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多, 程与梵回家。
这些天,能看的电影几乎都被两人看完了,时也实在是挑不出, 哪怕就是经典老片,也被她们重温了个遍。
“没电影看了, 怎么办?”
时也摊开手,表情有些小可怜的问程与梵。
看电影是两人共同培养出来的喜好, 既能消磨时间,又能增进感情, 聊聊剧情, 顺势说几句挑逗的情话,好方便一到床上,立刻进入状态。
程与梵松开领口的纽扣,露出好看的锁骨。
她去中岛台倒了杯红酒,对着时也勾了勾手指, 拘谨的白衬衫因为松了一颗纽扣而变得嚣张不羁。
程与梵喝了酒,状态很松弛, 时也刚走近,就被她一个胳膊捞过怀里。
低下头顺势给时也渡了口酒,醇而厚,滋味在舌尖久久不散。
“好喝吗?”程与梵问她。
时也心尖猛地一跳“好喝。”
说完,又捧她的脸去看“我怎么觉得你今天很高兴?是因为我让你请假了吗?”
“我哪天不高兴?我每天都很高兴。”
时也想再去挑电影,腰间忽然一紧,程与梵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酒杯, 双手托着她的腰, 趁机凑到她的耳边——
“我想和你约会。”
“嗯?”
“要不要一起泡澡?”
哪怕两个人已经有过那么多次肌肤之亲,时也却还是能因为程与梵这简单的一句话..心脏狂跳。
浴室里。
程与梵一手放水调试温度, 另只手拉着时也不放。
微醺的正好,水温也调的正好。
程与梵回头看她。
无声的眼神,比有声的说话,更具有侵占力。
时也觉得程与梵看自己的时候,眼神像在说——好了,可以脱衣服了。
程与梵的衬衫还没来得及换下,领口的纽扣又被她随意解开两颗,她偏爱黑色,时也从和她在一起,就只见过这人穿黑色的文胸。
黑色,一个极其让人产生诱惑的颜色,有些时候...甚至是挑逗的专用色,时也的神经线像被程与梵捏在手里,那两颗解开的纽扣,就是压在她神经线上的大石头。
时也受不了。
她没出息,经不起这么撩。
程与梵低头,用自己的脚趾勾了勾了时也的脚趾,声音低哑沉魅——“昨天踢我的是它吗?”
两个人挤进浴缸里,水溢出来。
沙发小,浴缸也小。
不过,这种胸腔受压拥挤的感觉,却叫人更能体会窒息。
彼此都很急,又很蠢,程与梵的手忽然变得很笨。
但是不重要,时也喜欢她的笨,那种因为把自己捧在手心,而小心翼翼的笨拙,可以等同于某种珍贵的珍视。
她们贪婪又克制。
疯狂又温柔。
在每一个即将临界奔溃的点,超负荷入侵。
“喜欢吗?”
“喜欢。”
/
周一,程与梵刚把车停下,正要往律所里走,就见听有人在身后喊她——
“程律师、程律师——”
程与梵闻声回头,是一个背书包穿校服的小姑娘,这孩子她认得,周六那天在法援中心一直盯自己看的孩子。
保安拦着她,不让她往里面进。
程与梵快步过去,替她解围。
小姑娘可厉害了,撑着脖子跟保安喊:“你看,我就说我找她有事吧!”
保安一脸纳闷“真有事啊?”顿时摆了摆手,就放行了。
程与梵看着小姑娘,校服耷拉着,跟偷穿大人衣服似的在身上晃荡——
“你找我有事?”
“有。”
“什么事?”
“打官司。”
....
春天是个浪漫的季节。
但对于律师事务所这样的地方来说,只适合用春寒料峭形容更为贴切。
手里的案子,大到几十亿资产谈判,小到家长里短的琐碎,总之富人有富人的烦恼,普通人有普通人的苦楚。
程与梵看着面前倔强稚嫩的脸孔,一时间有了种恍惚的错觉,好像时光倒流,又好像进入某种平行时空,她在想...上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孩子,是什么时候?
“我叫葛薇,我要告我姑姑!那天我在法援中心一直在观察你,我觉得你很厉害,所以我现在想委托你帮我打官司,虽然我现在没有钱,但是只要你帮我把官司打赢,到时候我就能把钱拿回来,我可以付你双倍的律师费!”
