姓胡,是搞装修工程的,是不是叫胡行健?”

  屠苏点头道:“是啊,雪姐姐认识他?”

  齐箬雪:“见过,他承包的是寻峦大厦弱电工程,我们亨铭集团下属建安公司是总包,你姨父的合同还是在我手里签的。……怎么不早说?用不着绕这么大弯子。”

  屠苏:“早也不认识你啊。”

  游方端杯道:“来来来,菜上齐了,喝酒喝酒!……屠苏,你不能喝的话,抿一口就行。”

  屠苏:“我可以陪你们喝一瓶,再多就不行了。……你啥时候有空去我姨父家,明天行吗?”

  谢小仙问道:“去家里请客?”

  屠苏很高兴的点头:“是啊,去家里啊,都是朋友又不是外人,就是表示谢意。……对了,我姨父问提成什么时候打给你,他还不知道账号呢。”

  游方一边喝酒一边答道:“不着急,等工程款结的差不多的吧。”

  齐箬雪插话道:“周一我就把下期工程款打过去,那样的话进度就结算到百分之七十了。梅——没什么问题,游方,你提供一个账号就行。”

  谢小仙突然放下杯子道:“游方,你明天有没有时间,最近我们专案组有新情况,你是学考古专业的,我有这方面的专业问题想找你咨询。”

  游方赶紧点头笑道:“有时间,当然有时间,配合警方的侦查,是每个守法公民应尽的义务,再说谢局长发话我也不敢不去呀,怕你派人给我铐走了。”

  大家都笑了,谢小仙一板脸道:“那我就谢谢你了,明天下午下班时间,你去局子里找我。”

  听见谢小仙说起这一出,游方就猜到在南海的事情可能已经并案到刘黎专案组了,谢小仙不找他,他也得去找谢小仙,把南海的案情私下里和她尽量说清楚。自从有了重庆的经历,这两人已经约好了互相通风报信,也说不清谁是谁的线人,但彼此又掌握着分寸。

  齐箬雪没时间陪他们慢慢喝,吃完饭先走了,临走之前肖瑜曾问她最近忙不忙,齐箬雪回答挺忙的,下个周末还要去香港出差。屠苏又问游方回广州后忙不忙,是不是只待几天又要到处跑?游方则回答最近不太忙,只是下个周末要去一趟湖南谈生意。

  齐箬雪走后不久,游方又收到一条短信,就一句话:“下周末如果不忙,我在山庄等你。”看来齐箬雪既不去香港出差、游方也不去湖南谈生意,下周末都猫白云山庄去了。齐箬雪既然已知道游方这个身份,该交代什么就交代什么吧,不必再隐瞒。

  吃完饭游方又主动要送屠苏回学校,小丫头却笑道:“明天没课,今天晚上不走了,我最近也经常住在这边。”

  谢小仙起身道:“那就回家吧!游方,晚上能不能帮我看几份资料,不知道打不打扰你休息?”

  游方:“不打扰不打扰,我一点也不累,谢局长工作辛苦了。”

  回家之后游方就让谢小仙叫对门去了,帮她看资料,一直工作到很晚,打招呼让屠苏和肖瑜先睡,不用再等他也不用再留门,看完资料自然会回来。这两丫头喝了点酒,睡得很早,第二天起床后看见游方已经在餐桌上摆早餐了,不是他自己做的。

  他耳根后到左颊有两条红丝印,据说是洗澡时不小心被自己的指甲划的。屠苏吃早饭时盯着游方的耳朵看了半天,却没说什么,而谢小仙已经上班去了,星期天又加班了。

  ……

  白天去陈军和林音家串门打声招呼,这两人已经搬一起住了,结婚证也领了,正计划什么时候正式举行婚礼呢,见游方来当然很高兴,留他吃了顿午饭。等到下午五点多钟,游方借了陈军的车出门去接谢小仙,这么多年来除了有一次不小心被铐进派出所,他还是第一次主动走进公安局,一路上心情很忐忑。

  谢小仙就站在分局门口等他,已经换好了便装,游方莫名松了一口气,好歹不用进局子了。

  谢小仙也不废话,上车之后系好安全带直接道:“开车,往那边走。”

  游方假意关切的问道:“不去办公室吗?”

  谢小仙:“去什么办公室,我请你吃饭。”

  游方:“咱上哪儿吃啊?”

  谢小仙:“我听你的,你选地方,我请客就是了。”

  原来她没定好地方,游方就开着车沿路走,遇见红灯向右转,然后在一家档次看上去还不错的饭店门前停了下来,问了一句:“这家做的是上海菜,你能吃的惯吗?”

  谢小仙:“有什么吃不惯的,你能吃我就能吃。”

  两人没有订包间,就在二楼大厅就餐,选了靠窗边的一张小方桌,游方身后就是饭店的演出舞台,这里每天晚上还有民乐表演。

  点了两只沙田酥皮乳鸽,一盘外婆红烧肉,还有一个兰花豆腐,烫一壶十年陈酿女儿红。乳鸽很好吃,豆腐也不错,但是外婆红烧肉实在太甜了,是谢小仙点的,两人尝了一口都没再动筷子。游方笑道:“想吃红烧肉,杭帮菜中的东坡肉和湘潭菜中的毛家肉感觉都不错,至于这上海的外婆红烧肉,实在不对胃口啊。”

  谢小仙白了他一眼道:“你真是个美食家,天下美味尝过不少吧?”

  游方谦虚的摇头道:“也不是了,我这人的嘴很刁,你也不是不知道,就是去过的地方多点,经历的事情多点,我也没办法。”

  周围几桌没有客人,谢小仙干脆也不兜圈子了,放下筷子伸手托腮,看着游方道:“你曾经告诉过我你有一个情人,若她不放弃你就不会放下她,我一直在想究竟会是个什么样的人,真没想到竟然是齐箬雪,你能耐挺大的!”

  游方运转神识悄然拢音,他的话只有谢小仙能听见:“以你我的关系,我也不瞒你了,段信念的案子是在你手里结的,卷宗你肯定看过了,我可以告诉你,人是我杀的。”

  他简单的讲述了齐箬雪那天的经历,并没有详细说自己诛杀断头催的过程,最后干了一杯女儿红,淡淡的问道:“小仙,这人该杀吗?”

  谢小仙一拍桌子:“人间如烘炉,所谓炼狱,就是给这种人准备的,杀的好!”

  游方:“我全坦白了,你会抓我吗?”

  谢小仙反问了一句:“你有证据提供吗?”

  游方摇了摇头:“没有,出手太匆忙,忘了留证据。但你可以去查,俗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动用国家机器的力量用足人力物力财力,一定可以查到的。”

  谢小仙看着他似笑非笑:“警方办案是要讲证据的,也不能违法抓人,更何况是抓你这种手段通天的人,我要是真把你带走调查,就不怕那位齐董事请一堆律师记者来找我的茬?以为我们警察闲得没事干了,经费和人手都紧张的很,正经事还忙不过来呢!”

  游方:“昨天晚上提到南海那件事,已经并到你们专案组了,牵扯的情况比较复杂,你要谨慎点,但是那伙人可不能放过。”

  谢小仙:“该怎么处理我自然会尽力,但有很多事也超出了我的权责范围,不提这些了。我今天只想问你一个问题,私人问题,假如我容忍不了你身边有一位齐箬雪,你想怎么选择,选我还是选她?”

  游方眼皮也没眨就答道:“她,然后祝你幸福,这句话我好像说过。”

  谢小仙好像被噎住了,气鼓鼓的瞪着游方半天没说话,最后才道:“这么长时间没见面,枉我天天担心你的安危,你连一句好话都不会说?”

  游方低头叹了一口气:“记得我曾经向某个人求婚,被当面拒绝了。”

  谢小仙也低下了头,想了想又问道:“假如那个人再给你一次机会呢?”

  游方却摇头道:“不,我不敢再试。”

  谢小仙:“怕再一次被拒绝吗?你可以试试看。”

  游方再度叹息:“不,是我没有资格,如今我将要面对有生以来最大的危机,根本没有把握能否安然度过。这次回广州,只想待一段时间,享受一下人生难得的宁静。”

  谢小仙咬了咬嘴唇:“你永远都要如此吗?”

  游方淡淡一笑:“希望不是永远,无论怎样,这一年内就有一件大事要解决掉,在此之前,我不会考虑其余的事情,也不会再那么冲动,这些都是实话。”

  话说到这里两人都沉默了,默默的吃菜,默默的品酒,一片沉默中却有悠扬的乐曲声响起。谢小仙抬头看去,舞台上的演出已经开始,三位穿着鹅黄色长旗袍的姑娘和一位微微有些谢顶的中年男子坐在台上,演奏的乐器分别是古筝、琵琶、二胡、扬琴。

  谢小仙见游方扭过头看的很入神,便小声问了一句:“你喜欢听?”

  游方点了点头:“嗯。”

  谢小仙:“那我们换个座位,你这样扭着身子多难受呀。”说着话她已经站起身来,将自己的酒杯和碗筷拿到了这一边,游方也就换到了对面谢小仙的位置,正好面对着舞台。

  台上奏了一曲《彩云追月》,然后两两合奏,接下来演奏的都是一些热门影视剧主题曲。游方听的很入神,听着听着却微微一皱眉,谢小仙问了一句:“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吗?”

  游方微微叹了口气:“怎么都是这些曲目。”

  谢小仙:“那你想听什么?”

  第二百七十三章 闻音醉瑶琴

  琴声入耳似有无言的感触,游方回想起不久前那几番凶险厮杀,莫名又想起了南广河上吴玉翀的琵琶声,随口答道:“琵琶,十面埋伏。”

  谢小仙一招手把服务员叫过来了,问了一句:“台上的演出可以点曲吗?”

  服务员答道:“可以呀,您想听什么?”

  谢小仙:“琵琶独奏,十面埋伏,会弹吗?”

  服务员立即点头道:“会弹,会弹,您等着,下一曲就是。”然后冲舞台走了过去。

  游方一抬手却没拦住,冲谢小仙道:“你这么多事干嘛?”

  谢小仙:“不是你想听吗?”

  游方看了一眼台上:“这曲子可不是一般的难,那小姑娘弹不下来的,何苦为难人家?”

  谢小仙有些委屈的说道:“是你想听我才点的,那服务员也说能弹,没想到你这么怜香惜玉,心疼那小姑娘,却说我的不是。”

  游方只能陪笑道:“又不用服务员弹,她当然答应的痛快。小仙啊,你当领导习惯了,想做什么事就直接发话,这曲子确实不好弹,待会儿你一听就知道了。”

  弹琵琶的姑娘是舞台上身形最娇小的一个,戴着一副圆框眼镜看上去年纪也最小,谢小仙扭头看向舞台,正巧那姑娘也看向他们这桌,脸上有无可奈何的苦笑,调了调琴弦,轻轻拨了几下试试音,又整了整指尖的义甲,做了几个深呼吸像是在蓄势运劲,表情有点凝重还有点紧张。

  游方面带歉意的冲她点头笑了笑,然后低头喝酒。

  耳中突闻四弦一划琴声铮然而起,游方手中的杯子端得很稳,但心里却忍不住一颤,让这小姑娘弹出杀伐之音实在勉强。她怕自己弹不好所以太用力,反而显得肩膀和手指都有些紧,弦声也稍微有些急了。

  谢小仙一听琵琶声响,与刚才轻歌曼舞般的调子迥然大异,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小姑娘半闭着眼睛抱着琵琶拨弦,额前的刘海都乱了,左手摩弦疾颤右手五指轮拨而脸色也微微涨红。她这才看着游方吐了吐舌头道:“果然挺费劲的。”

  一曲《十面埋伏》弹了不到三分之一,琴声就止住了,只见小姑娘低头看着自己的义甲,左手还在揉着右手的手指——她果然没弹下来。

  旁边演奏扬琴的中年男子应该是这三位姑娘的老师,适时的解围敲出了另外一首曲子,弹古筝和拉二胡的姑娘也都跟着合奏,把尴尬的场面给遮掩过去。游方继续面带微笑看着他们演出,并没有再说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谢小仙给游方添了一杯酒,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道:“小游子,你的眼神怎么直勾勾的,台上哪位姑娘长的漂亮啊?”

  游方转过头来笑道:“五官相通而已,听的认真自然看的认真,我其实谁也没看,只是遥望空灵之处。”

  谢小仙一皱鼻子,竟很似屠苏平常俏皮的表情:“哼,我才不信呢!你连菜都不吃了。”

  游方站了起来:“我们还是把座位换过来吧,我听就可以了。”

  谢小仙:“不觉得可惜了秀色?”

  游方:“秀色就在眼前,她们谁有你漂亮?”

  谢小仙也笑了,回头看了一眼道:“嗯,那倒也是,本姑娘这点自信还是有的!”然后她也站起身来又和游方换回了座位。

  游方给谢小仙倒了一杯酒:“小仙,这段时间工作辛苦了,这么久没见面真的很挂念,我敬你!”

  谢小仙与游方喝酒,慢品细饮喝的并不快,又添了一个菜,这时台上的音乐声停住了,几位演出者都走出了大厅的侧门。谢小仙看了看表道:“这才七点半,这么快就结束了?”

  游方头也没回的答道:“总得让人家休息一会儿,待会儿应该还有。”

  说话间应该是那几名演出者休息的差不多了,又有一位少女抱着琵琶走上舞台,在左手第二张椅子上坐下。游方知道有人走上台,正顾着与谢小仙说话并没有留意。他刚刚端起一杯酒举向唇边,身后忽有琵琶声传来,这一杯酒竟然洒了一小半,顺着手指流到手心滴落到桌面上,然后剩下的大半杯酒未举起也未放下,就这么定在空中。

  武功练到了一定的境界,都有自己的独创之法,音乐也一样,音韵从指间发出到了一定的境界,便融入了演奏者的人生情怀。俗话说乐为神念之音、赏以通感之境,游方没有回头,也能听出这是一位少女所弹,素指纤纤柔弱无骨,却隐含着一份刚烈情怀。

  谢小仙不由自主的望向舞台,她刚才还在笑话游方看美女看走神了,但此时她自己看见那少女居然怔住了,心中的感觉实在难以形容,莫名的想到假如游方还坐在这个位置,定然会一眼出神。

  台上的少女接近二十的年纪,柔嫩的奶白色皮肤似吹弹可破,秀发随意披散只是在右鬓别了一个黑色的双蝶发卡,身材自然是极好,性感中却隐有一种含蓄内敛的气质,怀抱琵琶坐在那里,妖娆中透着清纯,在铮铮琴音环绕中又似狂野中的宁静。

  她弹的曲目就是刚才那位小姑娘没有弹下来的《十面埋伏》。

  弦声初起铮然,随即嘈嘈切切错杂散弹,拨弦似乱却有条不紊,若有金戈铁马渐行渐疾。行到近处忽而婉转低沉又高亢再起,弦声如珠雨落玉盘,长轮指连拂,穿插抹、扣、拨弦之音,如两军对垒千军万马望锋列阵,一时凝重得让人不敢大声喘气。

  无形的肃杀之意弥漫到极致,乐声又忽然一转,变得凄清彷徨,似月色寂照荒原,曲调已经进入第二段,由列阵垓下、大军合围到了十面埋伏、静夜闻歌。

  这一曲描述的是西楚霸王项羽被困垓下,刘邦大军十面埋伏重重围住,于大帐中闻四面楚歌。美人虞姬舞剑歌罢自刎,项王从鸡鸣山突围而去,又至九里山大战,最后在乌江边无颜再回江东,亦拔剑自刎。

  此曲不仅有金戈铁马的战阵杀伐,还有落寞苍凉的叹息彷徨。听到这里,游方只觉那千军万马中铁骑刀兵远去,静夜里有一位美丽的女子抬起温婉的双眸在凝望着他。是那项王帐中的美人虞姬吗?不,曲声中似不是古意,分明是一位现代装束的妖娆妩媚的美人。

  元神中听见剑鸣轻吟,游方伸左手向腰间去摸秦渔,这是他听见此曲唯一的动作,然而秦渔却不在腰间,他与谢小仙出来吃饭自然没有随身佩剑。那剑啸吟声似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似就在乐曲萦绕中,那身后怀抱琵琶的少女,仿佛就似秦渔又非秦渔。

  弦声妙境如斯,游方却好像听出了一种内心的挣扎与彷徨,这是项王在垓下的心境吗?不,不完全是这样,乐声自有她的情怀,还包涵了她的成长中所经历的苦难磨砺与内心的惊惶不安,如泣如诉,弦弦掩抑声声思,低眉信手续续弹。

  琵琶声到了最婉约幽然处,游方的眼圈都莫名的湿润了,以他今日之修为定念,竟然被这一曲拨动了心神。乐为神念,此神念非彼神念,却有异曲同工之妙,那抚琴的少女未用一丝秘法,但琴声却仿佛有神念之功。

  心神甫动,曲调又转,似在不经意间渐起肃杀之音,刀兵渐起气息渐凝,如短兵交接带有金铁回音,一番冲杀之后,又闻轮指抚弦缓急不定,若马蹄奔腾忽远忽近。到悠远处几不可闻,又陡然弦声大作令人心中一凛,整首曲调的高潮到来了。

  那是项羽最后一番生死决战,突围途中返身杀入汉军大阵,于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又在乌江边感慨长叹不再偷生而逃,弃马步行,复杀入汉军阵中,连斩百余人身被十余创。这曲十面埋伏已经从“项王冲阵”过渡到“霸王弃马”。

  那少女划弦、排弦、弹指连拨,似马蹄声、刀兵交击声、呐喊声并作,声声震撼心神。游方手中那杯酒始终定在空中,既未饮入也未放下。弦声到了最密集处一缓,似变得零落与紧凑交替,最后便是项羽自刎乌江了。一段悲壮苍凉的曲调,四弦陡然一划声如裂帛,全曲戛然而止。

  整个饭店大堂中鸦雀无声,所有客人全被震住了,一时忘了任何动作,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四弦回音中。大家不论在什么位置,都望着台上的少女出神,神情各异,只有一人例外。游方始终没有回头,端杯如定,神识也悄然似有实质,此时才喟叹一声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

  面前的游方动了,谢小仙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鼓掌,然后整个大堂中掌声如雷动。唯一没有鼓掌的人还是游方,他只是轻轻放下了酒杯,神色似感慨还带着一丝苦笑。

  那少女没有理会满堂彩声,望着游方的背影浅浅一笑,低头轻轻一领裙裾,又理了理额前稍有些散乱的发丝,抱着琵琶走下舞台,径直走向了游方这一桌。她来到桌边站定,冲着谢小仙点头笑道:“你一定就是小仙姐姐了!”

  谢小仙吃了一惊,认识她的人很多,她不认识也正常,但那些人不会叫她小仙姐姐,一推椅子很诧异的站了起来:“你认识我?你,你……你一定就是吴玉翀!”

  游方暗叹一声,这女人的直觉真可怕,谢小仙从来没见过吴玉翀,第一次见面就直接叫出了名字。至于吴玉翀叫出谢小仙的名字,他倒不是很意外。

  再转念一想又在情理之中,想当初在宜宾的时候,谢小丁和谢小仙之间可没少联系,私下里通风报信谈的最多的就是吴玉翀。吴玉翀在南广河上抚琵琶,都弹了哪些曲子、小游子听的如何入神、最后还亲手扶着人家下船,这些谢小丁肯定也说了。

  见到这样一位妖娆妩媚,几乎美的无可挑剔的少女,又弹出这样一曲琵琶,然后直接冲这桌来了,谢小仙当然能想到吴玉翀。

  吴玉翀莞尔笑道:“小仙姐姐好聪明,难怪小丁姐姐天天夸你,游方哥哥也对你提到过我呀?”

  “提到了,经常提到,对你是赞不绝口。……你不是在美国念书吗,怎么会到这里来?”谢小仙笑着撒谎了,其实游方在她面前真没怎么提过吴玉翀。

  刚说到这里,旁边凑过来一位男子,从兜里掏出名片冲吴玉翀道:“这位小姐,您的琵琶弹的太好了,我从来没有这样陶醉过!自我介绍一下,我是……”

  话还没说完,谢小仙眉梢一挑,寒着脸轻声呵斥道:“这不是龙腾龙总吗?来吃饭就吃你自己的饭,别打扰我和妹妹说话!”

  那男子一眼看见谢小仙,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手也赶紧缩了回去,点头鞠躬道:“谢局长也到这儿来吃饭啊?她是你妹妹?打扰了,抱歉,打扰了!”说完话转身就走,看他的样子显然认识谢小仙,说不定还进过局子有案底没结呢。

  吴玉翀仿佛根本没看见这一幕,仍然笑着对谢小仙道:“我的学分修满了,也没什么事,就出来走走,到中国来看看游方哥哥,同时也学点别的东西。今天刚到广州,想找个地方吃顿饭,恰好看见小仙姐姐要给游方哥哥点十面埋伏,可惜没有听完。我就开个玩笑,和刚才那几位演出的人商量了一下,抱着我自己的琵琶上台弹了一曲。”

  说到这里服务员又过来了,拿着一个不锈钢托盘,托盘里是呈扇面形展开的一叠百元钞票,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咳咳,这位小姐,这是那边那位先生要我送过来的,说是谢谢你的曲子。”

  游方还没说话,谢小仙一眼把那服务员瞪得一哆嗦,板着脸说道:“听曲子给钱,很有钱吗?她是我妹妹,也是到这里来吃饭的客人,一时兴起上台自己弹的,这些都转交你们这里的演员吧,替他们谢谢了!”

  服务员脸臊的通红正准备走,吴玉翀却拉住了他,笑盈盈的指着盘中的钞票道:“你告诉那位先生,我的琵琶不是弹给他听的,想要让我上台专门为他弹奏一曲,这点钱太少了,后面再加四个零,开张本票过来。”

  游方终于忍不住插话了:“玉翀,好久不见,你还是那么调皮!”

  吴玉翀笑嘻嘻的扭头道:“游方哥哥,我特意上台弹《十面埋伏》给你听,你怎么连头都不回呀?”

  游方也笑了:“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你来了。”

  他确实不用回头就知道台上弹琵琶的是吴玉翀,在南广河曾听过她弹奏此曲,当时就感觉神妙非常。但是今天再听同一曲,却感觉有难以形容的变化,弦声中的韵意复杂了许多。高明的演奏家对人生、社会以及自身境遇的理解都会包涵在乐曲的表现中,若闻弦知意,自然能听出痕迹。

  再见吴玉翀,她仿佛有一种微妙的改变。方才那一曲拨动了游方的心神,她走过来时,游方不回头却莫名觉得心跳,却不明白为何心跳。而吴玉翀只顾着和谢小仙说话,反而一时将他晾在一边,此刻才扭头与他笑谈。

  吴玉翀:“我弹的曲子,游方哥哥喜欢听吗?”

  游方点头实话实说:“好听,真好听,我都听醉了!”

  吴玉翀又俏皮的问道:“除了《十面埋伏》,还有一曲《霸王卸甲》,游方哥哥想听的话,我再弹给你听,好吗?”

  游方赶紧摆手:“算了,你不累呀?不是来吃饭的吗,坐下一起吃吧。”

  谢小仙招呼服务员再添副碗筷拿菜谱来重新点菜,将吴玉翀拉到自己身边的椅子上坐下。靠近大厅入口窗边的一个琴盒也被服务员抱来了,吴玉翀将琵琶装好,这支玉轴琵琶是她自己随身带来的,就是沈四宝送的那支。

  游方与谢小仙已经吃的差不多了,顺便点主食陪着吴玉翀吃饭,也给她要了一份蟹粉汤包,带着吸管一起端上来。吴玉翀拿着吸管好奇的问道:“这是干什么用的?”

  游方:“这是吸汤汁用的,从包子最上面的褶中间插进去,小心别烫着嘴。”

  吴玉翀吸了一口蟹粉汤汁,谢小仙在一旁道:“玉翀妹妹,你喝点什么?”

  吴玉翀眨了眨眼睛道:“你们在喝酒吗?那我也来点,这是什么酒啊?”

  游方给她倒了一杯:“这是十年陈酿女儿红。”

  吴玉翀睁大眼睛道:“女儿红?好美的名字!我早就听说过可是没尝过,谢谢游方哥哥给我倒酒。”她端起酒杯低下头轻轻抿了一口,微微蹙眉道:“我怎么想起了中药汤,这酒入口有点苦?”

  游方笑了:“黄酒还真能入药,有一些中药丸就是用黄酒和着搓的,你在美国长大,可能真不习惯这种口味,慢慢品一品,回味很独特很美,如果你能体会到,会喜欢的。如果实在喝不出来,那就算了。以前有人给我调你们那边的洋酒喝,我一开始也觉得酸,后来仔细品品,觉得其中也自有妙处,好酒终究是好酒,要看什么人去品。”

  第二百七十四章 胸臆情怀

  提到品酒之趣,吴玉翀笑着答道:“好酒不仅要看什么人去品,也要看与什么人品,游方哥哥倒的酒当然是好酒。”然后举杯一饮而尽,又将杯子递过来道:“再来一杯!”

  她在酒桌上还真挺爽快的,还没等游方伸手,谢小仙已经给她倒上了,并且小声劝了一句:“不要喝太多了,女孩子醉了不好。”

  边吃边聊,吴玉翀只是叽叽喳喳与谢小仙说话,大部分时间反倒没怎么理游方。游方找了个机会才插话问道:“玉翀,你这一次要待多长时间,到中国来都想做点什么事?”

  吴玉翀:“上次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的学分都修满了,这一年其实都可以学别的,我想多留一段时间,多体会一些以前不知道的东西,比如这杯里的女儿红。上次和奶奶到中国来,遇见了游方哥哥,真的教会了我很多。”

  游方若有所思道:“今天再听你弹琵琶,似有变化难以形容。”

  吴玉翀眨着眼睛道:“那是当然,我长大了嘛,也比以前懂事了!”

  游方:“你打算在广州待多长时间?”

  吴玉翀可怜巴巴道:“游方哥哥如果不撵我走,我就尽量多留一段时间,想和你学怎么修复古代卷册,这是博物馆专家的水准啊,而且对玉翀阁相当有用。……游方哥哥,我还没有住的地方呢,能不能先上你家借宿?”

  谢小仙截住话头,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他那儿住满了,你可以住我那儿,有现成的空房间,我不收你房租,有空帮我打扫打扫屋子就行。你想找游方也方便的很,他就和我住对门。”

  谢小仙很清楚游方与吴屏东的关系,也了解游方的脾气,别说家里有现成的空地方,就算没地方,游方宁愿自己睡大街也会“收留”吴玉翀的。她干脆不劝阻,将吴玉翀领自己家去了。游方住的那套房子虽说是林音的,但林音现在根本就不管了,完全就像是游方自己的家,空了一间房再也没有出租。屠苏串门时偶尔会住,也经常和肖瑜挤一间屋。

  “谢谢小仙姐姐,你真好!”吴玉翀抱着谢小仙的胳膊笑眯眯的说话,一见面就很亲昵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们是亲姐妹呢。

  谢小仙拍了拍她的手臂道:“吃完饭早点回去休息吧,你也是刚下飞机。”

  等回到家中,谢小仙直接把吴玉翀领到自己那边了,帮她收拾行李,问她还缺什么明天可以去买,附近采购很方便。等晚上洗完澡要睡觉的时候,吴玉翀长发未干却不喜欢用吹风,用毛巾擦拭一番等着自然晾干,两人就坐在那里又聊了一会儿。

  吴玉翀凑近了问道:“小仙姐姐,我来找游方哥哥,你心里是不是不高兴呀?”

  谢小仙矢口否认:“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呢?”

  吴玉翀笑嘻嘻道:“放心好了,我就是来看游方哥哥,想和他多学点东西多见点世面,并不是来追游方哥哥的,也不会找他约会!我知道你们俩的关系,也替你们高兴啊,他如果是我的亲哥哥,我就把你当亲嫂子。”

  见到吴玉翀万里迢迢到中国来找游方,谢小仙心里没想法那是不可能的,这吴玉翀真是玲珑剔透,干脆把这个话题给挑开了,说得谢小仙倒是很不好意思,只得掩饰道:“玉翀妹妹,你想的太多了,其实游方……”

  吴玉翀立刻接话道:“其实游方哥哥绝不是好色无形之人,在宜宾的时候,那么好的机会,他都没起过和我约会的念头,也不知心里在想着谁呢!小仙姐姐,是你吗?”

  这话说的让谢小仙简直没法答,只得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道:“他想什么,我怎么会知道?他这个人,能惹事的很。”

  回答的同时心里也在琢磨,其实吴玉翀的话非常有道理,游方的确不是好色轻浮之徒,否则也不可能与那两个姑娘同住一套房子这么久却相安无事。而他与她之间的种种纠缠也是一言难尽。话又说回来,假如游方真是位浪荡登徒子,谢小仙也不可能对他动心,但是一旦动心又有了那种关系,又觉得小游子挺可恶的,怎么从美国又招来这样一位妹妹?

  但听吴玉翀这么说话,谢小仙莫名觉得这丫头确实伶俐可爱又乖巧懂事。

  吴玉翀就在游方对门的谢小仙家中住了下来,没过多久,就和游方身边所有的朋友都混熟了,有时候她也溜到游方家里过夜,当然不是在游方的房间,要么住在屠苏那间空屋里,要么和肖瑜挤在一起聊古今中外天南地北,没多长时间就学会做中餐了。

  她的手艺不仅是和林音学的,而且还接受过“专业”的培训,在宋老板的夜总会里跟着厨师学做菜。这样一个姑娘总是笑盈盈的说话也甜,谁能不喜欢呢?尤其是华有闲在广州重逢吴玉翀,更是高兴的不得了,见了面大老远就喊玉翀姐姐。

  吴玉翀和屠苏同岁,但月份比她大了半年,屠苏也叫她玉翀姐姐。也不知她私下里和屠苏都聊过什么,反正屠苏和她的关系非常好,没事的时候就挽着胳膊一起逛街买东西,而肖瑜当然也要凑热闹,都快结成姐妹三人帮了。

  总之一句话,吴玉翀来了半个月,就赢得了几乎所有人的好感,简直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就连偶尔来窜门的齐箬雪也对吴玉翀的印像相当不错,吴玉翀要给游方买仿制画册的材料,齐箬雪周末有空还专门开车领着她逛广州的各种市场。

  游方回来后,齐箬雪主动过来的时间反而少了,有时候肖瑜给她打电话,齐箬雪这才来一趟,还总是给几个小丫头买不少东西。但齐箬雪周末加班的时间显然更多了,往往却不在公司,只是说又到外地出差了,以前也没见她忙成这样啊?

  小游子这段时间在干嘛呢?他的日子过的很滋润,非常的惬意。

  他去屠苏姨父家吃过饭了,胡行健夫妇对游方的印像非常好,叮嘱他有空常来玩,那笔工程款提成也拿到了。回到广州后的第二个周末,游方出差了两天,后来的日子里,偶尔也出差一、两天,总是有生意要谈嘛,怎么着也得赚钱养家啊,虽然目前看来他还是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而且每天都有现成的吃。

  其他大部分时间,游方都留在家中,复习功课、查阅资料、撰写论文、仿制卷册,用功的不能再用功,老实的不能再老实、宁静的不能再宁静,假如他是幼儿园的小朋友的话,天天都能得一朵小红花。

  最关心他论文答辩的人是屠苏和谢小仙,问他准备了什么题目?游方只说了两个字——建木,然后笑着说不必为他担心,有十足的把握能通过答辩。

  这个题目选的真好,建木传世本就极为稀少,有幸参与现场发掘的人那就更少了。游方不仅亲手发掘了建木,而且手中还有池木铎转给他的大量相关研究资料,自己也做了充分的案牍准备工作。

  他写这样一篇论文,对于在职硕士研究生的要求来说,水平是绰绰有余了,至于论文之外其他的事情,还能难倒小游子吗?学历学历,不仅是案牍学问,还要有真正的阅历。

  用功,但也不累;读书,有人泡好茶放在一旁;饿了,总有人敲门问他什么时候开饭;休息,还有人调弦弹一曲琵琶安抚心神;想出去走走,就在康乐园的林荫中漫步,大多是在送屠苏回宿舍的时候,有时也在放学后,恰好可以接肖瑜和屠苏回家。而夜间时常到珠江边练剑,有时也携剑进入白云山中。

  山高水远,胸襟画卷,谈笑皆美境,往来无恶客,小游子在广待了三个月,虽在闹市之中,可日子舒坦的像个世外逍遥神仙。难得啊难得,从几番江湖血雨中潜隐,不知这人生难得的宁静安然能享受到几时?

  吴玉翀也会蹭课,看上去是个老手不用游方教,很快摸清了中大的情况,在游方读书很认真、家中不必有人打扰的时候,她就溜到中大去听课。薛奇男从美国来电话了,不仅找到了外孙女,还单独打给了游方。

  游方对这位长者很敬重也很坦诚,如实告诉了她吴玉翀在中国的情况。薛奇男问吴玉翀住在哪里?游方说住在自己对门的警察局长谢小仙家里;薛奇男又问吴玉翀现在在哪里,怎么电话刚才没打通?游方回答她到中山大学蹭课去了;薛奇男问吴玉翀平时都做些什么?游方回答……

  两人聊了挺长时间,薛奇男最后很感慨的说道:“玉翀这孩子,因父母的关系,从小很受伤,性格很自我,这也怪不得她啊,真正关心她的人并不多,我把她接到身边的时间也晚了。她肯听你的又愿意去找你,真是难得,就托你好好关照,假如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请你多包涵,有事或有什么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如果她在你那里闹的不像话,我立刻去把她接回来。”

  这位长者说话这么客气,反倒让游方非常不好意思,吴老已不在,能为他的亲人做点事情游方求之不得,更何况吴玉翀如此乖巧机灵讨人喜欢呢?

  他回到广州两个月,论文的事情就基本搞定了,发给姐夫帮忙润色一下,一个星期后池木铎回信了。池木铎告诉他这篇论文已经在国内某权威学术期刊上发表了,为了发表方便,池木铎联合署名,将自己的名字署在“游方”之后。

  再看发回的邮件,池木铎不仅将论文修改的漂漂亮亮,并且将答辩摘要报告制作成了图文并茂的PPT幻灯演示,还在论文中的最后加了不少注解说明,提醒游方答辩时可能会遇到哪些问题。

  池木铎还告诉了游方答辩的日期与流程,要他尽管放心的去,校方指定的指导老师是周逍弦,也是两名论文评阅专家之一,另一位来自校外的评阅专家就是池木铎本人。至于答辩委员会中另外三人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游方的论文以及专业水平足以搞定。

  又要碰见熟人了,鬼手周逍弦怎么成了北大考古文博学院的导师?这并不意外,该学院本就是北大与国家文物局联合办的,而周逍弦的工作单位隶属国家文物局,平常也带研究生,只是很少在学院开大课。

  周逍弦知道他曾经化名梅兰德,知道就知道吧,这完全是两个圈子的事,事先登门拜访沟通一下应无问题。在广州元青花征集那种场合,以化名送一件赝品过去太正常了,心照不宣的事情,而且签了保密承诺,谁都不会去宣扬。

  游方混文凭本是小表舅刘寅安排的,但刘寅可办不了这么专业的事情,都是池木铎听说之后特意打理明白的。池木铎夫妇对游方拿学位这件事很上心,池木铎则直接告诉他一切毫无问题,最后还问他想不想读博士?

  池木铎不是开玩笑,能看出来态度很认真,并且说专业和导师的问题都可以帮忙。而这位池所长本人最近出的成果很多,刚刚混上博导了。读不读博士?游方还没有考虑。

  论文答辩的事没什么问题了,只要明年二月初他到北京就行,答辩后的第三天,就是寻峦派宗门聚会之期,从行程安排来看,恰好能赶到香港。那将是他再一次出现在风门各派中,完成另一项师命。不论唐朝尚或安佐杰有什么动作,届时都应该展开了吧?

  接下来这段日子,游方主要在仿制吴老留下的五本画册笔记,以他自幼江湖册门的根基,这项工作本不难,但此刻的游方阅历与心境不同,却觉得不是那么容易了。吴玉翀见他进行的很慢,出奇的用功,有些好奇的问他:“游方哥哥,以你的水平连我都觉得惊叹,可是你下笔为何这么凝重呢?”

  游方叹息道:“仿制这几本画册,看上去很容易,但是画中的情怀藉蕴很难描摹,我若匆匆成稿,就像制作卷册赝品一样,既对不住你外公的心血与他老人家对我的期望,也不好意思把那样的东西交给万里迢迢赶来的你。……你看看这幅滕王阁的描绘,我画不出来。”

  吴玉翀嘟着红唇,样子很可爱:“难怪我昨天听你关上门在房间里背诵《滕王阁序》,这幅画有什么讲究吗?”

  游方沉吟道:“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你在这图上能看见潦水、寒潭、烟光、暮山、紫电、青霜、落霞、孤鹜吗?图中只有一座楼阁而已,可是真的感觉不到吗?”

  吴玉翀的眼睛眯了起来,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听游方哥哥这么一说,我还真的感觉到了,虽然这些外公一笔都没画。”

  游方点头道:“岂止如此,你看看落款的日期,是一九七四年,我查过,滕王阁早在一九二六年就毁于兵火,直至一九八九年才重建完成,你外公去南昌时这里只有一片断瓦残垣,而他在胸臆中平地起高楼,画了这幅图。”

  江南千古名楼滕王阁,就建在南昌市灵枢汇聚的风水地眼处。其实自古形成的聚居之地,自然就是这一片山川中环境最宜修养生息之所,它也是一座标志性的风水建筑,传说中能怀抱天地之灵气、聚拢日月之精华。传说自有其荒诞的一面,但并非完全是虚指,至于究竟在说什么,游方这种人心里应该清楚。

  一九四二年,吴屏东的导师、刘黎的同学梁思成先生偕助手莫宗江考察古建筑路过南昌,根据宋代古画《滕王阁图》与宋代成书的《营造法式》,绘制了八幅《重建滕王阁计划草图》,包括平、立、剖面及渲染图,这些图谱是建国后重修滕王阁的关键参照。今日重建的滕王阁,与梁思成手绘图格局一致,但外观并不完全一样,台基比例稍低、楼层间距更高,突出了一个“高”字。

  而吴屏东的凭空手绘图,是梁思成所绘的八幅图中没有的立面与角度,就是他自己观景而作。原图工笔描成,除了台基外的一片空地没有任何背景,游方却似自然能填补他老人家的无限留白。

  吴玉翀一直看着图册,突然眼睛一眨道:“游方哥哥,你是不是想去一趟南昌啊?看看那个地方、那座楼,又不仅仅是那座楼,还有你心中的楼阁?”

  游方抬眼看着她,笑容中并未掩饰怜爱与欣赏之意:“你真的很机灵,画到这幅图的时候,我心里就明白这一关是非过不可了。古人云胸有成竹,尚有人不得尽解,这胸中平地起楼阁的境界,化无形之物为胸襟实景,实在令我向往已久。”

  还有一番话他没有说出口,“隐居”至此,在这尘世江湖中“闭关”,游方看似闲暇无事,可是修行正在这点滴之中。画到这幅图的时候,游方明白自己化神识为神念的机缘到了。

  这就似情怀中有美丽美丽的梦,那么就去,游方已在准备行装将要去千里之外。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不速之客

  小游子难得老老实实在家里呆了三个月,眼看已是十一月底十二月初,又要出远门,但这一次不是去谈生意,而是去采风写生,基本上属于游山玩水的性质。肖瑜也想去凑热闹,被游方正色阻止,她转学来之前就答应过不再逃学乱跑,如今功课正紧张呢,不论她在不在乎这张中大的文凭,也要说话算数。

  说来也巧也不巧,谢小仙正好要去海南出差,想请假一起出去玩都没时间。屠苏也动心了,皱着鼻子说:“游方哥哥,我也想和你一起去,但是没时间又帮不上你的忙。”

  吴玉翀则笑着说:“没关系,我可以帮你们罩着游方哥哥,也看着他!”她当然要一起去,游方仿制那五本画册笔记就是给她的,而且她来的目的之一就和游方学这些。

  游方反问:“你能帮我什么?”

  吴玉翀笑吟吟的数着手指头道:“我能做的事情可多了,订酒店、订机票、安排行程、帮你背画夹、准备笔纸、收拾画稿,还有,还有……向小仙姐姐、肖瑜姐姐、屠苏妹妹报告你的一举一动。”

  游方笑呵呵的说:“你是谁派来的小特务啊?可不敢让你做这么多,回头你奶奶会怪我欺负人的。”

  吴玉翀:“奶奶特意叮嘱我少给你添麻烦,我帮忙总行了吧?你画写生的时候,如果累了,我就在旁边弹一曲琵琶给你听。”

  游方收起笑容,很认真的点头道:“嗯,要挑选旅游景点人来人往最多的地方,再放一个钵在旁边,一天下来,里面会扔不少钞票。”

  大家忍不住全都笑了。

  吴玉翀要和游方去南昌画滕王阁,还有一个人要一起去,是华有闲。他上次就和游方一起去重庆遇到了吴玉翀,又与沈四宝、谢小丁结伴去了宜宾,就像一个小跟班。这次仍然是小跟班的身份,而且是他师父宋阳主动找到游方,请求游方带着小闲去南昌见见世面,有事还能帮忙跑个腿、报个信什么的。

  宋阳是私下里单独请游方喝酒时提到的这件事,游方很痛快的点头答应,又笑着问道:“上次小闲孝敬你两条黄鱼,你是不是收好处收上瘾了?”

  宋阳也嘿嘿笑:“我的好处倒是其次,跟着你出去行游,对他是难得的收获,上次他跟在你与吴玉翀那丫头后面,已经是熟人了。……老弟啊,我让小闲在旁边,其实是有点不放心你啊,这孩子已经有根基,最重要的是人很机灵,小事可以帮忙。”

  游方微微一皱眉:“不放心我,为什么?”

  宋阳不笑了:“老弟,你身边……唉,这些私事我就不多说了。若论相貌、出身、性情,旁人看上去谁都会认为那吴玉翀无可挑剔,不过,你应该能发现她会功夫,而且相当不低,这是在我面前掩饰不了的。她绝对不是娇生惯养之人,性情也不会尽然像看上去那么柔弱依人。”

  游方低头看着杯子:“我知道,我早就知道,她也没有刻意掩饰,她练过功夫,且指间劲力惊人,虽不能与你我相比,但是绝对不弱,自然经历过心志与筋骨之苦,怎会尽然柔弱依人?一个十九岁的女孩,能孤身从美国到了这里,会是一个弱女子吗?”

  宋阳:“喔,原来你都清楚啊,我只是觉得意外而已。”

  游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她外婆和我说过,玉翀从小父母就不在身边,那么小的年纪,恐内心彷徨非常,也没少经历磨难。至于功夫,她告诉我学的是咏春。我猜测可能是受过人欺负,所以含忿而练特别扎实,而且,她的天资过人啊!”

  宋阳叹了一口气:“美国那种地方,她那样一个女孩子,不说也罢!……听你的语气,好似很欣赏她的天资,难道想教她?这你可得想明白了。”

  游方微微苦笑道:“我已经在教她了,前些日子我在江边练剑时,她经常在一旁观看。我教她的都是五行拳中的桩法根基,养气、养心、养形、养神之道,我自幼练功,这方面却理解不深,到了如今境界回头看方知重要,曾用了很长时间重修跨步行桩,现在将这些心得教给她,只有益处。”

  宋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老弟,你既然心中有数,我就不多说了,有些事我叮嘱过小闲,你可别怪我多事。”

  游方给宋阳倒了一杯酒:“我应该谢谢你才对,来来来,敬你一杯。”

  游方和吴玉翀带着华有闲去南昌,游方不太喜欢坐飞机,于是这次改乘火车软卧,准备在大后天也就是十二月一号晚上出发,睡一夜正好到地方。游方出门习惯了,没什么好特意准备的,倒是来串门的齐箬雪领着吴玉翀逛街,还给华有闲买了不少东西带着,吃的用的都有。

  这天吴玉翀跟着齐箬雪逛街去了,屠苏和肖瑜上课、谢小仙上班,游方一个人在家中看书,门铃突然响了。游方起身摘下对讲机问了一句是谁,有个彬彬有礼的男声答道:“我叫池中悟,来自香港,求见肖瑜小姐。”

  游方听见这个名字怔了怔,答道:“肖瑜白天上课,不在。”

  池中悟:“肖小姐不在家的话,我能不能上去等她?我是代表池家来道歉的,绝无恶意。”

  游方想了想,冷笑道:“那你就上来吧!”顺手把楼道门打开了。

  这里有一段小插曲,上学期那位池中龙曾对屠苏欲行不轨,后来莫名其妙被人打断了右腿,过了一个暑假当然养好了。新学期老实了几天又故态复萌,还是在大学里专事泡妞,专找清纯少女下手,倒是没再招惹屠苏。

  上个月池中龙在校园里偶遇吴玉翀,那妖娆妩媚风流体态让他骨头都酥了,当即决定无论如何要把这姑娘搞到手。也不知他怎么纠缠的吴玉翀,总之没过几天,左腿又被人打断了。

  那是在一个停车场,时间已经很晚了,池中龙刚停好车下来,左腿就挨了一记,骨折声传来,随即一阵钻心的疼痛,然而嗓子眼却像被人捏住发不出声音,倒在地上手扶车门只听见脑后有人说话,是个冰冷如刀的女声——

  “池中龙,我从小最恨你这种人!我遇到过的,他们现在都已经不在了!……听说有人打断过你的右腿,你今天很走运,我只打断你左腿,请你滚回香港,假如再在这里出现,断的就不是腿了!……不服是不是?我知道你们池家很有势力,但我把话撂下,就算是你的父亲池木锴或者你爷爷池嘉声,敢在这里像你这般,也是一样的下场。”

  出了这件事,池中龙就被接回香港了,那池家不是一般的门第,随即派了两名“高手”来调查,还调看了出事时停车场的监控录像。但是录像里只有池中龙自己手扶车门倒地的画面,根本没看见“凶手”的影子。

  这两人回去之后,池家人就给池中龙办了转学,总之没有继续留在中山大学读书。

  游方只知道池中龙又被人打断了一条腿,然后就回香港了,并不清楚详细的经过,这件事还是听肖瑜说的,她的语气显然是幸灾乐祸。谁干的呢?当然不是游方,这一点谢小仙很清楚,因为事发当时游方就和她在一起。

  会不会是肖瑜家派的人?游方知道肖家派了保镖到广州,甚至还有人就住这个小区里,只是不来打扰而已。有人暗中保护,游方当然求之不得,既然相安无事他就当做不知道,反正这肖家和刘黎的关系很不一般。

  游方私下里也问过齐箬雪,会不会是肖家派人干的?齐箬雪也很纳闷,肖家在香港的财势地位,与整个池氏集团不相上下,池家当然有所忌惮,若以肖瑜的父亲肖常发的身份,自然不是池中龙能惹得起的。但是肖常发也不可能因为这种事与池嘉声撕破脸,这和公然故意结仇差不多了,不太可能!

