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过下一个路口, 燥热回归平静。
程与梵边开车边问:“刚刚那个人是谁?”
“谁?”
“我递名片的那位。”
时也一听这话:“干嘛?你还真做生意啊?”
程与梵笑笑不语,就听时也说:“辛悦,我的经纪人。”
“她结婚了吗?”
“早结了。”
“有孩子吗?”
“没有吧, 她好像是丁克。”
“那她..经常请假吗?”
“也没有很经常,也就偶尔吧, 两三次?三四次?”时也觉得不对了,眼睛倏地一转, 凑近程与梵:“你干嘛问这么详细,她该不会是....在逃犯吧?人可是我招进来了的, 你别吓我~”
程与梵往后仰了一下, 衣服跟椅背摩擦发出滋滋两声“你想哪去了,我只是怀疑——”
“怀疑什么?”
“她有可能被家暴。”
时也脸上的表情瞬间怔住——“你说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啊。”
前面有人闯红灯过斑马线,逼得后面的车不得不停,结果最后五秒绿灯没过去,气的旁边车司机一个劲儿的彪脏话。
程与梵把车窗按上来。
时也一脸诧异:“不可能吧?!”
程与梵和她分析:“她刚刚帮你弄头发, 你抬手,她下意识的就躲, 而且她的第一动作是抱头,这是很明显的保护动作,还有她的手腕,你可能没注意,她抱头的时候,漏出来的手臂上有淤青。”
被她这一通分析,虽然有几分道理, 但时也还是不太能相信, 主要家暴是一个敏感词,大多社会新闻板块见得多, 真正在身边的,却没见过几个——
“你确定吗?”
“那要看她会不会找我。”
辛悦这事儿只是一个小插曲,接下来两人的独处,才是今天程与梵来找时也的目的。
程与梵问时也:“想没想好去哪儿吃饭吗?”
时也说:“这不是你应该考虑的吗?”
程与梵把车停在夜市门口,拿眼指了指里面的烟火辉煌——“烧烤行吗?”
“行。”
时也从包里翻出墨镜、鸭舌帽,正要往脸上头上戴,却被程与梵握住拦下。
漆黑的眼珠比星星都亮。
“我去买,然后我们找个地方吃。”
程与梵下车去买,大概半个小时拎着烧烤回来。
时也问她“去我家吗?”
程与梵摇头“我家吧,我家就在这附近。”
时也表面镇定心里却欢呼跳跃,她约自己去她家,那自己是不是可以看做,她们这是往前进了一步。
略有些腼腆,咬唇:“好啊。”
...
没有别墅,没有洋房花园,也没有管家佣人。
一个很普通的小区,很普通的房子。
程与梵每个星期都会请保洁来打扫一次,再加上她自己有点强迫症,所以屋子里常年保持整洁干净。
“地方有点小,你随便坐。”程与梵把烧烤放在客厅的茶几上,自己去冰箱里拿饮料。
时也坐在沙发上,不知为什么,自己有种预感,今天不光是来她家吃饭这么简单,她觉得程与梵应该有话要和自己说。
这人一正经,时也就有些慌,如果一个人正经的和你聊一些事情,要么不好,要么没戏,时也不知道程与梵属于哪一种,但她希望,她可以哪一种都不是。
“看电影吗?”程与梵坐在时也身边“我家也是投屏。”
于是屋子黑了。
片头音乐一响,时也就知道是什么电影——
“初吻?”
“看过?”
“不是你带我看的吗,又不记得了?”
程与梵鼻腔发出轻轻一笑“我要是说不记得,你是不是又要生气了?”
“是。”时也实话实说“哪有你这样的,什么都是你领着我,结果到头来,自己却什么都不记得了,而且我怎么分辨你说的是真是假,万一你唬我呢?”
程与梵歪过头,手支着太阳穴,嘴角笑意更浓:“不是你说的嘛,我说什么你都信。”
“那是基于你说真话的情况下,你要是瞎说,我肯定也不信。”
“这是悖论啊——”
话没说完,时也突然挨过来,半个身子紧贴程与梵的胳膊,栀子的香气扑的到处都是,尤其往程与梵的鼻尖里钻。不是十六岁那个看一眼就脸红的小姑娘了,二十六岁的身体,骨子里摇曳成熟女人的风韵,就连触感都大不一样。
程与梵僵住,胳膊好像被两团柔软的海绵夹着,一不留神儿海绵还会跑,像有两把羽毛做的牙齿咬来咬去,渐渐地额间蒙出一层薄汗,身上的汗毛软趴趴的延宕着。
“时也....”程与梵的声带明显在抖,她往旁边退,靠在肩上的人就越是夹的紧。
浅蓝色的幽光下,时也拉住程与梵的手,不让她躲,指尖相抵的好触感被无限放大,梦中的记忆,在现实里被重合,撕碎又填满的空虚渴望被释放。
“你不要害怕...”时也忍着,唇缝里挤出柔和的字眼“我没有让你亲我,我只是想抱抱你,你知道吗?这些年我总梦见你,梦里你对我很温柔,但你总是背对着我,我始终看不清你的脸。”
没有人能逃得过温柔乡,程与梵以为自己例外,没想到真正来了,居然也这么没出息,不由自主地回握住时也的手,盯着她的眼,她的眉,她的鼻梁,最后落在她的嘴唇...
