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若男失踪第十五天。
靳哲没再来过星海所, 也没再给孙旭东打过电话,就连当初执意要告何远的滔天怒火都烟消云散。他好比一场突然席卷的海啸,浪起来的时候, 风云骤变,天将大乱, 现在浪平了,一切也都归于平静, 波澜不惊的海面碧波荡漾,似乎根本就没有海啸一说。
律所每天都有新案子进来, 已经没什么人记得靳家的案子, 毕竟从开始到现在,靳哲从来没有正面确认过什么,从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中午饭吃的没意思,程与梵用了一块三明治搞定。
下午开完会,解决完手里的事, 便打卡走人。
电梯门都快合上了,孙旭东及时出手, 又把门打开。程与梵走进来,白炽灯照的她一脸冷淡。
“我知道你想和我说什么,你不用劝我,这事儿是人家的家务事,而且又没有真的告,分内分外我还是理的清。”
孙旭东挑眉“你又知道我要和你说这个?”
程与梵一脸‘不然呢’。
“好吧,我本来是想劝劝你的, 没钻牛角尖就好, 之前你自己不是也说了吗,咱们是律师不是保姆。”
指示灯一层层往下降, 程与梵又开口:“但是,有一点我还是要明确一下,我不认为靳若男会一直失踪,假设她没跟何远在一起,那我相信她最终肯定会回家;如果她跟何远在一起,露面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何远唯一的筹码,等胎坐稳又或者孩子出生,何远一定会带着靳若男跟孩子‘认祖归宗’;最后...以上假设均不成立,靳哲想要继承那份家产,也必须等到两年期满,一来我受托之靳文康,二来我只是个律师,虽然没有多高洁,但也绝对不会替谁做中间的白手套。”
一口气说完,倒把孙旭东说笑了——
“你可真是一点都不怕我生气,话说的全然不避讳,搞得好像我急着给谁做白手套似的?咱们共事时间虽然不长,但相互之间也算有些了解吧,你觉得就你烦他,我不烦?”
孙旭东道出实话——
“是要挣钱养家,但我也是做父亲有女儿的人,靳哲这个行为我没办法理解,有些话我们外人不便说,可他那点心思,总是看得出来,我理解人性本恶,但我不能理解虎毒食子。”
说完,又笑一下——
“深刻了,还得回归到你说的那句话,刑辩出身的律师,是要有些与众不同。”
随即,电梯门开,孙旭东微微点头,然后开着那辆黑色轿车驶离。
嘀嘀两声喇叭,震耳欲聋。
程与梵恍然,而后摇头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
没回家,去看猫。
程与梵进门,叫了声小家伙,小家伙就跟没睡醒似的,摇摇晃晃从卧室踱出来,连带它那几个小小家伙。
半掩的门,不透一点光,程与梵下意识朝卧室快步过去,推门开灯,一气呵成,然而里面却空无一人。
程与梵眨了眨眼,手握着门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摇了摇头,自己在想什么呢。
然后把灯关掉,把门关上。
猫粮都倒在猫碗里了,程与梵不知哪里出了异样,又端起来不给它们吃,小小家伙们不敢反抗,急的小家伙扯着她的裤腿又挠又抓发泄不满。
程与梵没管,从这家伙的零食盒里取了两个猫罐头出来,一盒给小家伙,一盒用勺子分成五份给小小家伙们。
小家伙没吃,眯着眼一脸警惕的提防程与梵,生怕她又闹幺蛾子,直到瞧见自己那几个小猫崽儿把罐头吃进嘴里,才把心揣回肚子,也吃饭去了,吃几口抬头瞄一眼小崽儿。
到底是没舍得把它们母子分离,程与梵看着小家伙护崽儿的模样,又好笑又感慨——
有时候,人还不如一只猫。
她捞过手机,给时也发去一段视频,视频里她说:“你看,吃的多欢乐,幸亏没送人,不然你都看不见这场面。”
那边时也刚好拍完一场戏,正在休息,看见发来的视频,立刻回拨过去。
视频接通,程与梵的手机一会儿对着小猫,一会儿对着自己,对着小猫的时候全景,对着自己的时候,偶尔半张脸,偶尔脖颈领口,只有极小的概率是全脸出镜。
她像个藏着的人,怕用全貌示人,心底的秘密就会被发现。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脖颈那块更藏不住。
时也宁可她对自己露全脸,也不想看她的领口,一条直直骨,中间凸出两个点,然后做一个深窝,时也想在那窝里养鱼,也想喝那窝里的水,她有预感..今晚那水就会入梦。
程与梵还在跟时也说着猫,时也无奈又羡慕...
