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律所之后, 程与梵思来想去,还是给时也发了条微信,解释了一下今天早上关于‘不速之客’的事情——「那是我大学里认识的朋友, 很要好的朋友」
后半句,像在对前半句的解释补充。
如果能跟一句「你不要误会」就更好了, 正在化妆的时也这样想着,但她能发这条消息过来, 自己还是很感恩了,最起码不再是个木头人。
——「我知道」
程与梵挠了挠眉心——「你怎么知道?」
时也心说这还用问——「我亲你, 她看都不看」
瞬间脸上一臊, 程与梵觉得自己这个行为多此一举,人家肚子里明察秋毫呢。
一句要开会,匆忙结束。
放下手机,天都蓝了,时也心情大好, 只要不是情敌,那就都是友军。
“心情不错。”辛悦走过来, 脖子上围了条宝蓝色的丝巾。
时也抬头目光落在她的丝巾上“还可以。”
“保持状态。”
随后辛悦就走了。
被程与梵的话影响,时也看着她脖子上的丝巾,越看越觉得奇怪,总觉得那丝巾底下似乎藏着什么,连文尧尧叫她,她都没反应。
“姐,你看什么呢?”
“我...她为什么带丝巾啊?”
“秋天带丝巾不是很正常吗?”
时也微怔, 说的好像也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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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靳文康的遗赠公证结束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靳若男在那次程与梵帮她处理完学校打人的事情后, 态度明显缓和很多,趁着这个时间, 程与梵又和她提起接受遗赠声明的事——
“我理解你的心情,也知道面对现实的残忍,但这是你爷爷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你真的忍心让他带着不安离开人世?”
靳文康浑身被插满了管子,每天浑噩的状态大过清醒,却依然能分辨出是谁在他的床前,靳若男来的时候,无论他有多疲惫,总是会尽力睁开眼,对着她笑一笑,好像在说你放心,又好像再说你要好好的。
小姑娘手上打着石膏,脖子上吊着绷带,眼泪哗哗地往下掉,哭完再自己拿另一只好的胳膊抹掉。
接受需要时间,但时间却很紧迫。
终于在程与梵第三次和她说起的时候,靳若男同意了。
在声明书上签好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靳若男好像肉被剜掉一样痛苦,她哭到不行,谁都不能劝,谁劝都没用。
她那天哭的悲怆,五脏六腑都仿佛跟着一起哀嚎,虽然当时的她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那一刻她却无法控制,程与梵甚至觉得她哭掉了半个自己。
或许血脉之间是有心灵感应的,死亡也是可以被预告。在靳若男嚎啕不止的哭声里,栖息在树上的鸟离了巢,院子里的黄狗狂吠不安,养在缸里的金鱼有两条也翻了白肚皮。
三天后,靳文康去世的消息不胫而走。
那份生前遗赠的法律效力正是生效,也就是说现在不管是靳家四合院还是那些藏品,都属于靳若男个人所有,与靳哲以及她的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再都无关。
葬礼那天,海城文玩圈里的人差不多都来送行。
孙旭东跟程与梵代表星海律所也一并前来。
靳若男一个站在右侧,身上穿的单薄,风一吹像一株孤零零的野草。
靳哲一家三口站在左侧,和来送行的人互相寒暄致谢,即便是在这样悲伤的时刻,一家三口的画面也总是温馨。
孙旭东和程与梵分别鞠躬,之后孙旭东跟靳哲说话,程与梵弯腰在墓碑前放下一束菊花,便朝靳若男看去。
小姑娘脸上的肌肉僵着,神情像结了一层冰霜,唯有眼眶热着,像漏雨的屋顶往下淌泪。
程与梵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说——“节哀顺便。”
许久,靳若男僵着的眼睑颤了颤——
“我没有亲人了。”
听到这句,程与梵眉心微蹙,都转过身去了,又转回来,和她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不是所有有血缘关系的都是亲人,同样,也不是有血缘关系的才叫亲人。”
离开的时候,程与梵坐在车里还在想刚刚靳若男的话,虽然自己一个外人没有评论别人家庭的资格,但是作为成年人,她觉得靳哲太残忍,所以才会没忍住和靳若男说了那句话,可现在冷静下来,自己这样何尝不残忍,好像把下水管道划开一条口子,告诉她——‘你瞧,这里头有多脏’。但另一方面程与梵又觉得自己应该和她说那句话,靳若男‘没有爸爸’也不是一天两天,生在这样的家里,幼稚就该和她划清界限,早熟才是她要走的路。
况且,十六岁也不小了,有些人十六岁...
