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过后, 纪白又消失了。
人找不到,打电话也关机,急的阮宥嘉嘴里气、起泡上火, 以为她是不是出事儿了。
这种念头就像蒲公英,稍有风吹草动, 就漫山遍野。
阮宥嘉想去找她,可这时才发现, 她连纪白家在哪儿都不知道,她们每一次见面, 不管是在医院门口, 还是直接到家里,都是她来,自己从没去过。
在又一次电话无人接听后,阮宥嘉决定直接去趟市公安局。
当天下午,请了个假, 人就到了市公安局。
“报警吗?”
“我不报警。”
前台警察抬头,奇怪的瞥了她一眼, 换了个问法“那是有什么事吗?”
“我找人。”阮宥嘉说。
警察又低下头,手在本子上记录“失踪多久了?”
“不是失踪,我找纪白。”阮宥嘉被他急死,自己是找人,又不是人丢了。
谁知这么一说,那警察更加警惕“你谁啊?”
“我——”
“阮医生?”
一道清朗的男声从侧面的办公室传来,男人穿警服, 胳膊打着石膏, 绷带吊成正三角挂在脖子上。
阮宥嘉觉得他很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了, 不过他能叫自己阮医生,肯定就是认识自己,当下也没客气,立马转头,就跟人熟络起来——
“我是我是。”
“你找纪队啊。”小贺跟前台同事打了个招呼,便和阮宥嘉攀谈起来“她出任务去了。”
“快两个月了。”阮宥嘉当然知道她出任务,但是会不会时间太长了“她是不是做卧底啊?”
小贺一愣:“这个...这个我不能和你说,不过算时间的话,应该快了吧,而且两个月也没多久,有时候比这时间都长呢。”
阮宥嘉默声不语。
小贺以为她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于是说道:“没事儿,阮医生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和我讲也一样,之前在酒吧那事儿,我一直都挺不好意思,想当面和你道个歉吧,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碰上,这回挺好...咱们又见面了。”
说着小贺的脸就有些泛红,还挠了挠头,一副憨乎乎的样子。
这一提,阮宥嘉总算想起来了,原来是他。
蹙着眉,倒也不是还计较之前的事,纯粹没找见纪白,心情不好“你不是和她一个队的吗?她出任务,你怎么不去?”
小贺满脸冤枉,指着自己打了石膏的那条胳膊:“我倒霉啊,把胳膊摔断了,不然我一准儿去!”
阮宥嘉没心情,不想和他扯,刚要走忽然又想来什么事,腿立马收回,问小贺“你们纪队,住哪儿啊?”
小贺眨了眨眼,表情有些意外:“你跟纪队不是朋友吗?你不知道她家住哪儿?”
阮宥嘉听出蹊跷:“你们纪队和你说的,我跟她是朋友?”
小贺点头,爽快应道:“是啊,有次大伙吃烧烤,玩真心话大冒险,结果纪队输了,她选大冒险,我们就说给通讯录里第一个号码打电话表白,我当时都看见了,存的就是你的名字。”
“有这回事?我怎么不知道?”阮宥嘉在脑子里仔细搜索,她不记得接过这人的电话啊。
“你当然不知道,最后没打。”
“没打?”阮宥嘉眉头一皱“那她打给谁了?”
小贺丝毫没察觉对面人的怒气,嘿嘿傻笑道:“谁也没打,纪队那个性格,闷得要死,哪怕一句不怎么肉麻的话她都说不出口,更何况跟和人表白,最后我们每个人灌了她一瓶啤酒。”
“你们有病吧?!”阮宥嘉瞪眼。
小贺傻了...
“灌她酒干嘛?!”
对纪白酒醉的印象阮宥嘉还是有的,这样她就知道是哪次了,难怪第二天中午才给自己回电话,说喝多了,敢情是被灌的。
“呃...纪队也会灌我们酒啊...”
“她是女的,你们是男的,能一样吗?一群大老爷们儿灌女的酒,有毛病。”
“她灌我们的时候可是一点不手软。”
阮宥嘉懒得和他掰扯,毛头小子乳臭未干,懂个屁!
“你先把她家地址给我。”
小贺报了个地址,皱巴着脸:“她家没人,你去她家也没用啊。”
“你怎么知道她家没人,我找叔叔阿姨不行啊。”阮宥嘉脱口道。
但小贺的表情却在这句话之后,明显低沉下来,一脸严肃的看向阮宥嘉。
“你干嘛这个表情,有话就说。”
“你....你真的和纪队是朋友吗?”
“当然是,这还有假?我们要不是朋友,我至于联系不到她,到处找她吗?”
“也不一定,有可能纪队欠你钱?”