羡慕她的迟钝,无奈她的迟钝。
忽然程与梵仰在沙发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时也听出这声像叹气,问她:“你很累吗?”
“有点。”程与梵试着放松自己,毕竟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她觉得有时候也不是不可以袒露真心,毕竟时也是真的关心自己。
“是工作吗?”
“嗯。”
时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问,哪怕知道这人不是那种一脚踏两船的性子,但自己也不能全然把心放进肚子里一点不忧虑...,这样优秀的一个人,时也相信自己惦记的同时,指不定在某个黑漆漆的角落里,也同样有人惦记。
先心动的人都是这样吧,患得患失。
这个暂且先放下,时也想到她说过自己要是白天太累,晚上就容易失眠——
“我房间的卧室有精油,效果很好,你拿回去试一试,针对疲劳性失眠很管用。”
原本没看镜头的程与梵,在听到这句话后,瞬间抬眸。
此刻,视线相对,无声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流动。
时也难得不好意思“你看什么?”
程与梵想问她,是不是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但话到嘴边又换成别的——
“好,我试一试。”
“如果床头没有,就在衣柜里。”
“可以随便翻吗?”
“你可以。”
这已经不是一句简单的话了,而是一种默许,默许你可以进入我的领地,也只有你可以进入。
程与梵尚不明确自己到底具不具备这个荣幸,但她的行动却已经开始实践。
视频挂断后,她起身去到卧室。
先在床头扫了一圈,没有。
然后在衣柜前站定。
房间大,衣柜更大,程与梵心跳两下,拉开柜门,一股栀子香扑鼻,不等她去拿精油,反被精油旁边挂着的布料怔了怔,适才快跳那两下心脏,又咚咚开始打鼓。
菱形的红布肚兜跃然眼前,那抹正到不能再正的赤红,现下要多不正经就有多不正经,还有抱着金鱼的年画娃娃以及两旁碧绿的荷叶...
瞬间,脑子里有了画面...
遮得了左,顾不了右;挡得住上,盖不了下。
...
时也发消息问她——「找到了吗」
程与梵——「找到了」
许久,时也又问她——「猫今天说想我了吗」
程与梵握着手里的精油——「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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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靳哲那边坐不住了。几次三番打电话过来询问继承的事情。
孙旭东有耐心,肯听他说,每次也都能和他好好解释,但人的耐心有限,况且孙旭东多少也是有脾气在身上的人,他能为了赚他的钱而和颜悦色,同样也能因为不赚他的钱而客观理智。
打太极没人再比孙旭东在行,靳哲被他这样来回弄了三四次,终于在第五次来电的时候急了,要孙旭东在继承财产的方面想办法,靳哲算是把最后的脸皮都撕破了,明目张胆想要法律性销毁人身证明。
孙旭东的脸已经冷下来了,但声音还是稳,回了他一句——“靳先生,犯法的。”
这条路不通,靳哲又想出另一条路,他找上了程与梵。
那天刚从律所出来,就遇见了靳哲。
西装革履,神采英拔,靳若男失踪的事情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程律师,借一步说话。”
程与梵不是孙旭东,即便厌恶却也能客观理智,她比孙旭东多一个——冷漠。
“若男有消息了?”
程与梵一开口,靳哲的嘴角便僵住。
“不是,我有别的事。”
“告何远吗?”程与梵又问。
靳哲看出来了,这人跟自己装糊涂,干脆把话挑明——
“我女儿现在已经失踪了,找不找的回来另说,但这期间家里一些事务,还是需要人管理的,我想继承权的事情,咱们是不是可以谈谈,费用方面好商量。”
程与梵不知道自己哪里招了这人,竟会让他觉得自己好商量,她抬头看着靳哲,看着这张和靳若男十分相似的脸,悲凉由心而生,更觉人性可笑——
“靳先生,我想你误会了,我只是个律师,所做的事情也都在法律范围之内,这个我想孙总和您说的应该也很清楚了。”
“孙总是孙总,你是你。”靳哲拿出些姿态来“不就钱的事儿吗,好说。”
程与梵觉得自己说人话他可能听不太懂,于是换了一种方式——
“根据《民法典》和《户籍管理条例》规定,失踪人口需要经过法院宣告失踪,并且失踪时间达两年以上,才能注销户口。”
“我知道,但我也知道你们律师有办法。”
“抱歉,我不知道。”
“你——”
“友情提示,犯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