  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警方也没插手,因为池家根本没报案。想查这种事,如果没有现场证据很难,因为池中龙得罪的人实在太多了,嫌疑人都不好确定,这就与当初断头催之死差不多的情况。事情过去了一个多月,却从香港来了一位池中悟登门拜访肖瑜。

  池中悟大约二十三、四岁,带着一副银架无框树脂眼镜,五官端正、面容白净带点书生气,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都有几分像池木铎。游方打开门让他进来时,池中悟很自觉的展开双臂,在门口站住了。

  游方歪着脑袋看了他半天,才问道:“你张着胳膊干什么,白鹤亮翅吗?快进来,我好关门。”

  池中悟:“你不搜身吗?我来见肖小姐是道歉,没带什么危险的东西。”

  游方想笑又忍住了:“你认错人了,我不是肖瑜的保镖,也是这里的住客,和她合租这套房子。”

  池中悟把胳膊放下来,嘴却张了半天没合拢,显然是非常吃惊。肖家大小姐在广州读书,住在这个普通的小区里,还算可以理解,就有那些豪门千金为了好玩或者别的目的喜欢这样的体验,但是和一个大男人合租一套房子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了。

  游方一看池中悟的反应就知道他不是来找茬的,因为准备工作做的很不充分,连肖瑜的情况都没摸清楚就上门了,缺乏足够的戒备心理。一般什么情况下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充满戒备,将对方的情况尽量摸得清清楚楚,就是想对付谁的时候。看来池中悟得知肖瑜这个住址也不是自己调查的,而是别人告诉他的。

  “过来坐吧,先喝杯茶,肖瑜一时半会还不能下课。”游方终于笑了,招呼池中悟到沙发上坐下,并去厨房里拿来杯子,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

  池中悟没听说过游方,可是游方听说过池中悟,论起来两人还是亲戚。池氏企业集团的董事局主席池嘉声有池木锴、池木镇、池木锐三个儿子,如今都在集团中身居要职,但是池嘉声本人今年七十四岁仍然大权在握。池中龙是池木楷之子,池中悟是池木锐之子,池嘉声还有好几个孙子。

  如今香港很多大型家族企业都面临如何选择接班人的问题,池氏企业集团也不例外,池嘉声的三个儿子暗地里的竞争非常激烈。游方的姐夫池木铎也出身池氏家族,但如今属于没有地位的旁支,只在家族信托基金里拿一份分红而已。

  池木铎在大陆已是考古研究所所长、博士生导师,也懒得参与池氏企业集团的扯淡事,平时和池家来往也不多,偶尔回香港,倒是和池中悟这个侄子关系最好,打的交道也最多,经常住在池木锐家里。池嘉声爱好收藏,他的小儿子与孙子也酷爱此道,因此池中悟与池木铎有很多共同话题可聊,也很佩服这位堂叔。

  这次他到广州来当然和池中龙的事情有关,不知道是谁教训的池中龙,更没有证据是肖家人干的,贸然去找肖常发谈这件事是自讨没趣。但池家人知道肖瑜也在这里,还打听出来池中龙曾经得罪过肖瑜,因此派个年轻人来道歉,同时探探口风,好明白是不是和肖家起了冲突?

  肖瑜在肖家的地位与池中龙可不一样,肖常发只有这么一个独生女。

  这可不是什么讨好的差事,弄不好还容易得罪人,但又不能随便派个无关紧要的人来,推来推去这件差事便落到一向不显山露水亦不好与人争的池中悟头上。这些话,池中悟自然不会对游方细说。但是精明如小游子,一见面就猜出了十之八九,也不去追问他。

  池中悟坐下后就被茶几上的一堆东西吸引住了。游方在沙发上看书,还在茶几上整理一堆资料,此刻都叠好放在一旁,最上面是一张乾隆粉彩镂空瓷瓶的照片与拍卖介绍。这件瓷器曾在国际拍卖市场创造了5160万英镑、折合五亿五千万人民币的天价。

  与以往苏富比、佳士得大型拍卖会不同,这个令人咋舌的天价是在伦敦郊外一个不起眼的小型拍卖行举行的一场小型拍卖会上创造的,震惊了整个国际艺术品市场,连那家拍卖行的老板接受采访时都没有回过神来,感到始料未及。据说买家来自中国大陆。

  池中悟一眼看见这份资料,就问道:“请问您贵姓?也对艺术品收藏感兴趣吗?”

  游方心中暗道:“你该叫我一声叔。”表面上很客气的答道:“我姓游,叫游方,是学考古专业的,正在做这一方面的研究。池先生这么说,也是很爱好艺术品收藏了?”

  池中悟一指那张照片,直言不讳的答道:“家父与我都爱好艺术品收藏,但很不喜欢这种新闻,分明就是做局炒作!游先生是研究考古的,真巧,我堂叔就是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所长,一位考古专家,他对我说过这方面的道理,如今国际艺术品市场掀起的这股风潮,其用意不亚于二次掠夺,与其他很多事情一样……”

  他提到了池木铎,语气中分明有崇拜与尊敬之意,而且讲的道理就是吴老在课堂上对学生们说过的。吴屏东遇见游方之前,虽不知盘内滚珠局的详细讲究,但这些门道他老人家也看出来了,自然对学生池木铎提过,而池木铎娶了游成元之后,了解的也会更透彻。

  没想到这番道理通过池木铎转到了池中悟那里,拐回一个大圈子,池中悟今天又说给游方听。

  这让游方对他的印象很不错,在旁边坐下,将那一摞资料展开问道:“池先生,你的观点非常有见地,对我很有启发,想请教一下,把这些事件联系在一起又如何看呢?”

  只见下面堆放的资料大多是同一种类型的,有前几年的元青花天价拍卖,还有近几年在香港以及世界各地举行的一系列中国古代玉玺拍卖,有图片还有中英文介绍。池中悟一一翻看道:“原来你在整理这些东西,我在家里也搜集了,越看越来气!”

  两人就在客厅里聊了起来,话很投机,不知不觉就聊了一个下午,大有相见恨晚之势。真把话讲开了,池中悟是越来越佩服游方,没想到此人这么年轻,在考古鉴定、文物鉴赏、艺术品收藏、人文古迹研究方面的造诣与阅历惊人,堪称大师级啊!

  当然了,他并没有感到太多的不可理解,游方能和肖瑜住在一起还能得到肖家的默许,定然不会是一般人,只是没想到会与他如此投缘。

  聊到最后,池中悟主动提壶给游方的茶杯里续水,游方则问了一句:“池先生,你在香港做什么买卖?”

  池中悟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我刚从学校毕业没多久,没进我父亲的公司,想自己开创些事业,刚刚开了一家拍卖行,规模不大名气也很小。”

  游方突然笑了,哈哈直乐,笑声半天未止,池中悟有些纳闷的问道:“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游方又拿过那张乾隆粉彩瓷的资料道:“难怪你也会搜集这些资料。看看人家,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型拍卖行,一举全球闻名,是否对你有点启发?确实是有人在做局,但以你的条件,完全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这一局做回去!令尊与令祖都爱好收藏,在香港这么多年,手中就没有那大英帝国的标志性文物吗?有的话,借来几件用用就行。”

  第二百七十六章 梅岭

  游方与池中悟这天下午从玉玺拍卖的盘内滚珠局谈到前几年的元青花炒作,然后重点讨论的问题是关于那尊天价乾隆粉彩花瓶的。为什么变了一种花样、换了一个新品种,而且选择了一家很不起眼的小型拍卖行,行此惊人一炒?两人讨论的结果如下——

  元青花炒作是个引子,要想成功的炒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天价来,必须选择传世数量稀少、其价值得到公认的稀世珍品,元青花是最好的选择。当这一轮炒作成功之后,其实是带动了流散海外中国古文物的整体市场估价,成功的将其心理预期价位推高,瓷器是其中的代表。

  而真真假假的玉玺拍卖,一方面是利益使然,另一方面起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作用,那就是刺激了广大中国收藏家的爱国情绪,同时也满足了他们的某种民族虚荣心。

  然而无论是玉玺还是元青花,其本身的传世数量都相当有限,掰着手指都能数过来,只能起到一个引领风潮的作用,目的达到之后,实质性的大规模套现应该另有所图。清朝康、雍、乾三代瓷器传世精品数量最多,工艺水准也达到了历史巅峰,流散海外的数量也最多。

  因此选择一件精品乾隆粉彩瓷炒出天价,虽在意料之外,从做局的角度却在情理之中。此番炒作之后,海外大量的清三代瓷器将会浮出水面,不信等着看,苏富比、佳士得等国际大型工艺品拍卖行会趁势跟进,花样会一波接着一波,掀起一轮海外中国文物套现高潮。

  这种情况出现在席卷全球的西方金融危机余波不止,而中国整体经济飞速增长,购买力越来越惊人的背景下,实际上是一种历史掠夺的套现。用比较难听的话来说,只有你今天阔了,你家祖上的东西才更值钱,哪怕不值那么多钱也能给你炒出价来,唯有如此盘内滚珠局才能滚得成。

  不仅仅是文物啊,其他很多方面发生的事情,道理都是类似的。

  游方突然提到可以将这一局做回去,池中悟有些不解的答道:“英国的文物,我爷爷和我父亲倒是收藏了一些,应该是英法百年战争期间散落的,但不算很珍贵,远远无法与如今国际市场上的中国古瓷相比。”

  游方笑了:“不值钱没关系,挑其中最值钱的,以你爷爷的交往,未尝搜集不到更珍贵的,只要知道了器形、材质、风格、纹饰,有一批同年代的器物参照,什么事都好办。这需要面对很专业的鉴定,最好把能搜集到的器物光谱分析资料全部整理出来,时代毕竟不同了,凡事都需要考虑到高科技。”

  池中悟更纳闷了:“听您的意思,好像是给制作赝品做准备?”

  游方去了自己房间一趟,拿出两本册子递给池中悟道:“这是当代人的笔记,一本作于近三十年前,另一本是我前几天制作的,你尽管看,能分出来吗?”

  池中悟接过这两本笔记,要说一样吧,确实能看出来区别,可是他分不出来哪一本是新的哪一本是旧的。游方则低声与他说了一番话,池中悟越听是眼睛越亮,游方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老弟,你如果有想法的话不妨试试,你办不到的事情,我可以帮忙。”

  池中悟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道:“游哥,你说真的?”

  游方:“初次见面,无冤无仇的,难得一见投缘,我有必要骗你吗?这只是很简单的连环局而已,既可以让你的拍卖行扬名海内外,我自己也有好处,何乐而不为?如果我办到了,你再开始张罗,这样会更稳妥。”

  池中悟抓着游方的胳膊不放了:“游哥,什么时候?”

  游方想了想道:“糊弄洋鬼子,咱自己也得过年啊,明年二月差不多,这件事也需要时间准备,只要你把我要的东西准备齐了,我自然能给你需要的东西。”

  池中悟:“我还需要一份详细的企划案,好照着实施啊。”

  游方不轻不重的给了他一拳:“这种事情你还想留文案吗?我说你听,心里记清楚了就行,然后随便找企划人员做份官样文章,拿出去明面上的话当然要好听的,暗地里的局还是那么做。”

  池中悟兴奋的点头:“我明白了!你能不能再说一遍,需要哪些准备?”

  恰在这时,齐箬雪与吴玉翀逛街回来了,路上顺道去了中山大学,接回了放学的肖瑜和屠苏,四个人一起到家,却意外的发现家里有客人,是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坐在沙发上与游方聊的正起劲。

  其他人不认识,可肖瑜一眼看见池中悟就皱眉道:“尘尘,你怎么来了?是因为池中龙的事情吗?跟我没关系,也和我们家没关系,不知道谁干的!他在中大得罪的人多去了,一天到晚就没做过好事,虽然不是我肖家干的,但话说回来,我高兴的很!”

  这丫头说话真爽直,一见到池中悟还没等对方开口,她就把该说的话全部挑明了。与游方在一起混这么久了,曲直之间的门道肖瑜也不是不明白,看见池中悟就明白他的来意,说话非常省事。

  游方微微吃了一惊:“肖瑜,你喊谁呢?”刚才听肖瑜叫尘尘,他差点以为是在叫自己的小名成成。

  池中悟站起身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我的小名叫尘尘,红尘的尘。……肖小姐,你有点误会,听说我家龙哥在广州的时候曾多有开罪,特地来向您致歉。”

  肖瑜一摆手:“他不学好,自己倒霉活该,和你没什么关系,你也不用替他道歉。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该说的也都说了,你就回去吧,我们该吃饭了。”

  游方也起身微有些不悦的说道:“你这丫头,既然是小时候认识的老朋友,大老远来了,客客气气上门道歉,也不留人吃顿晚饭。”

  肖瑜有些奇怪的问:“游方哥哥,你要留他吃饭?”

  游方笑着冲池中悟道:“吃完饭再走,事情还没聊完呢。”

  肖瑜在一旁撅着嘴道:“那好吧!……尘尘,游方哥哥留你吃饭,你真走运,有运气尝尝本大小姐的手艺。”

  游方:“你们在厅里吃,我和尘尘老弟在厨房的小桌上吃,正好可以谈点事情。……老弟,跟我进屋聊,外面怪吵的。”

  池中悟有些发懵,肖瑜和游方这么一个大男人合租一起还不算,居然会自己做饭!而且到了晚饭点又来了大大小小四位风情各异的美女,把人眼睛都给看花了。游方要留他吃饭,肖瑜就留他吃饭,一顿饭对于池中悟来说当然不算什么,但这样一顿饭,他可从来没吃过。

  这天晚饭时,肖瑜真的亲手做了两个不算难吃的菜,游方与池中悟在厨房里的小桌边一边吃一边嘀嘀咕咕不知谈些什么。

  游方叫池中悟老弟,池中悟叫他游哥,其实论年纪游方比池中悟还小了两、三岁,但看上去却要成熟稳重得多。论亲戚间的辈份游方其实是池中悟的长辈,叫声老弟已经算客气了,而池中悟“游哥”两个字叫的是自然而然,虽然是初次见面,就像已经认识了很久的样子。

  游方与池中悟商量了一件事,计划在香港进行一系列拍卖会,就由池中悟的拍卖行举办,具体细节都说的清清楚楚,但需要一些前期准备工作。至于这场拍卖会的影响效果究竟有多大,反正不能小了!而且越大越好,这一点是游方联合池中悟完全可以办到的。

  他要池中悟提供一些资料,同时也承诺配合这一系列江湖局。计划嘛当然是在明年元宵节之后,届时游方不露面,台前出风头的全是池中悟,但两人都有好处。

  反正游方也要去香港参加寻峦派的宗门聚会,搂草打兔子顺便做点生意。他视吴屏东为人生导师,但他与吴屏东毕竟不是一样的人,有些事情吴老肯定做不出来,但小游子不介意适当冒一冒坏水,他可是有一肚子鬼主意。

  第一次策划这种事,只是一个简单的江湖局,能不能成功还是未知数,但事情总要做了才知道,做不成就当白辛苦一场了。如今这年头,洋鬼子都会玩盘内滚珠了,同样的手段小游子这种人难道就不会吗,只是以前没动过这心思而已。

  至于他和池中悟具体是怎么商量的,外人暂时不得而知。池中悟走的时候笑呵呵的,就像拣着宝一样。肖瑜很好奇的问:“游方哥哥,你和尘尘究竟聊了什么?”

  游方:“也没什么,谈笔生意而已。”

  肖瑜有些不高兴的说:“游方哥哥和池家做生意,还不如和我们肖家做生意。”

  游方笑着解释道:“凑巧了,池中悟新开了一家拍卖行,我恰好想策划一次艺术品拍卖,你如果想帮忙的话可以问问你父亲,有没有收藏大英帝国的标志性文物?”

  肖瑜惊呼一声道:“游方哥哥真是神仙,我爸爸收藏了一顶英国王冠,你连这都知道?”

  游方一拍她的肩膀:“真是太好了,和你爸爸商量一下,借来用用行不?这么贵重的东西也不好随便去借,你看用什么抵押呢?”

  肖瑜:“抵押?游方哥哥别开玩笑了,我妈妈可不喜欢那个王冠了,有一次见我爸爸放在书房里,就建议他做个架子倒过来放当烟灰缸,后来我爸爸就扔一边去了。小时候我还拿出来玩了给磕坏了呢,说是要找人修复,到现在也没修。游方哥哥要是有用,我回一趟香港从家里拿来就是了。”

  游方赶紧摆手:“别别别,你磕坏家里什么东西都无所谓,别人可不敢乱动!你可以和你爸爸说一声,想借来用用,明年三月归还。”

  肖瑜:“想啥时候还都行,那东西放家里还落灰,什么时候拿来给你?”

  游方想了想道:“如果他愿意可以的话,派人交给池中悟,让池中悟拿东西抵押好了。”

  肖瑜有些不解的问:“你想让池中悟拍卖王冠啊?”

  游方又笑了,这笑容显得坏坏的:“可不是一场拍卖会,卖的也不是一顶王冠,我本来没想到这种东西,假如能借的话,那就是它了!”

  吴玉翀在一旁突然反应过来了,也笑着插话道:“肖瑜姐姐,你爸爸的王冠不会有事的,也不会被别人拍走,游方哥哥打算让池中悟自拍自买炒个大新闻。”

  游方一扭头道:“就你聪明!”

  这时齐箬雪吃完饭要回家,游方说了一句:“等等,我送你。”

  齐箬雪摇了摇头道:“不用了,又不远。”

  游方:“我还有事找你商量,想托你帮个忙,路上说好吗?”

  齐箬雪笑着点头道:“那好吧,谢谢你了。”

  等下了楼,游方很自然的一伸手,齐箬雪就把车钥匙给他了。开车送齐箬雪回家,在路上游方道:“箬雪啊,你是从英国留学回来的高材生,所以想托你帮忙查点资料,关于欧洲历史方面的,主要集中在英法百年战争这一段,王室有没有可能有东西被劫掠,如果有的话,都主要发生在什么年代。”

  齐箬雪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也大概知道你想干什么,我会帮你搜集,包括民间传说一类的东西都整理出资料,需要一点时间,等你从南昌回来行不?”

  ……

  游方没有住在南昌市区,他落脚的地点选在南昌西郊梅岭风景区中的梅岭山庄,酒店是吴玉翀订的,行程也是吴玉翀安排的。游方只是说了句不想一到南昌就直奔滕王阁,先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静静心,于是吴玉翀就选了梅岭。

  找当地旅行社专门租了一辆车,游方一到火车站,司机已经举着牌子等在出站口了,将他们三人接到地方之后,拿出证件交押金办手续,把司机打发走,车留下这几天自己用。游方还特意问华有闲会不会开车,华有闲点头答道:“会,已经学了,最近店里早上买菜,面包车都是我开的,我在乡下时还会开拖拉机和联合收割机呢。”

  游方一笑:“开拖拉机倒用不着,车钥匙拿好,这辆车这几天就归你了,我们要用的时候就和你说一声,没事的时候你就自己开车出去逛,小心点注意安全。”

  梅岭是自古以来的佛道名胜,道家第十二洞天,西汉末年岭上建有梅仙坛,岭下建有梅仙观,梅岭由此而得名,又称梅仙岭。古人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很恰当的形容了此处山水之清灵。

  梅岭并不高绝,近依鄱阳湖远望庐山,却势如叠嶂风姿各异,据说有大大小小山峰九十九座,主峰下有洗药湖,倒映群峰如蕊中凝露。

  游方尚未去过叠障派的根本道场青城山,却知道这“叠障”二字在地气灵枢中的含义,层叠如障方寸之间妙趣万千,天地洪炉诸般神境天成凝炼。坐车进入梅岭风景区时,对叠障妙法倒是很有一层新体会。

  南昌有名不在山,更主要在于水,这是一座水意荡漾的城市,却与柳州那种柳江抱壶城的格局又不一样。如今中国最大的淡水湖鄱阳湖就在城外,而周边一带水网密布,赣江、抚河、玉带河、锦江、潦河皆流过境内,市区内外还有艾溪湖、象湖、东湖、军山湖、金溪湖等大大小小多个湖泊。

  此地是采集纯阳水的最佳所在,也是养炼秦渔的极佳去处。游方曾去南海感悟水意浩瀚,但真正精微处却不在于水之多少,而在于地气灵枢如何,只要他的功力到了能化神识为神念,南昌比南海更合适。

  有趣的是,南昌市区中也有一个青山湖,在车上游方提到了全国各地名同之湖,包括武汉也有东湖,然后感慨道:“我知道杭州有个青山湖,没想到在南昌又有青山湖。”

  吴玉翀莞尔一笑:“游方哥哥,我们要去的地方是梅岭,你可知道,在杭州也有一座梅岭。”

  游方错愕道:“哦?这么巧!你怎么会对国内的地名这么清楚?”

  吴玉翀答道:“我这次回国,先去杭州找的沈四宝,四宝哥还陪我在附近游玩了两天,路过一个叫梅岭的地方,我特意下车看了半天风景呢。……游方哥哥,你说想找个地方静心,我们第一站去哪里呢?”

  游方反问道:“玉翀,你愿不愿意弹琵琶给我听?”

  吴玉翀笑盈盈道:“当然愿意了,只要游方哥哥喜欢。”

  游方:“若谈及音律,此处伏龙山中的洪崖丹井遗迹,是传说中的华夏音律发源之地。黄帝大臣伶伦定乐之律,隐居洪崖断竹奏乐、凿井炼丹,你选的地方可真巧。”

  吴玉翀微微低下头一拂发丝道:“我这点小心思都让游方哥哥给看透了,我查到了这个典故,特意挑选这个地方,以为游方哥哥一定会喜欢的。”

  游方点头道:“是的,我当然喜欢,难为你费心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 倚待与谁聆

  梅岭风景区离南昌市区并不远,路上还吃了顿早饭,上午就到了。吴玉翀在梅岭山庄订了三间套房,游方、华有闲与她每人一套,这让华有闲觉得很不好意思,游山玩水是游方请客还挺享受。

  游方则笑着说道:“既然来了,你就好好玩吧,将来有找你帮忙的机会,到时候别推辞。”

  午饭时点了一道特色鱼汤,下午几人去游玩洗药湖。游方出来行游和一般的游客不一样,既不赶着参观景点,也不刻意到各名胜古迹挤在人堆里拍照,基本上是跟着感觉走,背手跨步行桩,胸臆吞吐之间连眼睛都闭上了,只有到了灵枢荟萃之地才睁开双眼停留,取过画夹坐下作画。

  吴玉翀一只手轻轻挽着游方背在后面的右臂,落后半步随行,游方的步子不紧不慢,却又不显拘谨,端正从容中自有潇洒随意,吴玉翀的脚步很轻悄,如行云流水,走在游方身边竟有天成之妙,看得后面的华有闲暗暗点头,就觉得这两人就应该这么携手而行,错开半步都不合适。

  有风从山间来,拂过湖面,吹起了吴玉翀的发丝,拂在游方的肩头以及耳侧。他当然能感觉到,只是默默前行,嘴角眉梢微微带着笑意。

  至于华有闲,左肩背着吴玉翀的琴盒,右肩背着游方的画夹,手里还提着个小马扎,腰里挎着腰包,纯粹就是一个跟班的。别看前面两个人走的不快姿势很潇洒,可这是在湖边的山野中,地势高低起伏还有大小碎石分布,他要一路小跑才能跟得上,幸亏有功夫在身,轻功练的已经相当不错了。

  游方在湖边停留时,便坐下画对面的山,每到一处画一幅。这里有山也有湖泊泉流,而游方在湖边却只画对岸的山,水一笔未画全部留白,但是笔意之中却似自然能凝聚水意,就连华有闲也一眼便知游方画山其意却在水。

  游方在一处只画一张画,绕湖而行在多处停留,画出了环湖群峰的不同角度,吴玉翀一直在旁看,好奇的问了一句:“游方哥哥,你在画什么?”

  游方未答话,手中炭笔在白纸上勾了四个字——叠障寻峦。

  吴玉翀从华有闲肩上取过琵琶,轻轻弹了一曲,随着她的琵琶声,远处有水鸟飞来就在湖边游荡徘徊不去,弦声清越若轻抚湖面的山风。游方画了一下午的画心神皆倦,听见这琴声却有一种难言的安适。华有闲则在一旁看着游方的画,微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腰间传来秦渔的微鸣声,很像是舒适至极的呻吟,游方的笔意凝炼的是纯阳水意,这一路上他都在以画入境养炼剑灵,而剑鸣似乎能与琵琶声共鸣。老头子还是小看小游子了,他以为游方未掌握神念之前无法凝炼剑灵化实形,但此时的剑灵已呼之欲出,只差那么一个契机而已,游方化神识为神念之日,就是秦渔若有实形之时。

  当然对于他人来说,世上并不存在秦渔,但对于游方来说,秦渔如何与世人无关。

  山庄中有温泉,从洗药湖回来天色已晚,好好休息一夜泡泡温泉,第二天上午游方对华有闲道:“也不能总是辛苦你,今天就自己到风景区转转吧,不用跟着我和玉翀,兜里有零花钱不?”

  华有闲赶忙道:“有有有,出门的时候宋老板给了好多呢。……游大哥别和我客气,跟在你们后面游山玩水真的好享受,背点东西算什么?”

  游方笑着说道:“要你出去玩就出去玩,今天我和玉翀要去伏龙山中走走。”

  华有闲眨眨眼睛也笑了:“游大哥不希望被打扰的话,那我就自己玩去了。”

  游方很干脆的点头道:“对,我不希望被打扰!此去听琴,倚待与谁聆?”

  华有闲直皱眉:“游大哥知道我读书少,就别说这些文绉绉的话,我听不懂啊。”

  游方伸手敲了他脑门一记:“那就多读点书!”

  华有闲开车将他们送到伏龙山下的路旁,然后打声招呼自己走了。

  抬头看山势,状若一条长龙隐现,却不见首尾,北望有一条山涧从绝壁间泻下,形成蜿蜒的泉流沿山脚回旋,恰似游龙戏水。游方背起吴玉翀的琴盒,吴玉翀背着游方的画夹问道:“游方哥哥,咱们去哪里玩呢?要跟着那些去翠岩寺的香客一起走吗?”

  游方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来烧香的,就往山水佳处行走,先去看洪崖丹井,然后你喜欢去什么地方,我们就去什么地方。”

  吴玉翀:“我喜欢?那游方哥哥你呢?”

  游方背手道:“已在洪崖下,于山中望气、吞吐江湖而已。”

  吴玉翀闻言微微怔了怔,山中望气、吞吐江湖,好恢弘的胸臆气魄,这可不是一般人能说的话,但游方却是轻描淡写,既没有故作高深之态也不像在开玩笑。

  此山中多见比海碗还粗的巨竹,郁郁成林有参天之势,而各处峭壁分布着历代摩崖石刻,有的已淹没在杂树丛花间无人知晓,大多集中在丹井附近。传说中的仙人遗迹洪崖丹井却看不见井,沿峰峭壁气韵非凡,上有巨大的摩崖字迹,古称洪崖,洪崖下有一岸势陡峭的深潭。

  在暴雨过后,山涧汇流泻入深潭,水声与四面峭壁回音合鸣,如奏天然钟吕之声。如今不是雨季,前两天也只是下过一场小雨,因此著名的洪崖瀑布并不是很壮观,只有几条水线如珍珠帘般落下。

  如果是无风的静夜,这里可以听见滚珠落玉之声,宛如有女子拨动琴弦,可是白日嘈杂游客往来,如果不是耳力特别好、用神特别精微的话,是听不见的,只能去感觉。

  传说中的乐仙伶伦凿建的丹井在哪里?就在此潭底,深不可测,也不知道是怎么凿成的?吴玉翀向下看了一眼潭水,身形微微一晃,游方伸手扶住她道:“玉翀,你有恐高症吗,这里也不高啊?”

  吴玉翀很俏皮吐了吐舌头道:“我没有恐高症,但是这里感觉怪怪的,虽然看着不高,却如临深渊。”

  此潭水让游方也不敢尽展神识去查探,与山体地脉相通仿佛没有尽头,虽然只是小小的几十平米见方,凝聚的水意之精纯前所未见。元神中听见了秦渔的清啸,也是前所未有的清晰——此水非常适合焠剑!

  如果游方也是一柄剑的话,那么此处的地气灵枢也非常适合焠炼神识。游方曾打算去苏州访问剑池,当然是慕名而去为了养炼剑灵,但今日到了洪崖丹井,他意识到自己不必再刻意远行一番了。

  游方打开画夹,就在洪崖下、丹井边作画,吴玉翀静静的坐在一旁,神情很是恬静柔美也像一幅画。

  有不少过往的游客被这一男一女吸引,纷纷来到身后看一眼,却露出不解的神色。他们以为这小伙在画写生,结果纸上画的图与眼前所见的景致完全不一样。游方画的是洪崖飞瀑水如泻玉的场景,画面无声,却给人一种飞鸣成乐的感觉。

  今天他终于动笔画水,描摹眼前并不存在的、被欧阳修所誉的天下第八泉飞瀑。秦渔在元神中的清啸声也渐似流水击石成吟,真真切切如一位女子在吟唱,不知道她在唱怎样一首歌,但曲调却仿佛在山水间回荡,婉转无痕。

  自从游方离开广州之后,秦渔昼夜未曾离身,此刻落笔微微点了点头,就像在和谁打招呼。这幅画画的非常快,落笔轻灵却举轻若重,画完之后游方收起了画夹站起身微微叹息。

  吴玉翀在一旁问道:“游方哥哥,你为什么叹气,有什么不开心吗?”

  游方笑了,阳光下很爽朗的笑容:“没有不开心,这几日总觉得胸臆未尽舒,或有些许忧思,方才落笔,忽觉天地之间一片爽朗,爽朗的让人想叹气啊。”

  吴玉翀掩嘴笑道:“原来游方哥哥是舒服的直叹气。”

  游方将画夹背上肩,又提起了吴玉翀的琴盒,回头问道:“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吴玉翀:“你想听琵琶,我们就随着山水之音走。”

  这里的很多地名都和音韵有关,两人玩赏了乐神宫,又走过仙乐溪、踏乐溪、百乐溪,吴玉翀一路都轻轻挽着游方右臂,而秦渔就悬在他的左侧腰间。有一身好功夫真是人生的享受,翻山越岭、穿溪过涧不会气喘吁吁,因此兴致更浓,否则的话当年诗仙李白恐也写不出“俱怀逸兴壮思飞”这样的名句来。

  沿途流水声、风声、山石峭壁的回音声合鸣相映,竟如天籁之乐,宛如天地灵枢素手拨弦。走过玉笛湖,来到玉琴湖边一处四面无人的林间。十二月初的天气,江南一带微有些清冷,但山间仍有不少常绿的翠色,点缀着浅红和枯黄。

  近处的草地如一张柔毯,是深黄的颜色,初冬中草叶已枯槁,踩上去沙沙作响感觉却很是舒适。草坡中有两块圆石,就像两个天然的石墩,两人恰好可以面对面坐下,在半山遥望玉琴湖,吴玉翀拿过琵琶拨响了琴弦。

  素指轻拨,淙淙之音,就似这一路所携的天籁之乐,此曲却不知何名。此情此境,无论心中有多少戾忿、几多彷徨、一时也被涤荡纯明。

  游方又想叹气,开口吟道:“翡翠戏兰苕,容色更相鲜。绿萝结高林,蒙茏盖一山。中有冥寂士,静啸抚清弦。放情凌霄外,嚼蕊挹飞泉。赤松临上游,驾鸿乘紫烟。左把浮丘袖,右拍洪崖肩……”

  他本不擅于拽文词,但这一首是自古风水鼻祖郭璞所写的游仙诗,小时候听过,今日到了梅岭,突然想起风水鼻祖诗中描绘的恰恰就是此地,一时自然有感而吟咏。

  游方一开口,吴玉翀的曲调一转,指间四弦交错而挑,有了一种抑扬的节奏,就像在给游方伴奏一般。游方笑了笑道:“玉翀,你弹你的琵琶,不用这么刻意迁就我。”

  吴玉翀:“不,你一开口我的琴声不变的话,就会被你打断的。”

  游方点点头:“那好,我继续听琴,不打扰我自己。”

  吴玉翀继续弹琵琶,弦声掩映湖光山色,不仅是拨动了游方的心神,而她自己仿佛也被这梅岭风光所染化,一时抽身心如忘情。游方静静的看着她,而她遥望着玉琴湖在出神。

  这个时候,无论是谁也不希望受任何人打扰,游方的手机在裤兜里无声的震动,时间很短就挂断了,然后又震动,又是很断的时间就停下,而他就像没感觉一样,仍然沉浸在她的琴声中。可是偏偏就在此时,不远处的林中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流氓——救命啊!”

  这一嗓子尖锐高亢非常刺耳,琴声立刻就被打断了,游方喝了一声:“什么人!”

  喝声低沉如滚滚雷音,让人听了就觉得脑海中嗡然作响,莫名生起惧意。话音未落,他已经飘身形越过草坡到了树林边缘。离着林边几丈丈多远的一株枝桠参天的古槠树下,干爽的落叶铺成了厚厚的一层,正有个女子倒在地上,看上去大约二多十岁的年纪。

  她羊绒风衣被人扯落扔在地上,贴身绒衣的领口也被粗暴的撕开了,脱线处一直拉裂到臂弯,露出圆润的肩头和一大片白嫩的胸脯,肩头上乳罩的背带也断了。

  附近没有看见别人,游方脚步一缓走了过去问道:“小姐,出了什么事?”

  “有,有流氓非礼我,幸亏你来了,他,他吓跑了!”他女子惊魂未定的朝树林另一侧看去,说话的声音还在打颤带着哭腔。

  游方朝前看了一眼,不远处有一道土垅,延展神识可发现垅外面是一条暴雨冲刷成的深沟,假如那歹徒一骨碌身跑得快的话,还真不容易看见。

  “你没事吧?怎么会一个人到这里来?”说话间他已经走近了。

  “我是来参观玉琴湖的,看见山上有野果……没想到……”那女子仍是惊魂不定的神情,在地上用一只胳膊半撑起上身,另一只手掌心向前伸向游方道:“我被推倒了,腿好痛,扶我一把好吗。”

  她身边散落着七八枚红褐色的野山果,支起身子的时候,撕裂的绒衣又滑落一截,一只丰满的右乳露了出来,绯褐色乳晕带着体温,暴露在空气中似是有细微的收缩。

  游方俯身去扶,那女子伸手一推一搭,抓住他的上臂艰难的站了起来,看样子膝盖确实扭伤了。这时游方身后有人问道:“怎么回事,坏人呢?”吴玉翀已经走近了树林,她的动作也挺快的,怀中还抱着琵琶。

  “坏人跑了没看着,玉翀,你过来扶着她,我帮你拿琵琶。”那女子现在的样子确实有碍观瞻,游方接过了吴玉翀的琵琶,顺势拣起地上的外套让那女子披上,然后很突然的说了一句:“玉翀,站稳,站不稳就坐下!”

  话音刚落,吴玉翀扶着那女子就坐倒在树根下,原因无他,因为腿发软!

  只见游方拿着琵琶信手一拨,拨响了最粗的那根大弦,竟发出洪钟之声混厚无比,猝不及防间让人简直站不稳。吴玉翀倒是还能站住,可听见游方的话她顺势就坐下了,恰好扶稳了旁边软倒的女子。

  游方不会弹琵琶,看他拿琴的姿势就像抱着一把吉他,随即又拨响了第二弦,发出的是金铁交鸣之音,比方才尖锐了许多。听见此琴声只觉得眼前一阵金星乱冒恍然不能视物,全身都软了。

  二弦未绝又拨三弦,这第三弦很刺耳很像枪声,声音很小穿透力却十足,闻声只觉脑中一片嗡鸣回音,迷迷糊糊就像昏迷一般控制不了身体。

  然后游方的手指顿了顿,轻飘飘的落下却像压着一座山,拨动了琵琶上最细的第四根小弦,琴弦颤动却没有发出声!但是假如有人就在旁边,会感到脑海中一片空白,瞬间什么都不知道了。

  指拨四弦已毕,吴玉翀睁开了眼睛,眸子里还带着不知所措的迷茫。游方把她拉了起来,手轻轻搀住她的腰肢,看着地上的女子道:“没事了,你可以走了。”

  那女子的表情已经和白痴差不多,此刻才突然回过神来似被惊醒,披上衣服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道:“刚才发生什么事了,什么声音?”

  “我怕附近还有坏人,先把他们赶走。你快穿好衣服走吧,自己走。”游方看着她神色很复杂眼中似有怜悯,但表情有些冷漠。

  “我,我,我怕……”那女子看了看周围仍是惊魂未定,似乎想让游方和吴玉翀送她下山。

  “出了树丛走下草坡就是湖边,视野开阔附近有游客,你是安全的。一个人出来玩,不要往山野里乱跑,自己打电话报警。我们还有别的事,就不送你了,走路小心点。”

  “游方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呢?她被坏人欺负了,脚也扭了。”吴玉翀在身边小声的嘟囔道。

  “坏人已经跑了,她还可以走路,要不,你让我背她回去?”游方转过身小声对吴玉翀说道。

  吴玉翀瞟了他一眼,扭头也朝那女子道:“这位姐姐,你已经没事了,能走的话就赶紧下山吧,到湖边旅游路线就没事了。以后出来玩小心点,可不是每次都能碰见我哥哥这样的好人,坏人倒是有不少。”

  第二百七十八章 我清楚你是谁

  那女子好像被游方刚才拨出的弦声吓着了,嘴唇哆嗦了几下竟没有再多说什么,披上外套裹紧前襟走出了树林。游方与吴玉翀就并肩站在林边,看着她一瘸一拐的走下了草坡,到了远处的路上。

  “游方哥哥,你把人家吓着了。”吴玉翀突然说了一句。

  游方淡淡的答道:“吓着她的人可不是我,若说吓,已经有人吓着她了,而我应该是救她的人才对。”

  吴玉翀看着他道:“游方哥哥,我发现你有时候也挺狠心的,难道就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游方故做不解的反问道:“嗯,你什么意思?”

  吴玉翀:“人家都那样了,要是换个人肯定会送她下山的,也不费什么事,反正人都救了。”

  游方淡淡一笑:“雪中送炭已毕,还怨我没有锦上添花吗?我不是害她的而是帮她的人,玉翀,若是站在她的角度,应该说我的好话才对。……你难道认为我应该把她送回住处,再留下电话号码吗?”

  吴玉翀突然笑了,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道:“别,可别那样,万一再有什么别的事,我回去之后可不好向小仙姐姐她们交代。……我发现你有时候也挺坏的,刚才还盯着那位姐姐身上看来着,很好看吗?”

  游方若无其事道:“我看她有没有受伤,什么人能把衣服撕成那样,力气可不小,弄不好人也会被抓伤的,还好,她身上没事。”

  吴玉翀却不依不饶的追问:“好看吗?”

  游方一耸肩:“很好看,看见了就看见了,那又怎么样?我又没有非礼她!”

  这话答的让吴玉翀半天无语,过了一会儿才又说道:“游方哥哥,你好像不太高兴哎?”

  游方点点头:“正沉浸于弦声琴韵之中,却碰上这种事,无论是谁心情都不会太好吧?”

  吴玉翀手拉着他的胳膊晃道:“好了好了,不要不高兴,我再弹给你听就是了。”

  游方终于笑了,挽起她的手臂道:“险恶之息染此妙境,实在令人遗憾,也只有你的琴声能将它洗涤,有幸见到你,真是我的福缘。”

  吴玉翀:“还在这里弹吗?”

  游方转身看了一眼刚才的树林,若有所思道:“在这里再弹一曲吧,等你的曲声让我的心境平复,我们再去游湖。”

  两人又在草坡中石墩上坐下,游方问了一句:“玉翀,刚才没有吓着你吧?”

  吴玉翀轻声道:“游方哥哥,我并不是总像在你面前这样,你清楚的,我也不是一般人,经历过很多事。”

  游方:“可是你在我面前,给人感觉真的很美好!也许有人内心中认为自己并不是那么美,但他又希望将自己美好的一面展示于人,于是这样做了,不知不觉中,这便是他在世间真正的美好,虽是刻意但终究是真意。”

  吴玉翀抬起头,抚着发丝道:“游方哥哥,你说话好有哲理!”

  游方微微苦笑道:“这不是我的话,而是你外公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吴玉翀微微一怔:“我外公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

  游方解释道:“当初我就是一个小混混,偶尔认识了他老人家,心中非常敬佩,把平时那些坏毛病小心收起,总想在他面前做个好学生,但心里却非常不安,总觉得他老人家能一眼把我看穿。后来有一次吃晚饭喝酒,多喝了几杯,就把这些小心眼说了出来,他老人家则对我说了这样一番话,我一直记在心里。”

  吴玉翀有点出神,似在回味,游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其实最可怕的人生,是不知道该怎样展现自己的美好。”

  吴玉翀突然就似想起了什么,露出不解的神色问道:“游方哥哥,我刚才听你拨动琴弦,竟然能将我震得站立不稳全身发软,尤其是最后一声,我差点没晕过去,这可不是琵琶能发出来的声音,你究竟是怎么办到的,是哪一门功夫啊?”

  游方答道:“这是神识之力。”

  吴玉翀很好奇的追问:“什么是神识之力,怎么练?”

  游方并不隐瞒,思忖着说道:“这是武功之外,另一条养练身心的途径,从含养灵觉开始达到元神清明之境。学起来并不容易,需要天生灵觉非常敏锐才能入手,一时半会我也解释不明白。玉翀,这两天你看我画画都有什么感觉?”

  吴玉翀眨着眼睛答道:“感觉非常特别,昨天看你在洗药湖作画,你没有画水,我却觉得群山之间的水意全部被你的笔尖吸走了。今天看你画瀑布,我好像听见了簧乐齐鸣的声音,就像真的有那条瀑布一样。只有定神的时候才能听见,像幻觉又不是幻觉,感觉可强烈了,我觉得游方哥哥好神奇啊!”

  游方感慨的说道:“你的天生灵觉相当敏锐,资质绝佳实属罕见,无论谁见到都会喜欢你这样的好苗子!”

  吴玉翀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倾过上身凑近了问道:“游方哥哥,你能教我吗?”

  游方笑了:“当然能了,这几天就是在教你养炼灵觉的根基,我只是没有明说罢了,有可能我教的不好,只在尽量让你体会,等功夫到了火候,再细说其中讲究。……现在,弹一曲琵琶给我听好吗?”

  吴玉翀拿过琵琶轻轻拨响了琴弦,散指慢弹初似风中凌乱,渐渐成韵曲调温柔,这一曲似在安抚周围的山野,山野之境清灵,心境亦清灵。短短一曲弹罢,吴玉翀站起身来道:“游方哥哥,我们走吧。”

  这天他们没有吃午饭,可是一点都没感觉到饿,兴致脉脉冲和,在伏龙山中游玩了一整天,到了山水意韵灵秀之处便停留下来,听那天纶之音,游方的神情如痴如醉,但一双眸子却如玉琴湖一般越来越清澈。

  最后游方接过了琵琶让吴玉翀不要再弹,主动帮她揉手指和双臂,面带歉意的说道:“我听的太入神了,差点忘了你已经弹了这么多曲,再好的指力也受不了啊。”

  吴玉翀微微一撅嘴:“原来游方哥哥也知道我累了,看你听得那么入神,我还以为你真忘了呢。”

  游方讪讪的笑道:“闻天音而忘情,可是这琴声毕竟是你所弹,终不敢忘人啊。”

  两人回去之前,最后参观了洪崖书画院,游方终究还没有忘记自己是来南昌画滕王阁的。从书画院出来,落日的余辉下,吴玉翀问道:“我们明天去哪里,滕王阁吗?”

  游方摇了摇头道:“不不不,刚才看了那些真正的大师画意,我觉得若想一次画成还欠点火候,明天去青云谱。”

  南昌青云谱,相传周王之子曾在此处开炉炼丹,至汉代立有梅仙祠,数千年来是历代道家圣地,各朝遗迹极多,是保存至今地气环境非常完整的道家明净派传承源流地。明末清初的书画家、一代山水写意大师八大山人朱耷曾经隐居于此,五十多年前,在道观原址成立了国内第一座古代画家纪念馆——八大山人纪念馆,而周边则是一片有着浓郁江南特色的风景园林。

  他们并没有打算换住处,仍然住在梅岭山庄,明天准备让华有闲辛苦一趟,开车当司机送他们去青云谱,回头再把他们接回来。

  回到山庄之后,华有闲还在外面玩没有回来,快吃晚饭的时候来了个电话,只说玩的正高兴呢,如果游方他们没事的话,他晚上就不回来吃了,要晚点才回来。游方在电话里笑道:“玩的挺辛苦啊,悠着点,可别不小心跟人学坏了,那样我回去可没法向宋老板交待。”

  华有闲直到晚上十点多才回来,一张小脸红扑扑的,衣服上带着明显的酒气,看样子没少喝呀。吴玉翀今天真的有些倦了,晚饭后在游方的房间里聊了一会儿就忍不住打哈欠,游方赶紧劝她早点洗漱休息。

  ……

  子时,无风,玉琴湖平洁如镜,湖边的小道上走来一个人影,身形飘忽,脚步踩在草地上只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穿过游方与吴玉翀白天停留的草坡,进入了山林。初冬的山林静悄悄的,月光在树影间留下斑驳的印记,他一直低着头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总是在一片地方转来转去,在草丛、落叶、树根下翻拣。此人所站的位置,距离白天那名女子被非礼的古槠树大约有二百多米远。

  找了半天一无所获,黑暗中那人的神色有些惊疑不定,于是在一株参天大树下站直了身体闭上了眼睛,凝神开始做深长的呼吸。他的身形一定,仿佛有形容不出的变化,就似融入夜色下的树影中不可查觉。

  而他身旁那棵大树,如果从高处茂盛的树冠间远望,恰好可以看见白天那位女子被非礼以及后来游方扶她起来的场景。

  他在延展神识感应什么,在这夜间的树林里,想凭肉眼去找什么东西远不如神识好用,然而神识展到近处此人突然一惊,睁开双眼低喝道:“什么人?”