程与梵回过神来,她判断不出这孩子是否成年,但这孩子语气却是一派成年人的样子,还知道用钱来做筹码。
她笑道:“你知道我的律师费多少钱吗?如果付双倍的话,你知道要付多少吗?”
葛薇抬起头,眼睛里倔强带着刀锋“一百万总够了吧。”
...
程与梵没带她去律所,而是就近找了一家甜品店。
这个点,店里人不多。
“你喝什么?果汁还是汽水?”程与梵问她。
葛薇环顾甜品店的四周,梭巡一圈,又瞄回玻璃桌前的菜单。
这里是市中心,装潢高档,顾客消费群体都是白领,所以相比较定价来说也要高一些。
葛薇问她:“你请客吗?”
程与梵以为这孩子会说出什么石破惊天的话,没想到竟是这个,点了点头:“嗯,我请客。”
“那我要这个。”葛薇指着菜单上第一个。
随即,程与梵招来服务生,她总共要了三样,一杯冰美式,一杯卡布奇诺,还有一份小蛋糕。
冰美式当然是自己的,其余两样都是葛薇的。
东西一上来,葛薇先吃了一大口小蛋糕,又喝了好大一口卡布奇诺,小姑娘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吃,她的眼里闪过惊奇,似乎是对这样食物美味的肯定。
“够吗?不够的话,可以再叫一份。”程与梵说。
她还是不太会和十几岁的小姑娘打交道,话说出口,自己都觉得生硬,但她确实是好心,因为葛薇吃的真的很急。
“不用了,我吃过饭来的。”葛薇从书包侧兜摸出纸,不是小包装的,是那种卷纸。
她的动作很快,擦过嘴就团在手里,像是怕人看见。
言语跟行为,程与梵察觉到这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女孩。
“你刚刚说,你要告你姑姑,到底是怎么事?”
适才还贪嘴的小姑娘,听到这话,立刻换了副表情,严肃又不甘,眉心中的倔强还掺杂了委屈——
“她骗走了我爸妈留给我的房子。”
葛薇说,她是孤儿,爸妈在她初一的时候因为车祸双双去世,后来她姑姑葛明丽就成了她的监护人。
初三升学的时候,葛明丽跟葛薇说咱们要上就上重点,普通学校就不要考虑了,你的成绩那么好,要是不上重点太可惜。
于是从一众学校里挑了海城实验中学。
好学校没错,但随之的问题也来了,这个学校的分数很高,几乎整个海城的尖子生都往里涌,为了保稳期间,葛明丽跟葛薇说,要是有套学区房的话,你肯定就能上了。
重点高中,对于一个学生的诱惑力太大,再加上葛明丽在葛薇父母去世后,的确将她视为己出,这就致使葛薇对她没有任何防范,而且她当时的年龄也太小,即便有防范,恐怕也不会有多高。
“她说让我把我爸妈留的那套房卖掉,然后她这边再添一些钱,凑够学区房的首付,我以为她是真的为我好,真的想让我上重点,我就同意了,直到半年前,我发现家里的水表单,上面的户主不是我姑姑的名字,我才觉得不对,跑去物业问,然后他们给了我一个电话,我打过去,假装问他水表箱在哪,我说水表有问题...”
葛薇的表情特别讽刺“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
“说什么?”程与梵问。
“他说我姑姑都租了他三年的房子,水表一直是好,我就说她为什么从来都不让我一个人在家里,我以为她是怕我孤单,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她是怕我一个在家,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但其实...我到这里都还不信,我不信我姑姑会这对我,我想是不是哪里搞错了,如果没有学区房,那我是怎么上的海城实验?我去学校问班主任,我真的还不如不问,太可笑了...我居然自己考上的!”
葛薇咬着后槽牙“我问我姑姑,这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第一反应居然是骂我乱翻东西,我让她把我爸妈的房子还给我,她不仅不还还说我是白眼狼,说我这六年,吃她的穿她的花她的,说我是狼心狗肺不知感恩的东西,她凭什么这么说我!”
葛薇逼着自己不让眼泪流出来,但还是经不住一颗颗地砸在桌子上。
“我姑父在外面欠了钱,我姑姑还有个儿子,他们现在能这样对我,谁知道将来会不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所以我必须把房子拿回来,我不能再等了,我已经高三了,等到六月,我就高考了,到时候全是要用钱的地方,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帮帮我吧,你别觉得我小,我不会耍赖不认账的!”