没有谁主动,一切好像顺其自然。
等回过神儿的时候,一个浅尝辄止的吻已经完成。
程与梵以为结束了,却不想这只是刚刚开始,时也受到莫大的鼓舞,浅尝辄止并不够,她又拉住她的手,另只胳膊去楼她的腰,把她带向自己,贴向自己,直到呼吸越来越急促,气息越来越不足。
央求着...
“再亲一下...求你...”
时也的眼睛沁着一汪水,月亮照在上面也仿佛能被捞出,她的皮肤冷而白,眼皮上青色的血管都能看的清楚,这时候脸颊却涌上两团嫣红,从腮颊延伸脖颈,她并不吝啬她的美、她的媚,她的娇态,相反她在尽力展现自己,而这种展现又带着明显的讨好意味,程与梵莫名心被揪的一疼,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不要放纵,但情感不允许,这种时候,这样的要求,即便不是傻子,也该有傻子的勇气。
程与梵捧着她的脸,望着那近在咫尺的唇,忽然心疼起眼前这个姑娘来,她不知道十九岁的自己到底给十六岁的时也留下了什么,才能让她这么喜欢自己,喜欢到抛下所有矜持。
和刚刚的浅尝辄止不同,这个吻,带着强烈的安抚意味,在程与梵看来现在这个吻虽然比之前的吻激烈,但却纯洁的多,圣洁的多,因为这个吻无关情爱,无关欲望,只是纯粹想要心疼她,不想让她在自己面前那么屈膝。
她想告诉她,她很好,是个好姑娘。
激烈单纯的吻结束,屏幕里的光影也亮起来。
她们分开彼此的唇,却没有分开身体,时也的手从刚才一直到现在都紧紧攥着程与梵的衣服下摆,那枚褐色的纽扣被她的掌心濡湿,像从心底泛起的潮意。
时也再大胆这时候也害羞了,她垂下头,把脸又一次藏进程与梵的肩窝,微微的喘气声,扑通扑通的心跳,都在提醒她们刚刚发生了什么。
本该互诉衷肠的时刻,程与梵却没头没尾的来了句——“我跟家里闹翻了。”
时也愣了一下,没太懂这句话的意思。
程与梵觉得自己有点渣,叫她来家里,是想让她看看自己的情况,然后跟她讲自己跟家里断绝关系的事情,没想到灯一关,就亲上了。
她尝到唇间残留的栀子香,混杂些炙热的口气,强压下方才牙齿里的震荡——
“我之前说,不会再回南港,会在海城定下,就是因为我跟家里闹翻了,而且断绝了关系,我之前的积蓄,都用在房子和车子的首付款上了,现在每个月还贷。”
“是出什么事了吗?”时也猜到程与梵的性格变化,应该是发生了一些事,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程与梵见她没明白,便又直白了些——“时也,我现在很普通,就是一个靠工资养活自己的上班族,说是律师,其实也是最普通的那一种,你知道吗,我能在星海律所留下,还要多亏孙旭东的面子,如果不是他力荐我,可能我现在也就是在法援中心外面哪家不知名的私人小律所打工,又或者是每天在线上平台接咨询等案源,你和我也不可能遇见。”
时也:“你到底想说什么?”
程与梵低着头,眼眸也垂着:“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已经不是十年前的我了,你应该好好看清楚我,看清楚我们两个之间的差距,不要被以前的印象蒙蔽。”
时也懂了,但脸上的笑意也彻底没了——“程与梵,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你觉得我是因为你的家世才喜欢你?我自己没有钱吗?我需要你养吗?”
程与梵难得见她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和你说清楚...”
“那你什么意思?”时也没有气,只是觉得很难过“你为什么要这样想我?我要真是贪慕虚荣的人,那这十年我等你干什么呢?”
“你生气了?”程与梵问她。
“没有,就是有点难过。”
“对不起。”
程与梵像霜打的茄子,蔫唧唧的耷拉着肩,正当她觉得自己又一次把事情搞砸了的时候。忽然肩头一热,时也靠了过来,脑袋歪在她的胳膊上枕着。
“我问你个问题,你跟我说实话,我就不生气了。”
“你问。”
“刚刚亲我,你什么感觉?”
“我...”程与梵噎住,要是让时也知道自己当时只是急于想要安慰她才...,恐怕她真的就要生气了“我...我忘了。”
“又装?”
“我没装,我真的忘了。”
“那再亲一次——”
程与梵急忙去挡,时也瞬间笑出声“用不用这么害怕?我又不会吃了你。”
话落,时也直勾勾的盯着她,像贪吃的鱼缠住钩上的饵“最后一个问题,除了我,你有没有这样亲过别人?”