  “这位同道,您是在找这件东西吗?真巧,我恰好拣着了!”有一个人从远处的树丛中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相机,看上去设备挺专业的,接着长焦镜头像个大炮筒,此人正是游方。

  游方没有刻意隐藏身形也没有故意暴露自己,站的位置大约有六、七十米远,那人展开神识扰动地气自然就发现了。游方走到林间的一片空地中,月光洒落在他身上,身形十分清晰,对面那人瞳孔在收缩,下意识的喝了三个字:“梅兰德!”

  游方的语气有点冷:“原来你认识我,白天那一出是冲着我来的,你是什么人,又怎么知道我会来到此地?”

  话音未落那人转身就走,身形快的就像夜幕下的虚影,不是往林外,而是跑向密林中土垅后的深沟,显然对这一带地形比较熟悉。梅兰德如今在江湖上威名赫赫,在某些人的描述中简直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嗜血狂魔,这人倒也机灵,认出他之后连比划两下子都不敢,以最快的速度逃走。

  他一动游方就动了,速度比他还快,但距离毕竟有点远,眼看就见那人要翻过土垅,在这山夜中神识一旦被阻隔,还真不容易再逮着他。但游方似早有准备,离着几十米远手中突然飞出去一样东西,不是晶石也不是铁狮子,而是带着劲力的半块板砖。

  俗话说的好,武功再高也怕乱刀、飞天遁地一砖撂倒,更何况无论是武功还是秘法游方都明显在此人之上,又是有备而来,这一记板砖那人根本没躲开,正拍在他的后背上。

  没有筋断骨折之声,板砖的劲力很巧,打在后背发力却不似在一点,那人全身都像被巨锤击中,“啊”的一声从土垅上打着滚翻进了沟里,体内气血翻滚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白天那名女子遭遇非礼的树下,而游方站在树影外的月光中,手里摆弄着相机,没有扭头却知道他已醒来,冷冷的说了一句:“叶鸣沙,你的胆子不小,竟敢设计坏我的声名!”

  “你,你知道我是谁?”那人的声音中满是惊惶之意,挣扎着想起身,却发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四面八方锁定,只要一动就有凌厉的煞意侵入体力,让他全身发寒又躺下了。大名鼎鼎的兰德先生站在那里似无动作,可元神中能听见剑啸长鸣,仿佛随时能将他碎尸万段。

  “是的,我清楚你是谁,只是想问你为何要这么做?”游方轻飘飘的答话,但暗中运转神识给叶鸣沙的心神施加了巨大的压力,同时也在暗笑这人真是个没有江湖经验的雏,出来做夜行人带着钱包也就算了,钱包里居然还有身份证!

  第二百七十九章 白露为霜

  面对月光下的梅兰德,叶鸣沙毫无反抗之力,夜气阴森他全身都出了冷汗,心中暗道今日死期已至,却突然一咬牙道:“梅兰德,你杀了我父亲,人人皆道他是江湖败类,而你却名利双收洋洋自得,舒舒服服的带着美女游山玩水!可知你手下的亡魂也有妻儿家小?只恨我能力有限,却也不愿看见你如此得意,天下美事难道都是你的?”

  这时就看出小游子脑筋转的快了,江湖惊门的神仙话随即出口,转念间就开口道:“你是说形法派败类叶幽之?他并非死于我手,不过这笔帐算在我头上,我乐意认下。”

  游方只知道这个人叫叶鸣沙,风门秘法颇有根基,运转神识似有形法派的秘法痕迹。他可没有得罪过形法派的人,而且与形法派掌门杨弈程、长老云飞絮、弟子慕容纯明关系都不错。若说真有可能结仇的话,只有一位曾勾结安佐杰参与青山湖血战的高手叶幽之,面前的人恰恰也姓叶,听他的语气应该是叶幽之的儿子。

  叶鸣沙的语气中充满怨毒:“我父几十年来只潜心修习秘法,且修为高超足以自傲,在门中遭小人嫉恨始终不得重用,却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而你一出现,便翻起连番杀伐事端,将他卷入丧命青山湖。今日死则死尔,但叫我心中如何不恨?”

  游方不惊不怒,反问了一句:“你有妻儿吗?”

  叶鸣沙的声音在颤抖:“有,还有卧病在床的老母亲,梅兰德,你就作孽吧!”

  叶幽之之死其实和游方半点关系都没有,青山湖血战发生之前,游方甚至都不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大战之时他也根本没与叶幽之交过手。叶幽之一直与姜天寒联手缠住了向影华,最后见势不妙企图逃走,本来也许可以走脱,但恰恰碰上了暗中布阵设伏的万书狂夫妇,叶幽之最终死在向雨华的剑下。

  江湖凶杀之事,自不会将那血腥场面详尽的描述,更不会一一转述到底是谁给了谁一刀谁又刺了谁一剑,天下传闻只是这一事件本身以及哪些人都扮演了哪些角色最终有什么下场。

  在叶鸣沙看来,父亲这几十年过的安安稳稳,虽然不受门中重用,可是啥也不愁啥也不缺,秘法修为高超足以自傲。可是兰德先生现身江湖,连番争端不止,就连一向“与世无争”的叶幽之也被卷了进去,落了个身死名裂的下场,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反正将这笔帐算到了梅兰德头上,心中极恨却又无可奈何。

  游方闻言半天没说话,只在默默的看着手中的相机,将叶鸣沙白天潜伏在树冠上拍的照片一幅一幅翻了出来,镜头真不错,把长景拉近了拍的十分清晰,最后在一幅照片上定格。只见游方俯身伸手,而面前的女子一脸惊恐的也伸出手来像是竭力要推开他,胸前的衣衫已被撕裂破碎。

  无论谁看见这样的画面,都会毫无疑问的以为游方在施暴,镜头抓拍的真好啊!

  游方不紧不慢的开口说话了:“叶鸣沙,你很有才啊,看你拍的照片,完全可以去当一个专业的摄影记者,但如果你真做了记者,那才叫造孽!就看这张照片吧,你亲手拍的应该心中有数,造孽的人是谁,难道不清楚吗?

  叶幽之弃妻儿而去,你心中有恨,可是你恨错了人!在你面前说这种话也许伤人,但你真正应该恨的应该是你父亲自己!无冲派的好处是白白给他的吗,这些年受人之利也就罢了,最终因利欲熏心却去残害无辜同道,他若不该死,难道反而是九星派合该被他屠戮吗?天下何人无父母亲朋?你有我也有,既然想要珍惜的话,那就请自重吧。”

  说完这番话,他就站在月光下抬头看天。叶鸣沙在地上微微活动了一下腿脚,发现自己能动了,那缠绕他的神识之力已经被收回,而兰德先生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看上去毫无防备。假如他想报仇的话,现在倒是最佳的偷袭良机,但是他没敢出手。

  “梅兰德,我今日已落到你手里,要杀要剐,你究竟想怎样?”叶鸣沙说话时神情还在发狠,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可是声音在打颤明显底气不足。

  游方转头有些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杀你剐你?凭什么,你够格吗?这照片拍的不错,场景抓拍的太妙了,我连相机一起留着做个纪念。你刚才责怨你父亲弃妻儿而去,这笔帐不论你怎么算,那就请你自重想一想老母妻儿,我给你一个不弃他们而去的机会。

  但这件事我又不可能不追究,否则江湖人道兰德可欺!选择在你自己,请你三日之内自去形法派执戒长老云飞絮处,将今日之事解说清楚,领受门中责罚。我念你含愤只是一时糊涂,不想多说什么,此事也没造成什么后果,想来云飞絮也不会重罚于你。假如你不去的话,我自己会带着相机去找杨弈程,好好与他聊一聊。”

  “你,你让我去师门领罚?”叶鸣沙闻言一时没反应过来。

  游方笑了:“但是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你心里应该清楚,演技不错!这本是一桩小事,如此了断最好,我最不怕阴谋但很不喜欢玩阴谋,你如果还想遮掩搞什么杀人灭口,那真是自己找死了。……我最后问你一句,你为何能认出我,而且还知道我在此地?”

  叶鸣沙:“这倒没什么不可以说的,兰德先生如今声望正隆,你一到长沙火车站就被人认出来了,有人打电话告诉我可以在伏龙山等你,并给了我你的照片,我今天果然等到了你,但我不知道通知我的好心人是谁。”

  游方转身看着叶鸣沙,黑暗中眼睛如寒星一般,仿佛那隐含的光芒能将他刺穿,最后说了一句:“好心人?……现在,你可以走了!”

  说完这番话游方看也没多看叶鸣沙一眼,背手提着相机径自走了,他走的并不快,在月光下踱步而行,留给叶鸣沙一个完整的背影,假如这时候他想再动手的话,机会比刚才还好,可是叶鸣沙却愣住了,下意识的坐直身体一直望着游方消失在山野夜色之中。

  ……

  第二天起床后,游方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按原计划带着吴玉翀去青云谱游玩,华有闲是司机,但今天有幸不用当跟班了,因为游方未拿画夹吴玉翀也未带琵琶。到了青云谱景区门口,华有闲笑嘻嘻的说道:“游大哥和玉翀姐姐慢慢玩,我先开车去市里转转,还是第一次来南昌呢,下午三点半来接你们。”

  游方摇了摇头道:“你五点半再来吧,这里需要好好逛逛,晚上一起去市里吃饭。”

  华有闲看了景区大门一眼,有些故意撩闲似的说道:“这里也不大呀,逛不了一整天吧?”

  游方则答道:“我等行游,其实走马观花,胸襟中要学会欣赏它所有的美好,园中驻足只恨时日太短。”

  华有闲赶紧一摆手:“那好,我就不耽误游大哥的时间了,下午五点半就在这里接。”然后一溜烟就走了。

  景区内是一片园林,可以看见生长数百年的香樟树与罗汉松,随着脚步前行,远处殿宇的青砖、灰瓦、红柱、白墙在林间时隐时现。冬日的暖阳穿过树梢映在小径上、照在池塘中,笼笼修竹、树影摇曳、清溪蜿蜒、便是这人间的江南。

  丹桂已谢、冬梅待放,游人并不多,此时的青云谱别是一番清幽景致。两人挽臂在园中漫步良久,走的很慢并无特定的目的地,经过一片桂树丛,吴玉翀轻轻叹了一口气。游方扭头问道:“玉翀,为何事感慨?”

  吴玉翀幽然道:“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如果不是这个时间和地点,就更美了。这丹桂已经凋谢,假如早来两个月,就可以闻见满园飘香。”

  游方笑了笑:“满园飘桂香?有的,当然有,你现在来也不算晚,闭上眼睛好好体会一下,什么是灵觉?地气印记可以心念查微,这里满园飘香千年,你可以感觉到的。”

  吴玉翀闻言很听话的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也似雕塑般静止不动,游方挽着她在桂树丛中站立,看日影移转天光变换,脉脉的站了很长时间,再抬头看太阳已升到当空。吴玉翀的睫毛突然动了动,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既惊讶又陶醉的语气道:“真的呀,真的是满园飘香。”

  游方的笑容很是轻柔:“你还看见什么了?”

  吴玉翀:“我还看见了桂花随风飘落了游方哥哥满肩头,还落在了我的头发上。”

  游方伸出一只手轻轻捻过吴玉翀肩上的发丝,笑着说道:“真的,指尖犹有余香。”

  若论秘法修为,吴玉翀的境界明显超出此时的游方,不仅已化神识为神念,而且能运转幻法大阵于无形,甚至在唐朝尚之上。但此刻她被游方挽住手臂,离着这么近的距离,她不可能运用神念而不被游方察觉,方才闭目闻满园飘香就是用的秘法修行中最根基的、最纯粹的灵觉感应。

  这种感应每个人都是有的,否则也谈不上什么秘法修炼,就像每个人都会思考一般,所区别的就是思考的结果不一样,人人都是一面镜子,有的光洁如洗,有的却蒙满灰尘,还有的镜面看似能清晰的照见一切,却有意想不到的变形,分不清镜里镜外何处是真。

  游方在运转心盘,悄然于潜移默化中引导她的灵觉,这就是秘法修炼发端处的玄妙,吴玉翀没有撒谎,她真的闻见满园丹桂飘香,也体会到了瓣香长留的意境。像她这种高手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却仍然感到惊讶与陶醉,两腮有点红像是喝醉酒了一般。

  “玉翀,你累了吗?我们去吃饭,顺便坐下来歇歇。”游方关切的问道。

  吴玉翀甩了甩头似是从一场梦中回过神来,有些不安的答道:“我不累,但游方哥哥是来看画的,吃完饭我们就去看画吧。”

  中午吃了些西点简餐,午后参观了八大山人纪念馆,又在幽翠深黄掩映下的书画碑廊间漫步,边走边看,宛如跨越时空。就算是八大山人纪念馆,也不可能有太多真迹收藏,展出的大部分是原迹的仿品,而游方恰恰是来看仿品的,因为他要仿制的便是吴屏东老先生的书册。游方的书画水平自然远不能与八大山人相比,可是他模仿画意的笔力,却不比这些仿制者差。

  书画院外面有一条林间小径,两边以石刻的形容展现了八大山人的画意精品,游方在这里的收获比看见那些仿品更深!穿行其中他莫名想起了北京八大处精印谷,当时他在精印谷中主要是感应地气灵枢,寻找整个八大处的地眼所在滋养形神。

  而此刻的小游子感受的并不是地气,而是印记上的画意,那些根本就不在眼前的山水名作,通过这些石刻的表达,仿佛穿越时空来到眼前,凝虚为实似见山水。游方在赏画,却闭着眼睛,而吴玉翀则没有看画,挽着他的手臂有些出神的看着他的侧影,脚下就跟着闭眼的游方在走。

  当游方走出书画碑廊终于睁开眼睛的时候,长出一口气道:“心意终于用足,我可以去滕王阁了。”

  滕王阁就在江边,想去就能去,有什么不可以的?但吴玉翀明白他的意思,不仅仅是吴老画册上的滕王阁笔意,游方已经到了化神识为神念的关口,只待那最后一笔落下。

  ……

  当天夜里,从古梅仙祠回到梅岭山庄的吴玉翀失眠了,拉开窗帘盘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山里的空气很清新,天上没有云,星光依稀照入房中,却没恰好没有照在她的身上,眼前就似一片白露为霜。

  第二百八十章 水中央

  游方到达南昌的第三天,终于来到传说中的千古名楼滕王阁。

  今天他没让华有闲再去别处,反而特意叮嘱他就跟在自己身后,下车的时候华有闲去拿画夹,游方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拿着。这多少让人有些不解,游方远道来南昌不就是特意画腾王阁吗,怎么到了地方反而连纸笔都不带了?

  远望今日之滕王阁,高二十丈立于赣江之滨,花岗岩凿阶高台上的楼阁层铺碧色琉璃瓦,梁枋彩画为宋代碾玉装风格,斗拱作解绿结华装,雄伟与绚烂交辉。游方早已对此阁的结构了然于心,外看三层飞檐回廊,内部却是六层半。

  从景区大门走入,游方的步子仿佛很凝重,就是前方有什么无形之物在阻挡,就连跟在后面的华有闲都觉得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压在心头,莫名的沉重。

  这种感觉很奇怪、很难形容,不看游方会觉得很轻松很惬意,在这样的天气到这样的地方游玩感觉当然很好,可以一旦凝神望着他的背影,却会莫名感觉到天地之间有物无形浑然凝炼。吴玉翀挽着游方手臂的姿势也有点小心翼翼,手只是虚扶没有丝毫着力。

  她当然能看出来,游方是在行走中入了定境,心神已融入地气灵枢移转汇聚与山水风景交融的意境中,似虚而是实,元神心像正是眼前所见。这是在行游中凝练神识之功,而且境界正在门槛处,只须一线莫测机缘堪破。

  游方在这种情况下挽着她走,是一种完全坦然毫无疑忌的姿态,装是装不出来,胸臆舒展便是如此。吴玉翀在暗自叹息,收摄神念不敢有一丝共鸣扰动,唯恐不经意间流露出内心深处的不安,她感觉到一丝轻松,至少游方没有猜疑防备她,同时又说不清为什么感到难言的沉重与无奈。

  她若是同道高手,此刻应身处为他护法的位置,她若是他仇敌,就算此刻不打算杀他,也是打断其破关精进机缘的天赐良机,然而吴玉翀什么都没做,只是挽着他随步行走。

  当游方迈步走过一座牌楼时,后面的华有闲突然感到心神一片轻松,轻松中还带着奇异的宁静,仿佛刚才那无形的凝重压力一刹那间消失了。再看游方已经停下了脚步,挽着吴玉翀回首而望,恰好看见牌楼的枋楣上有一块匾,上面横书四个大字——地接衡庐。

  吴玉翀也顺着游方的视线抬头望着这四个字,华有闲也走到他们身边回头看去,一时各有所思尽皆无语,最后还是吴玉翀轻轻推了游方一把道:“游方哥哥,咱们别站在这里了,去参观滕王阁吧。”

  如此引人注目的男女,而且还站在道路的正中央如录像定格般发呆凝望,已经引起过往游人好奇的关注,再站一会儿,估计就会引发围观事件了,以为他们在进行某种行为艺术表演。

  吴玉翀这一推,游方就似从沉睡中醒来,伸手又拍了一下神情同样痴迷的华有闲道:“小闲,别发愣了,去腾王阁。”

  华有闲打了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再一转身发现游方已经挽着吴玉翀又往前走了,姿态、步履与刚才一般没有变化,仿佛那回首定格的一幕根本就没有发生过。可是走着走着,华有闲又感觉到不对劲,非常的不对劲!——凝神望着游方的背景时,恍然间会有一种错觉,游方迈步前行时仿佛身形未动。

  身形不动如何行走?游方象一座立地的楼阁,迈步之间随之移转而动的是周围的景物天光,每一步迈出就似移动了天地!华有闲赶紧甩了甩脑袋收摄灵觉不敢再看,心神随之而动的话会觉得自己都站不稳。

  而吴玉翀一直在看着游方,脚步也有点不稳,却没有勉强自己站定,也没有移开视线,只是手挽的更紧了,已经是被游方搀扶着在行走,就似不胜酒力。在她看来,游方仿佛一座立地楼阁,前方的滕王阁也是一座楼阁,当游方迈上台阶走向滕王阁时,不是这个人和这座楼在动,而是天地空间灵枢变换,融为一座楼阁。

  她很清楚,游方已然化神识为神念,就在刚才迈过牌楼的那一刹那,这踏破境界门槛的机缘来的是如此玄妙莫测却又是水到渠成。她是他的敌人,应该阻止他变得更强大,可是他的修为境界不到,又不可能继承刘黎的地气宗师衣钵,这是一个很令人纠结的问题,按照计划,她只能隐忍等待。

  在游方身边“潜伏”了这么久,他的秘法修为远不如江湖传闻那么可怕,这些底细吴玉翀已经很清楚,但她丝毫不敢因此小看游方,手段高低可不仅在秘法修为境界,游方还有多少手段与底牌她到现在也不是很明白。但有一点她很清楚,梅兰德绝对不是某些认所说的那样心黑手狠、嗜血成性的恶魔。恰恰相反,与他在一起有种春风化雨的感觉,这让她莫名喜欢却又感到害怕。

  然而今天她什么都没想,反正都是将来的事,将来再说罢,今天不愿意去想。

  参观滕王阁层层而上时,三个人居然一言未发,也不象其他游客那般寻各种角度拍照,只是将所见所闻默默印在心中。登上第五层,在阁外回廊中凭栏远眺赣江,那江流尽处的浩淼烟波在可见与不可见之间,吴玉翀只觉置身的楼阁与身边的游方一体,随江流前行,宛然已在水中央。

  恰在此时,游方却突然身形一晃伸手去扶栏杆,仿佛是在高处感到晕眩没有站稳。这回是吴玉翀伸手扶稳了他,很关切的问了一句:“游方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游方笑了笑道:“可能是有些累了,歇一会儿就没事,我们进去吧。”

  他刚才是真的晕眩,想当初刚刚掌握灵觉之时,平常所没有的感觉变得那么清晰,一时也有些不适应,需要渐渐涵养淬炼。而如今甫化神识为神念,清晰的不仅是常人所没有的感觉,而且感受到周围地形灵枢中充满了无形的力量,可以随念运转化虚为实,但神魂沉浸其中一样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所包围,在滕王阁上登高远眺不自觉神念舒张,以至于一阵晕眩。

  游方很有些不适应,本能想起初习秘法时在北京天坛等地的经历,神念也需要学会收摄不随意扰动周围的地气,但想掌握纯熟又不能不延展淬炼,因此总是有些恍惚,在腾王阁这种地气雄浑的灵枢汇聚之处自然受不了。

  下了滕王阁,吴玉翀又问道:“去吃饭吗?游方哥哥既然累了,今天要不要早点回去休息?”

  游方摇头道:“我不是累,就是见风景雄浑一时震撼,因此有些恍然。先去吃饭吧,下午找个闹市中环境轻灵的所在散散心,感受纷扰中之安然,不知哪里合适?”

  华有闲插话道:“百花洲,那里挺合适的,我昨天去过。”

  吴玉翀点头附和道:“好呀,好呀,百花洲,好美的名字,我喜欢!”

  中午吃的是南昌特色瓦罐与拌粉,口味实在一般,游方的嘴一向很刁,滋味好坏甚至未沾舌尖就能尝出来,但他并不挑,否则行走江湖不得经常挨饿啊?有美味就享受,平时填饱肚子就行,更何况此时正神念恍惚,什么美食也吃不出滋味来。

  吴玉翀嘴上不说,可是看她表情就知道,也觉得这里的饭菜不好吃。华有闲看出来了,笑着说了一句:“要想尝尝正宗的瓦罐,明天可以去绳金塔,不仅参观古塔名胜,还能逛逛市场。”这小子昨天才在市内转了一天,情况倒摸的挺清楚,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都知道。

  游方愣愣的答了一句:“好,明天去绳金塔,顺便吃个晚饭,然后我们就该回去了。”

  绳金塔建于唐代,经过历代修葺如今已屹立千年,塔记有云:“今之墨角净墙,朱栏青瓦,飞檐铜铃,遵古标新。直视碧湖,下窥新城,皆赖政通人和,重振而恒昌。绳金如是,滕阁亦然。滕断葫芦剪,塔圯豫章残,昔之动荡,民谣亦不安。滕壮葫芦灿,塔矗南昌靓,今之气象,出自民之心志。”

  它与滕王阁一样是此地标志性的风水建筑,不过立此塔的用意是镇豫章地气,游方既然来到南昌去了滕王阁,不可能不去绳金塔。但是今日神念恍惚未定之时,这种镇地气的所在他可不敢立即就去,沧州铁狮子前的经历犹在眼前,有过教训,至少要等到收摄神念自如之后再参观。

  吴玉翀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口提醒道:“我们后天就回去吗?游方哥哥,你是来画腾王阁的,画还没画呢,不用那么着急去绳金塔。”

  游方笑着摇了摇头:“不必在此地作画,我要找寻的意境已经领略,玉翀,你呢,还有什么想看的没有看到?”

  吴玉翀低下头吃东西,似乎这菜又能对胃口了,一边吃一边答道:“我跟游方哥哥走,下午先去百花洲。”

  所谓百花洲原指古时东湖上三个以拱桥相连的小岛,如今水面尚有两洲,从唐时起便是吟咏行游的佳处。现在是初冬,虽赏不到“苏圃春蔬”的景致,但闹市中一池清波荡漾,曲桥通往水中小洲,就似婷立千年的天然舫船。

  游方来到湖边时微微皱了皱眉道:“难得尘嚣之中有这一池清波,居然有人在湖边乱丢垃圾,真是焚琴煮鹤、大煞风景。”

  吴玉翀牵了牵他的袖子道:“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别和他们生气了,破坏了自己好心情,走吧,我们过桥去那边。”

  游方:“我不是生气,只是无奈之叹。有你在身边,心情怎会不好?我们走,去赏我们的风景。”

  来到百花洲上,眼前虽无繁花锦簇,但四面清波灵动,似含情未诉、欲说还羞。吴玉翀暗暗惊叹,游方的脚步不经意间真有化境之妙,宛如一篇无字文章。上午在滕王阁感受他的神念意韵,宛然随江流前行停留在水中央,而下午跟着他走,便真的置身于水中央的百花洲,就似天地方寸运转移步成境。

  他对神念之境领悟的非常快,已经开始掌握如何收摄并与地气灵枢相融。吴玉翀的秘法修为已化神识为神念,当然了解那“恍惚有物”的感觉,没想到游方掌握的这么自然,并且没有闭关不出,而是在地气灵枢移步运转中体验,用不了几天就会成为真正的神念高手,如此看来他将来的潜力惊人啊!

  在身边看着他,隐然已有一代地气宗师风范,看来那一天的到来已不会太远。

  古时东湖的水面从明代起被分为四片,也称南昌城中的东、南、西、北四湖,走出百花洲,他们又去了位于南湖中的南昌画院,这已经是三天来他参观的第三处书画馆,不经意间就是这么巧,谁又能说他不是来作画的?这一路就是画卷展开,或妖娆、或雄浑、或清雅、或灵动。

  南昌画院景区明代称杏花楼,来到这里令人不由自主想起一出名剧《牡丹亭》,汤显祖就曾在此吟咏留书。清代杏花楼景致又称观音亭,立于湖中小洲四面环水,只有一桥向北与湖岸相连,是如今的南昌一景“水观音亭”,远望还真有一幅水墨观音的意境。

  从水中央的百花洲,又来到水中央的观音亭,游方长出一口气,终于完全收摄那陌生的神念感受不再恍惚,眸子清澈如水,元神中仿佛听见了一声叹息,不知是腰间秦渔的叹息还是身边玉翀的叹息。

  从观音亭往回走,游方已经打算回梅岭山庄休息了,他今夜需要定座行功。然而刚刚走到来时的路上,他的瞳孔悄然收缩站定了脚步,扭头道:“玉翀,你和小闲不要过桥,坐船离开这里。……小闲,在市区内开车多转转,你明白我的意思。……我可能有点麻烦事要处理,你们不要跟着,回头电话联系。”

  只见远处的桥头,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人,正是形法派掌门杨弈程与长老云飞絮,显然是在等人,在这四面环水只有一桥相连的水中央堵住他了,游方想躲都不好躲开。

  第二百八十一章 毒棋

  游方迈步走向桥头的时候,杨弈程和云飞絮迎了上来,然而只走了几步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了——是兰德先生的神念。游方没有让他们再往前行,也没有让他们在这个地方拱手行礼。两人皆有惊骇之色,虽然早就听说兰德先生手段高超,今天才知道他年纪轻轻已然是一位神念高手,难怪在江湖上与月影仙子并称一对璧人。

  他们却不清楚,“兰德先生”就是在今天上午刚刚化神识为神念,片刻之前才能够完全收摄,转眼就第一次施展。假如这两人运转神识相对抗,会发现游方的神念运转尚未掌握纯熟,那凝虚化实之力飘忽而微弱且很不稳定。但他们怎么可能在此时此地与游方动手,一旦被神念阻挡身形,两人立刻就站定了。——游方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用的时机真巧啊!

  前天夜里出了叶鸣沙那档子事,在这里遇见形法派的人并不意外,形法派世代传承的根本道场在庐山,离南昌并不太远。看来叶鸣沙真按他的吩咐去找执戒长老云飞絮自行领罚了。但是这两人来见他却在这种场合,当着吴玉翀与华有闲的面,看似望道相迎,实际上是堵住去路,这多少让游方有些不悦,因此才展开神念拦住。这两人顺势止步,看来并无明显的敌意。

  可是游方仍然感觉很奇怪,因为这两人的神情不对,他们的眼圈是红的,显然带着悲愤而来,与他私交不错的云飞絮还有尴尬难言之色,难道出了什么变故?假如仅仅是因为叶鸣沙的举动而觉得心中有愧,还不至于此啊。

  游方走到两人身边点头示意道:“你们是来找我的吗?此处说话不方便,也不要打扰不清楚我身份的朋友。”

  云飞絮似是硬着头皮答了一句:“我与掌门师弟是专程来请兰德先生走一趟的,有件事必须要向您当面问清楚。如有得罪之处,请您千万见谅。”

  走一趟?什么意思?难道形法派想要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挟持他不成?游方听见这话心中就是一惊,可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跟着他们走,刚想停下脚步问清楚,就听杨弈程以压抑的语气说道:“宗门不幸啊,酿此惨剧,却牵连到兰德先生的清名,杨某无地自容!松鹤谷与叠嶂派同道亦被惊动,我不知如何向满门弟子与天下同道交代。”

  游方又吃了一惊:“松鹤谷与叠嶂派也来人了?究竟出了何等大事?”

  云飞絮低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兰德先生请随我等来,大家都在桥那边等着呢。”

  走上桥头游方才发现,原来这两人是专程来接他过桥的,桥那边远远的还站着几个人,有几个不认识,但他看见了万书狂与向雨华夫妇还有男装打扮的李永隽,这些人的神情都很凝重,看来真出事了!

  李永隽看见游方,一双妙目似想说话的样子,同时又充满担忧。

  这个场面让游方意识到可能事态严重,但也松了一口气,有这些人在场,反倒没人会把他怎么样了。他来到众人近前微微抬臂拱手道:“不知此地有何变故,将诸位同道都惊动了。”

  万书狂答道:“兰德先生,我们还是去松鹤物业大厦那边再说吧。……杨掌门,你可有意见?”

  杨弈程:“只要能将事情弄清楚,在哪里都一样,形法派无意见。”

  听他的语气,是形法派出了事,要来找梅兰德问清楚,但是万书狂却不放心,要把大家带到松鹤谷的地盘上。松鹤谷就在江西,游方原打算在南昌的行游结束后,让华有闲和吴玉翀先走,自己顺道去松鹤谷看看向影华呢,没想到先碰见万书狂夫妇了。

  松鹤矿业不仅在南昌有分公司,而且还拥有一座大厦,众人离开水观音亭来到的地方就是松鹤物业大厦七层的一间私密会客室。有松鹤谷弟子上茶,众人安坐之后打发走闲杂人等,游方终于问道:“在这里有什么话可以尽管说了,究竟出了什么事?”

  云飞絮叹息一声道:“兰德先生,请问您昨天晚上在哪里?”

  一旁的叠嶂派弟子唐万方语气微有不满的插话道:“明知故问!我和李师妹都看见了,只是兰德先生携伴私游,未亮身份我等不便上前打扰。”

  说来也巧,游方住在梅岭山庄,而这几天李永隽也住在梅岭风景区的一家道观中。自从她返回青城山之后,紧接着就听说青山湖发生了一场血战,梅兰德又遭遇莫测之凶险危机,着实捏了一把汗,恨不能与梅兰德并肩作战。当皓东真人从杭州返回之后,她还问师父为什么不带她一起去?

  皓东真人是接到沈慎一的秘信又被刘黎拦住,带着量天尺秘密赶到杭州的,确实没有来得及通知门下弟子。回山后见徒弟每日在观兰台长坐出神,皓东真人就让李永隽也去行游,在山水灵枢之间安抚心神。

  梅岭是自古道家洞天之一,又是风水鼻祖郭璞曾行吟仙游之地,叠嶂派自古传人大多都是道士,在梅岭也有一个分坛,是山中很小、很不起眼的一座道观。李永隽来到这里并非偶然,她的想法居然和游方一样,打算在梅岭呆几天然后再顺道去拜访向影华。

  梅兰德离开杭州后又一次音信踪迹全无,想知道他的消息只能去问向影华,李永隽是出家女冠,她并不是要和梅兰德发生什么,就是单纯的关心,哪怕知道他一切平安也好。

  没想到在山中遥望洗药湖地气的时候,居然看见他了,虽然离得很远,可是李永隽一眼就认出了他,那行走坐卧间的气度与神采,在心中莫名已成印,除了他绝对不会是别人。但李永隽并没有下山与游方打招呼,可能还没有合适的机会吧,但这几天她一直留在梅香观没有离开。

  李永隽在梅岭看见了梅兰德,而且知道他就住在梅岭山庄,这件事梅香观的住持唐万方清楚,但没有对别人提起。身在江湖,他们也很清楚梅兰德如今的处境凶险,平时绝不会用“本来”身份,结伴行游时也不希望被撞破。

  唐万方此时开口语气明显不悦,云飞絮赶紧解释道:“我不敢有猜忌之心,只是想让兰德先生本人说清楚。”

  游方面色一沉,坦然答道:“我住在梅岭山庄!外出私游,你一定要问我行踪,我也想知道是为什么?”看刚才的场面,他只能说实话了,也幸亏说了实话,因为唐万方并没有提到梅岭,只是说云飞絮明知故问。

  云飞絮没有立刻回答游方的反问,叹息一声又问道:“那么,兰德先生在梅岭见过叶幽之之子叶鸣沙吗?”

  游方一怔:“岂止是见过,那叶鸣沙来向云长老领罪了吗?他若不领罪,我还打算找你呢!”

  话刚说到这里,就听角落里的形法派弟子段园很激动的说道:“如此说来,叶鸣沙满门被灭,果然与你有关!”

  游方震惊道:“你说什么!叶鸣沙满门被灭?什么时候的事情?”

  杨弈程不由自主提高音调问道:“兰德先生真的不知?”

  李永隽冷哼一声道:“兰德先生当然不知!就别兜圈子了,有什么话痛快交代,你们难道还想审问不成?”

  云飞絮站起身来道:“不敢,不敢,事关四条人命、灭门惨剧,不得不问清楚,否则难以交代。兰德先生,昨日夜间叶鸣沙连同老母妻儿一家四口被杀,就在事发前的昨天晚上,叶鸣沙曾给我打过电话,说是在梅岭洪崖开罪了你,心中惊惧不安,今日要向我禀明详细经过,领受门中责罚。

  不料凌晨有邻居发现血迹从他家门缝下流出,于是报警,等警察赶到才发现一家四口已遭毒手,死状极其凄惨。叶鸣沙虽不能称当世高手,但修为绝对不弱,能毫无声息灭他满门者,修为绝对不弱。但杀人不过头点地,为何还要灭其满门,一定是有仇!

  因为其死前不久给我的电话中提到了兰德先生,言语之中惊惧不安,出了这样的事,我等不得不向你询问清楚。又恐有逼问寻仇之嫌,故此将恰好在南昌的松鹤谷与叠嶂派几位同道也请来,孰是孰非只要说清楚自有公论。这是警方勘察现场拍的照片,我拿来了一份,兰德先生您自己看看。”

  说着话云飞絮递过来一个文件夹,游方打开翻看了几眼就立刻合上了。——案发现场的场景极为凄惨,连游方都不忍心多看,现在他完全明白初见杨弈程等人时他们为何是那样一副神情。

  “我在前天夜里确实见过叶鸣沙,当时发生了一件事,其人行止实在不堪。”游方将文件夹还给云飞絮,一五一十详细介绍了在玉琴湖边发生的事情,最后道:“空口无凭,请诸位看一样东西。”

  从叶鸣沙那里“没收”的相机游方就放在随身的背包里,包一直让华有闲背着,看见杨弈程等人打发华有闲与吴玉翀走,游方把背包拿了过来,此刻掏出相机打开存储文件夹将叶鸣沙拍过的照片一幅幅放给云飞絮看。

  如果只看其中的一两幅,完全就是梅兰德在无人山野中对一女子施暴的场面,但是将所有照片前后连起来看,事情的经过就一目了然。云飞絮看了之后额头微微见汗,一言不发又将相机递给杨弈程,这相机在每个人手中转了一圈,众人大多默默无语,只有李永隽咬牙骂了一句:“心计如此歹毒,该死!”

  她不这么说还好,这样一声传出来反倒容易引起误会。杨弈程与云飞絮是一脸愧色一时无语,游方则沉声道:“叶鸣沙设计欲败坏我的声名,但他不认识我也不知我到了南昌梅岭,有人告诉他我的行踪。见过我又恰好在南昌的人不多,了解叶鸣沙心中所想的就更少,请问杨掌门,能查出那幕后欲陷害我的人是谁吗?”

  他没有纠缠昨夜的惨案,而是将问题交给了形法派,语意已经很明显了——暗中煽动叶鸣沙的人,应该就是做下这桩惨案的人,目的都是一样的,就是毁了梅兰德的声名,将他搞臭搞倒。

  话虽说得清楚,可还是有笨蛋没听明白,只听形法派弟子段园又说道:“叶鸣沙用心险恶,兰德先生想责罚他自无问题。可是灭门惨案发生的这么巧,不解说清楚恐引人遐想。叶幽之死,其子陷害兰德先生,兰德先生素来下手不留情,故此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他话还没说完,游方伸手一拍面前的茶几喝到:“放肆!”

  随着这一声喝,游方拍的那张茶几倒是纹丝未动,只听咔嚓响声一片,段园坐的那张椅子一下子就碎了,他猝不及防间一屁股就墩在地上。游方当众施展神念之功,若是对付高手自然还不能运转自如,但对付一张椅子那是毫无破绽。

  游方也在暗暗心惊啊,这段园心直口快把话说出来了,这件事如果传扬出去,其实很多人难免都会这么想。江湖上真正认识他、了解他的人并不多,大多是听近来的传闻,兰德先生这位年纪轻轻的前辈,风头正劲名利双收,佩服他的人很多,恐怕也会有莫名嫉恨他的人。

  更何况他杀人不少,每次出现几乎都是一番杀伐,一方面确实是扬名立威之举,另一方面给人的印象却是手段狠决,出手不留情也不留后患。假如说不清这件事是谁干的,真的有很多人会这么猜疑。

  心惊归心惊,但是游方该生气的时候一样毫不掩饰的发作,否则岂不显得他心虚?他自知年纪太轻,所以在各派同道面前并不刻意摆前辈的架子,待人十分谦逊,但谦逊是他自己的事,终究是前辈的身份,他人怎可以当面如此不知轻重?该把架子摆出来的时候也是一点都不含糊。

  兰德前辈怒而生威,杨弈程赶紧站起来道:“前辈息怒,晚辈说话不知轻重,请您千万莫计较,我自会责罚。”然后又训斥段园道:“你怎可如此口无遮拦?就别坐着了,闭嘴站到一旁!”

  第二百八十二章 徒取风流薄幸名

  段园的座位让兰德前辈给撤了,闭嘴在屋角侍立。

  云飞絮今天的角色很尴尬,论私交他在形法派中与游方是最好的,但是叶鸣沙死前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他的,他又是门中执戒长老,不论孰是孰非他今天必须得问清楚,只得站在那里拱长揖,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兰德先生昨夜在何处?若是有人清楚,也就不必说别的,我等追查那行凶之人便是。”

  游方仍然沉着脸反问了一句:“若是无人知我昨夜在何处,你仍然猜疑于我吗?有没有搞错,是你形法派弟子无行,我宽宏大量没有为难,让他自行回门中领罚。若真想杀他,他还能活到昨夜,还有可能禀告云长老曾开罪于我吗?”

  游方昨天夜里在哪?当然在梅岭山庄的房间里睡觉。有人能证明吗?真没有,他是一个人睡的,直到第二天早上,房间里没别人。

  云飞絮脑门上又开始冒汗了,低着头道:“晚辈绝对不敢猜疑兰德先生,叶鸣沙已死无法再追究他本人,但我形法派仍要向兰德先生致歉,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晚辈之所以有此一问,不过是因为段园刚才的胡言乱语,只怕有江湖同道不了解您,凭空猜疑。”

  他的想法倒也简单,游方此番在南昌携美色同游美景,晚上总不可能是一个人睡的吧?这种事情说出来反而省了不少麻烦。云飞絮早在游方杀孙风波到松鹤谷拜山时就认识他了,也绝对不相信叶鸣沙被灭门之事是兰德先生做的。

  九星派穿杖堂主孙风波曾险些置梅兰德于死地,掌门沈慎一领众堂主到松鹤谷“问罪”。可最终的结果是兰德先生不计前嫌,联合消砂派挽救了九星派的灭门之祸,也救了沈慎一等人的性命,这样一个人,怎可能嗜血无情?如今梅兰德已然是九星派门外供奉长老的身份,就与他在消砂派的地位一样。

  云飞絮心里很清楚是有人企图陷害梅兰德,但是这位小前辈是万万不可轻易得罪的,这件事最终的结果有可能是形法派下不了台阶,得把这位小爷供起来才好收场。可是这又能怪谁呢,是自己门中出了败类,让人有机可乘啊。

  这时李永隽寒着脸说话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就算兰德先生不说出他昨夜在何处,又能怎样?是消砂派弟子无形,兰德先生大度。难道就因为叶鸣沙开罪过兰德先生,就可以无端猜疑吗?……兰德先生不愿说出昨夜的事情,自然是因为贫道。”

  云飞絮有点摸不着头脑:“因为你?”

  李永隽:“昨夜我和兰德先生在一起,长谈一夜未曾稍离,现在说出来,请问云长老是否满意?”

  别说云飞絮摸不着头脑,就连游方本人也是苦笑不已,心中暗道这真是个傻姑娘。然后大家都沉默了好一阵子,万书狂与向雨华对望一眼神情很古怪,因为他们不约而同想起了向影华,这话该怎么说呀?

  李永隽傻,在场的人还有比她显得更“傻”的,云飞絮只得揣着明白装糊涂继续问道:“请问是在何处,所行何事?”

  李永隽:“就在梅岭山庄,谈灵枢之妙、神念之功,观月影山河象、水涵星斗文。兰德先生是谦谦君子,可世上总有心念龌龊之小人,兰德先生不言,是为贫道之声名,恐有人凭空非议。”

  哦,原来他俩昨夜就是谈玄论道来着,并无男女私情之事,李永隽还话中带刺等于在骂人——谁要是胡乱编排就是心念龌龊!

  一旁的唐万方露出恍然大悟表情,看上去他完全相信李永隽说的话。李永隽在山中望见梅兰德是怎样一副牵挂神情他完全清楚,而且昨天夜里李永隽真的不在梅香观,只说是去梅岭观悟地气灵枢之妙,原来是夤夜拜访兰德先生去了。

  说实话,李永隽昨夜去哪儿了?她本来还真想去梅岭山庄夜访梅兰德,结果到门前而怯步,于是就在梅岭中独坐一夜,遥望洗药湖,观月影山河象、水涵星斗文。至于她究竟在想什么,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云飞絮只能转头问游方:“兰德先生,是这样的吗?”看他的神情已尴尬万分,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居然当面问出了这种事。

  游方没有回答他,而是看着李永隽叹息一声道:“你何苦要说这些呢?”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听在旁人耳里显然不一样,以为他默认了。先前之所以不说,是不想有损李永隽的清名,但为兰德先生的声名着想,李永隽自己说了出来。其实对于他这种行走江湖、一直在刀锋起舞的“英雄”来说,风流浪迹之名无伤声望,但对于李永隽这种出家女冠而言却有损清誉啊。

  但是李永隽自己也说了——只是长谈而已。

  这时杨弈程又站了起来,一脸愧色的拱手道:“形法派上下今日失礼了,请兰德先生万勿怪罪!……其实事情很清楚,有人利用叶鸣沙欲败坏兰德先生的江湖声望,一计不成又设一毒计,灭叶鸣沙满门之人应该便是那利用他设局之人。

  叶鸣沙这么做,是被父仇蒙蔽不清楚真正的仇敌是谁,经兰德先生教诲已有悔改之意,只可惜没有来得及。叶幽之当年也是被无冲派奸人所惑,执迷不悟越陷越深以至于走上不归路,所以设局之人应当就是无冲派败类,很可能就是从青山湖逃脱的安佐杰主使。”

  这位掌门倒是个明白人,说的都是正理,刚才从段园“胡说”开始,越说越显无礼,赶紧打住吧,形法派今天肯定是得罪人了,就看怎么处置妥当了。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岔开了刚才尴尬的话题。唐万方清咳一声道:“如果确系安佐杰所为,利用形法派败类构陷兰德先生,那么如今很可能仍在南昌。此地是形法派根基所在,杨掌门怎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不论是何人所为,也必须交代明白!”他的话中隐含着问责之意,矛头指向了形法派。

  万书狂接着说道:“兰德先生还在南昌,而奸徒借形法派发难,若尚未离去,可能还有异动。杨掌门携门中众高人在此,岂能容他们猖狂,若需我等协助,杨掌门尽管开口。”这话说得倒客气,可是也有问责的意思——这本来就是形法派自己要处置明白的事情。

  向雨华倒没有理会杨弈程,似是不经意间看了李永隽一眼,眉头微皱沉吟着冲游方说道:“兰德先生,假如真有高手暗中觊觎对您有所谋,我是否通知影华赶到南昌?”这话听上去考虑倒挺周全,假如安佐杰真在南昌,还是把向影华叫来帮忙更稳妥。

  游方轻轻摇了摇头:“月影仙子那般出尘之人,怎忍心总是烦扰她沾染此等人间险恶事?在南昌城中形法派根基之地,只因几位丧家之犬,何须向松鹤谷求援?这样岂不是太抬举宵小之辈,却小看了杨掌门等一众形法派高人?”

  话说的挺好听,可是游方的神色却不是很好看,一丝笑容都没有,脑门上就似写着三个大字——不高兴!他确实不高兴,无论谁听说那样的惨剧心情都不会好起来,而且是形法派弟子招惹他在前,今天却又当众被“逼问”一回。

  大家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下面就该形法派掌门好好表态了,杨弈程又不是傻子,当即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决不能让奸人的诡计得逞。然后又问游方还要在南昌停留多久,需不需要派高手随行听命?

  游方却仍然摇头道:“我到南昌只是私人行游,既未想打扰江湖同道,也不愿暴露身份于无关之人,江湖中事不必牵连太多。我本打算明日就离开南昌,但既然形法派出此变故,我也有我的责任,就多留几日,但在南昌城中就不必派人随行了,藏头露尾宵小之辈,我何惧之有?”