程与梵点点头,稍微安抚了下小姑娘的情绪,紧接着问她——
“你姑姑让你过户房子,有没有跟你签订什么东西?例如合同,欠条之类的。”
“有。”
葛薇从书包里拿出一份房产买卖的合同,上面是葛明丽的名字。
“她哄我说,先过户,将来会把房子再过给我,我本来不想签这个的,我觉得是一家人,但我姑姑跟我姑父非让我签,他们说不能让我吃亏。”
程与梵拿过合同,微微蹙眉。
“你能帮我把钱要回来吧?我成绩真的很好的,211、985,我肯定能考上。”
葛薇又说——“其实我半年前就想告她的,但是我当时没成年。”
程与梵问她:“你现在成年了?”
葛薇认真点头:“嗯,上个星期我刚成年。”
她怕程与梵不信,还把身份证拿出来“我没骗你,不信...你看。”
对于这个程与梵还是相信的,因为如果葛薇隐瞒年龄,即便骗过自己,也没办法立案。
程与梵稍加思索,问了个问题:“你现在是住校,还是住家?”
葛薇:“住校。”
/
回到律所,程与梵便将葛薇的事放到行程上。
其实,在葛薇一开口跟她说完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后,程与梵就已经决定接这个案子了。
不为别的,就为一点——2023年了,大清都亡一百多年,这种亲戚吃绝户的事儿,要是再这么明目张胆的发生,《宪法》、《刑法》、《民法》,真成了花瓶摆设,白推进这些年。
她算了算时间,小姑娘高三,等六月一到,就要高考,这里面留给她们的时间不多,必须要赶在高考之前,把这笔钱拿回来才行。
“陈燃——”
“老大,你找我啊。”
“等会儿跟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
“房产局。”
...
这件事跑了半天,大致情况就已经掌握了。
葛薇那套房子真正所拥有人不是葛明丽,而是葛明丽的丈夫刘存。
她们还打听到,刘存目前想要把这个房子卖出去。
程与梵从葛薇那里要到刘存的号码,当即一个电话打过去。
...
这房子刘存急卖,虽然不是学区房,但地段也还不错,整体价格要的也合适,不算离谱。
“现在期房都不靠谱,有些人首付付了七八年,连个墙皮都没见着,保稳一点,就该直接买现房,我这房子入手绝对不亏,这两年房价飞涨,你买了以后,哪怕就是不住,放在这儿,过两年也能翻一番。”
“既然涨势这么好,你怎么卖了?”程与梵随口一问。
“嗐,孩子上学,我等钱用。”
程与梵跟陈燃绕着房子看了一遍,又拿手机拍了拍,临走前跟刘存说,她们考虑一下,然后给他回话。
刘存的确是急的过头了,竟然又补了句,有诚意要的话,价格还可以再商量。
离开后,陈燃第一句话——
“这房子肯定有问题,他太急了。”
程与梵想到葛薇说她姑父在外面欠了债,看来不是孩子上学要用钱,是他还债要用钱。
“报警吧。”
“啊?”
“什么罪啊?”
“诈骗。”
陈燃一愣。
...