“没有。”
听到自己想听的答案,时也也回了她一个同样的答案“我也没有。”
....
两人喝了点啤酒。
电影里十四岁的少女问什么时候能奉献自己?
戳到时也的心窝,余光偷瞄旁边的人,二十六岁的少女也想问,什么时候才能奉献自己?
连打过几个哈欠之后,时也窝在沙发扶手上——“我困了。”
程与梵忙起身“那我送你回家。”
时也却不让,坐正身子,抬手在她肩上软绵绵地推了把“你自己没喝酒吗?怎么送我?”
程与梵“那怎么办?”
时也指了指旁边的卧室,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这房子有两间卧室,但其中一间被程与梵用作书房,所以能睡觉的只有另一间。
排除时也对程与梵的心思以外,两个女人睡一张床,似乎也没什么要紧,况且她们早就睡过,不仅一张床,还有一张被。
夜深,两人躺在床上,又是那片白白的月光洒在窗台,但看着却没有以往那么凉。
“你睡了吗?”时也闭着眼。
程与梵回答:“在酝酿。”
时也嘴里像含了颗糖,喃喃着:“我知道你对我有感觉,我不逼你,我们慢慢来,但是我也想给你提一个小要求...”
程与梵:“你说。”
时也:“别让我等太久。”
——
第二天,谁也没想到,门铃赶在闹钟之前作响。
原本各睡一边的两人,再睡熟之后都无意识的滚进了一张被子里。
时也推了推程与梵,脑袋往她肩窝处拱。
程与梵下意识摸了摸她的头,然后捞起床头的眼镜戴上,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程与梵都还没说请进,阮宥嘉就熟门熟路的跟自己家一样,踢了鞋子往里走。
程与梵愣了两秒“你怎么来了?”
阮宥嘉:“来看看你啊,这么多天没个消息,我怕你孤家寡人有事儿都没人知道。”
程与梵:“那你也不用这么早。”
“早嘛?我觉得还好啊。”阮宥嘉瞧出她的不自然“你干嘛一副这种表情?怎么了?家里藏人了啊?”
程与梵还没来得及说话,时也从卧室出来,穿着件大衬衫,两条腿又直又白..亮到发光,她瘦,但身材不差,穿着不合身的条纹衬衫每走一步,总是波起波落。
她拢着头发,朦胧的睡眼,在看见程与梵的一刻瞬间发亮,程与梵戴着眼镜,无框的镜片,银白的镜腿,插进发丝间,架在耳朵上,时也呼吸都困难,好像那眼镜生出多余的两条腿,掐在她的心尖儿,让她酸,让她涩,就是不让她好过。
要不是有外人在,指不定自己又会扑过去怎么咬她。
“我...我睡好了。”时也清冷的嗓音,心肝儿打颤,说完就往卫生间去了。
阮宥嘉傻掉,眼珠子快瞪出来“你...”
程与梵:“....”
换好衣服的时也和阮宥嘉打过招呼,便朝程与梵走去,摸了摸她的脸,然后在她唇边亲了一下——
“我走了,手机联系。”
“我送你吧。”
“不用,我让文尧尧来接了,她已经到了。”
“好。”
待时也离开后,阮宥嘉才回过神儿,指着程与梵——“好啊你,你不老实!”
“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
“是....”
在这种事上,程与梵没办法像阮宥嘉这么放得开。
阮宥嘉嘻开嘴,笑着拿胳膊肘捣她——“你害什么臊啊,不就是床上那点事儿嘛~”
事情有点复杂,但好像也没那么复杂。
程与梵磨了两杯咖啡,简单的和阮宥嘉说了说自己跟时也这几次发生的事,当然有些太亲密的部分可以省略。
阮宥嘉眯着眼“所以,你俩昨晚上什么都没发生?”
程与梵入定老僧,喝咖啡犹如敲木鱼。
“我真服了你。”阮宥嘉对她竖大拇指,明褒实贬“你是人吗?抱着尤物你都能刹得住车!”
“我只是不想在没确定下来的时候就....太草率。”
“那你亲人家就不草率了?”
一句话堵得程与梵哑口无言,她像个渣男,亲了抱了,才说我不知道。
阮宥嘉看出程与梵内疚的心情,想来还是那件事影响她,心结一天不除,一天就堵在程与梵心里,可要真等到心结除尽在开始新生活,就怕胡子都白了,干脆一边除心结,一边新生活好了。
“你喜不喜欢她,你自己不知道吗?”
程与梵:“我怕弄错。”
“这有什么弄不弄错的?你这人就是想得多!”阮宥嘉皱起眉头,一把勾住程与梵的脖子,表情讳莫如深“我问你,你那儿跳了没?”
程与梵不解:“哪儿啊?”
阮宥嘉眼神斜着向下,瞟着瞟着看“就那儿啊。”
程与梵!!!
——我就不该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