  李永隽劝道:“说虽如此说,但凡事还是谨慎为佳,兰德先生虽然无惧,但还是有人在暗中侧应的好,察觉异状也好通知杨掌门派人追查。”

  游方想了想道:“这样也罢,我不介意再做一次钓鱼之饵,明日我要去绳金塔,那就请杨掌门派一名弟子暗中随行吧,但此人我有要求。”

  他让杨弈程派个人跟着他,这个人不需要是高手甚至不必掌握神识,不会引起特别的注意,但又需要了解秘法修行与江湖各派,是真正的风门弟子。此人应该是南昌本地人,非常了解当地的情况,而且是大家都不熟悉的生面孔,只需暗中跟随他,发现异常不必出手,随时通知杨弈程等人即可。

  游方并不畏惧安佐杰之流,假如对方真的就在南昌的话。自从在杭州五派共悬花红之后,安佐杰已注定无法冒头掀起什么大风浪,更何况是在这里?如果这件事是安佐杰干的,他只是暗中使绊子利用叶鸣沙设计,而自己根本不敢公开现身,就很能说明他现在的处境。

  杨弈程直接说幕后凶手可能是安佐杰也是在借势,都不用刻意招呼谁,闻说消息愿意主动去追查的人有一大把,如今安佐杰的下落可是太值钱了!

  安佐杰真想直接对游方下手,最好也是唯一的办法就是仗着修为高超孤身突袭与他单挑。想当初在青山湖游方尚且不惧,今天更不会怕,正可亲手宰了他!只是这件事真是安佐杰策划的吗?什么人能对他的行踪这般了解,他事先可没有通知过任何人。

  游方心中也很疑惑,有另外的想法,但是跟谁都没法说出来。

  ……

  这天晚上,游方仍然回到梅岭山庄休息,就似没有受到意外的打扰。吴玉翀问他下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闷闷不乐?游方只说有话要找她私下聊聊,然后又独自出门了。

  等到晚上十点多钟,游方还没有动静,吴玉翀有点等不及了,主动打电话给他:“游方哥哥,你怎么不在房间,不是有事找我吗?”

  电话那边听上去环境很噪杂,游方的声音带着醉意:“对不起,我在外面喝酒忘了时间,没想到已经这么晚了。”

  吴玉翀很关切的问道:“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怎么一个人喝闷酒,我去找你好不好?”

  游方:“这个地方乱糟糟的,你一个女孩子家,就不要过来了。”

  吴玉翀:“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可以对我说嘛,要不你回来吧,我陪你喝酒好了。”

  游方答应的很痛快:“那好,如果你不嫌我烦,就在房间里等着。”

  半个小时后,吴玉翀房间的门铃响了,她起身打开门,只见游方提着一个五斤装的小酒坛站在门口。她接过酒坛一把将他拉进来,关上门道:“游方哥哥今天晚上怎么了,一直怪怪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游方看着她,眼神中不知是什么表情,叹息一声道:“坐下慢慢说吧,我有事要告诉你。”

  在沙发上坐下,吴玉翀刚刚将酒放在茶几上,游方就取过喝茶的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缓缓的饮下一大口,看着吴玉翀道:“玉翀,我一直把你当亲妹妹一般,而你也了解我不少事情,所以有些话也应该对你说了。前天在洪崖,我对你说过什么是灵觉还有神识之力,并说想学可以教你。

  今天我要告诉你,我所修习的是一种秘法,能运转地气灵枢有滋养形神之妙,它已经传承千年,祖师是风水宗师杨松筠杨公,在如今的江湖上有风门各派。我的真名不叫游方,你所见到的我,只是一个于江湖中隐逸的身份而已,在江湖同道面前,我叫梅兰德,大家都称我为兰德先生。”

  游方竟然对她讲述了风门秘法的传承渊源以及如今的江湖各派,而且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吴玉翀的神情惊讶不已,很有些不安的问道:“游方哥哥,你能告诉我这些,我真的好高兴……可是为什么会在今天突然说出来,难道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第二百八十三章 醉卧红颜青丝里

  说到这里,游方的语气明显低沉起来,一边饮酒一边缓缓道:“今天,我得知了一桩灭门惨祸,与我们前天在玉琴湖边的经历有关,你可知当时是什么状况?”

  他向吴玉翀讲述了那天有女子在山中“遇险”的实情以及叶鸣沙暗中的图谋,还有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最后又说道:“别的错或许可以容忍,但无论是谁做下了这样的事情,是绝对不可原谅的!我对那叶鸣沙并无好感,但给了他一次机会,他也准备去领受责罚,却全家无辜受戮,是可忍孰不可忍!”

  吴玉翀捧起酒坛子给他斟了一杯,又拿过一个杯子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举杯道:“难怪游方哥哥这么不开心,我陪你喝。”

  游方和吴玉翀喝了一杯酒,这茶杯挺大的,而且他刚才也喝了不少,也幸亏是酒量好才未失态,此刻似乎有点后悔酒后失言,看着吴玉翀的眼睛道:“这些是我的秘密,我身边的人并不知情,今天告诉你,也希望……”

  吴玉翀打断他的话道:“游方哥哥,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对小仙姐姐他们说的,绝对不会!”

  游方的视线一直没有移开,问了一句:“你小仙姐姐还有小闲弟弟他们对你好吗?”

  吴玉翀低下头,弱弱的答道:“他们对我很好,从小到大,真正对我好的人并不多,我会记住的。……游方哥哥,假如我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你会怎么怪我?”

  游方反问道:“你会吗?”

  吴玉翀突然笑了,脸颊上已有红晕,看上去似酒意上涌,显得格外妖娆:“当然不会了!”

  游方似是带醉开玩笑:“你发誓!”

  吴玉翀翘起一只小指头伸过来,以那种最可爱最可爱的表情撒娇般的说道:“好的,我发誓,游方哥哥也发誓不许欺负我,我们勾勾手。”

  游方也伸出小指和她勾在一起,笑着说道:“发誓总要有个彩头吧,就和打赌差不多。……我知道你练过功夫,如果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那就废了这身功夫。”

  吴玉翀眨了眨眼睛,一撅嘴佯作生气状:“那你呢?”

  游方想了想道:“看见你就想起了你的外公,我是无论如何不愿意伤害你的,假如有负誓言,你已经知道我是修炼秘法的,那就废了我这一身秘法。”

  这誓发的可够重的,但江湖人虚虚实实的忽悠多了,喝多了酒拉手指就和小孩子的玩闹一般,他勾着吴玉翀的小手指摇了摇道:“心情总算开朗了许多,你真是我的开心果。”

  两人继续喝,游方的醉意越来越浓,却劝了吴玉翀一句:“你看着我喝就行,不用陪我喝,喝多了不好。”

  吴玉翀:“我的酒量一般,就陪游方哥哥喝一点点,小口抿,你也别喝多了,伤身体!”

  这两人互相劝对方别喝多,可是杯子并没停下,喝来喝去这一坛子酒空了,游方喝了一大半,吴玉翀喝了一小半,然后两人都“醉”了。

  第二天八点钟,游方睁开了眼睛,觉得脸上痒痒的,再一看吴玉翀躺在身边,满把青丝披散在枕头上,而他就枕在她的长发上。两人昨天都喝多了,居然就这么睡着了,衣服没脱就倒在床上,连鞋都还穿在脚上。

  游方一睁眼,看见吴玉翀睫毛一动也把眼睛睁开了,两人一对视,他赶紧起身站到了床边,低着头神情既慌乱又尴尬的说道:“真不好意思,昨天喝的太多了,居然醉倒在这里。”

  看上去吴玉翀比游方先醒,可是她没敢动也动不了,头发被人压着呢,此时也坐起身来低头理着发丝道:“我昨天也喝多了,居然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倒在枕头上一觉睡到大天亮。”

  游方似是为了化解尴尬的场面,岔开话题道:“我睡觉打呼噜,你听见了吗?”

  吴玉翀的头垂的更低了:“没,没有啊,游方哥哥有这习惯?”

  游方:“是啊,平时不打呼噜,可是一旦太累或者喝醉了就会打呼噜,真不好意思,这个毛病让你知道了。”

  吴玉翀突然扑哧一笑:“终于知道了游方哥哥也有缺点,否则你真的太完美了,不过这个缺点不太容易被人发现。……今天不是要去绳金塔吗?快点回房间洗漱吧,一会儿小闲要来叫我们,看见了会误会的。”

  误会?确实太容易误会了!昨天他们啥也没做,就是喝多了合衣倒在床上躺了一夜,游方的脑袋缠绕在吴玉翀的发丝中。但是一男一女在一张大床上过了一夜,什么都没发生,说出去谁信啊!

  他们说话的时候还有些醉意,似是宿酒未醒,游方出门的时候脚步带着酒意阑珊,可是等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哪里还能看见半点醉意,眼神明澈无比就像穿越激流的蛟龙。而吴玉翀看着游方走出房门之后,眼中的醉意也消失了,清醒的就像一只站在水边企图伸爪子捞鱼的猫。

  游方洗漱完毕整好衣装,不迟不早华有闲恰好来了,游方和他聊了一会儿,然后又招呼吴玉翀一起去吃早饭,就是在山庄餐厅用的自助早餐。吃饭的时候华有闲接了个电话,是宋阳打来的,接完之后他很有些担忧又有些抱歉的对游方道:“老板娘病了,店里又有一个伙计请假,都没人照顾引佳了,老板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以吴玉翀和游方的耳力,刚才电话里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确实是这么回事。游方想了想说道:“店里面忙成这样,你继续留在这边游山玩水也不合适,下次有机会再说吧。吃完饭我们就去客服中心查一查航班号,这里就能订机票,先送你走。”

  其实游方昨天晚上就已经分别给张玺和宋阳打了电话,聊了很多事情,既然在南昌泄露了行踪,在广州有些意外不得不防。当然了,目前最大的麻烦还是在南昌,游方提前把华有闲打发走了,这是昨天晚上就商量好的。

  华有闲刚才在房间里还有些担心的问:“师父让我暗中关照一些事情,游大哥现在就让我回去吗?”

  游方叹了一口气:“她若真可能对我不利,昨天夜里是最好的下手机会,我还能怎样试探?你回去吧,行踪小心点,该怎么做我都教过你。此来南昌行游你也应该收获不小,我如果没有看错,离掌握神识不远了,回去好好消化一下这一路所得。”

  吃完早饭去订票,去广州的航班是下午的,吴玉翀道:“吃完午饭再走吧,一起去绳金塔,你不是想尝尝正宗的南昌瓦罐吗?”

  今天没有开租来的那辆车,换了一辆当地的公车,居然是南昌市总工会的,是形法派借来让游方用的。在绳金塔下的美食街尝了当地的特色瓦罐,果然滋味不错,游方吃的很满意。吴玉翀也觉得很开心,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华有闲低头吃东西的时候,她还总瞅着游方抿嘴乐,样子很是顽皮,也不知在乐什么。

  吃完饭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华有闲打车去机场,游方挽着吴玉翀去参观绳金塔。仿佛昨天的事压根就没有发生过,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他仍然很有兴致的携美同游。

  远望绳金塔的造形非常轻灵,甚至可以说是轻盈,有一种仿佛要破空飞去的感觉,立塔之相便是如此。但是越走近它,神念中的感应就越沉重,地气灵枢越来越难以运转。不是此地缺乏灵机,而是此塔汇聚灵枢以镇地气,置身其中很难以神念去扰动。

  游方本能的想起了沧州铁狮子,但感觉又有区别,绳金塔现轻灵之相,却含浑厚之势,如今修葺粉刷一新之后,并不显苍凉悲壮,将那一切深邃都隐涵在表面的浮华之中。

  此塔外观七层八面,内藏一暗层塔刹,朱栏青瓦、墨角净墙、紫金葫芦顶。它的各层塔门分别象征风、水、火之象,每层八门四虚四实,翘角飞檐悬挂铜铃,七层七音,在风中宛如编钟之乐。正门牌楼上高悬一匾——永镇江城。

  传说古时有老者在此掘地得金绳四匝、古剑三把、金瓶中舍利三百枚,每支剑柄上分别镂刻着驱风、镇火、降蛟。后太守命人在此地造塔,以金绳钩锁地脉,舍利金瓶熔于塔顶,悬三柄古剑镇灵枢,故此名曰绳金塔。

  游方能感受到此塔所蕴含的剑意,看不见锋芒却又似无处不在,秦渔在腰间发出鸣响,然后他身边就多了一个“人”——正是秦渔!此塔竟然能激引剑灵现形。

  此刻的秦渔神色有些茫然,抬头望了望那座塔似乎还有些害怕,她在阳光下没有影子,除了游方也没有任何人能看见她,杀气锋利无比的剑灵竟然显得很柔弱。

  游方化神识为神念之后,秦渔的灵性已然彻底养成,今日来到绳金塔下激引剑意便是最后一步机缘。这柄剑已融入游方的神魂寄念,剑意收发由心。只是此时与他的神念之功一般,尚未完全运转纯熟,秦渔的神情便是游方的修为体现。

  这小伙有意思,出来玩一左一右有两位美女,妖娆冷艳无可挑剔,一虚一实、似虚似实,就宛如绳金塔上那虚实相间的门户。

  游方暗叹一声问道:“秦渔?”

  秦渔怯生生的答道:“是我!”

  这一问一答并不是真的开口,游方既未出声那柄剑也自不会说话,而是元神中的一种感应,神念发出而心像有言。话音刚落就听秦渔低喝一声:“小心身后,幻法大阵!”

  剑灵养成之后与以前有什么不同?表面上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它却包涵着游方炼剑以来以元神心念所赋予的一切灵性,能随同神念感应,并以一种很直观的方式交流。以前的秦渔都是以啸音示警,而此刻直接在元神中开口。

  游方没有立刻转身,而是第一时间扣住吴玉翀的手腕停下脚步。有人竟然敢在这个地方展开幻法大阵来偷袭他,游方没有看见来人是谁,而且眼前的景物并没有发生任何改变,所见仍是绳金塔、两边的小贩、塔下的游人。

  但以神念感应,塔无镇江城之气,两侧的游人也没有生气,已经成为一种幻象。以真景化为幻象,这种手段太隐蔽了,游方不经意间就踏入了已经展开的幻法大阵。想在这里破阵的话与青山湖可不同,那施法之人可能就是周围游人中的任何一位,他不可能拔剑冲过去。

  若是在无人处斗法,游方只需拔剑斩灭眼前所有的幻象,自然能逼偷袭者现身,可此时此地他不可能这么做,因为幻象也是真人所在,他如果拔剑斩向周围那不成了在风景区作案的杀人狂魔了?而且是震惊全国的血案啊。

  秦渔并非真人但灵性已存,此时已化为一道剑光飞斩而出,游方一招手又将她收了回来,再度化为女子的模样,左手又扣住了她的手腕。旁人看过去,他其实是将手扣在腰间,隔衣按住了秦渔的剑柄。

  偷袭的人非常聪明也非常阴险,借助这样一个谁也想不到的环境动手,并没有直接对游方展开攻击,而是悄然运转幻法大阵,以实境为幻法去牵动游方的心神。游方站在那里一动未动也未回头,却感觉到周围的压力越来越凝重,对方在移转地气灵枢,借绳金塔雄浑剑意逼迫他,那无形之力似乎随时能化为实质伤人。

  看不透攻击的方向,周围每一个人都是危险的,旁边那兜售工艺品的小贩手中的红绳,仿佛随时都会化为致命的血线。游方明白,对方这是在逼他于光天化日之下拔剑,一旦心神不定就容易误伤无辜游客,这手段好狠呐!

  吴玉翀似乎也感觉到游方不对劲了,因为她的手腕被扣住,同时有一股无形之力也将她包围裹挟。游方这么做无疑是在保护她,但若她心里有鬼的话,也可以看成是在挟持她。

  “游方哥哥,你怎么了,样子好严肃啊。”吴玉翀在他的耳边说话,声音却很飘忽,就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有人施展秘法偷袭我,你千万别乱动,否则很危险,只要不动的话我可以保护你。”游方说着话缓缓的转过身,然后松开左手轻轻一挥衣袖。此时的他不必抖开画卷,已经可用神念展开画中意境。

  周围的所有景物都消失了,绳金塔与游客全部不见,天地之间只有孤零零的四个人。游方抓着吴玉翀的手站在原地,秦渔就立在他的身侧,三丈开外的地方,他终于看见了安佐杰。

  安佐杰戴着一顶鸭舌帽,穿着一件灰色的夹克,手里捧着一座小小的绳金塔。那是在附近的旅游商店买的模型,在这个地方托着一座小塔毫不引人注目,以此为灵引展开神念运转绳金塔剑意缠绕游方。

  游方一转身两人视线接触,安佐杰立刻发动了攻击,左手托塔右手一指,虚空如凝,一道剑光直接就斩了过来。

  游方并未破他的幻法,而是以幻法入幻法,让大家共同现出身形,他仍然不能随意向周围攻击,却找出了安佐杰所在,安佐杰见势不妙先下手为强。

  这时出现了一点点小意外,吴玉翀也被游方带入了幻法之中,一转身就看见一道剑光斩了过来,当即惊呼一声身形一旋把游方给抱住了,用自己的后背去挡这道剑光。

  这是神念化为实形之力伤人,吴玉翀要想挡住,也只能用神念,但那样无疑会暴露她的修为。她也在赌,游方不可能用自己去挡这道剑光,还真的赌对了,吴玉翀抱住游方的同时,秦渔已经化为一道剑光飞起迎了过去。

  两道剑光撞在一起,元神中突然听见一声龙吟,有一股浑厚几无可匹敌的力量弥漫而开,绝不是游方或安佐杰的神念,秦渔突然现形一瞬,然后就似被一个巨大的漩涡卷住消失。幻法也在同一时间被破,安佐杰手中的绳金塔模型落地摔的粉碎,人也一捂胸口转身就走。

  在旁观者看来这一切没有什么异常,实际上周围就有很多人在看着游方与吴玉翀,这样的一男一女走到哪里不会引人注目呢?他们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男的抓住了女的手一转身,女的顺势抱住了男的,胸贴胸非常亲昵的动作。

  而十几米远之外有个游人刚刚买了一尊绳金塔的模型纪念品在手中仔细观瞧,一下子没抓稳落地摔碎了,却一眼都没多看转身就走,一边走还一边捂着胸口不住的咳嗽,脚下却快的像一溜烟,眼睛一花就看不见了。

  与此同时,周围的人都感到一阵恍惚,仿佛绳金塔有一瞬间的颤动,塔上悬挂的铜铃在风中齐声作响,传入脑海引起一阵耳鸣般的回音。但这仅仅是错觉而已,那座千年古塔仍然静静的立在那里。

  安佐杰走了,游方却没有追,在这个地方也不可能拔剑去追,但刚才已经重创了他。看上去是安佐杰在偷袭,实际上安佐杰也中了游方的偷袭。游方早就在等着他出手,剑意凝聚蓄势已久,刚才那一剑是游方所能发出的最凌厉一击,虽然没有真的拔剑,但剑灵秦渔化作的剑光配合神念是前所未有的犀利。

  游方集中全部力量于一击,就等着安佐杰伸头狠狠的砍中。而安佐杰是鬼鬼祟祟的跟过来,偷偷摸摸的展开幻法大阵,悄然运转地气灵枢,在游方看见他的同时突然发动攻击,显得既隐蔽又巧妙,结果却等于撞上了剑刃。就算他的秘法修为在游方之上,这一记交手也是吃了大亏。

  可是这一记交手却发生了两个意外,一是吴玉翀竟然不顾安危把游方抱在了胸前,剑气激荡也侵入了她的体内,虽不至有性命之忧,但一时之间遍体生寒已经动不了。另一个更大的意外是两位高手的神念竟然引动了绳金塔镇江城地气的灵性,一股无形的力量突然爆发,将游方的画境以及安佐杰的幻法都破了。

  这种地方是不能随意运转地气灵枢的,游方和安佐杰出手自己都能控制,可是两道剑光交锋时就超出了他们任何一人的控制范围,千年绳金塔与沧州铁狮子一样也有独特灵性,结果那沉睡千年的剑意随之被瞬间引发,游方的神念并没有完全阻止剑意激荡,余波伤了挡在身前的吴玉翀。

  安佐杰更惨,被游方全力击出一剑就算吃亏也不至于伤得太重,结果却因为那剑意冲击受了重创。还好只是他们以无形之力交击引发的绳金塔剑意侵袭,并没有伤到周围的其他人,只是导致了一个谁也意想不到的后果——秦渔不见了!

  短剑还在腰间,游方只听见了剑身震颤发出一声哀鸣,似是秦渔唤出的“游方”两个字,然后就寂静无声。这柄剑的剑灵竟然被绳金塔所镇,剑还是那柄锋利无匹的煞刃,作为秘法器物已经完全炼成,是罕见的神兵利器,可是它却没有了游方所拥有的那神奇的秦渔。

  游方去过杭州,见过倒塌后又重建的雷峰塔,难道雷峰塔镇白娘子的传说是真的吗?秦渔是真真切切被绳金塔所镇,这个状况是谁也想不到的。别说游方,就算是地师刘黎恐怕也难以事先预料。世上的神兵利器很多,可是游方炼剑的机缘太过独特,其他人很难了解,更别提有同样的经历。

  剑灵是从此失去,还是有办法再将她唤回?游方并不清楚,他也感到深深的震撼,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但也不容许他想太多,安佐杰已逃,而怀中的吴玉翀无声无息的受了伤。

  游方低下头将脸埋在吴玉翀的发丝里,伸手抚摸着她的后背轻声说道:“玉翀,叫你别动,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能挡下来的,真不该让你看见!你现在被煞意侵入经脉,短时间内动不了,我以内劲帮你活血驱散。”

  第二百八十四章 暗棋

  这两人就在这人来人往的绳金塔下公然拥抱在一起,游方还一直抚摸着吴玉翀的后背,全然不顾旁人的眼光,就像一对热恋中如胶似漆的情侣。旁人并不清楚刚才发生了怎样凶险的一幕,那惊心动魄的刀光剑意、杀气龙吟都在无声无息之间。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吴玉翀轻轻咳嗽一声在他怀里动了动,弱弱的说道:“游方哥哥,我没事了,感觉好多了。”

  游方拍了拍她的后背松开手,顺势揽住她道:“我们快走,你需要好好调养休息。”

  ……

  当天晚上,还是在梅岭山庄,但是游方的住处却变了,换成了一座独立的二层别墅,吴玉翀正在二楼卧室里休息,而游方在一楼客厅里与杨弈程说话,脸色非常凝重:“我倒是挺佩服他的,安佐杰也有耍光棍的时候,选择孤身来偷袭我,这是这种高手最厉害的威胁,换别的地方还真没法防他。但他如今已身受重伤,你们派那么多高手居然没有查到线索,我妹妹岂不是白白受伤了?”

  杨弈程欲言又止道:“令妹……?”

  游方寒着脸道:“她不是我亲妹妹,但和亲妹妹没两样,我从北美回国,她是我在美国认识的一位恩公之后。”

  杨弈程赶紧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想问令妹的伤势如何?”

  游方:“她替我挡下了一道无形剑气余波,剑气侵入经络,元神也被煞气所伤,我虽然尽量运功驱散,但还需好好静养几日,就不知道这个地方是否安全?”

  杨弈程赶紧点头道:“安全,安全,一定安全!我已经派门中高人在周围警戒,明哨暗哨都有,派来照顾她的人也绝对可靠!……唉,做恶之人果然是安佐杰!他在绳金塔走的很快,运用幻法藏匿身形,郑瑞东一时未及跟上,我们随即赶到居然没有找到此人。”

  游方:“他既然敢孤身来,就一定安排好了退路,但应该走不远还在南昌城中,他也需要好好疗伤,否则不敢贸然上路的。”

  杨弈程:“兰德先生请放心,如果他还在南昌,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搜出来,我形法派的大仇不可不报,对兰德先生仗义出手感激万分!……只是您如何能确定那安佐杰是孤身一人来的?”

  游方:“信不过的人他不会带着,而且绳金塔那种场合,也只有他才能潜近我发动偷袭,有其他同伙反而暴露,至于他受伤之后会不会叫人来接应我就不敢肯定了,这几天要注意有没有潜入南昌的其他高手。”

  杨弈程:“我已经吩咐门中弟子留意,兰德先生就放心陪着妹妹养伤吧。”

  游方看了他一眼,眼神凌厉有点让人发寒,又叹了口气说道:“安佐杰毕竟是高手,带伤做困兽之斗也很难对付,而且他的幻法大阵最擅长隐匿踪迹,我在青山湖那么有利的地形环境下也没有追上他,找到他并不容易。我也想去南昌城中走走,查一查蛛丝马迹,不知将玉翀留在这里能否放心?”

  杨弈程:“您尽管放心,她要是少了一根头发丝,你拿我是问。”

  游方站起身来道:“那好,我就连夜出去一趟,她服了药刚刚睡去,如果醒来问,就说我出去办点事很快就回来。”

  杨弈程也站起身来:“兰德先生要出去亲自追查安佐杰的行踪?要不要我派人跟着,也好帮忙打个下手。”

  游方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不是信不过你,人多了反而容易暴露行迹,引起对方的警觉。”

  这时李永隽从楼上走了下来说道:“兰德先生要出去吗?玉翀已经睡着了,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

  游方赶紧打断道:“信得过,完全信得过,谢谢你在这里照顾她。”李永隽本打算跟游方一起出去的,听了这话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仍然留在这栋别墅中。

  ……

  后半夜一点来钟,形法派执戒长老云飞絮突然接到兰德先生的电话,要他带人去南昌市的某个地方。云飞絮以为安佐杰被找到了,当即带着一批高手乘着好几辆车飞速赶到,到了地方才发现“对手”只有一个人,而且早被兰德先生拿下,竟然是形法派弟子郑瑞东。

  郑瑞东倒在地上,旁边还有一人背手而立,是松鹤谷高手万书狂。

  云飞絮一见这个场面大吃一惊,呐呐的问道:“兰德先生、万师弟,这,这是怎么回事?”

  游方一指郑瑞东道:“安佐杰没有找到,却拿下了此人。他是你形法派弟子,我不想擅自处置,让他去你那里领罚才对。但有叶鸣沙前车之鉴,为防意外我就提前审了,为避免携怨之嫌,我特意将万书狂叫来做个见证,具体是怎么回事,你可以问万书狂。”

  万书狂在一旁点了点头道:“其实兰德先生只是坐在这里,郑瑞东是我审的,若有开罪形法派之处,请云长老多多包涵。”

  云飞絮觉得自己脑袋都大了,赶紧追问道:“先别提这些了,把事情说清楚,郑瑞东究竟是怎样开罪了兰德前辈?”

  游方摇了摇头道:“他没有开罪我,不过是想收买我而已,开的价还不低呢,既然云长老来了,就无需我多事了,你们慢慢问吧。”然后他背手走向门外。

  云飞絮转身道:“兰德前辈要去哪里?”

  游方:“我当然是回梅岭山庄,我妹妹还在那里养伤呢,有些事也需要对杨掌门打声招呼,能不能派辆车送我一趟?”

  游方居然就这么走了,将郑瑞东交给了云飞絮。云飞絮刚想仔细询问万书狂发生了什么事,万书狂却先开口问他了:“云长老,叶幽之在青山湖死于我夫妇之手,因此这件事不能说与我无关,所以兰德前辈把我叫来了,希望你不要误会。请问叶幽之死后,形法派彻查他的私人账户以及与无冲派的财务往来,是何人经手?”

  云飞絮一指郑瑞东:“就是他。”

  郑瑞东的秘法修为不怎么样,修习秘法已经有十几年了,也不过是将将掌握灵觉而已,始终无法化灵觉为神识,在这一方面的资质实在有限,看来这一辈子的修为也不过如此了。但他的父辈与形法派上任掌门是至交,也算是世传弟子,否则根本不可能入门修炼。

  这人的职业是一名注册会计师,就在形法派开设的一家事务所工作,财务专业方面倒是很精通。叶幽之在青山湖“暴露”之后,形法派当然要追查他与无冲派的往来证据,究竟收了什么样的好处、受到怎样的利益诱惑,才肯为无冲派卖命。

  其实在叶幽之看来那未必是卖命,因为他本没想到自己会死,甚至也不会认为自己会暴露身份,安佐杰让他去他不得不去,但也心存侥幸,只是游方的手段更高。

  这算是另一种形式的“抄家”吧,负责清查之人就是郑瑞东,这项工作不需要秘法有多高深。叶幽之之子叶鸣沙也是形法派弟子,他很配合也不得不配合,但是他私下里却和郑瑞东达成了一笔交易,希望郑瑞东能够手下留情,给他一家人留些生计余资。

  叶幽之在世之时,叶家过的自然是非常舒服,所收无冲派的好处,很多早就变成了家产。也许是出于同门之间的同情心,也许是出于私心,郑瑞东查出了几个账户中不少钱和一批珍贵的秘法器物,结果分成了大中小三份。小份留给叶鸣沙,大份留给自己,中份向形法派报告,算是最终的工作成果。

  若是仅仅如此也就罢了,叶幽之已死,形法派自不会刻意去为难他的家人,郑瑞东小心点别让自己中饱私囊的事被捅出去就行。

  但这件事偏偏让一个人知道了,就是安佐杰,连郑瑞东自己都没搞明白这位高人是怎么查出来的。安佐杰首先联系了郑瑞东,并没有说出自己是谁,只是在电话里声明他已经知道了这些猫腻,希望郑瑞东帮个忙。

  事情也很简单,安佐杰就是要郑瑞东告诉他形法派这几天诸位高手的动态,都在哪些地方聚集、有什么人、梅兰德有什么动静、形法派将怎样配合等等。如果郑瑞东告诉他,将有一笔重谢而且没有任何麻烦,如果郑瑞东不告诉他,就等着倒霉吧。

  别看安佐杰在游方面前总是栽跟头,看别人看的倒很准。郑瑞东身为形法派弟子,秘法修为这一辈子也没什么指望了,但心气与眼界却很高,不甘心一辈子只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会计师,他也想拥有那常人难以享受的人生,否则也不会做出中饱私囊的事情。

  安佐杰开的价码很高,而且不答应的话后果很严重,威逼利诱之下一念之差,郑瑞东就点头了。非常巧合的是,那天形法派暗中跟随游方去绳金塔的人就是郑瑞东,游方与安佐杰一番大战发生的无声无息,但他不可能看不出异常,却把人给追丢了,通知杨弈程等人的时间也晚了那么几分钟。

  事后,他收到一笔重金,直接打到私人账户上。这笔钱是下午到的,他晚上在家里通过网上银行查询,刚刚确认,就察觉到身后有人,回头一看是兰德先生,也不知这位小爷是怎么进门的。

  郑瑞东吓得是魂飞魄散,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已经败露了,当即捶胸顿足哭天抹泪表示悔改之意,请求兰德先生放他一条生路。

  游方还没怎么审呢,仅是听郑瑞东主动交待的话,就已经把事情差不多搞清楚了。然后找了张椅子一坐,一言不发的看着郑瑞东。郑瑞东见兰德前辈不说话,也没有向他出手更没有叫形法派的人来,以为事情可以商量,于是语气一转企图收买游方。

  只要兰德先生能放他一马,他从追查叶幽之那里得到的好处以及这一次收到的重金,都可以交给兰德先生。游方未置可否,只是要他把私吞了哪些东西、都放在哪里、一共收了多少钱、账号和密码多少等等信息都一五一十写下来。

  写完之后郑瑞东松了一口气,又顺杆爬与游方商量起另外一件事。现在已经知道暗中设毒计的人是安佐杰,为了表示悔改的诚意,郑瑞东愿意继续“配合”安佐杰,假意通风报信,将这个人给引出来,好让兰德先生拿下。

  游方听到这里就笑了,笑眯眯的说道:“你可真大方,知道五派共悬花红要安佐杰的人头,想送这份大礼给我,假如真的能够谋划成功,我的好处可不少啊,你想要什么?”

  郑瑞东腆着脸道:“只要兰德先生放我一马,不追究这些事,待到杀了安佐杰,便是人不知鬼不觉,五派共悬花红所有的好处当然都是兰德先生的,您如果愿意分我一点点,晚辈也非常感激。”

  这时游方突然收起了笑容,神色冷峻道:“若真能引出安佐杰而杀之,我就在南昌,而形法派众高人就在我身边,我却为了独享那五派花红不通知任何人,与你合作私自行动,就算冒险拿到了这笔好处,将来还有何颜面在江湖上立足?”

  这话说的郑瑞东愣住了,然后游方一个电话把万书狂叫来了。万书狂来了之后可没像游方这么“温柔”,直接动手将郑瑞东收拾的够呛,从头到尾又审了一遍,游方这才通知云飞絮赶来处理形法派门中的事情。

  ……

  当游方返回梅岭山庄时,南昌大学校园外的一处出租房中,安佐杰正在与另一个人悄声说话。对方是个黄种人,韩裔美国籍,是今年夏天刚刚入学的南昌大学研究生,大学生在校外租房很普遍,在这里并不引人注目。

  此人名叫朴姬政,是与安佐杰同时潜入中国境内的,也是他在美国的得力手下与助手智囊,安佐杰没有带在身边,而是将此人安排在南昌。这附近有松鹤谷与形法派这么两个重要的风门大派,在此可以随时观望动静,而今天还真用上了。

  只听朴姬政说道:“二老板只是让我们设计败坏梅兰德的江湖声望,你又何必冒险去刺杀他呢?”

  安佐杰咬牙道:“此人在青山湖企图杀我,又在杭州搞了个悬赏,逼得我现在几乎无法动作,一日不除终究难安。杀了此人是最好的警告,也无人再敢轻易为这笔悬赏来打我的主意。”

  朴姬政:“如今我们在中国境内以及美国那边的布局尚未完成,你这样的动作,我如何向二老板解释?要知道,二老板让我负责汇报这里的情况以及你的各项行动。”

  安佐杰抚着胸口道:“反正此人还活着,想交待也简单。就说我刚刚发现此人已经掌握神念,所以行险孤身出手试探他的修为底细,果然是深不可测。”

  朴姬政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好办法,将此人描述的越可怕,其实对你越有利。那梅兰德借对付无冲派蓄势,成就江湖声望,而他本人何尝不是你的一张梯子?只要二老板想对付他还有那地师刘黎,你就可以借此机会调集与控制组织内的资源与力量,国内的下线组织我们已经接手的差不多了,只要好好经营,将来潜力无限,只是暂时有些困难而已。”

  安佐杰突然叹了口气道:“二老板只是拿我当一把杀人的刀,但我怎能甘心如此?今天出手之后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我最大的敌人并不是梅兰德,现在也不是动手杀他的时机,我应该隐忍一段时间。”

  安佐杰终于想到了隐忍,也许是受伤之后无奈的决定,也许是连番受挫突然的觉悟,这位美国人经过一连串的凶险遭遇,也开始反思,无论是谁都需要成长,游方在成长,安佐杰也是这样。

  朴姬政附和道:“你的决定没错,无论是二老板还是那梅兰德,都不是你现在能公开对付的,需要暗中蓄积力量,轻易别再露面,等待最好的时机发动扭转局势的一击。”

  安佐杰突然一皱眉道:“梅兰德在南昌的行踪都是二老板通知你的,由你再通知我。他在美国怎会知道的那么清楚?一定是在梅兰德身边安插了眼线!”

  朴姬政也皱眉道:“一定是如此,可是这人是谁呢?好大的本事!我在美国时就听说大老板与二老板共同收了一位弟子,打算将来传以无冲派衣钵,这个人我们谁都没见过,连是男是女都不清楚,只知其代号叫阁主,难道会是此人吗?”

  安佐杰:“梅兰德来到南昌,身边总有一个小娘们形影不离,在绳金塔下还企图替他挡住我的攻击。能将梅兰德的行踪掌握的如此清楚,此人有最大的嫌疑,可她若就是阁主,未免太年轻了,如何能继承无冲派衣钵?”

  然后两个人都沉默了好一阵子,安佐杰突然一拍大腿道:“就是此事让我最恨!无冲派如今的弟子中,我的修为最高、所做的事情也最多,可是那二老板竟从未打算传位于我!如果仅仅是个传承名份也就罢了,可是这个身份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们这些年辛苦打拼而来的,凭什么让一个面都没露过的人白白占据?”

  朴姬政眼中也有不满的怨色,却叹了口气劝道:“杰夫,现在说这些话还为时过早,别忘了二老板还在,不论是无冲派还是组织的根基都牢牢的掌握在他手里,他有充分的时间一点点的完成传承过渡,而你恐怕是他想清洗的人,否则也不会有今天的遭遇了。”

  他不劝还好,一听这话安佐杰眼中就似有火在烧,情绪变的很激动牵动了伤势,发出一阵咳嗽声,喘了几口气才平静下来,语气阴沉的说道:“为时过早吗?不,我觉得很快了!我清楚二老板在想什么,他的人生目标就是报仇,一个梅兰德联合江湖风门尚且如此难对付,别忘了地师刘黎尚未现身。真到了那一天,二老板能坐得住吗?大老板死在刘黎之手,二老板也悬!”

  朴姬政就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亮道:“假如那小娘们真是阁主,二老板让你留着梅兰德并安插人到了他身边,很可能就是想逼刘黎现身,否则很难找到此人。以二老板的个性,一定会谨慎安排的,到时候只怕会动用身边所有的力量孤注一掷,无论如何不能让刘黎走脱,新仇旧恨一并了断。”

  安佐杰突然笑了:“假如真是那样,不是很好吗?如果二老板将身边的心腹力量全部投入到与刘黎一战,我们应该帮他完成心愿,从现在开始,就不要有什么私心了,全力协助二老板成功实现心愿。”

  朴姬政也笑了:“是啊,我们真应该全心全意的为二老板服务,假如他们都回不去了,整个组织自然就落到你的掌握中,省去了最大的麻烦。……只是二老板既然留下了一位衣钵传人,那位阁主恐怕就是为了那一天而准备的。”

  安佐杰冷冷笑道:“如果二老板本人不在了,一个未曾立威也未曾立功的人,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从我们手里控制整个组织。……从今天起,我就退到幕后不再公然现身,由你出面好好整合亚洲一带的下线组织,二老板想做什么,全力配合他便是。借口梅兰德难对付,将我们自己的心腹力量和高手分批调到中国境内来,我要好好训练他们。”

  朴姬政有些担忧的说道:“当初二老板派你来,用意显然不善,假如现在又调你回去呢?”

  安佐杰反问道:“事到如今,你认为二老板还会让我回去吗?五派共悬花红要取我人头,我这把刀只能拼死自保,他怎可不用到底?那五派都是他的仇敌,无论有谁在我手中折损,都是为他报了仇。”

  朴姬政:“这样的话便无问题了,只是如今形法派在南昌城中搜查你,你是否要早点离开?”

  第二百八十五章 看着办吧

  安佐杰:“他们就是想逼我上路,这样才好暴露行踪,中国的心术门道这些日子我也领教了不少,怎会轻易上当?我就躲在南昌城中养伤,他们还真能将地皮翻过来不成?那个郑瑞东我也不会再联系了。若是没有小看梅兰德,郑瑞东可能已经被他查出来了,他不会不起疑的。就是不知那小娘们究竟是何人,他自己有没有查过?”

  ……

  三天过去了,没有安佐杰的任何消息,他就似消失的无影无踪,也没有再联系郑瑞东。郑瑞东先前还私下里对游方说要“戴罪立功”引安佐杰现身,看来是太想当然了,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但是游方并没有再理会这件事,甚至连问都没问,该怎么查怎么办,那是形法派自己的事情。

  吴玉翀的伤势说轻不轻说重不重,正在静养之中,表面看不出什么异状,但总是有点咳嗽。这几天游方陪着她在梅岭一带漫步,于山水之间滋养形神与情怀,同行的还有一位李永隽,她又换上了道装,总是挽着吴玉翀的手臂,怕她在崎岖的山路上走不稳。

  吴玉翀的乖巧可爱“本色”再次显露无疑,李永隽非常喜欢这个小妹妹。她是自幼出家的道姑,在青城山中的道观里长大,是皓东真人收留的孤儿,没有什么亲朋家人,有这样一个妹妹天天挽着胳膊叫她永隽姐姐,说的话又都很贴心讨巧,李永隽真的有一种找到亲情的感觉。

  这几天都是她在照看吴玉翀,调治她的伤势,她还从来没有这么照顾过人呢,就像照顾自己的亲妹妹一般。

  李永隽肯照顾吴玉翀,游方当然感激,毕竟是女孩子,很多事都方便。这几天吴玉翀和李永隽就住在别墅二楼的套间里,而游方住在楼下,周围尚有形法派的高手警戒。其实有游方和李永隽这两位高手在,那安佐杰藏身还来不及呢,现在也不可能有人到这里来找什么麻烦,但游方什么话都没说,形法派也一直小心翼翼派人值守。

  每当夜深人静,吴玉翀已经睡去之后,游方就坐在二楼面对洗药湖的凉台上夜观星斗山湖,李永隽也会悄悄走出来坐在他的身边,有时候就是默默的坐着,有时候小声的交谈。李永隽曾当着众人之面撒谎说她与兰德先生于梅岭中彻夜长谈,如今看来这倒是自然而然。

  两人谈的大多是各地的山川风景以及风土人情,游方自然是见多识广,而李永隽特喜欢听,游方就说给她听,其中还结合了秘法修行中的诸多感悟,他是知无不言。若论秘法境界,此刻的游方已在李永隽之上,但若论根基之精纯,他可赶不上李永隽。

  李永隽也曾很好奇的问他:“兰德先生,你修炼秘法有多长时间了?”

  游方掐着手指算了算答道:“从灵觉初动开始,一共是十六个月。”

  李永隽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才叹道:“简直不可置信,你如今已化神识为神念,要知道我这样的秘法修行弟子,都是从小习练的。”

  游方笑了笑:“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幼年习秘法也只是培养灵觉清晰而已,阅历不足很难体会元神,真正入门都要等到基本成年之后。我小时候也没闲着,练过各种功夫,不能说没有根基,也算是自幼培养灵觉吧。”

  李永隽:“你的功夫非常好,当然是从小练的,可仅就秘法修为而言,当代江湖中除了你与月影仙子之外,还没听说过有谁未到四十岁就掌握了神念。”

  游方:“我师父掌握神念时也就是二十多岁。”

  李永隽:“令师是奇才,你更是奇才,真没想到,世间还有兰德先生这样神奇的人。”

  游方岔开话题道:“永隽,那天当着众人之面,你何苦要为我撒谎?”

  李永隽低下头道:“能在生死关头不顾安危救我性命的人,怎可能是冷血无情之辈?分明是有人企图构陷于你。……但此时观月影山湖,夜谈灵枢之妙,我并没有撒谎啊,各派同道都看的清楚。……兰德,你是有意如此吗?”她的称呼不经意间有了变化,省略了先生二字。

  游方笑着摇了摇头:“并非刻意,在有意无意之间吧。”

  他们坐着谈话的时候,坐椅旁边放着七枚钨光石,安置在非常精致的木雕座上,天空洒下的星月之光仿佛汇成一道朦胧的河流倾泻在这一片空间,又化为星星点点的光雾消失,这便是滋养形神的璇玑星辰大阵。

  远处的洗药湖如镜,倒映出满天的星斗,似一篇无字文章,坐在这里看过去,元神仿佛也能看见湖面上荡漾的星月之光,似动非动似是一层轻纱在漫舞,美极了。

  话刚说到这里,月光似在半空凝成舞动的光华,无形又似有质,甚至连两个人的影子都消失了。游方立刻站起身来一招手,七枚钨光石飞入怀中,而李永隽也有感应,回首一望梅岭深处,游方已经纵身从阳台跳上房顶,无声无息的又从另一侧跃入山野。

  ……

  躺在床上的吴玉翀突然睁开了眼睛,就觉得神念萌动似乎要被天地灵枢所激引,不由自主就想延展运转,赶紧收摄心神掀开被子站了起来。推开后窗望去,只见梅岭深处有月华如练飘舞,似不可见,神念中能感应到地气灵枢漫卷,好像有两个人在斗法。

  “玉翀妹妹,你怎么起床了?也不披件衣服还把窗户打开了,你的伤势刚刚好些,千万别冻着了。”李永隽走了进来,顺手拿起床上的毯子裹在她的肩上。

  吴玉翀:“谢谢永隽姐姐!……我刚才睡的好好的突然被惊醒了,山上好像有动静。”

  李永隽看着窗外道:“你的灵觉确实很敏锐,兰德先生在山中与人演法,合舞之境神妙非凡。”

  吴玉翀惊讶道:“他与人打架?我们为什么不去帮忙呢?”

  李永隽轻轻摇了摇头:“不是打架,只是合演妙法而已,来的人是月影仙子,他们真是一对神仙眷侣。”

  吴玉翀眯着眼睛道:“松鹤谷的向影华?我这几天听说过她,据说很了不起,长的也非常美,但也只是传闻而已。”然后又转身扭头看着李永隽道:“永隽姐姐,其实我觉得你也很有魅力啊,温柔恬静秀丽大方,和哥哥站在一起很般配。”

  李永隽似是在苦笑,伸手轻轻摸了摸吴玉翀的后脑勺道:“我是出家人,不要乱开玩笑了。”

  吴玉翀有些调皮的一撅嘴:“出家人又怎么了?我又没说你要嫁给兰德哥哥,红尘中知己,碍着别人什么事吗?再说了,现在宗教信仰自由,国内的政策我了解的!”

  李永隽终于让她逗笑了,伸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道:“你这小丫头,倒是什么都清楚,不要再胡说了,兰德先生听见会生气的。”

  吴玉翀故意眨着眼睛做不解状:“哥哥哪有那么小气?他才不会生气呢,就是怕你尴尬而已。……那月影仙子怎么会赶到这里来,难道是听说哥哥与你在一起,不放心或者是有想法?那可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哥哥岂是轻薄之人,而永隽姐姐你也是名门闺秀,况且男未娶女未嫁……”

  李永隽赶紧打断她道:“玉翀妹妹,千万不要这么说话,你没有见过月影仙子,她与兰德先生确实是一对璧人,也绝不会像你说的这般。”

  ……

  游方在山中与向影华斗剑,天机手链发出一连串宛若天成的乐声,山林间月华与剑光缠绕,而两人的身形也似翩然起舞,神念引动地气灵枢运转,阴阳相合悄然如融为一体。这一番演法大约有一个多时辰,然后游方停了下来,向影华就站在身前,额头已见汗,胸口起伏微喘。

  游方伸袖拭着她的额头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一直在山中等候,月下起舞一时忘情,把你累着了。”

  向影华一低头,顺势就偎在了他怀里,柔声说道:“再见时你已掌握神念,这番月舞妙至毫巅,竟无一丝相隙。只是你的剑似隐去了锋芒,出手更加锐利,收剑如无形,神兵已养成,与以前相比却有些不同。”

  游方点头道:“世上也只有你能看出来,此剑有灵,且剑灵已现形,但不慎被镇于绳金塔。”

  向影华微微一怔:“自感成灵?传说中的器灵居然真的被你炼成了,松鹤谷的典籍当中提到过这种传说,你在绳金塔与安佐杰对战的情形究竟是怎样?”

