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去到靳家四合院。
天乌沉沉的, 好像要下雨似的。
那扇鎏金的红色府门,也跟着染了些暗沉,程与梵走过去, 拉住门环在上面扣了扣。
管家听见有人来访,脚步先是匆匆, 而后到了门前却慢慢吞吞,他将门揭开一个小缝, 露出一只眼来看人。
程与梵自报家门,门才被管家拉开, 但也很有限, 人一进来,立马又关上,似乎这宅院里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怕借着空气流出外去,转念再想, 可不就是藏着秘密嘛,靳若男的肚子, 就是最大的秘密。
管家拱手跟程与梵问好:“我记得你,你是星海律所的律师,我家老爷去世前就是委托你做的遗赠。”
“是的。”程与梵颔首,问管家:“靳若男在哪儿?我是受靳先生之托来的。”
管家神色瞬间一变,既愁又怜,眉宇间无奈夹杂无能为力,叹声气:“在偏院, 我带你去。”
说罢, 两人往偏院走。
程与梵以为管家之所以这副表情是因为靳若男出了这样的事,他又是看着她长大的, 心里不免难过心疼,谁知到了偏院才知道根本不是一回事儿。
“她住这儿?”
偏院是个废弃的荒院,树叶凋敝,杂草丛生,一间斑驳的厢房,红漆跟青砖脱落大半,院子中央的假山花坛也年久失修没人打理,墙角堆得都是杂物。
管家为难道:“她爸爸气的要命,学校把人刚送回来,她就挨了打,那孩子也是..是真的倔,被打了也一点软话都不肯说,还又顶了两句,结果她爸爸更来气,直接把人从原来的屋子撵到这里锁起来了。”
程与梵没顾及,皱眉提醒道:“她的身体...”
见程与梵误会,管家急急忙忙又解释:“这里虽然外面看起来破旧,但屋子里是好的,我专门收拾出来的,条件不差。”
说话间,管家拿出钥匙,打开了门上栓的那把铁锁。
两人甫一进屋,里屋砸东西的声音就响起来,噼里啪啦毫无章法,纯属发泄式的乱砸,边砸边骂——
“我不用你们管!”
“都出去!”
“全都给我出去!!”
是靳若男的声音,尖利刺耳。
管家刚想说话,程与梵拦住他,对他示意道:“你先出去吧,我去看看她,没事儿的,有什么事我叫你。”
“好。”
待管家出去后,程与梵踱进里屋。
里屋没有窗,灯也没有开,哪怕现在是白天,屋子里也是暗昏昏的一片,周遭阴沉的厉害。
程与梵摸到墙上的开关,把灯打开,靳若男腥红的眼,惨白的脸,以及因为哭泣而颤动不止的肩,她的眼睛还是跟和初见她时一样,倔强的像一面钢,这个孩子没变过,只是太缺爱,缺到以为谁只要对她好一点点,就是爱。
抽了张纸递过去“我们聊聊。”
靳若男没接程与梵的纸,别过脸,把眼泪憋回去,冷淡着:“你想说什么就说吧,用不着假好心,但如果你也是劝我告他的话,那你现在就可以回了,我不同意。”
程与梵没强求,随即收回手,将纸巾团在掌心,她没有以成年人的姿态去问询,也没有高高在上和靳若男讲什么大道理,更没有拿俯视目光去怜悯,而是用一种近乎冷漠客观的语气开口——
“你凭什么觉得你们是正常谈恋爱?”
“因为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
“是吗?”程与梵笑了一下,冷笑:“那他为什么不来找你?”
刚还抻着头叫嚣的靳若男,瞬间愣住,捏着衣角的手一紧,眼睛里分明的慌张,被程与梵一眼看破——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我不相信他不知道你被关在家里,用你的话来说,你们相爱,他喜欢你、在乎你、紧张你,那他联系不到你,难道不着急吗?事发到现在过去两天了,他来过吗?有过一点消息吗?托人给你带过口信吗?你的手机有没有响过?”