程与梵思路跑偏,她想说的是有些人的十六岁都可以撑起一个家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却冒出来时也那张柔弱可欺,梨花带雨的脸,被人骂,被人孤立,被人堵在厕所隔间欺负,她只会哭,只会求饶,只会在里面卑微的敲门,求别人放她出来,自己过去把人赶走,把她救出来的时候,她又只会缩在自己怀里瑟瑟发抖,然后噼里啪啦的掉眼泪,自己的肩膀都给她哭湿。
十六岁有多大?好像也没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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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时节,那只小家伙生了一窝小小家伙。
时也在拍戏,没赶得回来,程与梵全程陪着它,打电话给宠物医生问注意事项,宠物医生说没什么特别注意,不过要是它难产,就得立马送医院。
程与梵自觉接了一个难活儿,满头大汗,如临大敌,时刻关注猫窝里的动向,直到最后一只小猫崽儿顺利出生,才抹掉头上的汗,安下心来。
小家伙生产完毕侧仰着身子,喂它那几个小猫崽儿吃奶。照旧懒嗒嗒的模样,偶尔瞧见哪个抢食,就会行驶当妈的权利给它挪到原位。
程与梵看着神奇,给时也报喜——
「你家猫崽儿生了,五只。」
因为时也在忙,不方便接视频,程与梵就各种角度拍了几张照片过去,又说——「我大概知道罪魁祸首是谁了,应该是只橘色的黄狸猫」
时也长发盘起,用一支玉簪固定脑后,身上穿的旗袍,像是在拍夏秋的戏份,看着小猫崽儿乐不可支——
「我见过那只黄狸猫,还给它喂过猫罐头,想不到引狼入室,它竟敢挖墙脚、偷我家」
「大意失荆州」
时也看着回复,笑,然后回了条——「你帮我照看几天,顺便帮我问问有没有人愿意领养,还有——」
程与梵「什么?」
时也那边一条语音过来
程与梵点开,耳朵立刻就红了。
时也含着糖的嘴,唇紧贴话筒,丝丝的杂音里摩擦出每一个字——“你有没有想我?”
这边儿程与梵愣了三秒,手指被小小家伙当奶嘴,不停地吮吸,她心一缩,撑着膝盖顿时站起来,与那猫窝远了些,靠在沙发扶手上,低头看手指尖沾的晶亮,滑腻腻的反光。
她先没去管,先给时也回消息,字里行间的口吻,透露着过度正经——「我帮你问问,律所里新来的几个小孩都挺喜欢小动物的,如果他们想养,我就跟你联系,另外,其他的事你回来再说」
时也知道,她又在躲了,不像平常那样点到为止,多问她一句「什么其他事?」
程与梵的头往龟壳里缩了缩,又探出来一点。
时也——「说句想我很难吗?」
程与梵——「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在追我」
时也——「我本身就在追你」
程与梵鼻息热烘烘的呼气——「你说过,慢慢来的」
时也败给她了,自己逼她了吗?自己无非是说真话,也想听她说真话罢了。
最后用一句话做结束语——「程与梵,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所以欺负我」
想想又不够,又加了四个字——「肆无忌惮」
仗着我喜欢你,所以肆无忌惮的欺负我。
程与梵不敢再回,她好像看见古早言情小说里的台词,但又似乎没说错,如果时也不喜欢自己,也犯不着在自己一次次的退缩里委曲求全。
去到洗手台冲手,那被猫吮吸的指尖已经干了,皮皱巴巴的发紧,让她想到和时也上一个共处的晚上,不同的是,猫舔的是自己的手指,她舔的却是...
舌尖发麻,被包裹,被濡湿,唾液交缠互换。
那种感觉平常并不在意,但只要一想起来,就如同广东地区的回南天,满屋子湿湿嗒嗒,淅淅沥沥,又如江南的梅雨季,怎么都拖不干的地,擦不干的墙,冒不完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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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拖了好几个月的盗窃骨灰配冥婚的案子,今天判决终于下来,两个盗墓贼各判三年有期徒刑,墓园因为没有妥善管理,给家属精神损害费赔偿叁万元人民币。
陈燃愤愤“为了五万块钱就刨人家坟,这种人生儿子没屁.眼!”
程与梵看她笑“你这张嘴,一天天的哪都不饶,真要能生儿子没屁.眼,这世上就没有不法之徒了。”
话刚说完,秘书来敲门“程律,孙总让您赶紧去办公室。”
程与梵说:“好。”
两人一边往办公室走,程与梵问她“会议提前了吗?”
秘书说:“不是会议,是靳哲来了,看样子挺急的。”
靳哲?
程与梵下意识以为靳哲是为了遗产的事,但又觉得不应该,这个人那么好面子,张口闭口都是‘我是靳家人,干不出那么下作的事’,现在要是来打官司,传出去还不笑掉大牙。
思索间,到了办公室,孙旭东、靳哲都在。
两个人没一个脸色好,秘书端来咖啡后,便关上门出去了。
程与梵看了眼孙旭东,孙旭东跟她用眼神示意。
这个眼神告诉程与梵不是为遗产,但应该是比遗产更要命的事。
孙旭东把桌上的东西递给程与梵,眼神在说——你自己看吧。”
程与梵虽然未婚未育,但也认识这是什么——验孕单。
“这是...”
“靳若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