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琅是做好面对任何状况的准备,才开车进入城区的,但亲眼所见的一切,似乎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城市里显得非常平静……或者说,荒凉。
对于百万人口的城区来说,这显然不正常。但越野车从街道驶过,贺琅和宋霖很难看到几个人影。街道两旁的商铺没有一家营业,被砸坏的玻璃门无人修理,倒下的货架已经空无一物。路边甚至还有因雷暴雨断了腰的树,歪斜地挂在电线上,仿佛下一秒就会坠倒在地。
有些道路两旁横七竖八地停着车,大概是之前撤离时发生了车祸,却无人可处理,扯住无奈之下留下的。这些车的窗玻璃全都已经被打破,无一例外。
偶尔看到一个行人,也是带着口罩,行色匆匆。
贺琅绕开一辆挡在前面的小皮卡,打开车载广播,调来调去却只有沙沙声,皱眉道:“没有信号……无法传播信息的话,防疫工作就完了!”
“贺琅,注意前面!”
宋霖的声音让贺琅回神,一秒后,却见一个带着口罩的人从路边猛地冲上马路,后面追着一条褐色的中型犬!
“狗!是感染体!”
宋霖轻喝的同时,贺琅已经狠狠踩下油门,越野车猛地冲了过去!只听“嘭”的一声,那疯跑中的狗被车头撞个正着,一下飞出去十米远!又是一声长长的刺耳的刹车声,越野车在路上刹停,路上留下了深深的车辙印。
贺琅打开门跳下车,大步走向倒在路旁的人,朝他伸出手:“你没事吧?”
刚才这人差点被狗追上,千钧一发之际,越野车几乎是擦着他的身后撞飞了那条狗。他其实没事,只是被惊吓以及体力透支,才瘫坐在地上。他看了一眼贺琅伸出来的手,默默地向后蹭了一下,然后自己爬起来。
“……没事。”口罩遮住了这个人的大半张脸,几乎只露出一双眼睛,声音也闷闷的,“谢谢你。”
贺琅也没什么狭恩图报的意思,只说道:“以后小心点。”
“……你也是。”那人顿了顿,忽然低声道,“小心动物……还有人。”
说完,他就扭头快步走了。
贺琅看着他穿过马路,拐进一条小路里,眯了眯眼。然后等男人一回头,发现宋霖已经下车,蹲在那条死狗旁边了。
狗已经被撞得几乎面目全非,但更令贺琅关注的,还是它脑袋上那把蝴蝶刀。
男人皱眉道:“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宋霖把刀拔下来,“希望你以后记得确认敌人死亡后,再把背后留给它的尸体。”
贺琅愣了一瞬间,意识到宋霖可能又“救”了自己一次,好一会儿憋出两个字:“谢谢。”
“应该的。”青年站起来,双瞳里印出男人的身影,“但我提醒过你,不要降低你的避害意识……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我知道了,是我大意,绝不会有下次。”贺琅抹了把脸,说道,“干正事吧,劳烦你去车后座那一个那种白色的大袋子过来。”
“直接说隔离袋不就完了。”宋霖扭身走了。
贺琅先给地上的狗尸拍了几张照,还拍了它带着编号的狗牌,然后把地址和照片都发给了严少君。宋霖拿来了袋子,贺琅就把它装了起来,系死。
也就是他们一个能隔离病毒,一个直接就是活尸,不然没有防化服还收拾不了这个东西。
“你打算怎么办?”宋霖重新坐上车的时候,想起刚刚贺琅那脚油门连着刹车,决定系安全带,“那玩意儿放在后备箱,我们是无所谓,但这车待会儿要装其他活人的。”
那毕竟是尸体,腐臭味的问题难以彻底解决,只会越来越严重。而且即便死去的狗已经被隔离袋装着,也难以保证百分百的不会传染。
“如果碰到了城里在干这个的,就交给他们;碰不到,就忍忍吧。”贺琅重新启动了越野车,“这玩意儿,不能留在外面。”
宋霖无所谓地看向窗外,反正他是不介意的。
因为存着看看城里情况的想法,贺琅特意选了条平时人流会比较密集的道路。然而除了路两边堆积的车更多,贺琅并未感觉这里比别处有更多人气。只是路过一个正在喷水的消防栓时,难得地看到了一群人——他们正围着坏掉的消防栓接水。
贺琅原本只是多看了两眼,忽然神色一凝,将车停在了路边。
一辆越野车忽然停在路对面,正在接水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警惕。当他们发现车子只是停下来,却没人下车时,很快又把注意力转回了消防栓上。
宋霖的目光投向那群人:“怎么?”
“他们刚刚把一个接水的人扶到旁边休息……你看,在后面那个店门口坐着。”贺琅紧紧盯着那个看起来没什么力气的人,“说是我多心也好……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宋霖有些意味的眼神落在贺琅身上,然后解开安全带,往男人的方向凑了凑:“让开点,我来看。”
他靠得极近,贺琅避无可避,只得由他。
宋霖只看了几秒,就轻轻道:“……是弥留了。”
“什么?”
宋霖想了想:“就是你吩咐夏红他们绑架我的那个时候,明白吗?”
“我没吩咐他们‘绑架’你。”贺琅边说边打开门,“你待着,我去……”
宋霖已经从另一边车门跳下去了。
得,贺琅只能把枪往后腰里一揣,锁上车,朝马路对面走了过去。
他们虽然都是男人,但到底只有两个人,出了探究的目光,接水的人没再分给他们更多的注意力。
也不知这个消防栓已经坏了多久,总之它的喷水量不算大,一个水桶估计得有十五到二十分钟才能接满。贺琅看了一眼正在接水的桶,皱眉道:“这么浑?”