“我的手机被收了,他就算想联系我,也没办法联系到。”靳若男回击。
“可他如果真的想见你,怎么样都会有办法的,除非他不想。”
程与梵觉得靳若男像个被框住的人,框在何远为她建造的象牙塔里,可她不该是这样的人,这样一个眼里有倔强的女孩,不该被假象轻易蒙蔽,于是,顿了顿又说——
“我猜你们在确立关系之后,他一定和你说过这样一番话,他跟你说,不要怕,他会负责任,他会保护你、爱护你并且给你一个家,所以为了你,他不能继续在学校教书,因为师生恋的关系,社会道德压力太大,为了你他一定要辞职,去别的地方工作,他肯定还说你不要自责,他为你做这些,都是心甘情愿,你呢..听了这些话,必将陷入自责,但同时也会觉得他更好,更相信他,更喜欢他,也会陷得更深。”
程与梵没有问靳若男自己说的对不对,因为即便何远没有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但也绝对向靳若男传递过一模一样的信息。
此时此刻,她不想和靳若男讲道理,她只是想把一个成年人,该有的虚伪跟阴暗面清楚明白的剖给她看——
“你一点都不了解成年人的世界,情爱对一个事业失败、生活庸碌的男人来说,完全不值一提,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喜欢他,那你了解他吗?你知道他平常生活中和什么人来往?有什么朋友?他家哪儿?家里有谁?父母是否建在?有没有兄弟姐妹?或者你连他到底是不是单身都不知道。”
“这些不重要...”
“怎么会不重要?”程与梵看着她,俨然一副成年人的姿态应对,丝毫不把她当成十六岁,把她和自己摆在同一个年龄层面“既然你要和他在一起,势必就要谈婚论嫁,难道双方的家庭背景都不做了解?彩礼、嫁妆、订婚、结婚、房子、孩子出生、准生证明...这些你都知道吗?你不知道——”
程与梵的声音忽然拔高——
“你甚至都不知道,他在海城八中连一份正式的雇佣合同都没有!这就是你所谓的他喜欢你,你也喜欢她?靳若男你知道你自己有多可笑吗?你在对一个完全不了解的男人畅想未来,他如果真的在乎你,就该等你完成学业,而不是让你在这样一个年纪怀孕!如果他真的在乎你,就该在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出现!如果他真的在乎你,现在就应该去承担他应该承担的责任!而不是让你一个人来面对!他跑了,他把你抛下了...”
“不是的...”靳若男边摇头边流泪“你说的不对...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不是...”
程与梵自觉残忍,可这番话现在自己不说,迟早有一天她也会明白,可等到她明白的时候,何远早就跑了。
“若男。”程与梵叫她的名字,走到她身边,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我知道爷爷去世之后..你很难,过得很辛苦,很想有人说话,有人陪,有人能关心你,但是我们要分清楚,哪些是带着善意的,哪些是不怀好意的,何远他既是成年人又是老师,他利用你对他的信任让你对他产生感情,但他企图的绝对不止你,还有你身后的财富,这一切都是他设计的圈套。”
靳若男从来不是一个普通的高中女生,她是一个拥有海城四合院半套产权,跟价值两亿藏品的有钱人。
不论哪一个,都足够让人觊觎。
“你说...他骗我?”靳若男红着眼。
“对,他在感情上欺骗你,在身体上侵犯你。”程与梵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有些颤,可事实摆在面前,她不能再让靳若男自己骗自己,编造的象牙塔无论外表看着多坚固,始终都要坍塌。
“告他,一定要告他,不能让他逍遥法外,更不能再让他去害第二个人。”
靳若男的眼泪簌簌落下,女孩眼中的刚强有所松动“你先走,让我想想,我想清楚会联系你。”
程与梵没有逼她,因为她相信靳若男会想明白的,就像孙旭东说的,她只是缺爱,但不傻。
对话在此处停下,程与梵回去等消息。
路上她想到赵欣,那样一个高学历的知识型女性都会被骗,更何况靳若男这样一个孩子。
也许在处心积虑面前,防备二字真的不值一提。
想着想着,情绪莫名低落。
倏地手机一震,时也发来消息——「在干嘛」
程与梵下意识嘴角上扬——「忙案子,劝当事人」
时也——「很忙吗」
程与梵——「也还好,不是很忙」
时也——「那你能去看看小家伙吗」
程与梵——「怎么了」
时也——「没怎么,就是想让你帮我跟她说一声,我想她了」
乌沉沉的天空,太阳露头。
喂完猫,猫说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