阮宥嘉表情是真不好了,小贺连忙向后退:“我开玩笑开玩笑的。”
过会儿抿了抿有些干涸的嘴唇,小贺的态度认真起来:“阮医生,有一说一,纪队家真的没有人,你要是找她,真别去她家,你还不如天天在警局门口等着合适呢。”
“什么意思?”
...
窗外的树影迅速倒退,林立的高楼大厦遮天蔽日,驶过前面最堵的路段后,绕进一条小巷子,再出来就又是另一条大路。
这条路阮宥嘉说熟也不熟,说不熟却也熟,因为几乎每天下班,她都会路过刚刚拐进来的那条巷子口。
车开到一处家属院停下。
阮宥嘉在路边发呆,脑子里全是小贺的话。
“我看你也不是外人,能这么着急找纪队,肯定是关心她的朋友,纪队她..她一个住,她爸妈在她上大学的时候就去世了,已经很多年了,纪队没告诉你也正常,警队里除了些年纪大的,也没什么人知道,我也是听我爸说的。”
“我们都是大男人,有时候吧...有些话就不好讲,讲多了就有点奇怪,我是特别希望纪队能多交朋友,尤其像阮医生你这样的朋友,多带她吃吃喝喝玩玩的,你是不知道,纪队那个人...太闷了,除了警队就没别的地方去,人家难得碰见一次不加班,她倒好恨不得天天加班...”
“其实,我也知道,她不加班又能去哪儿?每次出任务不要命一样往上冲,她那股狠劲儿,不是我吓你,连我爸都觉得她不想活了...”
...
阮宥嘉一巴掌拍在方向盘上。
你很牛吗?什么都不说!
你不说我怎么猜得到?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也许有些人真的要被骂一骂才能听话,就在阮宥嘉愤愤不平的骂完这些话后,那个一直杳无音讯的家伙,竟然发来了一条微信,还是语音。
风声特别大,像站在某个超大的风口,迎风顶着往前的感觉。
纪白的声音,就是在这样断断续续的风声里一个字一个字传出来的。阮宥嘉贴在耳边,听了两遍才勉强听清她的话,大致是在出任务,近期都回不去。
阮宥嘉比刚才更想骂人了,不回去不会提前说啊,非要弄得人到处找你,你才安心?显得自己有多重要?这样你就可以很得意是不是?
出任务就出任务,能不能别动不动就玩失踪?
快两个月,连个屁都没有!
那边的纪白,一会儿一会儿看手机,直到阮宥嘉的消息回过来,才把手机塞回兜里。
「知道了,你注意安全」
「回去给你带礼物」
阮宥嘉仰起头,老娘才不哭呢!
谁稀罕你的礼物!老娘要你的人!
「好,你最好别忘了」
「不会忘的」
/
其实阮宥嘉在海城也没什么朋友,除了没良心的纪白以外,能说上几句真心话的,也就程与梵了。
所以从老家属院回去的当天,她就给程与梵打电话,问她有没有时间出来喝酒。
电话一挂,时也从身后过来,两只手勾住程与梵的脖子,亲昵的贴贴——
“谁啊?”
“阮宥嘉。”
“她找你有事?”
“让我出去喝酒。”
“这么晚?”
时也指了下外面的天色,又说:“今天可能有雨。”
“她好像心情不好,不要紧,我不喝就行了。”
程与梵说完,便去卧室换衣服,等换好出来,就见时也站在玄关,眼巴巴的看自己。
其实这眼神也没有怎么样,但程与梵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那么不见得,好像有种把她一个扔家里,自己出去会朋友的那种感觉。
扯了扯身上的风衣,袋子还没有系,两根略宽的棕色腰带,懒懒的搭在身侧。
时也主动过去,没让程与梵动手,替她系着袋子——
“实在不行,你就陪她喝一点,毕竟心情不好,一个人喝闷酒很难受的,到时候可以叫代驾,或者不叫代驾也行,你给我打电话,我让司机去接。”
一只脚都迈出门口,程与梵忽然转回身来——
“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吧。”
时也愣住“好吗?”
“没什么不好的,反正你们也没见过,今天正好见一见,她人很好的,而且她也喜欢女生。”
程与梵拉住时也的手。
...
一间民谣吧。
人少的可怜。
程与梵提前进去把卡座改成了包厢,时也戴着墨镜跟鸭舌帽,风衣的领子又是立起来的,酒吧的生意或许真是差的要命,除了吧台的地方有两盏橘灯以外,其余地方,走路都要先拿脚探探,所以时也进去的时候,压根儿就没人搭理。
说是包厢,其实就是一张桌子被两道屏风围起来,但好的是也算隔了一道。
阮宥嘉看着对面的两人,眯了眯眼——
“你俩...虐狗啊。”
程与梵不知道她喝了多少,不过看着情况应该喝的不少。
“虐什么狗,你不是有纪警官吗,怎么了纪白又惹着你了?”
