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唐槿反应过来, 就被丘凉推了一把。
唐槿只觉一股大力传来,等她回过神来,人已经到了那女子面前, 而且还趴在地上!趴在地上!
她跟丘凉不共戴天!
女子先是一惊, 发现唐槿也是女子,心下略松,借着月色打量起地上的人。
这人不是从天而降吧, 难道国师算错了?
所谓的天降奇人,是从地上滚着出现的?
唐槿缓缓抬头, 也在打量着女子。
这一打量,她差点看呆了。
月色如练,女子一身绯衣,眉似远山, 眸若清泉, 一张脸生得精致又端庄,神色间透着淡漠,却不失沉稳。
有种无法遮掩,又让人觉得清心寡欲的美感。
似旷野中唯一的花, 似山间清疏的竹,惊鸿一瞥,让人见之难忘。
恍惚中,唐槿以为是天宫仙子下凡来…嗯,差一丝丝就能比上她家娘子的美貌了。
这西岛国长公主的样貌也太得老天偏爱了,就像是被老天用心描摹的美人图, 一笔一画都不曾敷衍。
“你是何人?”女子嗓音清越, 目露审视。
唐槿回过神来,忙站稳道:“在下平蛮州唐槿, 是逍遥王义女,不知阁下可是西岛国长公主,秦慕秋殿下?”
“本宫便是秦慕秋。”只这么一句,女子便不再言语,神情有些散漫地望着唐槿,好似笃定了唐槿会自觉道明来意。
唐槿的第一反应是,这位长公主很傲,那是一种胸有成竹,睥睨众生的傲。
让人心悸,却生不出讨厌来的高傲。
唐槿稳了稳心神:“这位…长公主殿下,不知您带兵来百钺所为何事?”
秦慕秋神色不变,淡淡吐出两个字:“宣战。”
唐槿:“…”不仅傲慢,而且很傲慢。
她尴尬地笑笑,不紧不慢道:“殿下说笑了,我们两国一贯井水不犯河水,贸然宣战,恐怕不妥吧。”
秦慕秋却好似不知尴尬一般,淡淡道:“井水不犯河水,本宫怎么记得史书上记载,犯过呢?”
唐槿一怔,语气也淡了下来:“殿下的意思是没有和谈的余地了?那就战场上见高低吧。”
虽然避免不了死伤,但西岛国若真的来犯,百钺也不怕。
泱泱大朝何惧西岛小国。
唐槿是冲着和谈来的,是不想起战乱的,但对方既然打定主意开战,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有余地。”
嗯?
秦慕秋微微勾唇,如霜雪乍融:“本宫说有余地。”
唐槿愕然:“殿下此言何意?”
这位长公主变脸的速度也太快了吧,她还以为自己猜错了。
她就说嘛,西岛船只如此大咧咧地停泊在海上,若真心开战,应该趁百钺不备,直接打上岸去。
行军讲究个兵贵神速,西岛大军此举,分明就是等着和谈呢。
秦慕秋直视唐槿,嘴角挂着浅淡的笑:“这个余地,本宫要跟能做主的人谈。”
不管眼前这个人是不是国师所算出的那个奇人,她都要以百姓为先,以国家利益为先。
唐槿迟疑了一下,目光坚毅道:“我就是能做主的人,殿下想怎么谈?”
秦慕秋又打量了她几眼,似是在掂量她话中的可信度。
气氛一时静默。
就在这当口,丘凉闪身来到唐槿面前。
秦慕秋面不改色地又朝丘凉打量去,没有惊惶,没有警惕,似是料定了来和谈人不只唐槿一个,也笃定了对方不敢朝自己动手。
丘凉也望着她,眼底掠过一丝惊艳和赞赏,这位长公主够胆量,也够沉稳,是个难应付的。
几番打量间,丘凉拿出一块金牌,递了过去:“殿下这下可以跟我们谈了吗?”
秦慕秋不露声色地接过来,摸着上面略显复杂的龙形纹路,看清了金牌背面雕刻的四个大字:如朕亲临。
她微微垂眸,把金牌递了回去:“两位请随我进帐,坐下详谈吧。”
唐槿与丘凉对视一眼,默默跟在她身后。
一路上,凡遇士兵,只要秦慕秋一个眼神,士兵们便齐齐躬身,不言不语也不妄动,可见这位长公主在军中的地位。
片刻后,营地最中央的大帐亮了起来,一排高烛把帐内映得宛若白昼。
秦慕秋施施然地坐下,观察了一下两人的气势,看向丘凉:“本宫带兵前来并不是有意冒犯,而是应贵国皇帝之邀,来洽谈和亲事宜的。”
说着,她拿出一道明黄色的圣旨,还有一枚印信。
丘凉疑惑地接了过来,看完之后,神色沉了下来:“这圣旨是假的。”
圣旨不易模仿,玉玺也难以伪造。
她不知看过多少道圣旨,也曾亲手摸过玉玺,这道圣旨虽然做得很是精细,但有些地方明显不对,那玺印也有些偏差。
秦慕秋好似一点也不惊讶,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好整以暇道:“印信也是假的吗?”