  游方手扶她的肩头道:“干嘛要提他呢,我还有很多别的话想对你说。”

  向影华:“山下还有很多人,形法派众高手都在观望山中。”

  游方:“那也没什么,人人都知道是你来了。”说完话一抖手扔出七枚钨光石,在周围布成了一个奇异的阵式,向影华轻轻一摇手链,月影无声却似乳色沙帏垂下,游方再一抖袖中画卷,月华隐去,两人的身形就似融入到夜色中再也看不清。

  第二天霞光升起时,游方独自一人走下了梅岭,在别墅门前等候已久的李永隽迎上前去道:“兰德先生,月影仙子呢?”

  游方笑道:“她趁夜而来,见我无事,而此间冲突已平定,已经悄然而去。”

  李永隽遗憾道:“竟然未及相见,我本打算去松鹤谷拜访她的。”

  游方:“你还可以去啊,她回松鹤谷了,近日正在闭关感悟天机,听说了南昌的事才特意赶来的。”

  李永娟:“兰德先生离开南昌后有何打算,也要去松鹤谷吗?那正好可以同行。”

  游方摇了摇头道:“我还有事要处理,这一阵子会比较忙。”

  李永隽眼中有忧色:“我听闻刚刚掌握神念之后,都要闭关静悟,可是兰德先生事情太多,一定要多多保重。你若想择地闭关,不论是松鹤谷还是青城山,都是绝佳所在,也是绝对安全的。”

  这时吴玉翀走了出来,撅着嘴有些不满的说道:“哥哥,那传说中的月影仙子呢?也不带回来让我认识认识!”

  游方也伸出手指轻轻弹了她的额头一下:“人家特意赶来的,见我无事也就放心而去,月影仙子一向不喜欢那些俗务烦扰,但今天我们要处理的可都是俗事了。”

  吴玉翀眨着大眼睛问道:“什么俗事?”

  游方在她的额头上又轻轻敲了几下,做敲竹杠状笑而不言。

  ……

  这天下午,在别墅的一楼大厅中,叠障派弟子唐万方、李永隽,松鹤谷弟子万书狂、向雨华,形法派掌门杨弈程以及长老云飞絮等人又再度聚会,相比上一次少了一位内堂执事段园,多了一位吴玉翀。

  只见杨弈程满脸愧色的说道:“这些天满城没有查到安佐杰的踪迹,而他也再未联系过郑瑞东。”

  游方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这早在我意料之中,吃了这么大的亏,他总该长点脑子,南昌这么大,只要找个地方猫着不动也不与外界联系,是很难找到他的。看来他真的学聪明了,懂得灯下黑的道理,没有带伤立刻离开。”

  云飞絮看了众人一眼,有些尴尬的说道:“郑瑞东那个叛逆……”

  游方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那郑瑞东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真没想到给安佐杰暗通消息的人是他。”

  云飞絮:“兰德先生,依您看该如何处置此人?”

  游方瞟了他一眼:“他是你形法派弟子,按形法派门规处置便是,只要不包庇纵容,旁人也不必说什么。但我有一事不明,郑瑞东彻查叶幽之,所查的结果不可能无人复核吧?”

  云飞絮脸都涨红了:“复核的人是内堂执事段园,他与叶鸣沙素来交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深究,这几日我已经查问,段园本人倒没有收什么好处。”

  游方:“他对叶鸣沙留情不想为难,却让郑瑞东借机中饱私囊,而且这两人不知心怀感念,都入了安佐杰所设的局中,竟然莫名来对付我。叶鸣沙已死,郑瑞东已被拿下,我本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回想起来觉得后怕呀。那天在绳金塔随行接应的形法派弟子,应该就是郑瑞东吧?”

  这一番话说的杨弈程等一众形法派弟子简直抬不起头来,吴玉翀嘟囔了一句:“难怪那个坏蛋能追的那么近,事先一点警告都没有,兰德哥哥差点遭人暗算。”

  游方摇头道:“我没有关系,自不怕奸人的手段,只是不小心连累了你受伤,心中实在过意不去!现在感觉怎么样,伤势痊愈了吗?”

  吴玉翀咳嗽两声道:“已经没事了,幸亏永隽姐姐照顾。”

  李永隽在一旁微笑道:“你也不用谢我,这几天陪着我游山玩水开心解闷,我也很感谢你啊。”

  吴玉翀:“等明天的,我弹琵琶给你听,伤势好利索了就可以弹了,兰德哥哥平时可爱听了。”

  游方在一旁劝道:“再养几天吧,你那么弹琵琶太耗劲力神气,不要牵动了伤势。”

  他们几个居然在这里聊开了,把形法派众人晾在了一边。万书狂和向雨华想笑却尽量忍住,唐万方则是一副看热闹的表情。兰德前辈生气了,却没有发作,只是用这种方式表明了态度,就看形法派怎么善后了。

  不论于公于私,游方都有理由发怒,形法派这次得罪人可得罪大了。安佐杰勾结形法派败类叶幽之做下青山湖血案,幸亏游方率众出手力挽狂澜并查明了真相,形法派本就欠他人情。这次倒好,安佐杰在南昌想对付他,形法派不仅没能帮上忙,反而成了对方的帮凶。

  先是叶鸣沙设计构陷,用心十分险恶。接着安佐杰血洗叶鸣沙满门,引杨弈程率众逼问游方。到最后形法派弟子郑瑞东竟然也成了奸细,通风报信给鬼子带路,安佐杰在绳金塔伤了兰德先生那么可爱的妹妹,这笔帐该怎么算?

  别看兰德先生此刻和颜悦色,那是他涵养好,在佳人面前也有风度,假如换个脾气暴的,说不定早就掀桌子了!更要命的是,这些事都是游方查出来的,然后告知形法派。叶幽之就像潜伏在形法派的一颗毒瘤,在青山湖暴露之后,形法派自查时去毒未尽,留下了极大的隐患,直到游方到来,才算将这潜伏的毒性完全清理干净,这笔帐又该怎么算?

  别说兰德先生不高兴,消砂、九星、叠障、松鹤谷等各派恐怕也不会答应的,于情于理不能就这么算了。

  游方和吴玉翀、李永隽柔声细语的聊天,声音不大却像竹杠敲得梆梆响。杨弈程身为形法派掌门,这时候也不得不说话了,站起身来咳嗽一声道:“青山湖血战,败类叶幽之暴露形藏,形法派本就有愧。然而去恶未尽,门中自查余毒未清,幸亏兰德先生到来,这才彻底铲除我门中隐患,却连累令妹受伤,形法派上下不知该如何感激又如何致歉?”

  第二百八十六章 摆明车马

  杨弈程一开口,游方没法接话,他总不能告诉对方该怎么致歉吧,但也没说什么客气话,只是坐在那里看着杨弈程。杨弈程的嗓子眼就像卡了鸡毛,又清咳了两声,从怀中取出一物双手捧着躬身递到近前,恭恭敬敬的说道:“这是我形法派的撼龙令,恳请兰德先生一定要收下。”

  游方站起身来接过这件东西,仔细看是一枚巴掌长的玉圭,正面刻的是昆仑干龙图,背面有四个古篆字——形法山河。

  刚刚拿到手中,就发现在场的形法派弟子一起躬身行礼,他也赶紧持圭还礼。礼毕之后众人却没有坐下,游方随即意识到是自己还站着的缘故,摆手道:“大家都坐下说话吧。”

  坐下之后游方问了一句:“杨掌门,此撼龙令是何物?”

  杨弈程闻言似乎吃了一惊,这位兰德前辈竟然不知道形法派大名鼎鼎的撼龙令。万书狂赶紧在一旁解释道:“兰德先生自海外归来不久,可能确实未曾听说。撼龙令是形法派历代祖师所传,一共只有三枚,持撼龙令可招集形法派弟子听令,也可以形法派的名义向风门其他各派求助,它是代表形法派宗门承诺的信物。

  据我所知,形法派近百年来只送出过三次撼龙令,皆传书于风门各派,持令在手不过是一种象征,兰德先生用不着把它拿出来。前两位接受撼龙令的前辈从未动用过,故去之前都派弟子将此令送回。此物不仅是一种象征,而且是非常玄奇的秘法器物,以之为灵引运转山河形法,更添威势之妙。”

  原来如此,这表示游方将来若有什么事,形法派将全力协助之意!以前也有人收到过撼龙令,但从来没有用过,游方也可能不会动用,但这是一种地位的象征,形法派给了他最大的面子。游方捧着令牌道:“杨掌门,诸位同道,这,这,这太珍贵了!兰德怎么受得起?”

  杨弈程与云飞絮等人齐声道:“兰德先生何出此言,您受不起,当代江湖还有谁受得起?这是形法派上下一致的诚意,请您万勿推辞!”

  唐万方、李永隽等人也在一旁帮腔劝说,游方也就顺势将撼龙令正式收下,这好像没有供奉长老的身份实惠,但是地位更加尊荣。要知道,消砂派或九星派的供奉长老,每月都是有“用度”的,参照门内长老的“补贴”,虽然不多,都只有几万块而已,但足够普通人过舒服日子了。

  收下撼龙令之后,游方取出一个大信封放在面前的茶几上道:“这是那天郑瑞东交给我的,包括他私吞的钱财、资产、器物的账号、密码、清单,还有后来接受安佐杰酬谢的一笔重金,当时我走的急忘了交给云长老,现在就让诸位处置吧。”

  处置?东西放在茶几上没人接。杨弈程回头看了云飞絮一眼,云飞絮微微苦笑着走上前来,又在茶几上放了一个纸袋,纸袋上印的单位是“南庐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然后退后一步抱拳道:“兰德先生所查的信息不全,这是我彻查的结果,无冲派以及安佐杰用于收买我门中叛逆的资金连同账号以及密码全在此,至于查出的器物,我已另行分装。”

  游方一指纸袋道:“云长老这是什么意思?”

  云飞絮笑道:“安佐杰花重金欲谋害您,难道您还要把这些还给无冲派吗?”原来形法派不是没实惠,全装在这里了,而且是慷他人之慨。这笔重金来自无冲派,用以谋害兰德先生,又被梅兰德自己查出来了,形法派能留下吗?当着众人之面不仅不能留,估计还会自己添点凑个吉利数。

  万书狂也在一旁哈哈笑道:“这些个衰孙子,下次干脆让兰德先生给个帐(账)号,直接把钱打过来得了,反正是送钱又送命的货!”

  游方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矫情了,玉翀,替哥哥拿着,回头看中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哥哥替你买。”然后又自言自语道:“唐朝尚、安佐杰,好人呐!我将来娶媳妇的本钱,全靠你们了。”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笑了,杨弈程等人露出了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的表情。送礼收礼向来都是一门学问,在这种情况下游方如果拒绝了,显然就是不领情不愿意解开梁子,而此刻的场面是皆大欢喜。

  这时游方站起身来道:“这些天大家也没少折腾,闹心事暂时告一段落,那安佐杰也不过是等死而已,在形法派的地界上再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我们也没必要因宵小之辈破坏自己的好心情,今晚我做东,款待与答谢诸位同道。”

  游方当天在梅岭山庄包下一间宴会厅,开了三桌酒席请客,到场的除了万书狂夫妇、唐万方、李永隽,其余大都是形法派有头有脸的人物,有很多人还是第一次与兰德先生见面打交道,轮翻敬酒觥筹交错,气氛既热闹又显亲切。

  席间杨弈程等人当然要邀请游方去庐山一游,游方还没答话呢,吴玉翀扯着他的袖子道:“兰德哥哥,我很想去庐山玩,咱们就去呗。”

  游方笑着点头道:“横看成岭侧成峰,当然应该去,不过我们不能待太长时间,就三天吧。”小游子的胸襟画卷已接近于真正的化境,庐山也确实是他应该去采炼灵枢之地。

  吴玉翀很高兴的又拉着李永隽的袖子道:“永隽姐姐,我们也一起去庐山吧。”

  游方的南昌之行至此告一段落,第二天出发去了庐山,李永隽也一道去了。吴玉翀实现了她潜回境内的第一步计划,那就是公开在风门各派中露面。现在人人都知道兰德先生到南昌行游,身边还有一位“妹妹”叫吴玉翀,曾在绳金塔下舍身挡住安佐杰的偷袭。

  三天后,游方带着吴玉翀离开了庐山,临行前李永隽问他:“听我师父说,兰德先生早想拜访叠障派,请问何日能成行?”

  游方答道:“等忙完最近的事情,我一定会去青城。”

  李永隽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有准信吗?也许我不该问。”

  游方:“这有什么该不该问的,明年农历三月三,春暖花开之时。”他有自己的考虑,明年正月十五将到香港参加寻峦派的宗门聚会,正式完成三项师命之一。接下来他和池中悟还有一笔“生意”要做,这笔生意至少要做半年,但前期铺开场面之后就不用他本人总是留在香港。

  办完这些事,确实应该找个地方好好闭关了,青城山是绝佳所在,之所以定下准确的日子,他也想见见千杯道人。这位道人总是在外云游,不说准了时间和地点还真不容易见着。

  而在此之前,游方还有好几件事要做,首先是将那五本书册复制完成交给吴玉翀,然后他就该回家过年了,年后要到北京去参加硕士论文答辩。

  李永隽闻言点头道:“明年三月三,我在青城山恭候,没想到在南昌能见到兰德先生,此物留给你做个纪念,是永隽一点小小的心意。”

  她递过来一枚小勺状的东西,仔细看又似一枚花瓣,质地像是碧玉雕成,以神念激引还能发出星星点点的闪光,这些光点在其内游移,就似很多萤火虫在夜空中飘飞。游方愣了愣问道:“这是什么器物?”

  李永隽:“青城后山游仙灯奇观,我自幼常见,这是我炼制的云中星光,以此物为灵引对叠障寻峦妙法或有所助。”

  一旁的吴玉翀伸手拿了过去惊叹道:“云中星光?好漂亮啊!它和永隽姐姐一样漂亮,你对兰德哥哥真是太好了。”

  游方转念一想,取出一支翡翠长簪道:“如今簪发者已不多,你是一位道人,此物正合送你,也留着当个纪念吧。”在杭州时楚芙送他的一对翡翠长簪,既是珍贵的玉器也是秘法器物,本意是想让游方转赠向影华和苍岚,结果他分别送给了水印与李永隽。

  吴玉翀又在一旁惊叹道:“好漂亮的簪子,兰德哥哥还有吗?我也想要一支!”

  游方笑着说道:“没有了,但是哥哥这次收了很多好玩的东西,想要的话你慢慢挑。”

  吴玉翀一撅嘴:“你是说形法派给你的那些器物吗?我才不要那些呢,我要兰德哥哥自己的东西。”她当然用不着要,那些原本都是无冲派的。

  远处有人咳嗽,形法派内堂执事杨殿承走过来道:“兰德先生,车已经备好了,这就直接送您去机场,云长老封装的那些器物,随身上飞机并不方便,您是否给个地址……”

  游方一摆手道:“送去松鹤谷月影仙子那里,托她帮我收着就好,我有很多东西都放在她那里呢。”

  ……

  游方回到广州已是十二月中旬,他先送吴玉翀回家,路上还带着她兜了几个圈子,讲了很多防范人跟踪的技巧,包括怎么应付普通人、专业跟踪者、秘法修炼者等等,并且叮嘱她不要泄露自己在江湖上的身份。

  对于吴玉翀的聪慧游方是相当的满意,在南昌时于各派风门同道面前,吴玉翀一直就叫他兰德哥哥,一次都没有说错过!

  将吴玉翀送回家中,肖瑜和屠苏还没放学,谢小仙仍在海南出差没回来,游方又仔细叮嘱了其他的一些事情,最后道:“我还有点事要出去办,两天后回来。”

  吴玉翀有些不高兴的说:“就把我一个人丢家里吗?游方哥哥总是这么忙!”

  游方笑着解释道:“你已经知道我在江湖上的名号,当然会有很多事,也不方便被这里的人知道。再说了,你也不是一个人啊,屠苏和小玉一会儿就放学了。这两天你就乖乖待在家里,一路上我教你的那些灵觉入门根基淬炼之法,你好好体会一下。”

  ……

  这天晚上,在齐箬雪的公寓里,两人正在一边说话一边算账,齐箬雪面前放着笔记本电脑,靠在游方怀中道:“所有的现金加起来,你已经有一千六百多万了,这还没算上资产。”

  游方的手在她的胸前不安分的游移:“我对资产经营没什么概念,除了那座山庄我想留着,其余的变现怎么样?”

  齐箬雪微微喘着气说道:“没概念?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精明的生意人!……变现干什么,就当投资留着呗,倒是那座山庄确实不怎么挣钱,就算长年租出去一年也不过二百多万的净收入,偏偏是一定要留着的。”

  游方从身后凑到她耳边道:“白云山庄当然要留着,那是我们定情的地方,我已经不想出租了,自己住行不?”

  齐箬雪:“你想留着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一年少二百多万收入,物管及服务费用五十多万吧,加起来你每年损失三百万。”

  游方:“账不能这么算吧?”

  齐箬雪笑了,脸上红红的说道:“你又不是总在广州,就算在广州,肖瑜那个地方,我看你住的也很舒服啊,难道想搬走?”

  游方:“这次去南昌,不慎暴露了行踪,我也不清楚是否有人能够追查到广州,所以想干脆示之以明,就以梅兰德的身份公开住在白云山庄,就算我不在那里也是我的地方,省得他们找来找去。”

  齐箬雪:“原来是这么回事,那我算算,你的账号不提现有的资金,我发现每个月还有两笔钱打进来,加起来一共有七万多,足够支付山庄的物管和服务费,你当然住得起。……你既然有游方这个身份,那么另外的账户里是不是要留一笔钱随时备用,不要全放在我这里。”

  游方想了想道:“游方这个账号,就给我放三百万吧,到哪儿都可以随身带着,其他的全交给你打理,我有用的时候再和你商量。”

  齐箬雪玩笑道:“你就不怕我把它们都带跑了?”

  游方用嘴唇蹭着她的耳垂道:“你会吗?假如真这么想的话,够不够,我得帮你再多赚点。”

  齐箬雪往后一耸身子回手勾住了他的脑袋:“我有那么笨吗?”然后又说了一句:“你是担心身边的人,不想给他们惹麻烦?”

  游方叹了口气:“是啊,我已经给你惹麻烦了。”

  齐箬雪:“据我所知,肖家一直派人在暗中保护,你那些江湖中事也与肖瑜她们没什么关系,你应该可以放心些。”

  游方:“不仅如此,张玺也派人在暗中关照,应该没有大问题,我也不太放心你啊,更加谨慎些好。”

  齐箬雪扣上了电脑转过身来贴到了他怀里,呵着热气问了一句:“山庄今天还空着,我们现在去那里过夜吗?”

  游方低下头去道:“不,就在你家。”

  ……

  第二天晚上,在白云山庄,游方设宴招待寻峦派以及消砂派众人,来的有长老张玺、包旻、柳希言及门下弟子张流冰、何德清、方袁军等人。怎么会来的这么齐还捎上了消砂派?这是游方在南昌时就已经约好的,算是一种公示。

  消砂派的人怎么会到广州来,当然是因为生意上的合作,张玺上次去南海渔村时就已经商谈的事情,他们要合作投资成立远洋公司,而正式的签字仪式就在兰德先生的酒会上举行。

  张玺是生意场上的好手,这是双方优势可以互补的好事,兰德先生也愿意促成,而且还投资入股算是凑热闹。他平时没有时间照顾什么生意,所有事务都交给齐箬雪全权打理,是赔是赚不关心,反正信任张玺和柳希言。

  新成立的远洋公司的办公地址设在新建成的寻峦大厦中,还特意给游方留了间办公室,只是小游子平时不可能去上班,齐箬雪也不去那里上班,请个助理坐着就行。

  在酒会上兰德先生还宣布了一件事,回国这么久一直在四处行游始终没有个落脚的地方,这次终于决定买下一处住所,就是这座有纪念意义的白云山庄。江湖各派有事找他,可以到白云山庄来,如果他不在的话,有什么事就到寻峦大厦给他的助理留言。

  至于游方的助理是谁,反正让张玺选聘就是了,结果在酒桌上当场聘了消砂派女弟子万俟辰就职,大家都哈哈而笑。

  兰德先生摆开了车马,他的“老巢”就在广州白云山庄。这里是寻峦派的地盘,与消砂派有生意上的合作之后,消砂派也有高手长驻广州,不论明里暗里都不吃亏,除非是无冲派动用核心力量大举进犯。

  游方在白云山庄只待了一天住了一夜,象征性的亮了亮相,然后又外出“行游”了。他倒也没走远,背着包又回到了康乐园附近的小区。

  接下来这段日子直到中山大学放寒假之前,游方又成了一位老老实实的红花好少年,天天待在家里几乎不怎么出门,除了复习功课之外只做两件事,一是复制吴老留下的那五本书册,二是私下里分别指点吴玉翀和华有闲秘法修行。

  第二百八十七章 如临深渊

  华有闲早有根基,而吴玉翀的资质真是相当出色,这两人几乎是同时掌握了灵觉。当然了,华有闲是真的掌握,而吴玉翀只能装到底了,她不可能暴露自己早已是神念高手,而且不论修为境界还是功力都明显在游方之上。

  就在这个时候,游方传了他们地师五戒,有刘黎所传他的监察天下风门五戒:一戒转煞缠神、二戒颠倒灵枢、三戒遗局留患、四戒破败地气、五戒占尽风光;也包括自古以来风水地师五戒:一忌承言万诺、二忌挑利引争、三忌妄加毁誉、四忌截地留私、五忌附会自欺。

  在此期间还有一位客人拜访,就是香港来的池中悟,他不仅来了还带了不少东西,是在各地搜集的中世纪的欧洲文物,大多是残缺不全的,而游方要的就是这些,他要考察材质、器形、纹饰、风格。

  若说传世文物最为丰富复杂的当然是中国,若说世上制造赝品的绝顶高手,也大多在中国,他们仿制的大多是中国文物,同样的经验和功夫若用在欧洲那些器物上,想做到以假乱真几乎太容易了。还有一个背景因素,欧洲甚至世界各地史料的记录严谨和可印证程度,都远远不如中国,本身臆造的成份就相当大。

  游方自己却没有办法去仿造这些东西,不是没水平,而是缺乏专业的设备,他计划过年带回家让父亲帮忙。

  池中悟带来的不仅是文物残件,还有很多鉴定分析资料,唯一完整的是一顶王冠,是他从肖瑜的父亲肖常发那里“借”来的,这次也交给了游方。本来这么贵重的东西随手交给别人并不稳妥,但是肖瑜当场拍着胸脯道她来担保,池中悟还能说什么?

  池中悟问游方要详细的策划方案,游方劝他别着急,这种事情准备起来看似麻烦,但前期的算盘都打好之后,想动作起来也快,而且这是个连环局,前后持续大半年呢。

  池中悟走后,五本书册已经完成,游方则劝吴玉翀也回去。吴玉翀不想走,撅着嘴问道:“难道是游方哥哥烦我了吗?我这阵子表现的可乖了,为什么要撵我走?”

  游方拍着她的肩膀道:“不是赶你回去,欢迎你再来,但是肖瑜和屠苏都要回家了,我也有事,别忘了很快就要过春节了。你也许没有过年的习惯,但是你奶奶一个人在美国,她心里肯定是有这个传统的,我建议你在农历新年的时候陪着她,把这五本书册也带去让她看看,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吴玉翀有些撒娇般的说道:“你和池中悟商量的那些事情,我也清楚,昨天告诉奶奶了,奶奶说她有一件东西要托你帮她拍卖,至于手续费嘛该怎么收就怎么收。这件东西是玉翀阁收集的,奶奶告诉我全看你的本事了,超过她的限价,赚来的钱全归我。游方哥哥,你一定要帮我多赚点钱哦!”

  游方追问道:“什么东西啊?”

  吴玉翀:“一柄国王权杖,货真价实。”

  游方笑道:“玉翀啊,你就准备好发财吧。”

  吴玉翀笑眯眯的反问:“奶奶还没报价呢,怎么就知道我要发财?她可是准备报两个价,一个是拍卖底价,另一个是她的期望上限,达不到底价没法成交,达不到她的限价我也没钱挣。”

  游方笑眯眯的说:“我不需要问,你奶奶既然想帮我,自然不会为难,你就等着看游方哥哥的本事吧,一定帮你赚一大笔嫁妆。”

  ……

  考完试,肖瑜又被人接走了,临走的时候嘴里嘟嘟囔囔的很不满意,但还是乖乖的回家了。屠苏也放假回北京了,临走前胡行健还请游方上家里又吃了一顿饭,最近这位胡总很忙啊,寻峦大厦工程就要收尾,眼看又是年底,几乎天天不着家,难得有空。

  屠苏临走前最惦记的还是游方的论文答辩,问他准备的怎么样了?游方则笑着说道没问题,等着拿学位就是了。屠苏很高兴,又一再叮嘱游方到北京一定要找她,那时候她应该还在,游方也答应了。

  她们一走,家里就显得空荡荡的,游方干脆背着包上山了,住在白云山庄每日练功。剑灵秦渔不在,他也不知道这柄剑究竟算不算养成,能否完成师命?但当务之急是将运转神念之法掌握纯熟,达到向影华所描述的——身为天地灵枢,万物生动常在,山川风情摇曳,神魂融炼其间。

  偶尔也会有寻峦派、消砂派弟子来访,谈玄论道请教切磋,齐箬雪每天下班后以及周末都到山庄来,两人之间的私生活不足为外人道也。

  游方住在山庄里公然以梅兰德的身份,此处便是江湖上的“梅府”,他觉得这段日子过的很“奢侈”,所谓奢侈当然不是指住这样一座山庄,他享受得起,而是指如此怡然无一丝江湖纷扰事,仿佛所有的血光杀戮都已经远去,自从他以梅兰德的身份出现以来,还从来没有这么悠哉过。

  明知道这样的日子不可能太久,但能享受还是享受吧,希望能等到将来有一天,将所有的烦恼事剪断理清,就做这闹市之旁、白云深处的小游子。

  算算日子他也该回家了,这天接到了谢小仙的电话,从三亚市打来的。谢小仙在那边的任务结束了,却没有回广州,打算从海南直接回北京过年,动身之前想在三亚玩几天,问游方在做什么?游方一听就知道她想请他一起去,想了想说道:“在重庆的时候很遗憾,说好一起旅游却有那么多事,几年了,难得你有这几天空,我过去。”

  谢小仙:“我后天放假,想在三亚留三天,你过来的话,什么我都订好了,早该请你的,一直到现在才有时间。”

  他接电话的时候齐箬雪就在旁边,挂断之后齐箬雪看着他不说话,游方问了一句:“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齐箬雪低头用手拨弄着胸前的发梢:“我没别的意思,你别误会,就是不太明白,以你的身份怎么会与警察局长……”她只说了一半就没有再说下去。

  游方叹了一口气:“想听故事吗?”

  他没隐瞒太多,将自己与谢小仙认识的大致经过以及这些年来的交往说了一遍。这些事情齐箬雪以前从未问过,但既然今天开口了,他也就交待了。

  齐箬雪愣了半天才说道:“她,她用手铐?……唉,我明白了,其实现在真正为难的人是她,小仙妹妹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游方也有冒坏水的时候,故意撩拨着说道:“我们一起去海南?”

  齐箬雪伸手掐了他一把:“你想得美,小心有人直接把你铐进看守所,就不用回家过年了!……我也要回家过春节,其实前天就可以走了,因为你在这里我不想走,明天你去机场送我。”

  游方:“我去送你,今天先去逛逛街,给你家人选点礼物。”

  齐箬雪:“你选礼物,还用去逛街吗?”

  游方点头道:“也是,也是,山庄里的东西,挑几件像样点的吧。”

  ……

  第二天送走齐箬雪之后,游方开了一辆新车从张玺那里出发离开了广州市,车是元辰公司的,张流冰亲自把他送到了楼下,他是以梅兰德的身份大摇大摆的公开出行。

  他没坐飞机,而是自己开车去三亚,这一路不短,假如有人暗中盯着他的话,沿途设伏的机会可是太多了。游方是故意的,自从安佐杰在南昌不见踪影之后,他也不清楚此人究竟是什么打算,是否仍在暗中窥探?假如安佐杰还不死心的话,那游方就再给他一次出手的机会。

  天天在白云山庄等着也不是那么回事,有寻峦派和消砂派两派高手明暗值守,安佐杰不会在广州市搞什么动作的,那样和找死差不多。游方并不介意再做一次饵,故意落单引他上钩,就看那条要钓的鱼究竟有多笨了。

  游方当然也不敢托大,要走的路线早就和张玺以及柳希言商量好了,在他前面有车保持一定距离,在他后面也有车跟着,都是从别的地方出发不引人注目。假如有人在途中截击,很方便的就能形成反包围,而游方自己的车里还藏了一把冲锋枪和两只手枪,他可没打算完全凭秘法取胜,只要有效的手段就是好手段。

  出广州到江门,经阳江、茂名、湛江到了琼州海峡,这一路没什么动静,经轮渡到了海口,游方又一次来到了海南岛。能否钓安佐杰现身,游方并没有把握,他自己也清楚十有八九这一计会落空,其实更重要的目的就是为了走这一路,亲自开车的好处是可以时快时慢想停就停。

  他要以神念最终凝炼所携画卷的意境。

  在庐山时,他炼就的是山水群峰形法如凝、观景如画,到如今尚缺最后一步火候,那就是展画如景,随地气灵枢而变——身为天地灵枢,万物生动常在,山川风情摇曳,神魂融炼其间,真如画境中穿行。

  上了海南岛之后,他驱车沿着环岛高速绕东侧而行,这一条公路风景极美,不时在崇山峻岭中穿行,忽而一个转弯又来到碧蓝的大海边,甚至能听见海浪拍击路基的声音。

  海南树木大多常绿,冬日里不失生机之趣,而海风清凉微带一丝丝寒意,放眼望去,左侧是一望无际荡漾的碧蓝琼玉波光,右侧是连绵起伏不断的苍翠叠障丹青。这便是天地之间的画卷,元神心象所摄、眼观即神念所印,随着他的前行无穷无尽的铺展而开。

  游方在海口歇了一夜,凌晨太阳未升霞光初吐时出发,绕岛而行车开的不快不慢,过了中午前方已经是陵水黎族自治县,这一段公路是离海最近的,几乎就是贴着海岸线在山脚下开凿,宛如在浪花升腾的水意中飘行。

  走到一半的时候,游方却向左转,下了高速由一条简易公路进山了,原因无他,只因此处山势对出如天然门户,灵枢相倚成障,正似画卷中无穷妙境变换。这一路有很多地方可以设伏,安佐杰并没有现身,看来他是不会来了,游方还是安心凝炼画卷吧,后面有车远远的跟着,前方的车在二二三国道与环海高速交汇处等候。

  游方从一条不知名的公路拐进了二二三国道,在山野中起伏穿行,他的心神也完全沉浸在山势灵枢的变换中,袖携画卷,脚下的路便是胸中的画卷。走着走着,突然觉得有一丝玄妙从未体会,周围很宁静,风景似乎显得太美太如幻,真的就像丹青水墨。

  两侧都是山,这个地方叫作分界岭。

  没有看见山泉,却听见了水声,就似有人拨响了古筝的琴弦,分明就在耳边不远。游方有点沉迷,感觉就像喝的熏醉一般,明知不太寻常,却仍然懒洋洋的不愿意清醒。这是幻法大阵,施展的人可比安佐杰要高明!无形之中运转,以山川美景为幻法,谁也分不清是何时展开的。

  这根本就破不了也不必去破阵,此幻法并不攻击人,只是让你所见所感最美好的一面如真似幻的展现,并没有任何多余的改变,这与安佐杰在绳金塔下所施展的手段是类似的,但显得更加巧妙。

  什么人,难道是唐朝尚亲自来了?假如就是如此运转幻法大阵,游方不必出手,反倒要感谢他增添行游之趣。他仍是一脸迷醉的神色继续开车,手扶方向盘目视前方,瞳孔却在不易察觉的收缩。

  车速大概是在六十迈左右,转过一个弯前面突然有了状况,也不知是因为山洪爆发还是地质灾害,前方的公路突然断了,在两道山梁之间塌陷,形成一个悬崖状的深渊。

  但游方却眼神一厉,未踩油门也未减速,直接开着车就冲断崖去了。假如旁人看见,还以为这小伙子要自杀呢,但是车到断崖边却神奇的开了过去,就似腾云驾雾一般在半空中飘浮,轮胎虚转却保持匀速前行,走到半路还能凌空拐弯呢!

  这可不是游方的本事,因为这条路根本就没断,所见只是幻法而已。游方没有看破幻法,他眼前见到的也是一道深渊断崖,但是神念感应到的地气灵枢却未断,也就是说明明不应该存在的东西却看见了。

  假如换一个定念不坚的人,肯定是一脚刹车,在拐弯途中说不定连车都翻了。清清楚楚的看见一道断崖,却毫不犹豫的开车冲过去,不论心里能否感应到是真是幻,这都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事情。

  游方亦有如临深渊的感觉,但是车到了断崖边他所见的景象就变了,原先的公路自然延伸,收摄神念只能看见眼前的这一段,前方还是断崖。很难形容这种感觉,车在前行冲向深渊,可是深渊永远就在几步之外,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继续走下去吗?游方觉得暗暗心惊,少说他已经走了一公里了,对方并没有发动攻击,如果仅仅凭一人的神念之力,也不可能在这么大范围内运转幻法大阵。这只有两个可能,要么这个人就在前方或后方随着他走,要么是借助周围的地气灵枢布好了阵势,将这两山之间彻底笼罩。

  松鹤谷的天机大阵是已经布成的,笼罩住整座山谷。据说幻法大阵也可以布成阵枢,最好的布阵法器是一种晶石叫幻彩晶。幻彩晶向家并不出产,也极少有人见过,原产德国和罗马尼亚一带,向影华也只是在典籍中见到过记载。

  假如有人以十七枚幻彩晶为阵枢,在这一片地方布下幻法大阵汇聚山川灵枢之力,以神念激引运转,完全可以把游方困在此地。但这人的修为境界相当不低啊,几乎可以与向影华相媲美,所以游方怀疑来的人是唐朝尚,这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事先完全没想到也没听见一点风声。

  前方出现了两条岔道,一条是通达坦途,一条仍是断崖深渊等候,游方向右拐弯仍然驶向断崖,路是通的断崖仍不存在,但下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错了,刚才应该走另外一条路,这里分明是一条岔道。

  幻法虚虚实实,最可怕之处并不在于有多强的攻击力,而在于你根本看不见施法之人在哪里,也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就刚才的手段,对方是想让游方停下来,但第一时间已经失败了,游方根本没停还在继续开车,而车速已经明显慢了下来。

  说起来复杂,其实前后也不过五分钟,腰间的秦渔寂静无声,没有了剑灵,游方真有点不适应。他此刻不能让秦渔在车外随行,看不见目标也不好乱拔剑,除非他认准一个方向只想冲过去,但对方还没有展开正式攻击。

  其实以游方的身手,有断崖倒不怕,就算车冲下去了,他也完全能够推开车门跳出来攀住崖壁,此刻最让他摸不着头脑的是对方想干什么?

  他想找人,然后就真的看见人了,只见路边有一个坟包状的土丘,土丘旁坐了一名男子背朝他像是在抽烟,头顶上有青色的烟雾升起。

  第二百八十八章 化蝶

  是唐朝尚吗?游方已经把剑拔了出来,一手扶着方向盘车并没有停下,从那人旁边驶过没有任何动作。再往前行,断崖消失了,游方的神情却更加凝重,握剑的指节都微微发白。没有断崖时能看见断崖,假如前方有断崖,说不定他看不见,一不小心就把车开沟里去了。

  神念如凝似展开的触手,抚摸着沿途山川地气,游方也够执着的,在这种情况下仍然没停车。

  又往前开了大约七、八分钟,游方的眼皮突然跳了跳,前方的路边又看见了一个土包,土包旁边还蹲着一个人背朝着他,场景赫然与刚才一模一样,见鬼了!

  游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他是经过了幻法大阵的阵枢之一,在那个地方能干扰远处所见,找不到其他的路,只能沿着对方布阵形成的环路绕着一座山走,这辆车永远也走不出去。

  幻法大阵果然名不虚传,在如真如幻之间就能让游方这种高手心神不定,万一元神稍有蒙昧,对方就可以趁机出手,偷袭的效果要比平时可怕的多。

  游方如果就在那个地方停下来,将是对方运转法阵威力最大的区域,他如果不停下来,就无法成功的破了幻法——破阵首先就需要找到施法之人或阵枢所在。怎么办?有两个选择,一是拔剑逃,相信他能逃出去,幻法大阵笼罩的范围不可能无限大,认准一个方向穿行山野以剑气开路是可以的。

  但这样做不可能找到出手者是谁,也可能不小心落入伏击陷阱当中。

  第二个选择是破阵,就在那个男子所坐的地方下车,面对面交手,这就是对方想要的结果吗?游方再次经过那人身边时不仅没有减速停车,反而一踩油门冲了过去,当车驶过,车后却有一件东西凌空飞出砸向那人的后背,是一枚小巧的铁狮子。

  铁狮子飞在空中发出一声咆哮似的震吼,就像一座小山般凌空压了下来,却没有砸向那人的头顶上,而是落在其背后三尺远的地上。大地没有颤动,而是一片死寂,此物能镇地气,包围游方的幻法大阵当然不能仅凭人力完成,而是提前布下阵枢运转山川地气,狮子扔出去的一瞬间将那一片空间的山川地气都定住了,暂时可破局部幻法。

  铁狮子落地的同时游方也落地了,他并没有停车,踩一脚油门冲过去随即熄火,既没有踩刹车也没有拉手闸更没有开车门,无声无息的从左侧车窗里跳了出来,熄火的车仍然沿道路向前方滑行,这动作就像在表演杂技,落地时已挥剑转身。

  再看路边坐的那个人大约在三十米之外,游方幸亏没有直接停车过去,因为那里根本没有“人”,铁狮子落地定住地气,幻法瞬间被破,可以看清楚那不过是一块大石头。运足劲力与剑意冲向一块石头的话,可就给潜伏的人创造最佳的偷袭机会了。

  那人旁边的土包果然是一个坟包,没有墓碑,却有一个碗状的土胚立在最尖端,那是南方一带表示坟头的标志。男子的背影变成石头的同时,游方也看见了坟头上放着一样东西,是一枚闪烁着七彩的石头——幻彩晶。

  游方落地挥剑,不闻剑鸣却听见锐利的风声,有无形的飞刃随着剑势向四周激射,周围的草叶和小树被搅的粉碎,似是激起了一股烟尘,他在烟尘中冲向坟头上的幻彩晶,打碎这块晶石就可以破了幻法大阵的阵枢。那人若想继续布阵运转阵式与他相斗的话,就只能以神念之功。

  无论神念能不能斗得过,一旦正面交锋而不是借助提前布成的法阵,游方就能查觉对方的所在,提剑在手,不愁杀不了他!

  游方没有被骗冲向那个“人”,使对方无法激引幻彩晶从一旁偷袭,他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冲向了阵法运转局部威力最大的阵枢所在。别看小游子平日溜滑无比,为人其实相当的刚烈!

  前方有无形的力量阻挡,还有光影折射如幻,不仅觉得前行困难,而且每走一步,目标的位置似乎都在变化,想引他改变方向。秦渔虽然失去了剑灵,但出鞘后更加犀利,配合神念之功与凌厉的劲力,似分波劈浪前行,他认准了一个方向冲过去,不理会眼前光影移转、脚下沟壑忽现。

  幻彩晶在视线中几度模糊,甚至变化了好几个分光虚影,但是游方神念锁定的那枚始终没有完全消失。当他冲近两丈多远的时候,对方终于展开了正面攻击。

  那枚晶石陡然爆发出一团耀眼的七色光华,笼罩了形迹所在,光华射出竟化成漫天飞舞的蝴蝶,扇动着翅膀带着炫目的花纹翩翩飞来。在冬日的山野里,这是怎样一副美景?美丽却充满危险,蝴蝶的翅膀上闪烁着锋利的光芒,似能将人拥抱其中切成温柔的碎片。

  这不再是纯粹的幻景,带着无形而化为实质的神念之力。

  吴玉翀坐在靠近山顶的一株大树下,怀抱着一支玉钮琵琶,面无表情的拨动琴弦,眼眸中却似有七彩光华闪烁,手拨琴弦竟然寂静无声,而她本人却能“看见”从琴弦上有无数细微的光芒激射而出,在空中化为漫天飞舞的蝴蝶,与游方眼前所见是一模一样。

  两人离得很远,但斗法时却似面对面,时空不能阻隔距离。

  游方的记忆中仿佛见过这一幕,在青山湖面对安佐杰时,对方就曾幻化出漫天竹叶伤人,果然是同一传承的秘法,出手总有相似痕迹可寻,但蝴蝶可比竹叶妙曼多了,既美又充满灵动。游方似是听见了元神深处的一声叹息,一抖手展开画卷。

  虽然掌握神念之后,游方不用真的动画卷也能展开胸襟中的山水意境,但是面对这种高手时,还是以画卷为灵引才能发挥秘法最大的威力。

  画卷展开就似将一片山野摄入画境,又似游方本人走入画中,很巧,不远处的山坡上正有一株花树含苞,此刻似有一阵风吹过瞬间绽放,并飞离枝头满空飘舞去拥抱幻法蝴蝶。飞花如雪,视线里看不见别的东西,游方步履从容前行,漫天飞花舞蝶竟没有一片沾身。

  山上的吴玉翀所见又是另一番场景,幻化蝴蝶被漫天飞花拥抱,美的令人叹息,她的长发青丝无风飘舞,飞花如雨落在她的肩上、身上、发丝里,化为星星点点的七彩光芒消失。她不禁有点恍惚,仿佛很陶醉不想再斗下去,宁愿沉浸在此良辰美景中,手也从琴弦上松开了。

  然而这只是一刹那,随即眼眸中有波光一闪,吴玉翀看着前方空虚处自言自语道:“你真狠!”只见如落雪的繁花中,忽然伸出了一支黑洞洞的枪口,正指着她的眉心。

  游方收剑拔枪了,是一支子弹穿透力极强的黑星五四,当然不可能指着山上的吴玉翀,而是对准一丈多外的幻彩晶扣响了扳机。枪声似被画境与幻法湮没几乎听不见,周围的景物却仿佛震颤了一下,幻彩晶重新出现在视线中,子弹不知打到了哪里,游方踏出一步又开了第二枪。

  游方开枪的时候,吴玉翀指挑琴弦也是微微一颤。

  游方连开五枪,向前迈出了五步,他曾经用这一招对付过安佐杰,当时安佐杰会动会闪,但是这枚幻彩晶不会。对方布下这座大阵对付他,相比面对面斗法可以笼罩更大的范围、借助山川灵枢之妙,而游方选择直破阵枢,先不管对手在哪里、想干什么。

  五发子弹打完,游方走到了幻彩晶前伸手可以拿到它的位置,再看他的头发都立了起来,发稍向后弯曲,就似顶着看不见的巨大阻力。他没有伸手去拿这枚晶石,实际上也不可能拿起来,趁着开枪突进的机会没有耽误一点时间,枪脱手拔剑,全力凌空斩出。

  元神中仿佛听见尖锐的哨音,几乎能刺破人的耳膜,剑尖震颤离着晶石三尺外凌空划过,只听很轻微的“噗”的一声响,幻彩晶化成了粉末,闪着七彩磷光撒的满地都是。游方身形巨震,向后飞出了两丈多才落地站稳。

  再抬眼看去,不远处的那一树野花仍然含苞未放,游方的画境与对方的幻法同时被破。山上的吴玉翀眉头一皱发出轻声呻吟,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小指尖上有一道细细的红线,向外渗出了一滴红珊瑚状的血珠,竟然被琴弦割破了一个小小的伤口。

  幻彩晶化为粉末时,是神念之力与地气灵枢交击的爆发,游方就站在三尺之外,等于承受了巨大的冲击力,假如换个人说不定此时已经吐血倒地不起了,他却硬生生的顶住了。不仅如此,落地之后闷哼一声,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他拔脚就向山上冲去,直奔吴玉翀所在的方位。

  吴玉翀并未惊慌,将小指放在唇边轻轻抿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来拨响了琴弦。

  游方没有听见琵琶声,耳边传来的是流水声,初起淙淙悦耳,瞬间就化作了飞瀑轰鸣。周围的景物一片模糊,高处似有无数道山泉倾泻而下,虽是幻法却带有实质的力量,冲击得游方站立不稳也辨不清方向。

  游方再一次抖开了画卷,右手抽出了形法派所赠的撼龙令,持令如剑圭尖向前,脚下的山似乎发出轻吟声,所有水意攻击都分流而去,而游方在逆流而上。越往上走越艰难,水声已如惊涛骇浪一般,游方就似汪洋中一叶轻舟随着灵枢移转左右飘行而上,不再是一路直冲。

  吴玉翀静静站在树下,指如飞轮拨动琴弦,近处却听不见一丝声响,她在心中默默而叹:“游方哥哥,今天只是想试探你的底细,究竟还有多少我不清楚的底牌?果然是好手段啊,让你冲上来见到我,不知会怎样,这一天还是越晚到来越好罢!假如是正面与你对敌,真的是很可怕……”

  游方冲到半山腰身形却突然停下了,因为又看见前方的树叶化成漫天的彩蝶飞起,随即幻化成飞雪般的落英飘来,虚虚实实掩映地气灵枢,水声渐渐远去渐渐不闻。对手在神念对抗最激烈的时刻居然走了,而且借助自身所运转幻法大阵的掩护。

  游方不是不可以追,但他清楚这样很难追上,对方的秘法修为在他之上,又没有近身扑击的机会,而幻法大阵最擅长隐匿踪迹,在这种地形中玩追踪,劣势太明显。他虽然锐意刚猛但也不是傻子,危险已经解除,他就停下脚步,心里却感觉到既郁闷又疑惑。

  从头到尾他连对手是谁都没看见,显然不是安佐杰,难道是唐朝尚?从秘法修为看来最有可能,但又觉得不可思议。唐朝尚不太可能离开无冲派的老巢孤身跑到海南来偷袭他,假如是真的就不会是今天的场面,非得大举袭击一见生死不可。

  最让游方感到不解的是,刚才的场面看似凶险,可是自始至终,游方没有感觉一丝杀气,好像对方根本就没打算与他生死相搏。难道是为了试探他的底细?今天他是一心一意想杀了对方,心中毫无杂念,所有的底牌几乎全亮出来了。

  对方这么做目的何在?难道是为了将来的什么事做准备,又何苦这么麻烦,聪明如小游子也有点想不通了。

  就在这时,山下传来汽车马达声与呼喊声:“兰德先生,兰德先生,你在哪里?”原来是跟在后面接应的那辆车赶到了。

  “我在山上,马上下来!”游方答应一声,收起画卷和撼龙令,做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背着手走下了山坡。

  就在那个土包旁边站着四名消砂派弟子,看见他便迎上前来道:“我们在卫星定位仪上发现您的车上了岔路,赶过来看见车滑进了灌木丛,这边地上还落着弹壳和手枪,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游方不动声色的一摆手,轻描淡写的答道:“有无胆鼠类在此布下幻法大阵企图偷袭我,还想试探我的手段底细,被我发现破绽拔剑破阵,已如惊弓之鸟落荒而逃,别的本事不大,跑的倒挺快!”