葛薇还在上课,被她们接出来,一行三人去了公安局。
前台警察听完这件事的前后经过,有些为难“你这个属于非法侵占,应该去法院立案起诉,报警没用。”
“我不认为是非法侵占,准确的说这是诈骗,以非法占有为目的,用虚构事实或者隐瞒真相的方法骗取他人财物,都构成诈骗,与行为人与被骗者的关系无关,你不能因为她们是监护人与被监护人的关系,就觉得这不算诈骗,无论公私财物,数额达到3000元,就构成诈骗罪。”
警察皱了皱眉“话虽然这样说没错,你有什么证据?这个东西得进一步调查。”
程与梵拿出葛明丽和葛薇的聊天记录,又拿出那份家的房屋买卖合同,逐一解释道——
“葛薇父母离世,葛明丽成为她的监护人,她为了一己之私,以购买学区房的名义,哄骗葛薇将房产过户给她,但是房屋买卖合同是假的,真正拥有这套房子的人是葛明丽的丈夫刘存,也就是说根本没有所谓的学区房,但房子产权变却是真的,在这一点上,葛明丽已经存在虚构事实,他的丈夫刘存目前已市场价正在准备出售这套房子,我估算了一下最少120万,这完全构成数额巨大的刑事诈骗。”
前台的警察默不做声,但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凝重。
这种案子说刑事也可以刑事,说民事也可以民事,全凭当下人怎么理解。
“一套房子对于普通人来讲,可能是十几年奋斗努力的结果,但现在说没就没了,对方不仅不愿意归还,还进行辱骂,我以为...如果任由事情继续这么发展下去,可能到最后你死我亡也说不定,历来被骗的最惨的,都是最亲近的人。”
主要是亲属关系,又是监护人与被监护人,一旦立案调查,就算确定有猫腻,但只要亲属之间不追究,司法机关一般也就不按犯罪处理。
也就是说有可能查了也白查。
前台警察还在犹豫,要不要立案,纪白来了。
她回来有段日子,晒黑不少,皮肤色度比之前程与梵见她时候,黑了不少。
纪白跟前台警察点了个头“又吃绝户又诈骗,这种人不抓起来,留着过年啊。”
她这么一说,原本还在犹豫的警察,立马过关,直接领着葛薇去办公室做笔录。
一个小时不到,葛明丽跟他丈夫刘存就都被带回警局。
起先两人拒不承认过户房产的事情,后来警察直接将两人的聊天记录,电子平台支付以及银行现金流水全调了出来。
果然发现问题,刘存作为公职人员,竟然有大量现金流入国外赌博网站,数额高大一百多万,而且葛薇那套过户在他名下的房产,一面被他抵押给银行贷款,另一面又被他以个人名义向私人借贷中心又做了二次抵押。
夫妻两个这才没话说了。
葛明丽开始捶打丈夫,哭诉道:“薇薇是我亲侄女,我这也是没办法,他一直赌,越赌越大,我实在是填不住这个窟窿里,才想的这个法子,我自己也有孩子,我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孩子想啊。”
“所以你就可以算计我?”
“薇薇啊,你看见这六年我对你还不错的份上,原谅姑姑一次,咱们是亲戚,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血缘关系更重要的?钱,钱我以后一定会还你,大学我也会供你,之前姑姑说的都是气坏。”
“不用了,这房子我打听过按照市场价可以卖到120万,现在20万我不要了,房子我也不要了,你把剩下的100万还给我,以后咱们谁也不欠谁!”
“薇薇,你这是要逼死我啊!”
“姑姑,你也差点逼死了我!”
葛薇从始至终保持清醒,并不掉进葛明丽的眼泪陷阱。
果然,在哭求无果后,葛明丽跟刘存开始摆烂,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程与梵料到两个人会这样,也不可客气,直说道:“行啊,那就等着坐牢吧,不过我提醒你们一句,父母有案底,会影响孩子政审,孰轻孰重自己考虑好。”
孩子是葛明丽的命根子,要不是为了孩子,她也不至于铤而走险想这个办法,瞬间就泄了气——
“那我把钱还了,这总行了吧。”
话落,纪白在外头敲了敲门——
“恐怕还不行。”
他指着刘存“去年四月你在明山养老院是不是做理财推销了?百分之百的回报率?”
刘存瞬间瘫软在地。
假借推销理财产品的名义,偷盗客户财产,挪用大批公款。
现在已经不单单是还钱就能了事的情况,这个牢刘存坐定了。
剩下的事情交由相关部门继续执行。
该拍卖拍卖,该抵押抵押,他们在老家还有两套房子,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程与梵自觉这件事情,最要感谢的就是纪白,如果没有她的帮忙,不一定能成功立案,要是到法院起诉,要走一段很长的流程不说,中间的调查取证也比较麻烦,而且最后肯定会调解,能不能真的起诉成功也犹未可知,这跟警方介入又是另外一回事。
言简意赅,纪白帮她们省事了。
程与梵:“谢谢。”
纪白看了眼她:“你欠我个人情。”
/
一个月后,葛薇的事情有了着落,葛明丽将一百万返还给了葛薇,刘存因为诈骗罪,被判有期徒刑五年。
那天葛薇专门来律所,要给程与梵结律师费。
帮她就没想过问她要钱,要钱就不会帮她了。
程与梵微笑看着眼前朝气蓬勃的小姑娘,校服的颜色明艳鲜亮,如同一只破壳而出的幼崽。
葛薇惊讶的望着她“你确定?”
