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顾言终于能在家安心休养,裴书锦却还是不得闲,复工后回春堂的病人见天儿的多了起来,哪怕有陆放帮忙,每天也是忙得脚不点地,有时候还要出外诊去看那些病重动不了身的,他劳心劳力,更加没空照料自己,虽然进了二月,倒春寒的天气反倒腿疼得更加厉害,好几处关节也隐隐作痛,这是他受伤后过的第一个冬天,果然并不好熬。

  裴书锦并不会因为自己身体的事耽误问诊,照样是风雪无阻,他白天就吃些镇痛之药,晚上打烊后给自己针灸,就连顾言陆放他们都没有看出异常。

  二月初十是回春堂停诊采买的日子,裴书锦本想刚好能歇一下,结果凌晨天还没亮就有人敲门,他离医馆正门最近,没睡几个时辰就被吵醒了,赶忙去开门,就有病人哭天喊地道:“大夫、大夫!我爹中风惊厥,抽搐个不停,一会儿功夫就不省人事了!你快去看看吧!”

  来人是一对兄弟,五大三粗的,看着眼生,并不像是以前的病人,裴书锦留心问了一句:“以前没来过吧?怎么找到这里的?”

  来人急得额上见汗,跺脚道:“这病也没什么预兆啊!平时好好的,昨天还能下地干活儿呢!入夜好好睡着,就突然犯病了,我听邻居刘大娘说城东回春堂有个年纪轻轻的神医,我们赶了半个多时辰的马车特地来的!”

  刘大娘……裴书锦依稀有些印象,来他这里治过两次腰病,很热心和善一个农妇,裴书锦看他们焦急神色也不像有诈,便道:“你们去驾车,我拿了药箱就来。”

  马车简陋,平时可能就连运人带运货,走起来颠得像是要散架,裴书锦就这么坐了半个时辰,更是腰酸腿疼到受不了,下车后还要扶着墙才能站住。

  裴书锦还没进门,就有人迎上来,一个老太直拍大腿道:“怎么才来呀!刚刚人醒了一会儿,叫他也没反应!眼珠子都不会转!吓死人啦!”

  随后又出来两个年轻些的媳妇,也过来吵吵闹闹地说了半天,裴书锦被嚷得头疼,不得已高声道:“好了!”

  吵闹声低了些,裴书锦强撑着和那两兄弟解释:“我先和诸位说好,令尊中风后猝然昏仆,加之不能辨事认人,许是气血逆乱、脑脉痹阻,这种病症就算是当下就医也难再恢复如初,莫说已经过了一个时辰,我只能尽力救他性命,万不能保他神志言语如常……”

  听了裴书锦的话,众人面面相觑,有个年轻媳妇拔高声音道:“什么意思?!意思是老头子以后可能就糊涂了?!这分家的事还没个结果呢,他要是糊涂了……”

  “行了!先闭嘴!”找来裴书锦的壮汉脸色一黑道:“先让大夫去看!有什么完了再说!”

  “老二你现在倒是做好人!也不想想昨天抢祖宅的时候你那副面孔!我说老前辈就是被你们两口子气得……”

  “好了别说了!先看病,老头子真有三长两短你们都好过了?”

  “娘!你就偏心老二他们……”

  一家人又乱七八糟吵闹在了一起,裴书锦本来就腰酸腿痛,让他们吵得耳朵又嗡嗡作响,实在受不了,赶紧寻个空进了屋里探看病人。

  裴书锦看病的时候一帮人又围了上来,裴书锦仔细诊过脉,又翻开那老人眼口鼻看过,果然如他所料,情况并不好,而且仍有阳闭血溢之兆,恐有性命之虞,裴书锦给他压了一颗通经活络的药丸,又帮他针灸活血,忙活许久,等到人脉相稍见平稳,这才松了口气,大冬天出了一层汗,眼前都隐隐发黑。

  “怎么还没醒啊?”几个人在旁暗暗嘀咕:“你们找这大夫行不行啊,看着和武儿一般年纪,能懂得什么啊……”

  “那不然去叫胡老头吗,本事也不见得有,让他登门一趟就得二两银子……”

  裴书锦擦了额上的汗,洗干净手,耐心道:“血溢之症暂时止住了,我再开一些疏风涤痰的药,按时服用,等人能动了,定期针灸复诊,当不会有性命之虞。”

  “太好了……”几人兴奋道:“那就是说没事了?你刚才说的不能保神志言语如常又是什么意思……”

  “不是没事,是没有性命之忧。”裴书锦解释道:“中风惊厥本就是要命的急症,血溢严重的话熬不过半天就会毙命,眼下我已帮他通经活血……只是我来前病人已经出现中脏腑之症,即使醒过来,半身不遂、神志失常也是常有的,而且几乎无法根治。”

  一听这话,几人即刻沸腾了,扯着嗓子喊:“什么?!那人不就是废了吗?!与其这样,要你这个大夫又有什么用?!”