丘凉皱了皱眉,印信是真的。
“但这只是安郡王的私人印信,代表不了陛下。”
秦慕秋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安郡王是贵国二皇子,是女皇的皇兄,皇子龙孙。”
言下之意,这种地位的人给西岛送去圣旨,他们当真也无可厚非。
丘凉沉眉,她算是明白了。
这西岛国的长公主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明知圣旨是假,还假作信以为真,佯装什么商议和亲,说白了都是借口。
见丘凉沉默,秦慕秋又拿出一道圣旨和一枚官印:“本宫也曾怀疑此事有蹊跷,所以就试着提了一些要求,这是贵国的答复。”
丘凉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再次看完圣旨和官印之后,她面色微变。
安郡王和李知府这两个狗贼,简直该死,当千刀万剐。
圣旨依然是伪造的,上面的内容却让人心惊,不仅答应对西岛放开南境防线,还将平蛮州拱手相让,李知府甚至还用一州知府的官印来作保,承诺此事。
似是嫌不够一般,秦慕秋无声笑笑,又拿出道画卷来。
“贵国连当朝太子的画像都送来了,本宫见其勉强入眼,所以才亲自来见见我这位身为未来一国之主的夫君。”
画上的人正是周枭。
“他不是太子。”丘凉拧眉,一口否决。
秦慕秋脸上还是没有任何意外,慢条斯理道:“可是这圣旨上说女皇无子,皇室之中只有他一人是男儿,女皇已暗中属意立他为太子,还早就写好了册封圣旨。”
所以,他们西岛国信以为真没有任何问题,他们应邀而来也无错处。
他们西岛国这次,出师有名!
丘凉稳住心神:“殿下不妨直说吧。”
只要条件不过分,能不动干戈就尽量不动干戈,她也不想看到战乱纷飞,不希望南境百姓遭殃。
秦慕秋缓缓启唇:“这平蛮州…”
“不可能,你们想都不要想,如果殿下这么谈,那就开战吧。”丘凉打断她的话,不割让国土,是底线。
秦慕秋面色一肃,冷笑道:“呵,贵国言而无信,还主动挑起战争,难道欺我西岛国小。”
“你明知这都是假的。”丘凉气闷道。
秦慕秋的手指按在了圣旨上,气势万钧地站了起来,眸光锐利道:“可本宫觉得是真的,本宫信了,我西岛百姓也都信了。”
又是皇室印信,又是知府官印,又是一道道圣旨的,这个哑巴亏,百钺吃定了。
丘凉与其对视,不发一言。
两厢对峙不下,唐槿主动缓和了一下气氛。
“我们是诚心和谈,殿下也不用绕圈子,你到底想要什么?”
秦慕秋手指微松,从容坐了回去,看着唐槿道:“不割让平蛮州也行,本宫无意掺和贵国的皇位之争,也不想看到两岸生灵涂炭。”
话音一转,她又拿出一道圣旨,递给丘凉:“只是我军这么多将士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一路上所费财力物力不计其数,这也是我国的底线,两位看看吧。”
她看的出来,丘凉才是那个身份更高的人。
丘凉现在一看到她拿东西就忍不住心惊肉跳,还好这次不是什么假圣旨,而是西岛国的真圣旨。
可看清上面的内容后,她又沉默了。
唐槿也有些无语,这位长公主还真是有备而来,狮子大开口都没见过开这么大的。
十万两黄金,五十万两白银,良米一百万石。
这条件还谈什么谈,直接抢算了。
秦慕秋似是看不出她们的不满,有恃无恐道:“本宫是奔着和亲来的,并没有准备回去的粮草,船上的米粮最多撑到明日此时,若贵国不答应,我军六万将士总不能饿死在海上。”
换言之,西岛国这次是破釜沉舟,拼死一战,就算得不到他们想要的,百钺也落不到好。
丘凉自然听懂了她话中的威胁之意,六万没粮的精兵若是大举进犯,南境沿岸百姓会遭遇什么,她不敢想。
尤其朝廷还来不及派援兵,南境驻军能不能守住防线,撑到援军到来都是个未知数。
可这么多金银和粮草,一时凑不齐不说,凑齐了也会大伤元气。
一百万石良米,当百钺那么多百姓不吃米似的,合着今年的收成都是给西岛国准备的。
形势再次僵持,秦慕秋却很有闲情逸致地倒起了茶,好似现在才想起来待客之道。
丘凉和唐槿就没这种闲情逸致了,她们心神紧绷地对视一眼,良久无语。
“两位请用茶。”秦慕秋推了推茶盏,神情轻松。
丘凉无知无觉地端起茶盏,想到什么,又放了回去。
秦慕秋失笑,喝了两口:“放心,没有毒。”
这时,唐槿开了口:“贵国这些条件实在是强人所难,不如我们双方各退一步,金银减半,良米不减,但可以用别的能果腹的食物来替代。”
秦慕秋垂眸不语,似是在思考这个办法的可行性。
唐槿见她不语,轻轻舒了一口气:“殿下恐怕也不是冲着金银来的,西岛今年很缺粮吧,殿下也想早日带着粮草回去,让百姓免受饥饿吧。”
秦慕秋手指一紧,面色微变。
丘凉不由眼睛一亮,她怎么没想到,西岛国不惜拼上六万将士的命,八成是冲着粮食来的。
小老乡怕是说到正梗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