  第二百八十九章 一夜成名

  游方在这几名消砂派弟子面前说的很轻松,仿佛根本就没当一回事,众人当然对他佩服有加。可是当天傍晚赶到三亚南海渔村之后,与苍宵、翟冷、苍岚在一起密商时,他的神情是相当的凝重,详细讲述了对手的可怕之处。

  苍宵等人也觉得很疑惑,既然兰德先生感觉对方不是安佐杰,是唐朝尚的可能性更小,那么无冲派怎会还有这样一位高手?分析了半天,他们一致认为来人是在无冲被称为“影子总管”的唐半修。根据已掌握的资料,唐半修是当年唐家仆从的后人,从小和唐氏兄弟一起长大,专门执行秘密任务,不清楚他的秘法修为有多高,但据说与唐氏兄弟相差不远。

  “阁主”的存在,对于朝和集团的外围人员来说是个秘密,在无冲派也只有核心高层才知道,然而除了唐氏兄弟与唐半修,并没有其他人知道“阁主”就是吴玉翀,游方当然更不可能听说。所以他也认为是唐半修,消砂派并未显得慌张,在海南地界上,还不至于怕了一位高手,私下里注意不要让他有机可趁便是,外松内紧,表面上看不出异常。

  至于唐半修的用意,大家认为可能是为了试探,能得手就当场杀了梅兰德,不能得手也早已安排好退路。这是唐朝尚想了解他的底细,毕竟最近的江湖风闻将兰德先生描述的太离奇,都快成神话传说一般的人物了。

  游方表面上做无所谓状,只说这点试探根本不足以让他尽展手段,但也在暗暗心惊。其实在分界岭的一番斗法,游方所有的底牌几乎都打出去了,对手太强,而他想将之当场格杀,因此没有什么保留。

  如果说还有什么没使出来的手段,就剩两样。一是他一直以来倚仗的剑灵秦渔没有出现也无法出现,剑法剑意中很多神妙手段无法施展,这恐怕要等到找回剑灵之后了。在梅岭山庄,向影华倒是说了典籍中记载的器灵术,也推测了找回秦渔的方法,但这件事别人帮不上任何忙,不论猜测的方法是否有效,游方现在还办不到。

  二是他的内家功夫还没有完全施展,因为没有面对面的格斗。游方练剑到如今,修炼的可不仅是秘法,养炼秦渔也是在淬炼他本人,如今已似一把无鞘藏锋之剑。假如仅论内家功夫,如今的刘黎都未必是游方的对手了。

  游方在南海渔村歇了一夜,第二天乔装打扮,在高手的掩护下离开,确信没有惊动任何人也没有暴露自己的行踪,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当他出现在亚龙湾一家酒店中,敲响谢小仙的房门时,谢小仙还很疑惑的问了一句:“请问你找谁?”

  游方摘下眼镜答了一句:“是你请我来的。”谢小仙这才惊呼一声将他拉了进来,关上门伸手抱住了他。

  他们在三亚呆了三天,并没有四处走,就住在亚龙湾欣赏这里的阳光、大海、沙滩,不论对于游方还是谢小仙而言,都是难得的生活享受。认识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看见谢小仙完全不谈工作也不想工作上的事,就是个小女人。

  游方的心很敏感,他能感觉到谢小仙想麻醉自己,完全拥有这几天的沉溺,什么别的事情都不想。无论是在重庆还是在北京,两人都不曾这样。游方很温柔的问她为什么?谢小仙低着头答了一句:“假如你不在了,我上哪里去找?”

  在重庆的时候,谢小仙担忧自己执行任务回不来,把小游子“铐”上了床来个“了断”。而如今她虽然不了解游方具体的事情,但也能察觉到他身处凶险之中,比自己这个警察的处境要险恶很多很多倍,每一次离开,真的不知道他是否还能回来。

  游方轻轻的给了她一拳,又将她揽了过来道:“不许这么说话!无论是你是我,人生还有很长。”

  临离开三亚回北京过年之前,谢小仙终究还是提到了工作上的事情,她请游方来本就是为了说这些,却特意等到最后才开口。原来她年后就要正式调回北京工作,不再回广州了,游方对门那套房子自然也不再租了,本来也没太多东西,都托林音帮着收拾处理了。

  虽然早知道谢小仙会回北京,但是对门住了这么久,而且当初谢小仙也是追着他调到广州来挂职的,游方仍然觉得有些失落,抚着她的后背问道:“为什么这么急?”

  谢小仙:“我早该调回去了,是自己一直拖着没走。吴克红大师兄上次在重庆受了重伤,养了很久才恢复,也立功受奖了。其实他早该提拔了,但是机关里讲编制,我不调走就没有他的位置,这次调令下来,提他做副局长的文件也下来了。……大师兄是个好人,你在广州有什么事可以找他帮忙,他知道在重庆救他的人是你。”

  游方微微吃了一惊:“他怎么会知道,你告诉他的?”

  谢小仙在他胸前摇了摇头,就像在怀里蹭痒痒:“其实那天他一开始并没有完全昏迷,听见了我们说的话,也知道我后来在报告中撒谎了,但是他又能说什么,只能装糊涂了。”

  游方点了点头没说话,谢小仙又说道:“过完年你就要去北京参加论文答辩了,虽然这个文凭对你而言不是很重要,但将来如果离开江湖生活,对你的身份还是很有用的,希望一切顺利。……北大一带我很熟,要不要提前给你找个清静的地方,来了就住下准备。”

  游方想了想道:“好吧,就听你安排。”

  ……

  谢小仙从海南直接飞回了北京,游方也收拾行装回到河南灵宝白马驿过年,这次带回去的东西可不少,池中悟给他提供的器物、文件还有齐箬雪提供的一系欧洲历史以及传说资料。

  这个年过的很热闹,一大家子都是专业人士,都被游方带回来的东西以及他与池中悟策划的事情吸引了。游祖铭将那些器物和资料拿去研究了好几天,关于这一方面的专业知识,兰晴是最好的助手。

  那顶王冠曾被肖瑜磕瘪了一块,镶嵌的珠宝也有脱落,等到修复的时候,还是莫四姑动手游祖铭帮忙,游方在一旁打下手,其他人只有旁观的份。姜还是老的辣,莫四姑将这顶王冠修复的毫无痕迹,她也很得意的说:“真没想到,英国王冠也有落到我老家人手里挨收拾的一天。”

  游方还托父亲和兰阿姨帮另外一个忙,由兰晴设计、游祖铭仿制另外一顶王冠,要求有两个,一是足以乱真,而且要有明确的历史出处。当然不是白造了,池中悟会支付一笔重金酬谢,需要的材料已经准备好了,就看游祖铭夫妇能不能做出来。

  还没等游祖铭答应,莫四姑拍着胸脯保证道:“成成,你就放心好了,半个月之内肯定完工,莫家园八大门册门的技艺,你父亲学了一辈子,真正的考验就在这几天,假如做不出来,连我都不会答应!”

  兰晴确实多才多艺,她还帮游方制定了一份详细的系列拍卖会宣传企划方案,游方看了之后哭笑不得的问道:“这方案什么都好,比我原先制定的强多了,就是有一处似乎不妥,关于肖家的王冠那么宣传,肖常发本人会尴尬的,真拿英国国王的王冠当烟灰缸?”

  兰晴笑道:“可以修改一下,未必是烟灰缸嘛,还要征求肖常发本人的意见,不一定尴尬,说不定还会长脸提气呢,对他在生意场上的形象有好处,反正香港已经回归了。”

  事情商量完毕,游祖铭大年初一就开工赶制王冠了。转眼到了大年初五,游方打算早点动身去北京拜访周逍弦,游祖铭还给他准备了一份见面礼,并且有些神秘对儿子说这份礼物一定能打动“导师”。就在游方准备出发的前一天,却获悉了一件很令人郁闷的事情。

  说来也巧,兰晴在网上查资料,偶尔浏览一个很知名的论坛社区,已经点关闭了,觉得不对劲又重新打开,果然在某个热帖标题中看见了一个很熟悉的名字——梅兰德。

  点开帖子看着看着,她的眉头越锁越深,又在网上搜索“梅兰德”,结果出来很多热门讨论帖,她又开始仔细阅读这些帖,并且一一归纳整理,最后总算弄清了一个大概。不是同名同姓事件,最近一段时间网上风传议论的焦点人物,就是游方化名的那位“梅兰德”。

  然后她把游方叫来了,将自己整理好的东西给他看,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游方的鼻子都快被气歪了。就在年前年后这么短短的几天时间内,梅兰德居然成为炙手可热的网络名人,风头直追当年的凤姐啊。网上有无数“有为青年”,纷纷义愤填膺的表示要将这个“衣冠禽兽”给人肉搜索出来!

  怎么回事?还要从2012年1月22号农历除夕那天晚上,天涯杂谈上出现的一篇“血泪控诉帖”说起。

  第二百九十章 无风三尺浪

  最早是一个关于鸿彬工业园的讨论帖,说的当然不可能是好话,鸿彬本身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帖子中除了一些新闻和旧闻之外,还提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断头催曾请高人作法消灾,结果自己却在广州莫名其妙的送命。众网友的评价比较有意思甚至互相矛盾,有人说是冤鬼索命,有人说是搞封建迷信瞎扯淡。

  这一帖本来不算太火,但有一个网名叫“受伤的女孩”的ID在主帖下跟了一个长帖,自称是鸿彬工业园内宾馆的服务员,特意提到了当时鸿彬请高人作法看风水的“内幕”,这些神神秘秘的东西在网上向来很吸引人。

  但这人说的重点却不是风水,而是提到了一个人,当时鸿彬集团从北美请来的一位海外风水奇人梅兰德,这人不是好东西,是职业流氓,“受伤的女孩”就是受害者。梅兰德诱奸了她,玩弄她的身体、欺骗她的感情。说她被鸿彬工业园的煞气缠身,唯有……才能消灾,然后还承诺将来要带她一起去美国,她毫无保留的将自己的一切都给了他。

  梅兰德不仅占有了她,还借口海外账户不方便提现,需要买点东西,“借”走了她这几年辛苦打工攒下的钱,有两万多呢!然后他就抹抹嘴穿上裤子走了,又过了两个月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却再也联系不上梅兰德。

  她发疯似的到处打听这个人,却听说了一连串令她震惊的消息,原来梅兰德在鸿彬工业园骗财骗色的对象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用同样的手段,骗了好几位姑娘。

  事情发生后她不仅没有得到同情,反而遭到了羞辱和耻笑,她在鸿彬工业园宾馆的工作也丢了,回到家乡受尽了白眼,堕胎之后身体虚弱大病了一场。在家里待不下去又出来打工,如今过春节却不想回去,大年三十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网吧里又冷又饿,却恰好看见了这样一篇帖子,感觉自己是被世界抛弃的受伤的女孩。

  这一篇回帖后来被人单独摘了出来,做为主帖重发,立时大火!

  帖中描述的事情不仅令人义愤、引人同情,而且从一个女性受害者的角度,文字描写也非常有特点,很细腻,有大段的场景以及心理描写,“很黄很刺激”,很多地方擦着色情的边,却不直接露骨的去描写,避免了违禁内容。

  有人跟帖骂,也有人跟帖质疑,有一个女孩傻也就罢了,这么短短几天就有好几个女孩都有同样的遭遇,那位梅兰德是怎么办到的?

  此帖出现不久,就有人跟帖提到了梅兰德,说他见过这个人。这人自称是江西某地的,他家某个亲戚听说了鸿彬集团请了一位海外风水大师,也慕名把此人请到江西来看风水,想给自己选块好坟地。

  梅兰德来了之后也不知怎么忽悠的这位老人,老人多年的积蓄和收藏的几件古董都被这人拿走了,后来老人家生病了还得向亲戚借钱,两个月前在贫病交加中去世。

  接着又有人跟帖说自己和楼主一样是受害者,发言的人自称来自杭州,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离异女性,带着一个孩子自己生活,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职员,他们公司的老板也请梅兰德来看过楼盘风水,因此认识的梅兰德。她是接待人员,却被他引诱上了床,而且梅兰德发誓娶她,照顾她一辈子。

  梅兰德当时看上去真的打算这么做,准备在杭州买房子定居,又是同样的手法骗了她的积蓄说要买房,后来说到外地有事便一去不返。等她觉得不对劲才知道梅兰德已经把钱全部卷走了。如今孩子就要上初中了,择校费都交不起,她在家中独自哭泣,如果不是为了孩子简直想从楼上跳下去。

  据说这个梅兰德风流倜傥一表人才,是个典型的靠卖相吃饭的小白脸,而且极擅花言巧语。

  再往后看,真是天涯起高楼,还有不少受害者站了出来,说的事情大同小异。总之梅兰德回国一年来,走遍全国各地真是忙得够呛,走到哪里祸害到哪里,干的全是卑鄙无耻的勾当,这个人坏透了!

  时间、地点、人物都有,有鼻子有眼说的活灵活现,不信都不行。

  不仅仅是这么一个论坛,各大热门中文社区都有类似的讨论与控诉帖出现,一时火爆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眼球。春节长假期间很多人忙的根本没时间上网,但也有很多人假期无所事事就泡在网上,梅兰德成了农历新年的网络名人,被称为二零一二年的第一声雷。

  大过年看见这种东西,游方被郁闷的够呛,人言可畏呀,如果事态这么无节制的发展下去,他这个梅兰德的身份就没法公开混了。江湖风门各派如果也了解到这些,熟悉他的人自然明白只不过是网络上的胡说,可难免引起别有用心者的非议。

  俗话说的好,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游方根本就不必理会这些东西,也动摇不了他在江湖上的声望与地位。明白人一看就知道是造谣,但世上哪找那么多明白人,又不是人人都认识他、了解他?

  有人声称要把梅兰德人肉搜索出来,还有人匿名发出了梅兰德几次乘坐飞机的航班号,可能是航空单位的内部人员或是在网上正义感过剩的警察干的,这让游方眉头紧锁。

  他坐在电脑前看这些资料的时候,家里其他人也被惊动了,纷纷跑来围观。姐夫池木铎看的是目瞪口呆,眼镜差点没掉下来。游成元则说了一句:“成成,这不是某个人干的事,肯定是哪家网络公关公司策划的,应该可以查出来。”

  池木铎指着屏幕道:“这,这,这也太无耻了!可是成成还没法告他们,只要一告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游成元寒着脸道:“理会他们做什么?成成以梅兰德的身份行事,又不用亮出身份证!在网上煽动人打嘴炮的,又有几个能干正经事?比如那些天天说张三李四不够爱国,煽动别人当陈胜吴广的家伙们,真要是等鬼子打进来,估计就是第一个转身带路的。”

  游方也叹了一口气:“我忙的很,不理会就是了,梅兰德这个身份本就不是公开的。”

  正在这时小表舅刘寅和莫四姑一起从门外进来了,老远就喊了一句:“成成,你出名了,知道吗?”

  游方哭笑不得的答道:“刚知道。”

  莫四姑:“今天到老太公那里吃饭,提到了这件事,老太公很生气。”

  游方赶紧站起来道:“莫老太公生我的气?他老人家八大门手段无不精通,不会信以为真吧?”

  莫四姑:“老太公当然不相信这些事,你在外面得罪了人,被人这样造谣诬陷,但梅兰德这个身份是三舅公和五舅公给你编排的,也算是莫家原出去的。江湖术无风起浪架空门槛,怎么架到你头上来了?老太公要你自己搞定!”

  刘寅补充道:“已经查出来了,是北京一家名叫众寻网络公关公司接的业务,但委托人用的是化名,委托公司也是虚假注册,查不出底细来。”

  游方点头道:“既然老太公生气要我自己处理,我恰好要去北京,就去摆平吧,这一招架空门槛用到莫家原的人身上,老太公生气也是应该的,这大过年的确实不够喜庆。”

  ……

  游方在大年初七这天到了北京,谢小仙去机场接他,已经提前替他安排好了地方,是个四合院改造成的宾馆,住在里面十分幽静。

  当天晚上游方去拜访了周逍弦。周逍弦见到他很意外,神情还有一丝古怪:“梅兰德?……好久不见,真没想到你会来找我,最近你可出名了。”

  游方苦笑道:“周先生也知道网上那些八卦?”

  周逍弦:“罗谛客来拜年时告诉我的,他喜欢泡在网上,还在一个论坛做版主呢,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啊?假如让人知道你来我家,我可不敢留你做客!”

  游方苦笑道:“周先生,我是来登门拜望导师的!下个星期有一场在职硕士研究生论文答辩,校方指定的指导老师就是你,那个叫游方的学生是我。”

  周逍弦又吃了一惊:“你?进来吧!……到书房谈,你手里抱的是什么东西?”

  “我亲手修复的一件瓷器,想请周老师指点。……唉,网上那些八卦,说起来还和这些瓷器有关呢。”游方撒谎了,他手里抱的确实是一件瓷器,装在一个木匣中,却不是他亲手修复,而是游祖铭事先准备好的。

  周逍弦有些纳闷,网上的八卦和游方手中修复的瓷器有什么关系?这是他最感兴趣的东西了。到了书房里,游方打开木匣拆开泡沫包装,取出一个釉里红敞口花瓶,周逍弦立刻就被吸引了,下意识的伸出手轻轻触摸着花瓶的釉面,足足有十几分钟没说话。

  他甚至忘了请游方坐下,游方就站在旁边,神情很是恭敬。

  “它看上去完整无缺,连磕痕都没有!”周逍弦发出一声长叹,终于抬起了头。

  游方答道:“是的,看上去确实很完美。”

  周逍弦并没有把花瓶抬起来看底款,只是盯着釉面道:“这是明初瓷器,原先就是一堆碎片,而且保留的相当不完整,至少缺损了三分之一。你是重新仿制的缺损瓷片,填补了画功与釉面入窑烧成,修复的一丝不差,它不是赝品更非仿制,在我这种从事考古修复的人眼中,是世上最完美的艺术品之一。”

  游方:“周先生谬赞了,真没想到能得到您如此的评价!”

  周逍弦看了看自己的手道:“有人称我为鬼手,如果仅仅论技艺的话,我也不过如此啊!”

  游方发自内心的露出微笑,父亲能得到周逍弦这种赞誉那真是相当不简单,他上前一步道:“这是我第一次见导师的一点心意,送别人这样一件东西是白费心思,但是送您是再合适不过了,请一定要收下。”

  周逍弦本想拒绝,可是看着桌上的花瓶实在很喜欢,这礼物真是送到他心坎里去了,于是摆了摆手道:“你坐下吧,刚才说网上那些八卦和这花瓶有关,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以游方的名字成了我的学生,又是怎么回事?本来你的私事我不想过问,但既然成了你的便宜导师,你又登门到我家,还是说清楚的好。”

  游方坐下后叹了一口气:“与这只花瓶倒没什么直接关系,但与我修复它的手艺有关,有个倒腾文物和工艺品的跨国集团知道我有这门技术,曾拿着一堆缺损严重的碎片请我修复和仿造器物,企图拿去当完好的真品拍卖,被我阻止和揭穿了,也许是挡人财路遭人报复吧!”

  周逍弦闻言一拍桌子道:“岂有此理!我当年就遇到过这种事,还曾经受到过人身威胁。唉,你有这等本事遇到这种事也在预料之中啊。”

  他并没有怀疑游方的话,因为一见面就被那只花瓶打动了,而且周逍弦本人确实遭遇过同样的事情,他脾气比较执拗当时也没有低头,再后来他在学术界的声望日隆,如今这种麻烦倒是很少了。

  游方反而开口劝道:“周先生,您何必与那些小人生气呢?……对了,纽约玉翀阁的薛奇男先生托我向您问声好。”

  周逍弦一愣:“薛奇男,你认识她?……她当年是我的前辈学长,才貌过人,我对她那是相当的仰慕啊。”

  游方:“我既然认识吴屏东吴老,怎么会不知道薛先生?薛先生去年回宜宾,我还有幸陪同。她曾邀我去美国深造,但我想了半天还是决定留在国内,却这么巧成了您的学生。”

  周逍弦笑了:“你当初化名梅兰德去参加牛老搞的元青花征集,就是因为吴屏东的遗愿,我了解内情之后很佩服啊!所以一听说网上那些八卦,就知道是谣言。至于导师嘛,都是学校指派的,我倒是拣了个便宜学生。……哎呀,忘了给你倒茶了。”他说着话站起了身。

  游方也赶紧起身道:“老师,您坐!杯子和茶叶在哪里,我来给您斟茶。”

  这天晚上他们两人相谈甚为融洽,又聊了很多别的事以及专业上的问题,到最后周逍弦拍着游方的肩膀道:“小游子呀,你以后啊也别用化名跑江湖了,拿到文凭直接来念我的博士吧,你这方面的专业功底真扎实,不发挥特长实在可惜呀。”

  周逍弦根本就没提论文答辩能不能通过的事,竟然要游方来念他带的博士研究生。游方笑着说道:“多谢老师提携,我也有这个想法,但是家里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如果真想继续深造的话,咱不去美国,就拜在周先生门下。”

  在周逍弦这里并没有遇到任何麻烦,一切和游方所设想的一样。从周家告辞回到住处,发现谢小仙没走,他笑着问了一句:“这么晚不回家,你妈能答应吗?”

  谢小仙笑道:“我大小也是个中层领导了,单位事情多,加班。”

  游方伸手摸了摸她的脑门:“到我这里来加班,你在干什么呢?”

  他不问还好,就见本来面带笑容的谢小仙气哼哼的说道:“看网上新闻呢,梅兰德那个人渣!要是落到我手里……”

  游方差点没给她晃倒,追问了一句:“什么梅兰德?你在看什么?”他告诉过她关于自己的很多事,但是没有讲过他行走江湖时化名梅兰德。

  谢小仙一指电脑上打开的网页道:“你自己看吧,我是越看越生气!……你是不是也精通风水,那人是你的同行。”

  游方:“哪一行都有好人坏人,身为警察坏人见得多了,总是生气生得过来吗?”

  谢小仙:“什么好人坏人,那人根本就不是人!”

  游方只能暗自叹气,老老实实坐在电脑边看那条早已看过的八卦,最后摇了摇头道:“小仙啊,你也算是老江湖了,这种事情你也信?你看网上风传的速度,再看这些跟帖出现的节奏,就像约好了冒出来,然后有组织的散布,分明就是网络公关公司干的。”

  他这一提醒谢小仙也反应过来了,皱了皱眉头道:“还真像是这么回事,不过,事情肯定有依据,否则谁敢炒的这么大,也不怕人家回头起诉他们?”

  游方仍然摇头:“还真不怕!就算告赢了又能怎样?司法程序都拖不起,白白牵扯精力拿不到多少赔偿,无非自证一个清白而已。这还是胜诉的情况,这种事情又不露在明面上,真到了法院上取证太困难了,有时候简直没法告。”

  谢小仙眯着眼睛看他:“你难道认识这个人,连情况是怎么回事都没调查,就急着帮他开脱?听说那梅兰德是个帅哥,特能迷惑不懂事的女人,既劫财又劫色,我看情况和你差不多啊!”

  第二百九十一章 打马过天河

  游方笑眯眯的反问:“我身边的女人就是你,你也不懂事吗?……算了,不扯这些了,你今天晚上不回家?那就快去洗澡早点休息吧。”

  ……

  第二天谢小仙要去上班了,年后第一天到新单位报到自然不能请假,一大早磨磨蹭蹭赖着不愿意起床,还是让游方连哄带劝送她出门打车。谢小仙刚走不久,游方的电话就响了,号码很熟悉,已经好几年没有联系过,但一看就能想起来。

  游方接起电话惊喜的说道:“小表舅,是你吗?你过年没回莫家原,我到北京这几天正准备去看你。”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不用你来看我了,我来看你,快开门。”

  游方:“啊!你已经摸来了?好大的本事。”

  来人看上去二十五、六岁,容颜甚为俊朗,身姿挺拔自有一股勃勃英气。游方在莫家原的表舅很多,但这位是最特别的,此人当年是被莫老太公拣回来的弃婴,留在身边亲自抚养长大,取名莫溪,而且是将来莫家原监察八大门的族长继承人。

  也不能说莫家子弟不读书,那里的孩子大多跟游方一样,从小不务正业不喜欢老老实实坐在教室里听课,长辈们也不太重视这些。只有这个莫溪是个例外,他从小功课就很好,正儿八经参加高考分数还相当高,按老太公填的志愿读了北京中医药大学。

  去年莫溪就已经本科毕业了,继续读硕士,导师就是著名的一级教授屈正波。他倒未必是莫家原子弟中最有学问的,但应该是正规学历最高的,像游方的其他表舅莫言、莫章根本就没上过大学,很早就出去做生意了。

  这些人要想混真真假假的文凭其实很容易,老老实实在学校按部就班自己读下来的,可就只有莫溪一位。

  莫溪一进屋就笑呵呵的问道:“这地方很幽静,很适合红袖添香夜读书,你在干嘛呢?”

  游方给莫溪倒了一杯茶:“读书啊,准备论文答辩呢,下个星期在北大文博考古学院。”

  莫溪:“你真行啊,五年前高中毕业离家出走,三年前还见你在潘家园练摊,后来听说你上北大蹭课去了,再一见面马上就要拿硕士学位了,居然比我还早!”

  游方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别笑话我了,咋回事你还不清楚啊?都是刘寅表舅安排的,混张文凭而已。”

  莫溪拍了拍他的肩膀:“真想混文凭,就不用像你现在这样指定学校、指定专业了,你这文凭可是货真价实,四姑的家学啊!……不过我最佩服你的倒不是这些,莫家原出来的人,现在谁能有你出名?二零一二年的第一声雷啊!”

  游方坐下道:“表舅,你就是为这事来的?”

  莫溪笑出了声:“听说老太公生气了,而你这几天又很忙,估计也不太好直接露面,反正没什么事,我就帮帮你吧,那家公司的资料我查的比较清楚了,给你看看,打算怎么办?”

  他扔过来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关于众寻网络公关公司的材料,游方打开后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发现这家公司的水还挺深的。它是一家大型公司“众寻网络科技中国有限公司”的下属分支公司,专事网络业务推广营销。

  而这家“众寻网络科技中国有限公司”表面上是两位国内自然人所拥有,却通过一系列复杂的永久商业契约,与在英属维尔京群岛注册的一家美资上市公司捆绑在一起。这样一种设计,使该公司表面上看起来是一家在北京注册的内资企业,但实际上通过业务捆绑以及收入转移的方式,完全附属于那家美资上市公司,它本身只相当于一个业务部门而已,既规避法律监管也规避了巨额税收。

  游方关心的倒不是这些复杂的商业设计,根据莫溪调查的资料,众寻网络公关公司完全是一家流氓公司,与网上流传“职业流氓梅兰德”相比,它才是真正彻底的流氓杂碎,只要给钱啥脏活都干,俗话说不要脸的人最无耻,而这家公司简直连内裤都不要了。

  收钱做网络推广本是正常业务无可厚非,但这家公司主要从事网络骚扰与敲诈。

  举一个例子,比如某人是做图书出版的,只要进入了他们的视线觉得有油水可捞,就会主动联系网络推广业务,业务员跟踪骚扰简直是不胜其烦,收费也是相当不菲。

  若推广不成,可能会转而进行隐蔽的威胁与敲诈,利用手中掌握的网络搜索资源很明白的告诉“客户”,假如不与他们合作就会让你的网上信息被淹没,主要的搜索引擎看不见排名。更有甚者,假如得罪了它,它会让与你产品有关的非法盗链信息、诈骗钓鱼页面充斥搜索信息的排名前列,淹没与冲击你的合法业务。

  网络号称是自由的,将它的肮脏与卑鄙掩盖其中,以无数看似网友个人行为为掩护。以现行的法律制度以及司法环境来看,诉诸法律的过程非常艰难与复杂,无法可依或有法难究的现状,是卑鄙无耻者的通行证。

  除此之外,这家众寻网络公关公司当然还承接网络公关业务,如今很流行的说法叫“网络推手”。至于推的是什么东西那就难说了,比如这次就是接了一笔重金委托,特意选在春节这个时间隆重推出了梅兰德。

  该公司承接业务当然也有内部的考虑,这样凭空构陷一个人有可能招惹麻烦,但有两个的因素使他们还是接了这笔业务,一是报酬给的足够高,二是手段足够隐蔽。发动网络水军铺天盖地的宣传,再利用公司背景优势在搜索引擎上动手脚,淹没在成千上万的网友自由发帖当中,很难追查出来源,想证明是他们干的则更难。

  另一方面,该公司也调查过梅兰德,其身份是海外归来的一位“风水师”,不过就是个走江湖的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正经有背景的人谁会干这个?所以也没放在眼里,于是梅兰德就一夜成名了。

  游方看材料看的是直皱眉,想笑笑不出来,想生气也不知道找谁发作去,挥手将这摞资料扔到床上。莫溪看着他笑着点头:“行,这些年的涵养功夫练的不错,没把资料当场撕了。”

  游方:“撕纸有用吗?我想撕人。”

  莫溪:“撕人可不行,咱也不是搞绑票的,在北京城哪能那样胡来,你想怎么办?”

  游方:“对付无风起浪空门槛,无非两招,第一招是釜底抽薪撤门槛,第二招是打马过天河,现在的情况第一招显然不太好用,这门槛想撤也撤不了,俺已经是网络名人了。”

  莫溪:“那就打马过天河吧,好像有点难度啊。”

  游方点了点头:“这件事不好查,幸亏莫家原的乡亲们出手已经查的这么清楚,你有什么建议?”

  莫溪叹了一口气:“解铃还需系铃人,做事就以做事的规矩,你以梅兰德的名义签一份授权委托书给我,我也用化名以一名律师的身份去对方公司一趟,看看能不能用正常途径解决问题。”

  游方当即点头道:“多谢表舅了,你用什么化名?律师证是刘寅表舅给你弄来的吗?”

  “金彦光,你就写这个名字,没问题,不怕对方调查。”莫溪答话时递过来一份证件,想了想又说道:“像这种网络炒作,越是成功,事态也就等于失去了控制,就连原先的策划者也控制不了局面,想无声无息的收场,恐怕是收不回去了。”

  游方继续点头:“是啊,就这么自然发展下去,用不了几个月事态就会平息,人们也不会刻意再想起梅兰德,但我只要再以这个身份出现,其影响是始终存在的,最可恶的结果就是这样!……需要把它炒的更热,吸引更大的关注,才能够成功借机将事态转向,所以我反倒不希望尽快平息。”

  莫溪:“还是让我先去试试吧。”

  游方看着床上那些资料苦笑道:“我看了这家公司的资料,你去了唯一的结果就是被人敲诈。”

  莫溪端着茶杯慢悠悠的说道:“这种事,按常理还真得花钱解决,那家公司应该是老手了,既然能收钱搞臭你,你花更多的钱,它也可以帮你刷白了。我就是要送上门被敲诈,想看看他们恶心到什么程度,开价多少?……成成,假如你真去做网络公关的话,能掏多少钱出来?”

  游方:“我身上带了三百万,有事可以都花了,不过我的脑袋没病,这种钱一分也不能出。”

  莫溪放下茶杯道:“几年不见,你发大财了?”

  ……

  第二天,莫溪去了位于海淀区数码科技广场的众寻网络公关公司,亮出律师证和梅兰德的法律委托书,说要找公司的总经理谈谈,被前台小姐拦住了。过了会儿有一位业务经理在会客室里接待了他,两人聊了很久,对方是个三十多岁的女性,名叫李沐心,简直是巧舌如簧。

  正如莫溪所料,对方根本就不承认这件事是他们公司干的,很激动的要求莫溪提供法律上的证据,并警告他身为律师不可以随意污蔑,否则将有严重后果。

  莫溪收起文件耸了耸肩膀道:“是啊,我也怕你们,干我们这一行讲究信誉,如今是资讯年代,请人打官司干什么的,说不定就会在网上查一查关于该律师的风评议论,我怎敢得罪你们?……只不过我的委托人确实调查出一些线索,近期出现的炒作事件是网络推手所为,而且有些推手公司曾与你们有合作。”

  李沐心当即摇头道:“绝对与我公司无关!但我也很同情你的委托人的遭遇,金律师既然来了,我们公司倒不是没有办法帮他。”

  莫溪诧异道:“哦,这也有办法?”

  李沐心笑了:“我们就是干这行的,网络公关当然包括舆论危机公关,不知道梅兰德先生有没有这个兴趣?”

  莫溪:“我的委托人当然希望这样,你可以先和我谈。”

  李经理随即叫来了几名业务人员,就在会客室里向莫溪分析起梅兰德如今的处境来,并且提供了危机公关的几套解决方案。

  莫溪本来是登门算帐的,结果对方却趁机招揽起生意来了。最后李沐心说道:“这里有A、B、C三套方案,你可以提供给委托人选择,预期效果评估都有,效果不同,收费也不同。”

  莫溪皱着眉头道:“A方案倒是不太贵,可是效果应该不是梅先生想要的,这C方案看上去倒不错,但是收费也太夸张了!”

  李经理笑道:“您可以都提供给梅先生考虑,我们的收费很公道。假如梅先生感兴趣的话可以亲自来谈,也可以继续委托金律师来谈,这里有两份保密协议,请你带回去给梅先生过目,想谈的话需要先签了。”

  ……

  当天下午游方就见到了众寻网络公关公司提供的三套舆论危机公关解决方案,一边看一边忍不住爆出了一连串粗口。

  莫溪则在研究那两份保密协议,摇着头说道:“这协议倒很严谨,假如违反的话,我们都得赔他不少钱啊,上了法庭都没话说。”

  游方头也不抬的说道:“签就是了,我签梅兰德,你签金彦光,我再给你一份新的委托书,麻烦表舅辛苦一趟,明天接着跟他们谈——就说我打算花钱请他们帮忙洗清白。”

  莫溪笑着问:“你想要我去谈哪套方案?”

  游方看着资料念道:“A方案收费三十万,发布网络谣言真相调查帖,从源头否定传言,覆盖指定的十几个大型中文社区,在第一页停留一周以上,并保证关键字搜索排名。具体内容是反向人肉搜索揭露,鸿彬工业园宾馆并不存在‘伤心的女孩’这个人,并有相关的人物证言,倡导网络舆论风潮的反思。——这太不给力了,简直是糊弄鬼!”

  第二百九十二章 张冠李戴

  莫溪:“这思路很简单,就是攻其一点,企图证明最早的那一条传闻是假的,那么其他谣言的可信度也会大打折扣。……这应该有点作用,但是效果很难说,负面形象已经脱离某一具体事件了,而且梅兰德确实去过鸿彬工业园也住在那家宾馆,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如今人员流动这么复杂,这种说法很难让人相信,甚至适得其反。”

  游方又说道:“B方案收费一百万?不够刺激,不看也罢!”他将第二套方案扔到一旁直接拿起了C方案道:“靠,这有个全套的服务,居然敢收八百万,比抢银行还黑呀!”

  莫溪笑道:“这还是给你打了八折,本来这套方案要价一千万,我已经侃过价了。……成成,你不觉得这里面有点问题吗?”

  游方冷哼一声道:“问题太大了,难道他们认为梅兰德疯了吗,花一千万就为做这种事?有这笔钱干什么不好!对方既然敢开这个价,就认为梅兰德的名声值这个钱,他们凭什么认为一个江湖风水师的名声这么值钱?”

  莫溪点头道:“只能说明有人认为梅兰德的名声真的值这么多钱,而且向这家网络公关公司证明了!为了搞臭梅兰德,有人恐怕付了几百万,所以等我找上门去,那公司才敢这么开价。在他们看来,你想洗白的代价自然更大。”

  游方皱眉道:“还有一个问题,同样一个事件,正反两方面炒作,这两笔业务他们都敢接,实在是黑的不能再黑了,吃完上家吃下家呀,就不怕得罪上一个委托人?”

  莫溪摇了摇头道:“看样子还真不怕,一来未必能查出为你洗白的人也是他们,二来这种事情没法告,上次委托已经完成了并未违约,三来上家委托人可能也见不得光,我查出是一家公司委托的,全是虚假注册信息,除了付钱是真的之外。”

  游方又嘟囔道:“他们还真以为我舍得掏八百万?”

  莫溪又笑了:“那是你的事,他们只不过搂草打兔子,一网下去不分大鱼小鱼,能捞着大的更好,这个C方案显然就是往天上报价碰运气的,他们主要推荐的是B方案,你反而偏偏不看。”

  游方:“看那玩意有什么意思?我最感兴趣他们怎么报出一个天价全套?……嗯,这方案做的不错呀,连辟谣都带栽赃的,真是从上到下一窝子流氓!曝光梅兰德事件是网络推手公司所为,利用梅兰德事件全面热炒时期覆盖性推出,引导事件形成更大的焦点与自然的舆论转向,抨击网络推手公司的不道德行为。”

  莫溪补充道:“还有炒作事件的全程跟踪,正好利用梅兰德事件在网上传的最火的时候,曝光这样的东西,事件的焦点就会从你这个人的身上转移到网络推手的炒作手法,你自然就成了令人同情的受害者。只不过,他们搞的曝光,矛头似乎指向了另一家网络公关公司。”

  游方问道:“他们和那家公司是竞争关系,彼此有仇吗?”

  莫溪摇头道:“那家公司是新开的,叫作千里网络公关公司,表面上看起来是竞争关系,但根据我的调查结果,它实际上与众寻网络公关公司是同一控制人,都是那家众寻网络科技中国有限公司的下属公司,同样的公司还有不少,比如灯珊网络科技公司、火阑网络服务公司,与它们都是同一性质。”

  游方恍然大悟道:“这就是江湖术中的两头堵呀!”

  所谓两头堵,刘黎借收集三两阴界土的师命也对游方玩过,但是手段比较复杂,一般人未必看得懂。可以举一个最简单、最直观的例子,比如游方在广州所住的小区门外,街头街尾分别都有一个水果摊,卖水果的分别是一男一女。

  肖瑜放学后经常买水果回家,有几次和那个男的吵架了,堵气道:“你会不会做生意啊?卖水果都不让人仔细挑,以后不买你家的了!”以后肖瑜还真没有那个男的摊上买过水果,一直就到另一边买那个女人卖的水果。

  有时候有人买水果讲价没讲下来,为了面子也不买了,去另一个水果摊买,买的价格也一样,但心里感觉舒坦,总之人争一口气而已。也就是说那男人和女人好像是竞争关系,看男的不顺眼就可以到女的那里买水果,反之亦然。虽然两家水果卖的都是一个价,但人的行为总是带有感性的因素。

  后来游方通过观察偶尔发现,原来那一男一女是夫妻俩!两个水果摊本来就是一家的,这就是最典型的两头堵。

  就拿梅兰德这个案例来看,假如游方真的付钱让众寻网络公关公司实行C方案,等于在帮他们的关联公司炒作,将千里网络公关公司给炒出名了。这两家公司是一伙的,并没有被追查出来付诸法律诉讼的担忧,表面上的栽赃实际上相当于一种变相的广告宣传,千里网络公关公司将会比“网络名人梅兰德”更出名,而且是借势成名,这个曝光出来的案例炒作的多成功啊!

  游坐在那里方直叹气,最后说道:“小表舅,明天就再辛苦你一趟,我同意C方案,你和他们去签约。”

  莫溪:“签约倒没什么,不过他们要求先付钱才能实施。”

  游方追问道:“能把协议文本拿回来吗,你可以现场开张头空支票,就是不知对金彦光这个律师身份有多大影响?”

  莫溪一摊手:“没什么影响,金彦光确有其人,但不是什么好东西,大不了我不再用这个身份了。既然是帮你,就干脆帮到底吧。”

  游方:“那就多谢了,我不会让你白干的。”

  莫溪乐呵呵的说道:“成成,听你刚才的口气,似乎八百万也不是掏不出来,我可记住了,有事会找你帮忙的。”

  游方:“你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莫溪摆了摆手:“等摆平这件事再说吧,看你方不方便。”

  第二天莫溪带着签好的保密协议以及委托书又去了众寻网络公关公司,这回是总经理王邻晖亲自出面接待了他,谈了一上午敲定了所有的细节。中午总经理请客,饭店的档次还不低,酒足饭饱之后又回公司正式签约。莫溪现场开了一张支票,然后带着协议告辞,并约定了后续的合作与联系方式。

  临走的时候莫溪问了王邻晖一句:“听说你们公司的背景实力很强,上面的老板是谁啊?”

  王邻晖答道:“美国学成归来的著名实业家,网络技术专家,国际互联网名人张彦宏,人人都知道的。”

  莫溪彬彬有礼的一鞠躬:“代我问候他,并感谢他祖宗十八代,竟能有这样的子孙!”一席话将王邻晖说愣住了,只见莫溪已拂袖而去。

  等到次日上午存支票的时候才发现,“金彦光律师”提供的那个帐户根本就是个空户,他是一本正经的涮了众寻网络公关公司一番,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但从商业角度,甲方钱没付、乙方众寻网络公关公司的业务也没做,只是谈了一番骗了顿酒席而已,好像也没法去告,连立案标准都不够!

  ……

  次日上午,游方与莫溪又凑到了一起,研究莫溪与网络公关公司签的协议,莫溪冷笑着说道:“这玩意好啊,就按他们出的主意办,什么八百万,我看八千块就够了!”

  游方补充道:“把资料改了,除了头尾页,其它的换成委托众寻网络公关公司在网上造谣污蔑梅兰德的协议,趁这个梅兰德风头正盛把这个话题推出去,一定会很有意思。这份资料就算是我们伪造的,也没法否认,因为他们手里确实有一份真的!”

  莫溪笑道:“假的真不了,这东西一看就是专业的,有好事者完全可以查证。关于网络推手的各种议论很多,但是内幕操作的详细流程彻底曝光,还真没见到过,那都是有保密协议限制的,上网泡论坛的很多人一定会感兴趣的,它将会流传很广。梅兰德事件最近很热,这样的东西肯定会热上加热,我再找内行的乡亲们帮帮忙,来个火上浇油。”

  游方也嘿嘿直乐:“还有签名和公章,有趣有趣,只是签字日期稍微改一下。”

  莫溪又说道:“如此还不够!他们以前接业务搞过好几家大公司,搞的人家很狼狈而且一头雾水,我这次也查出来了,一并给他们爆出去。还有该公司参与这些业务的所有人员资料,当时是怎么策划的、什么人都干了什么事、姓名、住址、身份证号码,车牌号、毕业院校、工作简历、高清晰生活照一应齐全,全是真的。”

  游方张大嘴道:“小表舅,你这招也太狠了吧?”

  莫溪一耸肩道:“这与你就没关系了,是莫家原给这伙杂碎一点小教训而已,我还没有真出手收拾人呢!……你就别管了,安心复习你的功课泡你的妞,新学期开学之前搞定就是。”

  游方站了起来:“你昨天说有事想找我帮忙,究竟是什么事呀?”

  莫溪的神情竟有些腼腆起来:“有点张不开嘴啊,等我把这件事搞定了再说吧。”说完话他拿起资料告辞了,此事对于游方来说便告一段落,剩下的不必他再操心。

  ……

  谢小仙回到北京之后工作轻松多了,每天正常上班下班,有时候还能偷偷的提前下班溜走,不过她借口工作仍然很忙,下班后经常溜到游方这里。就在几天后的下午,谢小仙很早就来了,手里还提着零食、水果等东西。

  游方从桌边站了起来,纳闷的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早?”

  谢小仙:“单位没什么事,就提前下班了,我坐地铁过来的。”

  “你买的什么?怎么还有两瓶红酒?”

  谢小仙意味深长的答道:“当然是犒劳你了,这些天复习功课辛苦了!小游子,你真的很聪明嘛,这两天网上出来一系列曝光帖,不知道你看见了没有?传的可火了,有人收拾了一家网络公关公司,梅兰德的事情还真像你说的那样。”

  游方:“哦,有这回事?网上的东西真真假假,不能全信。”

  谢小仙笑了:“我相信自己的判断,假的真不了,真的也假不了!爆出来的材料确实很专业啊,有一家受害公司报案了,就是我工作的分局受理。……不过这种事追究起来很难,主要在法庭上调查取证的难度,不说这些了,我们喝一杯吧。”

  游方看了一眼窗外:“天还早呢,又不吃晚饭,喝什么酒?”