程与梵点了点头“确定。”
律师费是一块小蛋糕外加一杯卡布奇诺。
够了..足够了。
——
——
春天似乎不是什么好日子,秋天跟冬天堆积的沉渣,在冰雪融化之后,全部浮现于水面。
纪白从鲁城回来后,情绪一直很低沉。
她按照郑民说的路线,从茂城经海城,最后抵达申城。
时间地点,分毫不差,她为了证实,这段路一共跑了三次,三次的结果都一样,足以证明郑民没有说谎。
但如果仅仅只是这样就好了。
纪白抬头,看着家属院二楼亮着的窗户,眉头深蹙许久,最终还是迈出了腿。
“师父。”
“你个小王八蛋,还知道有我这个师父啊,都多久没来过了?”
王成宗,纪白的师父,三十年的老刑警,跟纪白的父母也认识,纪白从一入行就是跟着他,算起来退休也有两三年了。
“队里太忙了。”纪白说“我给您带了两瓶好酒。”
王成宗跟她开玩笑的,干刑警的哪个不忙“那敢情好,我打电话给楼下的小馆子,让他们送几个菜上来,今天咱们好好喝一顿。”
师徒两有人日子没见了,王成宗好酒,当警察的时候总有任务不敢多喝,现在退了吧,时间是有了,可身体不行了,多喝一点就容易醉。
“我那时候就看好你,我就觉得你是干刑警的苗子,我管技术科要人,他们还不肯放,说什么技术科人本来就少,再要走一个,那就没人了!”王成宗抿着酒,砸吧一声“我当时就跟他拍桌子,我说我管你有没有人,你要是不把纪白给我放了,我天天来你技术科闹,那小子欺软怕硬,被我这么一唬,第二天人事调动就下来了。”
王成宗哈哈大笑——
“你也可以,第一个案子就冒头,没算给我丢人。”
纪白记得第一个案子,是个伪装入室抢劫的情杀案,其实也不是自己冒头,策略部署都是王成宗教的,她只是照着做而已——“我的本事都是您教的。”
“你自己要是没悟性,我教也没用。”
“师父,我敬您。”
酒过三巡,纪白喝的比王成宗多,但她的酒量比王成宗好,脑子还是清楚的。
她看着面前人花白的头发,又看向客厅墙上挂着的一家三口,师母去的早,孩子都在外地工作,这个家也就剩他一个人。
纪白涩然,如鲠在喉,又猛喝了两杯,忽然端正起来,手撑在桌子上,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却又不敢细听,细听之下全是抖得——
“师父,我有个事情想问您。”
“你说。”
“15年的时候,海城刑警大队经办了一个弓虽奸杀人案子,凶手叫郑民,您有没有印象?”
适才还醉意上头的王成宗,再听到这话的瞬间愣住,他看向纪白,似乎酒醒了。
纪白撑着桌子,十指骨节紧绷“其中有一份审讯记录有您的签字,师父...我想问问您,没有DAN组织,没有□□,也没有物证,仅仅只凭同牢房的狱友一句证词,跟所谓推论出来,应该被定罪吗?”
王成宗没有说话,许久后——“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纪白没有说话。
王成宗懂了,是有人把这件案子又翻上来了。
纪白不相信自己敬爱如父的人,会做出刑讯逼供的事情,她不相信一个教导自己心要向善的人,会颠倒黑白,屈打成招。
“师父...”纪白摸了把脸”为什么?你给我一个理由。”
王成宗垂下头“当时的情况太复杂了,你不懂...上面的压力很大,那个被害的小姑娘只有十三岁,一切证据都指向郑民,我们——”
“所以你们就可以屈打成招了吗?”
纪白站起身,用力抹了把脸。
王成宗看着她,自己带出来的人,自己心里有数,他知道今天纪白能来找自己问这事,就说明她要管这事。
“纪白...你听我说,这件事情你不要插手,这就是一趟浑水,跳进去就没办法脱身了。”
纪白滚了滚喉咙,声音低哑——
“师父,我是烈士的孩子。”
“我父母连死都不怕,您觉得...我会怕吗?”
临走前,纪白停下,又补了句——“不管怎么样,我都感激您,您一辈子都是我师父。”
...
纪白喝的醉醺醺回来,出租车上一直流眼泪,她很少会哭,基本哭了也不承认。
阮宥嘉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就在楼底下抽烟。
一根接一根,烟囱一样。
打了两个才接。
“喂?”
“你在哪儿?”