“....”
阮宥嘉一般这种情况都会反驳的,但这次什么反应都没有...就很奇怪。
程与梵拧了拧眉心:“你对不起人家了?”
“屁!亏你跟我这么多年朋友,我是那种人嘛?!”
“那你这副德行?”
阮宥嘉趴在桌子上不肯说话。
程与梵激她:“再不说话走了。”
阮宥嘉这才勉为其难的冒了句——“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我一点都不了解她,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我连她家在哪我都不知道。”
时也倒是很用心的安慰:“没关系呀,以后慢慢了解就好了。”
程与梵支着脑袋,笑道:“恭喜你,从此要迈出不婚不育的队伍了。”
阮宥嘉炸毛“我只是说不了解她,又没说要嫁给她...不对不对,是娶她!”
程与梵笑的更开“还不承认,我说你要嫁她要娶了吗?你想的也太远。”
阮宥嘉彻底趴下来“我不跟你说话了,你们律师的嘴就是太阳黑洞。”
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扯,阮宥嘉就是不肯承认自己对纪白动心,程与梵说她道理放在别人身上一套一套的,放在自己身上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就是承认你喜欢人家,又有什么关系?
阮宥嘉看了眼程与梵,目光平移到时也脸上,问道:“所以你承认了?”
时也心一紧,她没想矛头会抛过来,但她也想听一听程与梵会怎么说?
程与梵没有着急开口,但她的眉眼温柔,似乎万千热爱都裹挟其中,她是个很沉默的人,即便是了解她的人,也要认真观察,不然不会发觉,而现在的她却不再藏着,她在笑,但没有刻意笑,是那种想到某个人,某件事,情不自禁发自肺腑的笑。
“是啊,我承认。”
时也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儿,再听到她的这句承认后,无数只蝴蝶在心房里翩翩起舞。
后来四十多分钟,阮宥嘉一直在喝酒,喝多了就什么都往外说,不过她说的都是自己的糗事,程与梵似乎没什么糗事,最多被人误会,她俩是一对。
时也滴酒未沾,给她俩当司机。
临走时,阮宥嘉握着时也的手,舌头打结,语气却意味深长“我这个朋友,哪都好...就是心事太重,你别看她好像对什么都漠不关心,那都是假的,她其实比谁都在乎,我常说她太重情义,这个世道薄情寡义又怎么了?谁不是人人自保?怎么就非得你掏心掏肺?但后来,我觉得这是她的优点,一个人吸引另一个人,凭的不是谁漂亮,谁有钱,凭的是骨子里的那点劲儿,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硬的像钢。”
程与梵怕阮宥嘉胡说八道,打断她“赶紧睡觉吧你。”
阮宥嘉躺在床上,眯着眼“钢硬易折啊,这是真理!”
关了灯,锁了门,没有人知道,阮宥嘉翻过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哭了。
...
回去的路上,程与梵坐在副驾驶,歪过头靠在车玻璃上。
她没阮宥嘉喝的多,但也不少,那酒后劲儿大,先前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倒难受起来。
时也总看她,趁着红灯的工夫,还会伸手在她的额头上摸一摸。
挺烫的,不是发烧的烫,是酒劲儿上来之后的烫。
“很难受吗?想不想吐?”
程与梵摇头,脸却贴的时也的手,不肯她松开,偷笑了下“很舒服。”
...
才进家,时也就被程与梵从身后抱住,程与梵倒在她的背上,一大半的重量压过来。
时也反手去摸她,像树袋熊一样把人慢慢挪到卧室。
“我去给你倒杯水?”
“嗯。”
到来了水,喂她喝了几口,程与梵酒劲不见消,故意握住时也的腿,来回拉扯...她的腿很细,一只手就能捏住,顺着往下看去,脚踝那块更细,显得脚踝骨尤为突出。
程与梵也不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或许是酒劲上头,她竟弯腰去摸,指腹有层薄薄的茧,摸得人直发痒。
时也的小腿肌肉缩了缩,这个动作让她想起前几个晚上,两人在床上的胡闹...这人的手也是这样,摩挲着自己的脚踝骨。
“你喝醉了,我去给你放水洗澡,然后咱们睡觉,好不好?”
“好。”
程与梵支起身子,耷拉在床头,脖子够着够着去看那个人往浴室去的人,叫她的名字——
“时也。”
“嗯?”
“时也...”
“怎么了?”
“时也、时也...”
时也被她逗笑,她也被自己逗笑。
时也想这样孩子气的程与梵除了自己,应该再没人见过了。
程与梵想的却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