  谢小仙:“谁说喝酒一定要吃饭?小酌而已,又不把你灌醉了,我去找杯子给你倒。”

  难得她有兴致,游方就坐在窗前陪着谢小仙喝了一杯红酒,越看她的脸色越觉得比以前娇艳多了。他凑过去正想做点什么,谢小仙却突然说道:“差点忘了一件事,屠苏今天给我打电话了,问你有没有来北京?如果来了的话,明天她想请你到她家吃顿饭,也不是她请,是她父亲屠索诚请你。”

  游方愣了愣:“屠苏找我,说他爸爸请我吃饭,怎么给你打电话?”

  谢小仙看着杯中酒道:“我怎么知道呀,这小丫头就是给我打电话,好像在试探我的口气似的!……你明天有没有空啊?”

  游方笑道:“当然有空啊,我也没别的事。”

  谢小仙:“听说这几天都有客人来找你,你也没怎么复习功课,后天可就是论文答辩的日子了!……屠苏这丫头确实可爱,我见了都喜欢,平时那游方哥哥、游方哥哥叫的,让你心里痒痒的吧?”

  游方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酒道:“你买的这红酒是什么牌子的,哪一年出的?怎么味道好酸!……我说的是酒,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凶巴巴的。”

  谢小仙低头瞟了他一眼道:“凶吗?本姑娘温柔贤淑慈眉善目,你居然说我凶!”

  游方噗嗤一声差点没让酒给呛着,忍俊不禁道:“有你这么夸自己的吗?”

  谢小仙撅着嘴,很委屈的样子:“我说的是实话,你不信吗?后天就要答辩,明天去人家做客,多吃菜少喝酒,千万不要喝多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无常

  吃饭,向来是一门学问,谈什么事情几乎都可以用吃饭为借口。比如张三对李四说:“我想请你吃顿饭。”可能就是一顿饭,也可能远远超出一日三餐填饱肚子的含义。

  屠苏请游方到她家里去玩,说是她爸爸要请他吃饭,这时间选的真巧,就在游方拿到北大硕士学位的前一天。说是晚饭,屠苏却让游方早点来,吃饭前当然还可以好好聊一聊。游方登门不想空着手,但礼物不好送的太轻薄或太贵重,想了半天,第二天先去了一趟潘家园。

  他淘了一幅画,是一幅早春山水图,并不是很贵重的名家名作,但绝对是明代的真迹,画意很精,含情之山水气息于手中把玩时可以朦胧的感应到。潘家园离屠苏家不远,三站路对游方来说根本不算太长的距离,他干脆步行过去,在路上给屠苏打了个电话,小丫头很高兴,要到小区门口来接他。

  游方走到屠苏家所在小区大门外的马路对面时,远远的就看见屠苏穿着一件粉红色的小棉袄一路小跑出来了,蹦蹦跳跳的步子很是欢快,笑容就像这正月里悄悄绽放的迎春花。游方左手拿着画盒,举起右手远远的和她打招呼,还喊了一句:“你慢点……”

  离得太远了,屠苏没听清,她可没有游方那么好的耳力,招着小手也喊道:“游方哥哥,你说什么——?”

  就在这时三岔路口外另一条路上传来汽车马达的轰鸣声,一听就是改装过的,本来它在那条路上直行应毫无关系,游方全身的汗毛却突然都竖了起来,感觉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危险。这不完全是秘法神念的感应,而是内家功夫“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境界。

  纯粹从武功的角度,游方练剑至今已经达到血肉之躯的巅峰状态,再练下去也只是保持这样的身心,很难再寸进一步,除非有朝一日能够窥见那传说中“形神皆妙、与道合真”的门槛。他的危险感应是相当的敏锐,但这次感觉到的不是自身,而是环境中一种莫名的威胁。

  “小心——!屠苏——”游方大喝一声身形如电窜了出去,身后落下了一个画盒,硬纸盒包装已经碎了,一幅早春山水图展开飘落。

  游方遭遇过很多凶险,稍不小心早已尸骨无存,也曾在刀光剑影中杀人不眨眼,也许他的一颗心已经定如深海磐石,什么样的突发状况也无法撼动心神。但眼前这一幕,是他有生以来遭遇到的最大意外,心神一瞬间就乱了。

  大道上轰鸣而来的那辆跑车突然一个左转进了岔道,昨天北京降温了,路边有点积水,风一吹结了一层薄冰。而这车拐弯进入小道居然没减速,车子一个侧滑就冲上人行道。

  就听见撞击声和一声惊呼,一个粉红色的人影飞了起来,街边画面似乎有一瞬间的定格,那辆车仿佛撞进了看不见的网中,却冲破了这张网的束缚继续滑行。“砰”的一声,屠苏就在车头前被撞飞,仔细看好像车并没有撞中她,而是隔了那么几毫米的距离,但谁又能看得清呢?

  还有“啪”的一声,那辆车的挡风玻璃莫明其妙全碎了,成了密密麻麻的蛛网状,同时又传来“咔”的一声,路旁一株水桶粗的行道树树干从上到下裂开了两米多长一条大缝。那开车的人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想溜走,往右边打轮还要继续开到路上,这时接连传来几声响,四个轮胎全爆了,然后是汽车喇叭尖锐的长鸣。

  原来是驾驶员似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拍在后脑勺上,脑门直接砸中了方向盘,按响了汽车喇叭。

  游方在哪里?他的身形就似鬼魅般突然出现站定,在车头前不远的地方,伸出双臂接住落下的屠苏,就像抱着一缕云烟那么小心翼翼。托住屠苏的不仅仅是游方的双臂,还有无形的力量似水波般将她包裹。

  地上有血迹,那不是屠苏的血,游方冲到近前就突然张口喷出淤血,身子打着哆嗦站定。距离太远了,就算有神念之力也无法阻止这一幕的发生,他已经尽了全力让这辆失控的车慢下来,也借着撞击之力将屠苏卷到了空中,这是格斗中的卸力技巧。

  一切发生的太快,他又离得太远,眼睁睁的看着,神念根本不可能控制的太精妙,一瞬间的力量爆发冲击腑臓,一口血就吐了出来,伤了自己。

  但游方已经顾不了太多了,接住屠苏之后他转身就走,飞奔之势像一匹受了惊的野马,沿着人行道一路狂奔,一脚踩过了刚才落地的那幅画。下午三点多钟路上还有很多行人,看见一个小伙子抱着一个姑娘发了疯似的狂奔,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左右推出,自然给他让出了一条道路。

  游方走来的路上就看见了一家大医院,离这里大约有一站多地,他可比救护车的速度快多了!

  ……

  屠苏全身上下毫发无伤,当时她已被无形的神念缠绕,就像包在一个透明的茧子中,车并不是直接撞在她身上,而是整体的冲击力将她卷上了半空。假如是游方处在她的位置应该一点事没有,可是屠苏柔弱的身体却受不了这种冲击。

  屠苏有严重的内出血,事后医生说假如当时晚送到医院十分钟,恐怕就没有抢救的必要了。

  直到第二天上午,屠苏仍然没有脱离危险,命悬一线。昨天做了导流手术,在重症监护室里待了几个小时,身上插满了管子挂着全套生命维持系统,早上情况又有恶化,又被推入了介入手术室。

  医院的病房、办公室、走廊都不许吸烟,每个楼层的楼梯都很宽,两层之间的拐角处放着长椅和带烟灰缸的不锈钢垃圾桶,这里就是吸烟室。游方坐在长椅上,身上全是烟熏味,他已经抽了两盒烟。

  烟是谢小仙买的,因为她看见游方坐在那里两只手总是在发颤,想抓住什么才安心的样子,只能揪住自己的裤管,于是就下楼给他买了两盒烟。游方一直面无表情,瞳孔也不知看着什么地方,在谢小仙面前从来没抽过烟的他,抽烟的动作却十分自然,就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两盒烟不知不觉就抽完了,谢小仙没有再买,她不敢让游方再抽了。从昨天下午到现在,游方就没有吃过东西,连水都没喝过,从急救室到手术室再到监护室又到了现在的手术室门外,也没说过几句话。他的嘴唇已经干了,起了一层白膜。

  早上的时候,谢小仙劝他吃点东西,游方愣愣的问了一句:“屠苏吃了吗?”

  谢小仙很想说一句:“屠苏不能吃饭,你就要把自己饿死吗?”可是这话没法说出口,只能看着游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道:“这不是你的错。”

  谢小仙上班走了,她留在这里似乎也帮不了什么忙,然后池木铎来了。池木铎是游方这次论文答辩的校外评阅专家,今天早上他给游方打电话问准备的怎么样了,要不要一起吃个午饭再去学校,不料游方说自己在医院里,听声音像是梦游,池木铎吓了一跳立刻赶了过来。

  池木铎以为是游方出事了,到了医院才清楚出事的是别人,但是他一眼看见游方心里就是一沉。游方的样子就像精气神完全被抽空了,只剩下一具躯壳,池木铎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今天下午三点,你的论文答辩。”

  “是我的错,她是出门来接我的,我喊她,她跑过来……,如果不是我,她就不会……”游方说话时没有看着池木铎,他是在回答刚才谢小仙的话,而谢小仙已经走了半个多小时。

  池木铎拍了他一巴掌:“游方,你醒醒,我是池木铎!论文和PPT你没带?我给你准备了一份。”

  游方抬头看着池木铎:“论文答辩?如果屠苏有什么事,这个学位对我毫无意义。”然后又把头低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莫溪也来了,看见游方就是一皱眉,冲池木铎摇了摇头,然后小声的冲游方道:“事情我已经全搞定了,你要不要给老太公回个电话?”

  游方又把头抬了起来,似是清醒似是茫然:“梅兰德的事情?爱怎样就怎样吧,我不在乎了……”

  莫溪看着他暗叹一声道:“你的朋友不会有事的。”然后和池木铎打了一声招呼走了。

  游方在想什么?他什么都没想,感觉只有两个字——空虚,漫无边际的空虚,仿佛一切一切都离他远去。江湖上的刀光血雨淡的不见了踪影,什么北大的学位、梅兰德的名声都失去了任何意义,就连那地师传人的身份也不愿意去想起。

  这么长时间了,他已经习惯了屠苏在身边时那种感觉,让他毫无杂念的放松,比世上任何名山大川更能安抚情怀,却是在不知不觉中,他几乎已经意识不到,如入幽兰之室久而不觉其香。可现在的他,突然觉得世界仿佛变得陌生。

  屠苏的遭遇就发生在他眼前,不是险恶江湖中的阴谋诡计,就是一次意外。他是当代出类拔萃的高手,武功秘法皆为当世翘楚,不知经历过多少凶险杀戮,江湖上人人钦佩或胆寒。可是今天却眼睁睁的看着屠苏受难,世事无常真无常啊,假如屠苏就这样没了,他所修炼的一切又有何意义?

  游方不敢去想,也不愿意去想,因此脑海空荡荡一片茫然,只有一丝神念无意无形延展,尽处是屠苏所在的手术室。

  屠索诚也从手术室门口走到这边来抽烟,坐下时一言不发,顺手递给了游方一支,还给他点上了。

  一根烟没抽完,谢小仙来了,穿的是警服,还带着一个中年男子与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那小伙就是交通肇事人,中年男子是小伙的父亲,他们是来商量赔偿的,不仅是医疗费用还有肇事的责任。

  屠索诚现在不愿意谈这些,可人家还是要谈,小伙子显然是吓着了,但说话却有些不好听,至少声音有点大。游方突然站了起来说了一句:“就是你?别让我在这里看见你,假如屠苏有什么事,我会失手杀了你!”

  小伙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中年男子冲谢小仙道:“谢政委,你听见了吗?我们是诚心诚意来赔偿道歉的!”

  谢小仙面无表情的答道:“听见了又怎么样?还想让人感谢你吗?有人对你的赔偿数额不感兴趣,这位先生是受害者的朋友不是家属。”

  那小伙一听游方不是家属,有些不满的说道:“这关你什么事?在这里威胁我,我爸是……”

  他还没说完就被游方打断了:“非法改装、违章左转、超速驾驶,你和警察去谈,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假如觉得自己可以摆平的话,你就试试,我管你爸是谁,大不了连他一起宰了!”

  小伙的父亲就站在一旁呢,游方说话时语气中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就像电脑设定的自动答录机,一个字一个字的连停顿舒缓都没有。那小伙还想说什么,却被他父亲拉住了,因为看见了游方的眼睛。眼神能不能杀人?不清楚,但对视的瞬间他就觉得脑海中一阵刺痛。

  游方手里还夹着一截烟蒂,没有人注意到青烟在指间升起于空中虚凝成形,化为一柄雾气朦胧的短剑,瞬间又飘散而开。

  谢小仙摆手道:“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家属你们也见到了,现在跟我回去,这不是普通性质的交通意外。”

  肇事者又被谢小仙板着脸领走了,屠索诚的神情和游方差不多,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只能在手术室外等待,池木铎陪着他俩坐着看了看表。这时屠索诚就像想起了什么,回过一丝神来,嗓音沙哑低沉冲着游方说话:“小苏不会有事的,论文答辩不要耽误,你去吧,留在这里也没有用。”

  游方摇了摇头:“谁说没有用呢?她能感觉到,不脱离危险,我是不会走的。”

  屠索诚记挂着女儿的安危,又有点恍惚,没有再和游方多说什么,站起身来走上楼梯又到了走廊上。介入手术室在走廊的尽头,其实站在那里和坐在这里是一样的,可是他坐不住。

  前后的时间也不长,屠苏在手术室里只待了两个多小时,莫溪又来了,这回还带着一位妙龄女子和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老者是他的导师、著名医学教授屈正波,女子是屈教授的孙女、莫溪读本科时的辅导员屈怡敏。

  屈正波和这家医院很熟,换了衣服进了手术室,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他出来了,跟在他后面的还有这里的科室主任,屠索诚赶紧迎上去道:“连主任,小苏……?”

  连主任神情有些疲倦,搓着手道:“没事了,已经脱离危险了,再观察一段时间转监护病房,这种伤势只要控制住就没有大问题,休养一个星期左右就可以出院了。”

  说出这种话已经是相当轻松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莫溪也问道:“屈教授,病人真的没事了?”

  屈教授笑呵呵的点了点头:“没事了,我保证她没事,你的朋友可以放心了。”

  “真的没事了吗?”游方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屠索诚身后,可怜巴巴的开口发问。

  屈教授一直在微笑,这笑容很有一种安慰的力量:“当然没事了,静养一天,后天就可以恢复进食了,这是紧急状况,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只是身体会感觉虚弱一些,好在她年轻体质也不错,休养几天也就没事了。”

  池木铎看了看表道:“游方,现在赶去北大还来得及!你要是拿不到学位,很多人会失望的。”

  屠索诚的神情也变“活”了,突然回过神来,推了游方一把道:“小游,你还不快走!我会告诉小苏的。”

  游方咳嗽了几声,下意识的用手背抹了抹嘴角,手背上沾了几丝血沫,他咳血了!屠索诚和池木铎都被吓了一跳,屈教授却在一旁摆手道:“没事,他没事!……小伙子,你是练内家拳的吧,还好伤的不重,这一口气也缓过来了,只是今天晚上一定要休息。”

  游方昨天下午接住屠苏的时候就受伤了,运转内劲和神念都超出极限,爆发出他平时根本所不具备的速度和力量,一瞬间就吐血了。他在海南时就受过同样的伤势,这一次发作并不严重,但从昨天到现在根本就没有调养,更别提治伤了。

  当听说屠苏没事之后,游方心情一放松又咳出了血沫,把别人都吓了一跳,但屈教授说他没什么事,而莫溪的神色也轻松了不少。

  其实屠苏有没有事游方心里清楚,虽然看不见她却能感觉到,这种感觉不是一般人能体会的。他坐在楼梯的拐角处,隔着长长的走廊和手术室的外间,人就像被抽空了一样,可是神念却延伸的很远很精微,似乎能听见屠苏的脉搏、感应到她的血压是否稳定、呼吸是否正常。

  但他最终要等到一个肯定的答案,才能够彻底放心,显得是那么的不自信,需要别人来安慰确认。

  屠苏转危为安,游方也就没事了,否则的话他的伤势究竟会怎样谁也说不好。他跟着池木铎快步走下楼的时候,走廊另一端有一个老头探头探脑的望向这边,竟然是刘黎。老头不知什么时候也到北京来了,却没有与徒弟见面,此刻也守在这家医院里,看上去也是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第二百九十四章 没资格说爱的人

  游方似乎有感觉,还回头望了一眼,但那时候刘黎还没把脑袋探出来,所以他没看见,被池木铎拉着胳膊下楼了。

  怕路上堵车所以坐的是地铁,赶到北大文博考古学院的小阶梯教室中已经是下午两点四十五分了。游方从昨天下午到现在都没吃饭,只在路上匆匆喝了一瓶矿泉水,脸没洗牙没刷连头都没梳,赶到学校卫生间稍微收拾了一下,就立刻上台开始论文答辩了。

  当他把PPT打开,看见台下的周逍弦在冲他点头微笑时,他想的已经不是能不能拿到学位,而是屠苏在医院里究竟醒来没有?今天确实该好好休息一夜,不过在此之前应该请台下的导师们吃顿晚饭,让姐夫池木铎出面去请,档次越高越好,也许是为了庆祝吧,或者是为了人生无常中的大庆幸。

  那个心思缜密、江湖老道的小游子又回来了一半,另一半丢在医院里。

  虽然他有内伤在身,神情看上去也有些恍惚,但是答辩非常顺利,也不需要周逍弦或池木铎放水,游方的准备足够应付这种场面。在介绍论题的时候,他还以推断的方式讲述了古老的建木仪式,台下众人都听的津津有味,几乎快入神了。

  这下午学院安排的就是在职硕士研究生答辩会,当然不止游方一个人,过程稍微草率了一些。所有的答辩都结束之后,游方请所有的老师吃饭,饭店离的很近档次也非常高,本来有人不想去,但是出面请的人是池木铎,而且周逍弦也欣然答应,于是又聚在一起喝酒去了。

  酒席间聊的当然是专业问题,大家谈谈到文物保护、文物鉴赏与文物修复,话题发散开又聊到收藏以及国际艺术品拍卖。席间众人对游方这个小伙子都有点佩服,他的话虽然不多也很知趣的保持谦和的姿态,但显然水准不低、见解也很高明,周逍弦是很满意的连连点头,这顿酒感觉非常好。

  结帐是五位数,散席之后池木铎和游方一起坐电梯下楼,叹息着说了一句:“我本来还想和周教授商量给你延期,没想到这么顺利,你确实下功夫了。”

  游方问道:“既然可以延期,那你为什么在医院里催我?”

  池木铎看着他:“我担心的不是你的学位,而是你今天上午那种状态,所以才想把你拉出来,还好你没事。”

  游方:“我当然没事了,有事的是屠苏。”

  池木铎心有余悸道:“我在医院发现你的眼神变了,尤其是看见那个肇事者的时候,我真但心你会当场杀人。”

  游方淡淡道:“我不是没杀过人,但我会蒙上姐夫的眼睛,没那么傻!”

  池木铎:“你从来就不是傻孩子,我只是怕你一时激愤伤着自己。……那姑娘,你怎么没有带回家让父母见见?”

  游方低着头道:“你是说小仙吗?”

  池木铎怔了怔:“你知道我是在说谁,你家能容得下六扇门的人吗?”

  游方嘟囔道:“我容得下就行,现在谈这些还早。”

  池木铎还想说什么,却叹了一口气道:“这些是你的私事,我就不说了,说了也没用。”

  此刻一抬头,正好看见谢小仙站在酒店门口,刚刚还在背后说人家,池木铎自觉有些尴尬的问道:“谢警官,你怎么在这儿?”

  谢小仙点头道:“刚才在电话里听说游方的答辩很顺利,我的工作单位离这里不远,就过来看看,辛苦池所长了,真没想到在北京还能见面。”他们不是第一见面,早在楚阳乡的时候谢小仙就见过池木铎,但见这位专家对游方的事情这么上心,她也觉得很惊讶,只是没有追问什么。

  然后她又冲游方道:“听说你吐血了,居然还出来喝酒!屈教授说你今天晚上一定要好好休息,否则伤势会加重的。”看她说话时的脸色,假如游方不回去休息说不定就掏出手铐铐走了。

  池木铎赶紧道:“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他刚走游方的电话就响了,是屠索诚打来的。屠索诚先告诉游方屠苏现在情况好多了,已经转普通病房,然后又问他的论文答辩怎样?听说一切顺利在电话里恭喜了一番,然后叮嘱游方今天晚上不必过来,一定要好好休息,这是屈教授一再强调的。

  ……

  在那家四合院结构的宾馆房间里,谢小仙微微撅着嘴看着游方半天没说话,忽然听到他一声长叹,抬起眼问道:“你叹什么气?”

  游方看着她,眼神前所未有的温柔:“你在南海的时候说过,怕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没了,现在我终于明白。……一个人在天地之间也是那么渺小,无常之憾、无常之叹、无常之畏啊。”

  谢小仙轻轻抓住他的一只手道:“你从来不是悲观消极的人啊,今天这是怎么了?我记得你总是充满阳光。”

  游方:“只是充满阳光吗?”

  谢小仙瞪了他一眼:“还总是坏坏的,让人恨!”

  游方:“好好保重自己,才能恨得起来,你的眼睛里好多血丝啊,早点休息吧。”

  谢小仙:“我是来监督你休息的,怕你半夜又跑出去闯祸!”

  游方有些无力的摇了摇头:“闯祸?我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闯祸了,唉——!”

  谢小仙:“怎么又叹气了?屠苏没有脱离危险时我不敢说,但现在倒是可以说了,你那副样子很吓人。”

  游方顾左右而言他:“你说我是不是个煞星呢?身边的人总是遭遇劫难,在重庆,你好悬中枪,在广州,齐箬雪差点被断头催害了,而今天……”

  谢小仙打断了他的话:“原来你在感叹这些?开枪的不是你,害人的也不是你,干嘛要这么想?”

  游方:“我感叹的不是这些,是人世江湖,假如没有这些事,我宁愿没有出现,这就是古人所说的无为吧。”

  谢小仙的神情有点害怕了,伏过身在他的胸前道:“意外而已,万幸屠苏无事,你却变成这个样子,让人好不适应啊。”

  游方拍了拍她的后背:“我没事,真的没事,只可惜……”

  谢小仙又一次把他的话打断了:“别再提可惜,别再叹气,否则我把你铐床上了,老老实实休息,不许胡思乱想!”

  谢小仙要盯着游方休息,然而她自己却很累了,就在游方身边沉沉的睡去。游方替她盖好被子,自己披上外衣出门来到庭院中,在星光下闭上眼睛静静的调息,天色微明时才走回房间。谢小仙犹在熟睡之中,脸上还带着一点嗔意、含着娇色。

  ……

  屠苏睡着了,游方就坐在病床边,神情在发愣。

  病房里怎么只有他一个人?说来不巧,屠苏的母亲又病了,也住在同一家医院里,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觉得腰疼,需要人照顾。这老毛病已经有好几年了,反反复复经常发作,找专家会诊很多次了,反正谁也说不清是什么毛病。

  屠索诚当然忙不过来,请假只能照顾一个人,还好游方在,就把他丢在这间病房里。游方本来想请护工,可是屠苏已经没什么大事,管子都撤了,就是身上还带着止疼泵,过了今天也可以撤了,有什么事喊一声护士就可以。

  屠苏和她妈妈原先住的都是普通病房,游方来了之后立刻就找人换成了那种带独立洗手间还有一张专门陪护床的单间,只是收费比宾馆的标准间还要贵些,屠索诚也没反对。

  游方看着屠苏,眼神又像看着很远的地方,似乎穿出了病房外、穿出了险恶江湖,看着胸襟画意中最明净、最宁静的山水,那是只有神念才能感觉到的世界,但他心里想的却很多很多,一时怅然出神。

  他是闯荡江湖的浮行浪子,当初是因为“避祸”而溜到广州藏身,却巧遇屠苏,于是在江湖生涯中找到了一个宁静的港湾,每一次回到那里,或舔着伤口、或颐养情怀,这些屠苏并不清楚。

  既风流如此,游方觉得自己是一个已经没有资格说爱的人,确实无法说出那个字,在这种时候,他甚至会感到内心的羞愧。江湖上卷入了太多的凶险,纷争中沾染了太多的血色,庆幸在内心中还始终守护着一片纯净的真意,与一切欲望烦扰无关,简单而明澈。

  他宁愿就这么守护,实际上等于在守护着他自己。

  屠苏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游方在发呆,一副傻乎乎的样子,她下意识的从床上勉强坐了起来道:“游方哥哥,你一直在这里坐着不动吗?”

  听见屠苏说话,游方立刻就清醒了,说了一句:“你不能乱动!”却伸手就把她抱了过来。内出血的病人确实不能乱动也不能乱抱,可是游方展开神念将她的全身护持,然后放在腿上一把搂进怀里又说了一句:“屠苏,你可吓死我了!”

  说完这句话游方就哭了,眼泪无声无息的往下流,顺着脸颊落到屠苏的头发上。

  屠苏也被他吓着了,从来没见过游方哥哥这样啊,蜷在他怀里不敢动,过了一会儿才很小心的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侧着身子将脸颊贴在他另一侧的肩膀上,找了个很舒服的姿势就这么钻在他的怀里,抬头偷偷的看着他,想劝又不敢惊动,于是干脆闭上了眼睛,身体有些微微发抖。

  过了很久,游方终于哭完了,似乎胸中的伤郁都随泪水流了出去,伸手摸了一把脸低下头道:“不好意思,我吓着你了。”

  屠苏动了动脑袋,将额头抵在他的下巴上,声音低的就像蚊子哼哼:“嗯,游方哥哥怎么会吓着我?看见你我就什么都不怕了,你哭的好伤心啊,我没事了……你的样子好傻,就是刚才。”

  游方吸了吸鼻子:“我傻吗?很少有人这么说。”

  屠苏:“还记得我第一次遇到你吗?在沧洲铁狮子那里,你就是傻傻的,好像丢了魂一样。……前天昏迷的时候,我迷迷糊糊的又梦到沧州了,拍了你一下。”

  游方:“你还梦见什么了?”

  屠苏:“也不能说是梦,反正看见了好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我好像在天上飘,又看见你抱着我在马路上跑,一直跑进了医院,迈步的姿势好帅啊。”

  游方心有余悸道:“幸亏你没事了。”然后又觉得他与她的姿势有些不太合适,又轻轻的把屠苏放回到床上道:“医生说了,你这几天应该静养,没事千万别乱动。”

  屠苏似乎有些不愿意被放下来,微微撅着嘴道:“游方哥哥,你去哪里?”

  游方一边伸手摸着脸上的泪痕一边向外走:“我去洗把脸。”

  屠苏:“病房里就有洗手间!”但是游方已经走出去把门关上了,似乎有点慌乱。

  游方来到走廊上的住院部公用洗手间,手捧冷水润了润脸和眼睛,抬头看见面前的镜子身形就定住了。因为他看见自己身后站了个小老头,同时听见师父的声音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小伙子,你哭的很放纵嘛!”

  游方缓缓站直身体答道:“师父,您老人家好功夫啊,就这样站到我身后了,难道修为又有精进?”

  刘黎:“非是我修为有精进,是你心神不定,假如我图谋不轨,你可就悬了!”

  游方转过身来苦笑道:“师父,您老人家没有图谋不轨啊,医院这么多人,谁还不能来洗手间啊?你是从斜对面第三间医房走出来的,对吗?”

  刘黎:“原来你是真没事,倒把我吓了一跳!”

  游方:“多谢您老关心,我已经没事了,您怎么会到这里来?”

  刘黎:“有病治病难,没病找病还不简单?我也找了个病在这里包了个单间,没事住两天,就当看着你了。”

  游方:“我是问您老怎么会来北京?……别在这说话了,去您的病房谈。”

  刘黎“住”的病房离屠苏的病房只隔了一间,游方这些天竟然没发现老头猫的这么近。坐下之后刘黎主动说道:“徒儿呀,你出名了,历代地师都没有梅兰德这个名号叫的响亮!我在柳州就听说了你的大名,正好小苗过年放假想到北京来看看,我就陪她旅旅游,顺便也拜望大名鼎鼎的梅兰德。”

  游方挠了挠后脖子道:“您就别笑话我了,事情已经摆平了,肯定是安佐杰他们干的。……苗老师呢?您不是来陪她旅游的吗?”

  刘黎:“人家已经回柳州上班了,谁像你天天无所事事不用工作?我留下来本想找你,结果却听说了这里的事。”

  游方:“师父看见我失态了?”

  刘黎拍了拍徒弟的肩膀道:“还记得我早先对你说过的那番话吗?”

  游方答道:“历世间大喜大悲、惊心动魄之事,莫自伤形骸、莫如死灰槁木、莫激忿癫狂,神魂不欲疯魔必有所寄,所寄莫失。……对不起,我让师父失望了。”

  刘黎摇头叹道:“不不不,我一点都不失望,相反,我很欣慰。人非草木铁石,若无真心性情,谈何感悟天地之灵?我只是怕你一时激愤癫狂,行止失常啊,这种经历我有过很多。”

  游方:“师父的经历自然比我多的多,此时方知那番话不是空谈,但前天的时候,我确实有一种很难抗拒的虚弱感,弃于天地间无助啊。”

  刘黎:“我的几位弟子先后夭亡,尤其那二徒弟还死在我自己手上,我是什么感觉?生逢乱世看家国兴亡,无常之叹已经历太多,心中知常行止莫失常,守此情怀而已。……无情何必有此生,这一世情怀莫失,便是没有白来一趟。”

  游方站起身来行礼道:“多谢师父提点,身在江湖不知一半真心在何处,听闻你老人家提起往事,百岁情怀仍如此,总算明白为何而来。”

  刘黎点了点头:“小游子,我可真没白来!”

  游方又问道:“假如没有今天的意外,师父来北京找我又有何吩咐?”

  刘黎:“自然是传你神念修习之功,顺便查查是什么人在败坏梅兰德的名声?车祸现场的痕迹我去看了,觉得你不应该有那么大本事呀,当时的情形到底怎样,既然小丫头无事,你可以仔细回忆一番了吧?”

  游方仔细回忆了当时的每一个细节,最后说道:“回想起来心有余悸,可是此时冷静的再想,那一瞬间的神念爆发,确实不是我此时的功力能办到的,无心为之反倒伤了自己。”

  刘黎笑了:“看来你的武功剑术比秘法更精,那传说中‘形神皆妙、与道合真’的内家功夫境界,与秘法修行中‘神念合形’之境可视为一道门槛。若谈神念之功,有三重次第,一是化念凝形,二是万物生动,三是山川有情。

  想当年我已经有‘山川有情’的成就,离那神念合形之境只有一步之遥,而如今风门各派高手如向影华,也不过刚刚堪破‘万物生动’,唐朝尚等人亦在此境界,包旻,皓东还有与你为敌的安佐杰等人,与你一样在‘化念凝形’境界。”

  第二百九十五章 疲

  听师父谈到神念之功,游方赶紧道:“弟子还不太清楚其中的讲究,正想请教您老人家。”

  刘黎一摆手道:“我这不是来了吗,不急不急,养好你的伤处理好眼前的再说,那小丫头在病房里等着急了,你过去吧,我这几天就在北京,你事情安排明白了就来找我。”

  游方:“师父还住在这里吗?”

  刘黎挥手给了他一记暴栗:“我这么大年纪,你还盼着我住院不成?你没事我就出院了,有事就到马路对面的酒店找我!……但你可别忘了,过两天就是寻峦派的宗门聚会。”

  游方:“弟子当然没忘,一切都会处理妥当的,我会在宗门聚会的第二天晚上出现,师父就给我在北京留三天时间吧。”

  刘黎点了点头:“行,你小子真够忙的,那就去忙你的吧,我老人家先办出院手续。”

  游方又恢复了平日里坏笑的神情,拱手道:“弟子恭送您老出院!我发现您真的是越来越年轻了。”

  ……

  莫溪又来了,陪着屈正波教授一起,屠索诚在屠苏的病房陪着他们说话。屈正波给屠苏把了脉,又看了最新的检查结果,笑呵呵的说:“你恢复的比我预计的更好,下个星期就可以出院了,其实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只不过还是多调养几天更稳妥,我开了几方汤剂,已经熬好了放在真空袋里,热一下就可以服用。”

  屠索诚接过药,感激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握着屈正波的手道:“屈教授,素不相识,您这样德高望重的医道名家……”

  屈正波笑着一指游方道:“医者父母心,我遇见了而已,些许小忙只是举手之劳。……谁说素不相识,我欠游方一个人情。”

  几年前曾有人用一个明代的铜炉,伪造成唐代药王爷孙思邈用过的药鼎,还找鉴定专家开了一份真品鉴定证书,差点骗了屈正波,幸亏被莫溪识破。那时候游方还在潘家园练摊,帮忙查清了假药鼎的来历以及设局伪造之人。

  后来那伙行骗者收买了几个混混,企图报复莫溪,又是游方听见消息通风报信。在学校老老实实读书的莫溪被激怒了,总之后来将那伙人收拾的很惨。这是游方潘家园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今天屈教授又提及了这段往事。

  屠苏很感兴趣的问莫溪:“你和游方哥哥就是这么认识的?”

  莫溪不想揭游方的老底,很含糊的答道:“那时候他在潘家园打工,勤工俭学呢,我没事也逛潘家园,经常见到他。”

  游方不想深说这些,找话题打岔,打开莫溪拎来的装着水果的塑料袋却吃了一惊,诧异的问道:“哇,这季节能买到这么新鲜的水果?感觉是刚刚摘下来的,而且不像是大棚里的,真稀奇啊!难道是南半球空运的?”

  莫溪笑着答道:“我们学校门口有个卖水果的大妹子,我和她很熟,她一年四季卖的水果都很新鲜,也不知从哪里进的货。……不说这些了,我有点事找你,出来聊聊。”

  游方跟着莫溪出门,穿过走廊来到楼梯拐弯处的长椅上坐下,莫溪摸出一盒烟递过来到:“抽支烟!”

  游方摆了摆手:“我不抽烟!”

  莫溪:“给面子就抽吧,前天都看见你抽了。”

  游方拿了一根烟,莫溪亲手给他点上,这让游方有点不适应,抽了一口问道:“小表舅,你不用兜圈子,有什么事就说吧。”

  莫溪有点不好意思的开口道:“你知道我这些年一直在学校读书,也没太多时间做生意……”

  游方打断他道:“你想借多少钱,是不是要买房子了?别人上大学就是混张文凭,你读大学连辅导员都泡回家了,佩服,佩服!”

  莫溪小声道:“我也不是一点生意都不做,房子已经买了,刚付的款,所以手头有点紧。这事吧,又不好找别人商量……你还记得小青阿姨吗?”

  游方微微一怔:“杜小青?你叫她小阿姨,我该怎么叫啊?又不是亲戚,论年纪应该叫姐姐吧,她怎么了?”

  莫溪提到的这位“小青阿姨”,莫溪见过,她是莫家原邻村人,她的父亲与游方的三舅公经常在一起走江湖卖艺,属于同一个民间艺人班子,莫溪从小就与杜小青的关系十分亲昵。游方的内家功夫根基就是和三舅公学的,小时候见过杜小青,后来听说她到南方去了,就再也没消息。

  莫溪低头看着脚面道:“我找到她了,劝她不要再漂泊江湖,她想在洛阳开家花店,前不久喝醉了无意中说的,我记住了。……算了算,在洛阳那个地方,买一间开花店的门面,楼上还可以自己住,加上简单的装修,大约需要二百多万,我打算……”

  游方接话道:“别人都是送鲜花,而你打算送个花店?……这张卡里有三百万,你都拿去吧,手头宽裕点更好,户名是游方,转账密码是我爹的生日,你知道该怎么办。”

  莫溪欲言又止道:“两年内还你,还有……”

  游方:“什么时候还都行啊,我还信不过你吗?你放心,我不会对别人说的。”

  两人抽完烟回到病房,恰好听见屠索诚对屠苏道:“小苏啊,开学已经耽误了,就不着急这几天,养好了再走。你妈妈又病了,我还得照顾她,到时候恐怕不能送你到学校。”

  莫溪问道:“伯母得的是什么病?屈教授正好在这里,方便的话去给她看看。”

  提到妻子的病,屠索诚叹了一口气:“好几年了,说发作就发作,找专家会诊了好几次,结果也不确定,但就是治不好。”

  屠苏的妈妈叫赵爱华,她的“病史”已经有好几年了,最早是坐在办公室里觉得心情郁闷,后来感觉胸闷,脊椎骨也有些拧劲似的不舒服。她去医院拍片、做CT检查却没有查出毛病来,于是又换家医院去查,查来查去,终于在一家医院查出是“椎间盘一度滑脱”,开了不少药回家,医生还推荐了一种理疗仪,说是小病没什么大问题。

  但是从这以后,她的症状就陡然加重了,提不了重的东西、不能久站,否则就会腰疼,而且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发作几天,需要休息不能乱动。中药西药淘了不少,家里各种理疗仪、按摩仪都买了,她自己在网上还看中了一款红外、频谱、磁疗多功能按摩理疗床,一万多,屠索诚咬牙也给妻子买回了家,但病情仍是毫无起色。

  听到这里,屈正波皱眉道:“椎间盘一度滑脱?做了CT去了好几家医院才检查出来?这个诊断很勉强啊!就算是真的,也与她的自述症状不符,一般不会这样严重。”

  屠苏接口道:“是呀,是呀,又去了好几家医院了,专家都是这么说的,被否定了,然后我妈妈上网查医书,找了很多种病对照,诊断自己是脊髓硬化症早期。”

  屈正波愣了愣:“上网查医书给自己作诊断?不是专业医生,千万不要为了给自己找病看医书!后来结果又怎样,确诊了没有?”

  屠索诚:“又看了很多家医院,只要哪个医生说她没病,她就不再去找那个医生,说人家医术不够高明,有病都看不出来!后来有一家医院说她可能是脊髓硬化症早期,但是症状还不明显,可以保守治疗,她才满意了,说那家医院还行。”

  屈正波摇了摇头道:“如果真是脊髓硬化症,到了卧床的程度,就不会像她这样间歇性发作,有时候还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觉得自己有病才会发病,难道就一直当成脊髓硬化症在治?”

  这位教授话中有话啊,提了一句“觉得自己有病才会发病”,屠苏又答道:“治了一年多,每个星期都要打针,一针五百多的那种,还开了不少中药,都是治骨痛腰伤的,但是一点起色都没有,病情越来越严重了。”

  屈正波追问道:“症状越来越严重的话,应该可以确诊了,假如早有怀疑的话。”

  屠索诚又叹了一口气:“就因为症状越来越严重,所以才确诊不是脊髓硬化症,检查结果根本对不上。后来她又去沈阳找了一位最近很出名的专科医生看病,总算缓解了一阵子,可是最近又不行了。”

  屈正波:“在沈阳找的是哪位医生,诊断出什么病症?”

  屠索诚:“一位医学博士、主任医师,叫师鸣琴。他没说是什么病,只是开了几副汤剂,叫我爱人回来服用,一个星期一剂,挺几年就会好。”

  屈正波微微点头道:“挺几年就会好?这说法有意思!还真巧了,师鸣琴是我的学生。再后来呢,怎么最近又住院了?”

  屠索诚:“明确排除了脊髓硬化症的可能,她感觉好了一些,症状也有所缓解,但还是时有发作,就和几年前刚开始的时候一样。汤剂吃了大半年,病情又严重了,不再吃了,她还说便宜没好药,一副药还不到十块钱,治不好病,副作用还蛮大。”

  屈正波的眉头越锁越深:“那现在呢,又是什么病?”

  屠索诚:“她也算久病成医了,前两个月去医院检查,然后对照结果说自己患了类风湿。当时就住了一个星期的医院,这次小苏遇到车祸,她在手术室外面站了一天一夜,忘记了腰疼,一听说没事了,马上就发作了,站不起来,也住在这家医院里。”

  莫溪嘟囔了一句:“这不是久病成医,是久医成疲啊!”

  屈正波则继续问道:“类风湿是可以检查的,她都这症状了,化验结果应该很明显,可以拿给我看看吗?”

  屠索诚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单子:“这是这次住院刚检查出来的结果,您看看。”

  屈正波接过去看了半天,神情有些古怪的说道:“从化验的数值来看,只有一项指标超高,如果是生理周期内分泌不太稳定,这个结果也完全正常,不能硬往类风湿上靠啊!”

  莫溪好似明白了什么,小声问了一句:“您老是说她根本没病?”

  屈正波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她有病,如今没病也有病了。……屠苏,你妈妈刚有病的时候,你是不是在上中学,那时候情况怎么样?”

  屠苏一边回忆一边答道:“我爸爸工作忙,平时没时间,妈妈一住院就得请假照顾她,我晚上在家里做饭送到医院去。医院里的人都夸我能干、懂事、长的漂亮、学习又好,夸我爸爸体贴、脾气好、会照顾人,妈妈可高兴了!”说到这里小丫头就似突然反应过来,想到了什么,眨了眨眼睛问道:“屈教授,你不会是怀疑我妈妈装病吧?这不可能!”

  屈正波赶紧又摇头道:“这当然不可能,她不是装的,症状都是真的,说是腰痛那是真痛,至于病嘛……”说到这里欲言又止,转身朝莫溪道:“其实师鸣琴已经诊断出来了,只是说的比较委婉而已,过了更年期的话,这种自述症状应该会好,但她像现在这样继续自我强化下去,恐怕到时候还是好不了啊。”

  游方在旁边大概听明白了,屠苏的母亲其实既没有椎间盘滑脱也没有脊髓硬化症更没有类风湿,所谓的病都是她自己给自己找的。但又不能说她没病,是更年期综合症吗?是也不尽然,所谓综合症就是确定不了病症细分而起的医学名词,赵爱华确实有症状,成因却很复杂,不能简单归结于某一心理或生理方面的原因。

  屠索诚在一旁很尴尬的提醒道:“屈教授,假如您去给她诊断,可千万别说她没病,她最不爱听这些。哪位医生说她没病,她不管是谁,就认为人家没水平在糊弄她,检查不出来真正的病因。偏偏这么多年,没有一个医生能够斩钉截铁的确诊她到底得了什么病。”

  屈正波将那张化验单还给屠索诚,笑了笑说道:“我当然不会说她没病,她不仅有病,而且很严重!重病须下猛药医,治疗得法可能立竿见影,只是难度很大啊……我先去见见她,把完脉再说吧,这病不好治、不好治。”

  第二百九十六章 拍马过三关

  在赵爱华的病房中,屈正波坐在病床前给她把脉,一脸凝重,很久都没说话。

  刚才屠索诚与游方已经介绍了屈正波,不需要吹嘘什么,他就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医道名家,在这家医院里,医生们见到屈老也是毕恭毕敬,赵爱华都看见了,而且她早就听说过屈正波的大名,只是这位老专家已经七十六岁了,平时很少坐诊,只负责一些教学与科研工作,所以没有找他看过病,没想到今天被请到了眼前。

  见屈正波的神情如此严肃,而游方等人在旁边也是一脸沉重的样子不出声,病房里是如此安静,安静的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声,赵爱华也紧张起来,难道自己得了什么不治绝症?这些人为什么都是这样的表情?越这么想,赵爱华心里越害怕,大气都不敢喘,就像等待着宣判的囚犯。

  良久之后,屈正波长出一口气松开了她的手腕,赵爱华赶忙问道:“屈老,我的风湿……?”她的声音在发颤,听上去都不像是自己在说话。

  “什么风湿?你没有类风湿,庸医误人啊!”屈正波发出一声长叹,也不知说的是哪位庸医,赵爱华的“病”可是自己诊断的,然后他反问道:“你最近是不是感觉除了脊椎之外,胸骨也不对劲,肋骨就像拧在一起,呼吸不畅,只要一站起来活动,全身骨节都不舒服,尤其是胸肋之间就像骨头在摩擦?”

  赵爱华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肋膜炎?”心中暗道真是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啊,仅仅搭脉而已,就说出了以前没有一位医生能诊断出的症状,而且描述的如此准确!

  屈正波摇头道:“你不是肋膜炎,比那症状要复杂。”然后又扭头冲莫溪道:“你也过来把把脉,这种症状不容易碰到,教科书上的病名并不能概括所有的症状,辩症之后综合调理施治非常重要。”

  这位老先生有意思,居然啥也不耽误,搞起现场教学来了。莫溪也坐下给赵爱华把脉,好半天沉吟不语,赵爱华有些着急的问道:“屈教授,我到底得了什么病?”

  屈正波则问莫溪:“你说呢?”

  莫溪微闭着眼睛答道:“脉右寸略浮有外感,左寸及双尺俱弱。脾肾皆虚、中气下陷,调治应以益气举陷为主……”

  他说了许多,屈正波是连连点头,而赵爱华是一句都听不懂,又问道:“严重吗?需要怎么治疗?”

  屈教授很严肃的解释道:“说严重确实很严重,但不是不可以治,只是治疗的过程很痛苦,一般的方法很难见效……”

  莫溪插话提醒道:“屈教授,可以用针灸补益,那是您老的绝技啊。”

  屈教授已经打开随身带的一卷东西,里面是一排不锈钢针,医院里做针灸最常见的那种。床头柜上有一个用来放东西的盘子,可用微波炉加热的玻璃质地,屈正波抽出一根针轻轻一捻,竟然将针插进了玻璃盘底!

  虽然早就清楚这位老先生有内家功底,可游方还是吃了一惊,好精纯的功力啊。至于屠索诚已经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这一幕太震撼了。屈教授又抽出一根针,还是轻轻一捻,又插在了玻璃盘中。

  病床的床头是可以摇起来靠着的,赵爱华腰痛、脖子痛不敢动,刚才要屠索诚将床头摇起一个坡度半躺着,此刻也忘记了病痛,抬起脑袋和肩膀目不转睛看着这一幕,但又不明白屈教授想干什么?

  屈正波一连插了六根针,到第七根的时候手一松没有捻进去,针落在盘子里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音,只听他叹息一声道:“唉,毕竟老了,没有当年的功力了,想用补针之法一次治愈看来是力不从心了。”

  原来这位老人家是在试针法,看看能不能现场治愈赵爱华的病症?