“买饭。”
“我做饭了,赶紧回来。”
“好。”
灭了手里的烟,纪白又搓了几下脸,不过还是被阮宥嘉看出她的眼睛红了。
“你眼睛怎么了?”
阮宥嘉捧着她的脸,没等仔细看,就被纪白躲开。
“没事。”
然后就去了卫生间。
阮宥嘉听见水声传来——
“吃饭了,你洗什么澡?”
“三分钟。”
...
阮宥嘉觉得纪白有奇怪,但她不肯说,自己也不好问,见她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也不擦,阮宥嘉又体贴的帮她擦。
“感觉你好累,警队是不是很忙?”
“有点吧。”
纪白话少的可怜。
直到两人吃完饭,她也没能说几句。
晚上,阮宥嘉抹完乳液。
刚躺下,手便探到纪白胳膊上。
纪白没心情,人有点木,因为换做别的时候,她应该比阮宥嘉更主动,正思索是配合还是拒绝,贴在胳膊上的手,又摸向了自己的头。
阮宥嘉声音很轻“你别动,我给你捏捏。”
纪白没动,紧绷的情绪,似乎真的在阮宥嘉的指尖松弛下来,刚刚还没什么感觉得人,忽然握着头上的手,身体也跟着转了过去。
“我今天状态不是很好。”
阮宥嘉脸红,自己也没说要干什么吧?
“不过...也不是不行。”
“你不用勉强。”
“没勉强,你知道我的,有感觉才会做,没感觉你硬来,也没用。”
阮宥嘉没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不过她也不用反应,因为纪白...已经开始了。
一场稀里糊涂的床上,既疲乏又解乏。
碰碰她的耳朵,碰碰她的锁骨。
阮宥嘉抱着她,温存缱绻。
“睡吧。”
“嗯。”
/
程与梵一直记着欠纪白的人情。
相比较人情,她更愿意欠钱,至少钱可以两清,人情却不可能一样换一样。
这天,刚到律所,纪白就来了。
黑衬衫,工装裤。
她习惯这样不修边幅,头发也随意的扎在脑后。
和律师事务所精致的精英范儿格格不入,就连喝水的姿势,也是仰起头,一口气喝到底儿的。
她把纸杯揉成团,眼睛直直的看向程与梵——
“聊聊。”
程与梵明白,这个人情可以还了。
——
两人去到办公室。
纪白照旧大剌剌的样子,问了程与梵一句:“阮宥嘉说你打官司很厉害,但我觉得厉不厉害,不能别人说,要自己做出来才算数。”
“你有案子找打吗?”程与梵开门见山。
纪白刚还懒散的态度,瞬间肃然起来“是有一个案子,但不知道你肯不肯接。”
“什么案子?”
“盖棺定论的案子。”
程与梵顿了下,立马反应过来“你要翻案。”
纪白没再拐弯抹角,和她讲了郑民的事情。
“我能肯定,这是个冤案,但其中具体怎么回事,还需要再调查,鲁城检察院多次向江城检察院发公函,都没有回应,我的那位正义满腹的老同学,尚在努力,但收效甚微,已经八年了,一个人能有几个八年?我希望...也请求你,可以帮帮他。”
纪白又说——
“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我不会强行逼你,我知道要给一个盖棺定论的案子翻案,不是件容易的事,这里头儿门道很多,而且会四处碰壁,弄不好...大家都一身臊,当年的人的该升的升,该退的退,可能也没有人会为一桩陈年旧案奔波,输还是赢..犹未可知。”
程与梵思忖片刻,问了纪白一个问题——
“这案子我接不接,对我的影响都不大,不管输还是赢,无非就是时间跟精力罢了,输了人继续坐牢,赢了我功成名就,没什么不利,可是对你就不一样了,你确定吗?你的前途...即便是赢了,你也会成为警队里的众矢之的。”
这是一个关于现实的问题,是选择趋利避害,还是选择大义凛然。
“你觉得我是英雄主义?”
“我只是分析利弊,而且我不希望等到事情无法挽回的那一刻,到时候再后悔,也没有用了。”
“我不是英雄,也没有什么英雄主义,如果你非要让我找一个理由,你就当我圣母心泛滥吧,别说八年,就是一个月、一天,我都不敢想像。”
程与梵明白了。
“最后一个问题。”
“嗯?”
“阮宥嘉知道吗?”
“小事儿而已,不用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