可不是?桶里的水呈现出一种偏黄的浑浊状况,还能直接用肉眼看到其中一些颗粒物——这绝没达到自来水的标准。
“刚下了这么多天的大雨,会浑浊也正常。”一个正在等着接水的人说道,“回去放一放再用。”
“没有电,怎么烧水?”贺琅问道,“即便沉淀过也不能直接喝吧。”
“你们刚从城外回来吧?连口罩都不戴,肯定是了。”那居民回道,“现在很多人都在小区里架灶生火,根本没人管。”
“这城里再不恢复啊,我就要回城外的避难点了,好歹还有水喝。”另一个人也道,“这么大一个城市,居然三天雨就能废了,还没人管,真不知道那些当官的干什么吃的!”
这好像是个能够引起共鸣的话题,旁边的其他人也跟着抱怨起来。贺琅退出对话圈,扭过头,看到宋霖已经走向了那个靠着铁闸门垂头坐着的人。
宋霖停在……感染者面前。
他垂头看着这个人几秒,然后蹲下去,缓缓朝对方伸出手。
一只温暖的大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贺琅将宋霖轻轻推开,一手扶上了感染者的肩膀,说道:“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我送你去医院吧?”
“现在医院的人都不上班啦!”一个正在接水的人在后头插画道,“我有个邻居,前几天小孩被一只鸟啄了一下,晚上发起高烧,连夜送去医院,很快就带着人回来了。说是医院根本没人管,他怕那些等在那的人会导致他女儿交叉感染,就回来了。当晚上来还问我家有没有退烧药呢!”
有人问道:“你给他啦?”
说话那人顿了顿,回道:“……我家都没有退烧药,上哪给他哟。”
……撒谎。贺琅一眼看穿了那个人的动作,明白她家里其实是有退烧药的,她只是没给那个女孩的父亲。
这不奇怪,现在城里的物资这么紧张,基础药物确实是需要珍惜的必备品。而且……
贺琅和宋霖对视了一眼。
而且,按照她的描述,那个女孩恐怕已经不妙了。
“不管怎样,我带他去看看吧,不行就送到城外的避难所去。”贺琅说道,“一直坐在这也不是事儿。”
这话听起来是好人好事,实际上只是贺琅的借口。这是个感染者,贺琅不能留他待在人群旁边,而且为了避免引起恐慌,贺琅最好把他带离人群再说怎么处理。
然而那些人并不清楚事情的严重性,一个正要提着水正要离开的人还说道:“不用啦,我认识他家的,这就回去叫他家里人带他回去。”
贺琅正要说些什么,宋霖忽而站了起来,从提水人走开后空出的位置走近消防栓。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青年伸手沾了一点喷出来的水,轻轻一舔。
“这水不能用。”宋霖皱起眉,“别接了!”
“哎你这小伙子瞎说什么呢,都说了我们会沉淀过、烧过再喝的。”旁边在接水的人不满道,“你也想要水就后边排队去,在这危言耸听算什么呀?把我们吓唬跑了你自己好接呀……”
“啊!!!”一道尖叫声忽然从不远处传来,“有人吃人啦!!!”
贺琅嚯地站了起来,却见是近处的一条小路猛地冲出了一个人,正是刚刚说回去叫人来接感染者的那个!
他惊慌失措地往人群跑来,手上的水桶都不知上哪去了:“那边有个女娃子并两个大人!见人就咬,还力气大得很!有被那个女娃子咬下一大口的……”他边跑边回头看,“他们要往这边来了!”
还在等着接水的七八个人一阵骚动,但不知是大脑空白了还是怎么的,都在原地傻站着,呆呆地看着那个慌张的人跑向他们。贺琅指着坐在门边的感染者冲宋霖喊了一声“看好他”,就大步流星地往那小路口走去。
宋霖快速地站过去,手伸进卫衣的口袋里,悄悄握住了蝴蝶刀。
贺琅差点和逃过来的人擦肩而过,但他一把钳住了对方的肩膀:“你被咬了吗?”
“没有没有!”那人连连摇头,贺琅一放开他,他立刻就跑了。
说话间,小路口又跑出来两个人:“救命!救命!!!”
贺琅一眼瞧见他们捂着手臂,心下的感觉越发沉重。理智上他知道不能就这么把这两个受伤的人放走,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态等着他去解决。
他大踏步地往前走,手也伸到了后腰。
就在他快要到小路口的时候,一个……不,三个身影拐了出来。
最前面的是个成年男人,脊背佝偻,脚步缓慢,裤脚不知被什么弄湿了一大片;他旁边后一些是个成年女人,穿着家居服,同样脚步蹒跚,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人群;他们后面跟着一个小女孩,明明已经七八岁的身形,走路却像学步婴儿一般摇摇晃晃。他们三人身上各有一些血迹,尤其是那个小女孩,嘴边沾着的鲜红液体已经顺着颈项,染红衣领。
“啊!”人群中忽然冒出一声惊呼,“是那个发烧的孩子和他家里人!”
“丧尸……这是丧尸!”有人哐当一声扔了桶就跑,看到刚跑到他们旁边的受伤者还尖叫,“别过来!你们被咬了,你们也会被感染的!”
人们惊叫着四散逃跑,想要远离已经受伤的人。
这下,不用等宋霖再劝,也没人继续打水了,瞬间就跑了个精光。
宋霖确认他们跑远了,伸手摸了摸一动不动的感染者,叹了口气。然后他一手扶住了对方的脑袋,一手掏出自己的蝴蝶刀,弹出刀刃。
“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