  游方却眯起了眼睛,他已经看出了其中的门道,那第七根针是屈正波故意没有插进去的,然后说自己老了已力不从心。这是江湖疲门尖里并用的“捶岗”手法,完全镇住了赵爱华与屠索诚,让他们对屈正波的针灸绝技从心底里不敢有半丝疑虑,这一手很高明。

  果然,莫溪立刻接话道:“不施针的话,也可以用按摩拍击的手法,一样能很快治好。”

  赵爱华的神色就如高原的天气顷刻变了好几变,一开始是震撼,然后是失望,现在又燃起希望还悄悄松了一口气,毕竟那一排针插在盘子是既惊人又吓人啊!她赶紧开口道:“很快就能治好吗?我这可是慢性病,都好几年了!推拿按摩不知道做过多少次了。”

  屈正波站起身来很肯定的答道:“按摩与按摩不一样,我说的可不是简单的理疗,是拍击补益中气与劲力之法,完全凭借自身的元气施术,现在没有几个医生能真正掌握。……至于你的病,只要找到病因就行,你这只膝盖是不是受过伤?”

  他说话时一指赵爱华的左膝,赵爱华点头道:“您老真是神了!我有一次参加单位组织的排球赛,扭伤了膝盖。那时候我一个人带着小屠苏在广州,老屠在非洲,身边没人照应每天还忙的团团转,本来一点小伤却过了几个月才好,我当时就担心会不会落下残疾?后来每逢阴雨天膝盖就疼,前几年发展成全身骨头节酸疼,再后来腰就有病了。”

  屈正波微笑道:“现在还不算大毛病,很快就能彻底根治,只不过……”

  屠索诚紧张的问道:“只不过怎么样?”

  屈正波:“只不过这种拍击按摩会非常非常的疼,非常非常难以忍受,要有思想准备,配合医生,才能将病治好。”

  赵爱华:“为了治病,这些年我已经受了多少苦?当然不会怕疼!”

  屈正波:“那就好,我让你体验一下。”说着话突然一伸右手,四根手指拍在她的左膝上。动作看上去很轻就像一拂而过,而赵爱华却发出“噢”的一声惊叫,身子一个激灵就坐的笔直。她本来说全身无力只能躺着休息,可此时差点没从床上蹦下来。

  怎么回事?疼啊,钻心的疼痛从左膝传来,瞬间如电流般遍布全身骨节!额头立刻就冒汗了,张大嘴直喘气一时说不出话来。

  屈教授点了点头道:“手法就是这样,我只是拍了一下而已,要想有效果,让你恢复,至少要拍半个小时!”然后又叹了口气道:“这比施针难度更大,我是没这个功力了。……莫溪,你可以试试为她治。”

  莫溪苦着脸推辞道:“老爷子,我这几天身体不舒服,够呛能坚持下来。”然后眼珠子一转,扭头道:“游方,你那么好的功夫,这一手‘拍马过三关’应该没问题吧?”

  拍马过三关?游方从来就没听说过!他只知道“打马过天河”,在医家疲门技艺中原指治疗婴儿蒸变热的一种推拿手法,在江湖门槛术中也指利用对方架好的门槛将计就计、借势化解。游方对付众寻网络公关公司用的就是这一招。

  今天屈正波与莫溪给赵爱华看病,其实用的也是一招“打马过天河”,借症说病,管她有病没病,到现在已经非治不可了,而且是重重的治!这一老一小将铺垫做足了,已经给了很大的面子,最后很吃力还可能不讨好的活,就得游方干了,能不能将“病”治好,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游方随即答道:“拍马过三关?我当然会,没问题,知道该怎么治就好办,辛苦屈教授了,多谢!”

  屈正波带着莫溪走了,临走前还去找赵爱华的主治医生打了招呼。再看赵爱华的表情就像一个被吓坏的小孩子,看着游方可怜兮兮的欲言又止。刚才屈正波拍的一下已经让她疼成那样,如果至少要连续拍半个小时的话,老天爷啊,这将是世上怎样的一种酷刑?

  屠索诚则很关切的问道:“小游,你真有把握吗?”

  游方很镇定自信的点头:“没问题,既然屈老爷子已经指出了对症之方,我就有把握治好阿姨的病!叔叔你就放心吧。……我需要先养养神,到正午时给阿姨拍马过三关,效果会最好,她今天就能行动自如。”

  游方说赵爱华今天就能行动自如,结果还没等他伸手治病呢,赵爱华中午之前就已经能下床走路了。等游方再来到病房,赵爱华连声说自己感觉好多了,不必辛苦他再施治。屠苏已经能够走动,也来到她妈妈的病房与屠索诚一起劝赵爱华。

  屠苏说:“妈妈,你恐怕还不清楚,游方哥哥的本事可大呢,一定能治好你的病!你这样反反复复的发作也不是办法啊,我在广州上学,爸爸还要上班,不把你的病治好,怎么让人放心?”

  屠索诚也劝:“爱华,有病就要去根,你现在虽然感觉缓解了,但下次发作怎么办?难得有今天的机会,一定要让游方给你治!”

  游方则非常干脆的一摆手:“屠苏,你身体还没完全好,坐在旁边看着就行,我一定把你妈妈的病治好。……叔叔,你去找一条干净的毛巾,用温水润湿再尽量拧干。……阿姨,你把床放平,快躺好!”

  赵爱华硬着头皮躺下了,忐忑不安的问了一句:“要毛巾干什么?”

  游方很淡定的答道:“让你咬在嘴里,防止你咬断自己的舌头,拍击按摩的时候会很疼,越疼说明治疗效果越好,您一定要挺住。”

  这话把赵爱华吓得直哆嗦,而屠苏攥着粉拳道:“妈妈加油,我知道你很坚强的,生病好几年都没害怕过,马上就能治好了!”

  这时屠索诚已经拿着毛巾来了,让妻子小心咬好,赵爱华想说话也说不出来了,屠索诚很不放心的又问了一句:“需不需要我帮忙按着她?”

  游方一摆手:“不需要,她动不了的,咬着毛巾就行了。”言毕迈出一步在床前拿桩站定,深息运劲,一掌就拍向了赵爱华的左膝。

  他的内家功夫不论是劲力的运用技巧还是功力精深程度,都显然超出屈正波,这一掌看似轻飘飘毫不着力,可是快碰到膝盖时突然加速,快的就像一道虚影拂过,伴随“啪”的一声响,竟然还带着空气爆破的回音。

  游方说赵爱华动不了,就真的动不了,上午屈正波一巴掌将她拍坐起来了,而此刻游方一掌下去更狠,不仅有钻心的疼痛如电流般冲击全身骨节,而且还伴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酸麻感。

  啪、啪、啪、啪、啪、啪,游方挥动双手连环拍击不止,节奏并不快,好几秒钟才一下,也不仅是左膝一个位置。拍马过三关嘛,所谓三关在内家拳法中是指十二个位置,分别是左右两侧的肩、肘、腕、胯、膝、踝这六个关节。

  赵爱华咬着毛巾动弹不得,感觉就像被人一次次打断关节还连着筋、再扯开了还抻一抻,真真切切痛入骨髓,偏偏还保持着清醒,晕不过去也喊不出声来,黄豆粒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渗出,没过多久全身都汗透了。

  而游方的神情也不比她轻松多少,内衣也汗透了,额头上冒出细密而微小的汗珠,随即挥发成蒙蒙白雾,看上去就像头发在冒烟一般,把一旁的屠索诚与屠苏的眼睛都看直了!

  游方当然不可能伤着屠苏的母亲,恰恰相反,这恐怕是世上最奢侈的一种中医推拿手法了,以一流高手最精纯的外化之内劲打透三关,以自身元气补益患者的中气,促进全身气血与经络运行,扶正祛邪、壮骨强筋。

  不是至亲无私之人,几乎没人会给别人这样“治病”,吃力不讨好啊,因为这种手法让人感觉极其痛苦,疼的几乎无法忍受还必须硬挺着。

  游方一连拍了半个小时,这才深吸一口气停下来,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闭着眼睛调息片刻,很累、很累的样子。当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屠苏才小心翼翼的问道:“游方哥哥,治疗已经结束了吗?”

  第二百九十七章 妙手回春

  游方以很疲惫的语气答道:“今天的疗程结束了,阿姨,你也别在床上躺着了,喝一大杯温水,赶紧下床走动走动,最好走下楼到院子里转一圈,再从楼梯走上来,千万不能偷懒,这样才能巩固治疗效果,否则的话还得重来!”

  赵爱华躺在床上干嘛呢?刚才那一番拍击差点没把她给痛死!就像人间最可怕的恶梦,连回忆都觉得全身打颤。但是拍击结束之后,痛楚感渐渐消失,酸麻感渐渐化成一股暖流在全身荡漾,就像春日里的冰雪消融、煦阳高照、微风吹拂,说不出的舒服畅快,让人懒洋洋的一动都不想动。

  可是一听游方的话,她立刻下床站了起来道:“老屠,给我倒杯温水。”

  她可不敢再让游方拍一遍了,实际上游方也就是吓唬吓唬她,紧接着再拍半个小时他也拍不动了。让她起来走动走动舒活筋骨,就是为了巩固刚才的治疗效果,有病治病,没病也能强身。屠索诚给她倒了一杯水,她大口喝完放下杯子就要出门,游方又提醒了一句:“披上外套,不要着凉了。”

  赵爱华出去了,屠索诚不放心也跟在后面看着,屠苏小嘴张的老大,惊叹道:“游方哥哥,你太神奇了!这几年我就没见过妈妈这么大踏步的走路,她的病已经治好了吗?”

  游方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头顶道:“放心好了,我一定把病根去了。”

  屠苏很自然的把脸贴在他的胸前,伸出一只手揽着他的腰,拍着他的后背道:“游方哥哥,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你救了我的命,又治好了我妈妈的病。……累不累,出了好多汗,我给你倒杯水。”

  游方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出事和我也有关系,至于你妈妈的病,既然遇见了能不帮忙吗?你在外地读书,以后也好放心家里啊。……我又不是病人,歇会儿就没事了,你好好坐着,不用给我倒水。”

  赵爱华此刻已经下楼,她腰不酸了、腿不痛了、走楼梯也有劲了,别说她没病,就算真有风湿一类的小毛病,被游方这种罕见的内家高手不惜大耗元气如此拍击补益,走起路来也能虎虎生风,全身都有一股劲力在鼓荡啊。

  她在医院里绕着住院部大楼转了两圈,然后又蹬、蹬、蹬上楼梯回到了病房。游方听见脚步声松开了屠苏稍微站远了一点回头看去,只见赵爱华满面红光走了进来,倒是跟在后面一路小跑的屠索诚出汗了。

  看见游方,屠索诚恨不得上前来一个热烈的拥抱,然而只是紧紧的抓着他的胳膊道:“小游啊,真不知怎么感激你才好啊!”

  游方笑道:“叔叔何必这么客气呢,只是举手之劳而已,要谢也应该谢屈教授对症开方,否则我有这身功夫也不知道该怎么使啊?……理论上阿姨的病已经无恙,但为了巩固治疗效果,达到彻底去根的目的,明天中午还得再拍一次。”

  赵爱华在一旁道:“还,还,还要拍啊?不必了吧?我已经好了,真的好了!”

  游方道:“为了巩固疗效防止将来反复,还是再做一个疗程的好,我今天回去休息休息,明天还是正午过来。”

  屠索诚在一旁连连点头:“对对对,效果还是要巩固的好,只是这样太辛苦小游了!”

  屠苏在一旁提醒道:“游方哥哥累了!”

  屠索诚一拍脑门:“哎呀,我也太粗心了,刚才小游确实累的够呛,赶紧回去休息吧。”

  还没等赵爱华反对,游方趁机告辞离开了医院,在大门外伸了个懒腰抻抻筋骨,然后整了整衣衫去了马路对面的一家大酒店,刘黎就住在那里。

  老头一见到徒弟就是一副好气又好笑的表情:“小子,你很下功夫嘛!有这一身好功力,干嘛不拍拍我老人家?让我也舒活舒活筋骨。”

  游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师父,咋啥事都瞒不了您,刚才又跑去偷窥了?”

  老头哼了一声:“我用得着亲眼看见吗?看见你现在这副样子,又知道屠苏她妈是什么情况,还猜不到你干了什么?那也枉为一百多岁的老江湖了。”

  游方话锋一转道:“原来师父也喜欢被拍,弟子正愁平日孝敬太少,有空的时候就多拍拍您老人家吧。”

  老头一摆手:“你这手法对我没用,想故意气我吗?……琐事都整明白了,那就老老实实坐着,不不不,老老实实跪着,为师要传法诀。”

  老头今天故意让徒弟跪着听法诀,游方嘟囔了一句:“这是楼上,又不接地气。”但还是端端正正的跪下了。

  老头也嘟囔了一句:“形正端庄,是诚心正意的象征,可不是我故意摆架子,再说了,我老人家摆摆架子又怎么了?”

  他端着一杯茶坐在圈椅上翘着二郎腿,背了好几篇很长很拗口的法诀,有的游方以前读过,有的还是第一次听闻,既然师父不解释,他就凝神静息仔细听、仔细记。

  老头背完了这才放下杯子道:“好了,你起来吧,给我续杯水,然后也坐下。”

  游方说了声谢,起身给师父的茶杯里续水,这才端端正正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刘黎放下腿又说道:“刚才所述风水诀,有的你可能小时候就背过,比如寻峦诀,但如今应知它另一番含义,有的则是秘传心法,你要仔细去体会。”

  老头讲了一个下午,直解其精要,并没有涉及到太多具体修炼的法门,又解释了化念凝形、万物生动、山川有情这三层神念次第的玄妙以及他自己的感受,最后道:“化神识为神念后,修炼精进更难,不是仅仅下苦功就能有所突破的,感悟天地灵枢之妙,其机缘玄之又玄,说不定它来的很巧,也说不定一辈子再难寸进,师父我也无法将它说透说尽。”

  游方想了想又说道:“其实我还想请教师父另一件事,在南昌时就曾与影华探讨过如何找回剑灵,您老人家境界更高、功力更深、眼界阅历更广,能否有所提点?”

  他仔细讲述了在绳金塔下的遭遇,老头沉吟良久道:“小游子,为师虽不敢确定,但却有一种感觉,找回秦渔恐怕是你突破‘万物生动’境界的机缘,你不是没有这个功底,在那柄剑上用的心血绝对可称‘生动’二字,否则世上也不可能有剑灵秦渔。”

  游方摸了摸后脑勺:“能否请师父再说的明白点?”

  刘黎思索着说道:“你不要把她仅仅当作一柄剑,也是你经历过的万物之心,从哪里得到的她,就去哪里找,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游方有些恍然的答道:“我是在沧州遇到您老人家时梦见秦渔,那只是元神受伤的幻境,后来在洛阳古墓博物馆又见秦渔,那是元神恍惚被侵入的魔境,机缘之巧难以言述。在北京玉渊潭养剑,元神心像始见秦渔现形,后来到广州流花湖重新养剑,秦渔方清晰而现……”

  刘黎伸手敲了敲桌子道:“这不就是了嘛!”

  游方若有所思道:“师父是想让我将养剑以来的这一路,重新再走一遍吗?”

  刘黎:“这也是一种修炼,山水还是那山水、小游子还是那小游子吗?身边所历万物,神念中又有何生动出入?无论是重历足下山水、还是在你的画卷中回游,禅家有此偈语,你听说过吗?”

  游方:“弟子有印像,青原惟信禅师云——老僧三十年前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歇息处,又见山是山见水是水。”

  刘黎:“那你不妨行之。”

  游方:“我修炼秘法以来早就有过想法,想重回沧州看看铁狮子,将当年悟法之初的路再走一遍,不期境界更深,只期感悟更透,只可惜一直没有抽出时间。”

  刘黎笑了:“感悟更透便是境界更深啊,玄妙之处说难也难说易也易,你能这么想就是好悟性。至于时间嘛,你现在确实很忙,等搞定寻峦派之后再说吧,不论你能否找回秦渔,为师也算你完成了三项师命。”

  游方有些愕然:“这么快?”

  刘黎点头道:“你认为很快吗?可是我老人家已经等了很久了,那量天尺早日后继有人,我才能安心面对历代祖师。”

  游方赶忙道:“我后天就要飞香港,其实寻峦派的宗门聚会无论有没有我在,都是水到渠成,先前铺垫已做足,我只是象征性的露面送上寻峦玉箴而已。”

  刘黎:“可是这个象征对你而言非常重要,寻峦玉箴对寻峦派重整宗门而言更加重要,否则张玺名不正而言不顺,所以你一定不能缺席。”

  游方:“师父认为张玺一定能成为寻峦派掌门吗?”

  刘黎反问道:“你认为包旻会真的与张玺争吗?事到如今他也应该看的清楚,所谓借弟子斗法争执不过是个台阶,好让自己下台阶也好让张玺上台阶。”

  游方笑了笑:“您老人家果然比弟子看的更明白,那此去应该没问题了。……时间也不早了,该用晚饭了,您老想吃点什么口味?”

  刘黎瞪了他一眼:“你这么辛勤的大好四有青年,就不要陪我这个老头子吃饭了,我还有事要忙,你也有人要陪。”

  游方:“孝敬您老比什么事都重要,有什么事我跟着呗,说不定还能帮把手?”

  刘黎一挥手:“用不着,对付宵小之辈还用我们两代地师一齐出手吗?太给那些江湖败类面子了,我路过一趟就搞定了,晚饭时间下手正好。”

  游方一愣:“师父要去收拾人,什么人得罪您老人家了?好大的胆子!”

  刘黎:“他们得罪的可是你梅兰德!你虽把网络公关公司的事情摆平了,但是没有查出来到底是谁干的。我和你一样清楚是安佐杰干的,但中间人也不能轻易放过,收了几个钱就凭空败坏一个素不相识者的声望名誉,假如不是你而是另一个无辜之人,莫明其妙这一辈子不就毁了吗?

  既然遇到了又与我徒弟有关,我能让他们继续蹦跶吗?这两天我也没闲着,查出了那个委托公司的底细,找到了那伙收钱栽赃的杂碎,我得让他们都吐出来再后悔一辈子,也间接警告一下安佐杰,别以为我老人家睡着了!”

  游方:“你老人家要亮出名号插手这件事?”

  刘黎又一瞪眼:“当然要把字号亮出来,我不给你撑腰,谁给你撑腰?……对了,你在海南是怎么与向笑礼解决向左狐的事情的,他应该知道了吧?”

  游方:“我在柳州时不是已经告诉师父了吗?我与向笑礼之间曾有秘商。”

  刘黎一拍大腿:“那就妥了!他们玩栽赃,难道我就不会吗?论江湖把戏我老头子是他们的祖宗!这次我就亮出字号来,就说此事乃无冲派所为,我已经收拾了那伙杂碎,并且查出当年一段往事。”

  游方眨了眨眼睛接话道:“当年向左狐在北京发现了无冲派败类潜入境内图谋不轨,于是跟踪调查,却不幸被高手围攻身亡,今日您老人家方查出事实真相,松鹤谷满门终于可以安心了。”

  刘黎也叹了一口气:“是啊,你小子安好的门槛,我老人家就跟着上了,人是我杀的,事情也由我来解决,并亲手将鹤翅风笛送回松鹤谷,那是人家的掌门信物,别再和寻峦玉箴一样几十年找不回来。”

  游方:“我记得鹤翅风笛被您老人家丢进颐和园的湖里了,还能在吗?”

  刘黎一伸手从椅背后面抽出一物:“你看这是什么?”

  游方竖起大拇指道:“原来您老人家早就给捞起来了!”

  刘黎一挥鹤翅风笛:“快去忙你的吧,六扇门那位姑娘,恐怕还在等你吃晚饭吧?”

  游方长揖道:“那弟子先告辞了,明天再来拜见您。”

  刘黎:“不用来了,我今晚办完事,明天就去松鹤谷,然后早点回柳州,你有事到柳州找我,没事就别来烦我。”

  游方告辞正准备出门,却发现老头一直看着他笑,这笑容怪怪的让他心里直发毛,忍不住问了一句:“您老人家还有什么吩咐,为何这样看着弟子?”

  刘黎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用鹤翅风笛指着他道:“我只听说准姑爷上门得哄着丈母娘,没听说第一次上门就把人揍一顿的,还揍得服服帖帖,小子,你也真是出奇了!”

  游方尴尬道:“师父,这玩笑可不能乱开,啥丈母娘啊,我可没打人家那个主意!治病救人而已,假如您老遇见了也会帮忙的。”

  ……

  游方第二天又去了医院,张爱华看见他脸色都发白了,可是在游方、屠索诚、屠苏坚持劝说下,又被扶到床上躺好,咬着毛巾挨了一顿拍。

  仍然是半个小时,游方收功之后真的是累了,坐在那里闭目养神不说话。不用他再提醒,张爱华自己从床上跳起来倒了杯水一饮而尽,一路小跑就出去了,屠索诚仍然跟了出去。

  游方坐在那里,突然感觉有一双温柔的小手按住他的肩头在轻轻的按摩,手法很不专业位置也不太对,软弱无力,却让人感觉到一种彻底的放松与舒适,就听屠苏的声音在耳后道:“游方哥哥,今天又累坏了吧?”

  游方刚想答话,有人把病房门推开了,只听谢小仙轻喝了一句:“游方,你干嘛呢!屠苏的病还没好,你好意思让人家给你按摩,这不是欺负小姑娘吗!”

  游方赶紧站了起来,转过身满脸苦笑道:“不不不,我可没有欺负屠苏,就是坐在那里歇一歇。”

  屠苏也解释道:“小仙姐姐,你误会了,游方哥哥这两天中午都在给我妈妈治病,推拿按摩,非常非常累的,你看看他的衣领都汗透了!我就是替他揉揉肩膀。”

  谢小仙放下手中的东西道:“这事我听说了,他还真有本事,恭喜你妈妈没事了。……屠苏,你身体还没好,坐那边歇着吧。……游方,你也坐好了。”

  游方有些忐忑的坐下道:“小仙,你要干嘛?”

  谢小仙:“看你累成这样,我替你揉揉肩,坐着别乱动。”说完话站到游方身后上手就按,捏的游方直龇牙,一边还笑着说道:“谢谢,谢谢,真舒服!”

  就在这时屠索诚陪着赵爱华回来了,见到这一幕赶忙问道:“谢警官,您来了?工作这么忙还总来看小苏,她的事情让你操了这么多心,真的不好意思!”

  谢小仙从自己随身带来的包中抽出一样东西道:“这是车祸现场留下的一幅画,我找人问过,是一幅明代的古画,可不好随便处理了,是你们谁的东西?”

  谢小仙手中展开的是一幅早春山水立轴,微微发黄的宣纸水墨画,表面却有一个清晰的脚印,这一脚半蹬青山半踏绿水,却都在山水留白处,显得十分的刺目,那是游方抱住屠苏转身飞奔时踩上去的。

  第二百九十八章 当仁不让

  “呃,这是我准备送给屠叔叔的礼物,第一次上门不好意思空着手,没想到饭没吃成画也丢了,还好屠苏没事。……这脚印是我的,画被踩脏了,不过没关系,我会处理掉,重新装裱一下应该看不出来。”游方在一旁答道。

  屠索诚却把画接过去说道:“小游啊,就是来吃顿饭呗,你还送这么贵重的礼物干嘛?脚印留的好啊,恰恰是个纪念,看见这个印记,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谢谢你,我非常满意。……你看看这个脚印,有点踏过山水再回首风景的意思,呵呵呵。”

  听见屠索诚的话,游方看着画中的脚印,又想起昨天师父的交待,一时若有所思,而屠索诚乐呵呵的把这幅带着脚印的画收了起来。

  等游方回过神来,屠苏有些不放心的问道:“我妈妈的病还需要再治吗?”

  游方想了想答道:“为了达到最佳的治疗效果,还是再进行一个疗程更稳妥,那样就万无一失了。”

  赵爱华差点没蹦起来,退后一步连连摆手道:“不必了,不必了,我完全好了!你看,腿脚利索的很,一点问题都没有。小游,辛苦你了,阿姨万分感激,真的不用再治了,待会儿就去办出院手续。”

  游方突然一拍脑门道:“我差点忘了,明天我有事要去外地,而阿姨的病确实也没什么问题了。假如还有什么不舒服的话您就打声招呼,我可以随时飞过来,或者我请莫溪来帮您拍击按摩,他也会这手功夫!很方便的,他就在北京。”

  赵爱华:“麻烦你我都过意不去了,怎么好意思再麻烦别人?再说了,我真好了,真的真的好了,一点病都没有了。……老屠啊,你明天就不用请假了,我来医院照顾屠苏,你回外交部上班吧。”

  屠苏在一旁笑着摇头道:“妈妈也回单位上班吧,其实我一点事都没有了,就是医生还坚持让我再住院观察几天。……对了,明天还有朋友要到北京来看我呢,游方哥哥,你明天就要走吗?那就碰不到小玉和箬雪姐姐了。”

  谢小仙吃了一惊:“小玉那丫头和齐小姐也要来吗?”

  屠苏点头道:“嗯,小玉听说我住院了,就一定要过来,我劝她别来了,可是她连机票都已经订好了。箬雪姐姐不放心小玉一个人到北京,也请了两天假,连着周末正好一起来。”

  谢小仙又问道:“她们知道游方也在这里?”

  屠苏:“当然知道了,听说我出了车祸,是游方哥哥救的我,还差点耽误了论文答辩,小玉都急坏了。……知道你也在北京,她们就想过来看看大家,可惜游方哥哥明天就要走了。”

  游方摆手道:“我不在没关系呀,你已经没事了,我看你们四个可以在北京再摆一桌麻将了。”

  ……

  屠索诚非常高兴,屠苏逢凶化吉转危为安值得庆祝,游方顺利的拿到学位也值得庆祝,而且因祸得福,妻子赵爱华久治不愈的顽症竟然就这么神奇的好了!这几天笼罩在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出门觉得阳光灿烂、回家觉得满室生辉呀。

  游方明天就要走,当然要好好请他,上次那顿饭没吃成,而这几天忙成这样,甚至都没有顾得上请游方吃顿饭,这天晚上屠索诚就在医院附近找了家饭店庆祝兼答谢。谢小仙当然也要请,屈教授没时间,但是莫溪和未婚妻屈怡敏也来了。

  屠苏说自己也想凑热闹,问游方可不可以,她现在还没出院呢。游方想了想说道:“没什么问题,你就坐旁边吃点清淡的菜,别喝酒就成。”

  加上屠索诚夫妇,晚上这一桌一共有七个人,说的都是感激万分与不必感谢之类的话,游方心里很高兴,酒桌上就数他喝的最多。但论起酒量屠索诚可比游方差远了,到最后显然已经喝多了,抓着游方的胳膊搂着他的肩膀说了很多推心置腹的感慨话。

  都说酒后失言,屠索诚还对游方道歉来着,说自己当初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第一次在广州见面对游方说了那样的话,一定不要介意云云。然后又说自己曾怀疑过游方小小年纪,学历不像是真的,但在医院见到主持答辩的著名专家都亲自来接他,而屈正波那种德高望重的前辈都能请来,才清楚他果然是个了不得的人才!

  接着又感谢他上次送的那个瓷杯、这次送的古画,屠索诚都是打心眼里喜欢,还感谢他在广州的时候帮屠苏的姨父介绍生意,有心又有能力,至于这次在北京……就更不用提了!屠索诚告诉游方,往后就像一家人一样,到北京千万别忘了到他家里来,就当都是自己的亲人。

  虽然是醉话,但也是真话,说来说去就是一个中心思想——简直把游方当亲儿子了。

  谢小仙坐在一旁,表情渐渐有点不自然,出门去了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却在走廊上被游方堵住了,游方问了一句:“小仙,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谢小仙低头道:“没有啊,你怎么出来了,就是来问我这句话吗?”

  游方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很抱歉!……但是我得告诉你,我对屠苏真没动什么心眼,一点都没有。”

  谢小仙:“说你对她有坏心眼,我也不会相信的,你只是对她太好了!……但有些事情恐怕由不得你,你对我有过一丝恶意吗?快进去吧,要不然别人会纳闷的,我们俩跑到这里来说悄悄话。……明天到外地办事,你要小心,千万千万别有意外。”说着话推了他一把,拉着他的袖子回到了包间。

  ……

  寻峦派的宗门大会开始了,张玺很着急呀,因为兰德先生还没到,但是两人已经通过电话。游方给张玺吃了定心丸,说自己一定会赶到的,让张玺他们先开会,同门聚会热闹热闹喝喝酒啥的,正经事慢慢谈。

  宗门聚会的第一天谈的就是这一年来的各项事务,包括新收了哪些弟子入门、秘法修习情况如何、产业经营以及内部财务的总结和预算、下一年度的事务安排、与风门各派的交往备忘等等。通过这些看似琐碎但又十分重要的事务就看出张玺的重要了,陆长林只是个摆设,凡事大多都是张玺在处理。

  往年的宗门聚会就是这么过去的,但是今年却出了新的变化,当天晚上首先发难的是门中辈份最高的供奉长老郝丰俊。这位老人家在酒席上问了陆长林好几件事,陆长林要么答不上来要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都让郝丰俊去找张玺解决。

  这位在寻峦派一向以老好人著称的供奉长老今天却发了脾气,一顿酒杯道:“看来,我寻峦派需要推选一名新的掌门了,多年来宗门不整,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严格的说起来寻峦派现在没掌门,陆长林是以内堂长老的身份摄掌门之位,以往提到这件事的时候都因为达不成一致意见而不了了之,不料今天另外两位内堂长老却出人意料的保持一致,都附和郝丰俊的提议。

  有人老调重谈,仍然借口掌门信物未寻回说以后再议,被郝丰俊、张玺、包旻齐声否决。寻峦玉箴不在,难道寻峦传承就不在了吗?丢失玉箴已是对不起历代宗师,六十多年来宗门无首,更是今人的不是,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应当羞愧!

  这一番话说的是义正言辞,谁也不好反对,接下来就推选吧。反正寻峦派门中最重要的骨干弟子都在呢,可以现场定夺。

  往年这种时候都是郝丰俊出来和稀泥,他不想看见宗门分裂,但今天这位老人家却不说话。另有人出来和稀泥道:“陆长老已经代理掌门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如就推选他为正式掌门。”

  一向以脾气耿直著称的包旻说话毫不客气,直言不讳道:“如果什么都不做就算苦劳的话,什么人都可以在这个位子上待很多年,我认为陆长老并无领袖宗门之才,更无发扬传承之能,我推举他为供奉长老。”

  他的提议真狠呐,不仅代掌门不让陆长林做了,就连掌握实权的内堂长老也拿下,让陆长林去做地位尊荣、平时却不管实事的供奉长老,与郝丰俊一样就等于退休享清福了。

  陆长林不太好反驳,但面子上也不好看,他以为包旻在嘲笑他秘法修为低想取而代之,看了张玺一眼,然后问道:“那么包长老想推举何人呢?”

  包旻答的很干脆:“论德论才,论这些年对寻峦派基业的贡献,论江湖上的声望人脉,只有一人能担此任,就是张玺张长老。”

  陆长林吃了一惊啊,他没想到包旻会推举张玺。而张玺本人推辞道:“包长老为寻峦派第一高手,多年守护秘法传承,实为宗门表率,我推举包长老。”他推荐的也有道理,包旻确实是江湖上公认的秘法高手,是寻峦派镇场子的人物。

  接下来的场面变得很有意思,两位长老都互相推举对方,同时自己又表示谦让,简直太高风亮节了!在座众人有的帮腔有的劝说,有人劝张玺有人劝包旻,但这两人都很固执。这一番推让看上去仍然相持不下,却导致了一个结果——没有陆长林什么事了,大部分同门已经达成了共识,就看张玺和包旻两人自己怎么决定。

  这时陆长林的一名亲信弟子又说话了:“既然两位长老互相推辞,都不愿意继任掌门,我看还不如让陆长老继续暂摄。”

  关键时刻还是郝丰俊站出来劝解道:“依老夫看来,张、包二位长老谁就任寻峦掌门都足以胜任,只是他们都认为对方比自己更合适,这是我寻峦派的幸事啊,难道诸位有谁反对吗?”

  没有,没人反对郝丰俊的话,否则太不知趣了!

  郝丰俊又说道:“我看这样吧,张长老自谦秘法修为不如包长老,而包长老认为领袖宗门事务并非所长。而我看来,其实张长老修为不弱,在当代江湖也可称高手了,只是事务庞杂影响了修炼。……我已经老了,看什么事情都以寻峦传承为重,要想比较二位长老在传承上的水准,其实考较的应该是他们的亲传弟子。”

  郝丰俊提了个建议,让包旻的亲传弟子何德清与包冉、张玺的亲传弟子张流冰与张流花,明天同门演法以较高下。这个提议听起来蛮古怪的,二位长老本是互相推辞,再让弟子动手演法比较高下的话,到底是求胜还是求败呢?

  这时包旻说话了:“德清、冉冉,明日出手演法要尽全力,不必故意退让,也让诸同门评点一下你们习法以来的得失。”张玺也对两个儿子做了同样的吩咐,让他们该怎么演法就怎么演法,不必有意退让,施展出这些年学的真功夫。

  这时有聪明人已经看出来了,郝丰俊与包旻、张玺恐怕早就私下里商量好了,今天就是下定决心要解决宗门不整的事情,于是闭口旁观。还有一些人在心里直犯嘀咕,认为包旻和张玺以退为进、以让为争,既想当掌门又想摆个高姿态,最后还是让亲传弟子下场争夺,于是都等着看热闹了。

  见商议已定,众人再无异议,郝丰俊又说道:“我昨天接到了兰德先生传来的消息,他将于明日到寻峦派拜山,并受一位前辈所托,送来一件对我寻峦派非常重要的东西,但此物一定要等到宗门整合、掌门正式即位之后才能拿出来,来的正好啊!”

  张玺与包旻齐声道:“兰德先生要来?那太巧了!明日晚辈们的演法考较,就让兰德前辈来做仲裁。”

  游方还没有到香港呢,已经被推举为寻峦派门中演法的裁判,他说谁胜就是谁胜。同门演法并不是生死相斗,主要是比较境界高下、功力深浅、对各种秘法手段运用的巧妙如何,如果两人之间非常接近的话,确实很难分出胜负。

  让寻峦派内部的人来仲裁,难免有私心偏向之嫌,梅兰德身为前辈且秘法修为高超,并在江湖上声望正隆威信很高,他来充当这个角色是再适合不过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人和

  游方是中午到达的香港,郝丰俊亲自到机场接的他,寻峦派宗门聚会的午宴特意往后推了一个小时专门等他。见礼的过程不必多述,大部分人早已是熟面孔,但相比去年在白云山庄会面时,如今兰德先生的江湖地位已不能同日而语。

  他是消砂派、九星派的供奉长老,持有形法派的撼龙令,而且最近传来消息,松鹤谷也尊梅兰德为门外供奉长老。原因当然不是他与向影华的关系,而是他在北京撞上了一伙无冲派的败类,查出了一段往事,不仅解开了向左狐的失踪之迷,而且托地师刘黎前辈将松鹤谷的掌门信物鹤翅风笛送回。

  前段时间梅兰德出名了,成了轰动一时的网络名人,江湖各派也都听说了,有人利用网络公关公司栽赃诽谤他,结果事情被人揭穿摆平。大家也都能想到兰德先生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追查幕后指使之人。

  梅兰德在北京追查出这是无冲派所密谋,而这伙人早就潜伏在境内,属于潘翘幕麾下的残余分子,已将之彻底铲除,结果却牵出了另一件隐秘往事。早在一年半之前,松鹤谷掌门向左狐携弟子胡旭元至北京行游,发现了这伙人图谋不轨于是跟踪追查,却不幸遭遇埋伏身亡。

  向左狐有多大本事,江湖各派都是清楚的,能让他死的无声无息,那对方的手段该是多么了得?但是有芙蓉谷怜心桥向影华遭遇伏击的事情,当初的潘幕翘能设局暗杀向左狐也并非不可能,松鹤谷弟子以及江湖同道并没有丝毫怀疑。

  梅兰德还找回了鹤翅风笛,这就是铁证!

  地师刘黎恰好路过北京,而梅兰德本人要赶到香港参加寻峦派的宗门聚会,又怕松鹤谷等的着急,这个消息与宗门信物要在第一时间送回去,于是就托刘黎他老人家辛苦一趟前往松鹤谷。

  潘幕翘以及姜虎都是梅兰德杀的,他们就是当初设局暗害向左狐之人,而残余分子这次又被梅兰德铲除,等于是他为向左狐报了仇,也亲手找回了宗门信物,这是大恩德!向笑礼集合满门弟子在松鹤谷隆重迎接刘黎前辈,并向南遥拜梅兰德致谢,尊他为门外供奉长老。

  这不仅是名义上好听而且有实惠,供奉长老是有月供的,还可以调松鹤谷弟子听命。

  恩要报,仇也要报,当初动手暗害向左狐的人已经全被梅兰德杀了,在无冲派主事的唐朝和也被刘黎宰了,但是如今无冲派还在,唐朝尚与安佐杰仍然处处下黑手,怎能不除?当场就有冲动的松鹤谷弟子哭着喊着要冲过太平洋,去美国一把火烧了无冲派,将唐朝尚挫骨扬灰。

  这事有点冤枉啊,向左狐之死与唐朝尚一点关系都没有!就算刘黎所说都是真的,唐朝尚当时在无冲派也根本不管事呢。但如今唐朝尚的所作所为,也一样与松鹤谷有深仇大恨,不论那些弟子是不是真的要冲到美国去,或发泄或表态都是十分正常。

  说实话,无冲派在美国到底有多少个据点、手下有多少人、下线组织具体分布如何?如今尚未完全查清楚,毕竟唐氏兄弟在海外默不作声经营了几十年,明的暗的势力都有,而且不一定都与秘法传承有关。

  刘黎劝抚这些人,没有必要孤身跑到美国去行险,人生地不熟且显眼招摇,那样做成功的可能性太小,就算不送死也不过是旅游而已,意义不大。

  如今稳妥的计较,就是利用自身优势剪除其力量,追查与消灭其暴露的爪牙,斩断其下属的势力与组织,在最适当的时机发动雷霆一击。同时整顿自家门风,清查是否有奸细渗透或自陷之举。五派已悬赏花红要拿安佐杰和唐朝尚的人头,早已势不两立,大家可协助梅兰德铲除败类的义举。

  这么做既针对无冲派但也不仅仅是针对无冲派,世上有坏蛋自己还能不好好吃饭了?首先要自我警省,而世上为恶者可不仅仅是一个无冲派。

  这番话劝住了情绪激愤者,也让向笑礼暗中脸红,向左狐也罢向田华也好,其实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做的那些伤天害理事与无冲派并无关系,自作自受啊!梅兰德如此处置,并托地师刘黎送回鹤翅风笛,给了松鹤谷满门最大的颜面,他才有机会不声不响整顿门风以绝内患,这才是说不出口的大恩德!

  这些事都是刘黎编排的,却把“功劳”扣在了徒弟头上,也算是为游方垫场子送天梯了。刘黎这边将鹤翅风笛送回松鹤谷,以梅兰德相托的名义,游方那边将寻峦玉箴送回寻峦派,是亲自去的。这两派对游方无论从公义角度还是私交角度,已是彻底心服口服。

  远在美国的唐朝尚后来听说了这件事也是一头雾水,下令在中国的安佐杰去查到底是什么人干的,暗杀向左狐这么大的事怎么没人汇报呢,或者只有唐朝和一个人知道?安佐杰也没法查呀,当时他还不在中国,而李冬平、潘翘幕、姜虎等人都已经死了。到最后他们才突然反应过来,原来是刘黎栽赃扣帽子!

  但这种事情他们没法解释也不必解释,就只能背上这笔债了,不背都不行。而且等唐朝尚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离他的死期不远了。

  游方到达香港的那天上午,松鹤谷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寻峦派。手刃凶徒为掌门报仇,并将传承信物送回松鹤谷宗门道场这么风光、这么重要的事情,梅兰德没有亲自去,而是来到寻峦派的宗门大会,这是很大的面子啊。如今的寻峦派传承相对式微,在江湖上的地位与影响远比不上松鹤谷,张玺等知情人心里更是感激。

  在酒席上众人轮番向兰德前辈敬酒,表达敬仰之情。别看游方年纪轻轻,但他这段时间来的所作所为,确实当得起敬仰二字。服不服一个人,并不是自认为他怎样,首先要看他都做过什么事情。

  席间众人谈到了寻峦派宗门聚会的决定,并请求游方为门内演法的仲裁。游方也没推辞,很自然的答应了,想了想又说道:“既然是演法,而且决定了寻峦派多年来第一位正式掌门即位这么重要的事情,梅某也不敢一人独断,邀请郝师兄与陆代掌门一起仲裁吧。”

  陆长林现在还是代掌门呢,今天晚上就要变成供奉长老了,得给人家点面子好下台阶;郝丰俊也是供奉长老,寻峦派辈份最高的人;而不出意外的话,过了今天游方也将成为寻峦派的门外供奉长老。那就由他们三大供奉长老一起来仲裁,等以后说起来也将是一段佳话。

  他们聚会的地点是在半山的一座豪宅中,一楼餐厅能摆开三张大圆桌容纳三十多人吃饭,可见地方相当不小。这里是寻峦派的产业,登记在元辰慈善基金会的名下,其实也是寻峦派宗门内堂所在,掌门处理门内事务的地方。

  但是这些年来,这里已经成为陆长林的私宅,平时他处理的事情很少,就是住在这里享福而已。寻峦派选的地方当然不能算香港最豪华的宅院,但风水绝对是数一数二的,背山望海,不论是景观环境,还是从形势、理气、分金、消砂角度看都是绝佳所在,地气灵枢极适合滋养形神。

  可惜呀,陆长林甚至不想搬出去,就算不再做掌门他也希望继续住在这里,他有足够的财力再置同样的豪宅,却不可能再占据这么好的风水宝地。

  兰德先生远道而来,刚下飞机就赶到这里,饭后稍微休息一会,约定下午三点正式进行门内演法,地点就在这座宅子的后院。

  前院有游泳池和高冠避荫大树,在树下可以远望大海。后院有假山和花园,不大的地方能布置出悠远的意境来,不愧是风水大师的手笔,院中最大的一片空地其实也不过三丈见方,但是景致衬托给人的感觉却显得相当空旷。

  众人在花丛边、假山旁、小径处站立,空地旁只放了三把椅子,游方坐在正中,郝丰俊与陆长林一左一右。就是这么点大的地方,斗法之人面对面不过两丈而已,却要尽展秘法之玄妙与手段之高超,神识要控制的相当好才行。

  张玺与包旻联手布成了一座大阵,防止惊动外界,第一对下场演法的是何德清与张流冰,也是寻峦派年轻一代弟子中最杰出的代表,两位长老用尽心血重点栽培的传人,他们之间的演法代表了张玺和包旻在弟子传承上用的功夫以及水准。

  游方很感兴趣张流冰究竟会用什么样的法器?结果张溜冰取出来的时候,不仅是游方,就连在场的所有寻峦派弟子都很意外,只见他站在原地缓缓展开了一幅画。

  它看上去就像一幅当代人临摹古代名家的画,画功非常不错,但宣纸以及水墨印记都是新的。游方却明白,这是真迹上面再裱一层的影子画,就是他“卖”给张玺的那幅黄公望的山水图,画意中隐含山水灵枢之妙,却并不外现。

  游方微微一皱眉,其实张流冰这么做有取巧之嫌,因为对面的何德清手持一支一尺多长的银梭,仔细一看是长枪上的枪头,寒光闪闪锋利异常,是一柄以神念淬炼过的煞刃。此器游方也认得,它本是唐朝和企图偷袭时拿在手里的,结果刘黎把唐朝和杀了,这东西也没浪费,被包旻拿回来交给徒弟了。

  习秘法的人大多习武功,张流冰擅长的是轻功与身法,在这么狭窄的地带不好施展,但是何德清手中的家伙可是最适合在秘法中配合格击的。他拿一幅轻飘飘的纸画来当“武器”,同门演法,何德清肯定不好抄家伙与他近身格击。

  但游方同时也有点疑惑,想拿这幅画做灵引施展出寻峦法诀的玄妙,恐怕得有移转灵枢的境界才行,至少也要勉强触及到这个门槛,否则演砸了丢人的可不仅是张流冰自己啊。

  他对面的何德清很疑惑的问了一句:“师弟,你就以这幅画为器与我演法吗?”

  张流冰合卷拱手道:“是的,此画为一位前辈所赠,玄机不言,兰德先生曾在白云山中指点我寻峦妙法,今日就以之为灵引,在兰德先生面前展示我近来的修炼所得,同时也向师兄请教。”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向兰德先生致敬的意思?而且说的挺委婉,那幅画当初可不是送的,而是重金买来的。游方笑道:“张流冰,我当初转述的不过是李丰前辈的心得,你要谢就谢他吧!”

  何德清则点了点头道:“既然这样,就请师弟出招吧。”同门演法的规矩,一般都是辈份低的先出手,就像平时下围棋,一般都是前辈持白子。

  张流冰也不罗嗦,站在原地缓缓的再度将画卷打开。游方神念忽动,他真的感应到在这小小的庭院中有山水灵枢展开,仿佛有无形的山川环绕周围,好似就置身于画卷中。看来当初在白云山庄指点张流冰的那一番心血没有白费,此中玄妙就是从寻峦诀而来,寻峦派弟子修习自然非常合适。

  他同时也感到有些惊讶,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在康乐园永芳堂与张流冰见面后不久,张流冰才掌握了神识,到现在也就一年多呀。看张流冰展开画卷所用的手法,隐约已有移转灵枢之境,至少已经触及了门槛,机缘已至就看用功是否足够了!

  秘法修炼精进速度之玄妙,有时候就和练武一样。习武之人只要练法得当、师父指点的对路、营养以及身体条件都能跟得上,有一段时间可能进步的特别快,称为“长功”。进入这种状态非常难得,一定要抓住机会潜心习练不能松懈。也有的时候总也不长功,可能是卡在某个关口或者潜力已尽。

  按张流冰的年纪和修习秘法的经历来看,这段时间,正应该是他“长功”的最佳时期,看来他并没有耽误。

  何德清向前一挥手中的银梭,看动作似乎轻描淡写,但神念中的感应却显得很凝重,就与他的表情一般。似乎空间被移转,画卷展开的山水被人一斩而断,又露出了空隙中的庭院,便是众人的立足之处。

  游方的眼睛又眯了起来,看来这何德清与张流冰竟是一般情形,已触及到移转灵枢境界的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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