  裴书锦行医多年,也见过不少这样全无常识情绪失控之人,并不很在意,任由他们发泄,只坐下来写好了药方,又起身平静道:“这是通经活络疏风涤痰的药方,最好今日就服下巩固,谁和我回去开药?”

  “开什么药!”叫他来的一个男子也换了面孔,黑着脸过来就把药方撕了稀烂,指着裴书锦鼻子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黑心庸医的伎俩,病治不好,钱却让人不少花,还跟你回去开药!想钱想疯了吧!”

  事已至此,裴书锦也不屑于再和他争辩,只收好了药箱,摇头道:“令尊的病就算大罗神仙来了也不可能让他恢复如初,各位不信我可以,天下名医,随便哪里去找,如果和我说的有差,裴某自当摘了回春堂的匾额。”

  众人冷眼睥着裴书锦,站在屋子里拉扯着窃窃私语了几句,裴书锦看他们眼里并无什么对老人家病情的担忧,皆是算计的精光,想来这些人穿着打扮虽然不似富户,但家中也是有几间上房的,却让老父亲住在阴潮之地,断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加之行止粗鲁,裴书锦也不想再作陪。

  “今日全当救急,诊费裴某不收了,先行告辞。”

  裴书锦转身欲走,却又看到病床上老态龙钟的人,已是花甲之年,除了中风兼有许多脏器内疾,皮肤粗糙形容衰颓,一看便也是苦命人。

  他于心不忍,临走前又劝道:“令尊虽经针灸暂无性命之虞,但病情仍然凶险,今日虽是猝然发病,实乃长期积劳积损,导致阴阳气血逆乱,清醒后不及时服药针灸,是没有多少日子的。”

  裴书锦刚踏出院门,就听身后私语声越来越大,竟突然有人喊他,从后过来一把抓住他胳膊,凶恶道:“什么意思?!我告诉你,我爹要是有个好歹,那就是你给看坏的,你以为就这么算了?!我要你回春堂的匾额有什么用!你这草菅人命的庸医,要么治好了我爹,要么就给我陪条人命钱!”

  裴书锦厌恶别人触碰,虽然身体不适,还是强撑着挣扎甩掉了那人桎梏,皱眉道:“无理取闹!”

  另一个男人竟然提着棍子就出来了,威胁裴书锦:“你个白面书生,当我们这么好糊弄呢?我就说,看你的样子,哪像什么名医,这是把我爹扎坏了,急着跑呢吧!”

  几个妇人也赶过来,从旁说风凉话:“你看看他,自己腿都瘸了,哪里像个正经大夫,一看便是江湖骗子!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让他赔钱!”

  门口顿时闹成一团,他们倒是不敢真对裴书锦动手,可是把人团团围起来恶语相对,一时之间冷静如裴书锦都觉得胸中憋着一股恶气,令他眼前发黑。

  过大的动静很快惊扰了邻居,人们都出来旁观,不明真相地在一旁指指点点,直到有个大娘冲出来,高声喝道:“老李家的!你们这是干嘛呢!我就知道你家不安好心,前几日我跟着周围邻居念叨裴大夫医术精湛、慈心仁义的时候你跟你家娘们在一旁就不知道打什么鬼算盘,平时你爹生病也不给看,人都厥过去了才找裴大夫,敢情是早就心怀不轨吧!”

  场面更加混乱,两家人又对骂了起来,闹得翻天覆地,混乱中有人开始拉扯裴书锦的衣服药箱,东西散落一地,裴书锦本就腿疼难忍,人也被他们推翻在地,那几人竟索性低声威胁道:“你开那么气派的医馆,肯定不缺钱,又是体面人,不想我们把你名声搞臭,赶紧拿点钱出来息事宁人!”

  “儿子快去帮裴大夫!哎呀别碰我老婆子!我们到官府说理去……”

  “别动我娘!李丘八你给我放手!……”

  “刘老太婆!你们母子就是和这个庸医合伙坑人的吧!邻居们看看,就是他把我家老头子治坏了,昨天人还下地干活你们都看见了吧,可让他治完,眼瞅就活不成了!”

  “他还是个瘸腿庸医,误人性命!哪有什么名医连自己的病都治不好……”

  裴书锦被推翻在地,不知谁情绪过激失控,竟然提起棍子就往裴书锦跟前招呼,裴书锦心下一惊,混乱之际只闻见蓦地一阵嘈杂声,一帮人提刀冲散人群,高喝道:“大胆刁民!休得无礼!”

  裴书锦一看,那些人使的竟是官刀,服秩也有些眼熟……

  来人披坚持锐,光是那阵势就把那一家人吓得面如土色,举着手哆嗦道:“官爷,我们可是良民,是这庸医误人性命……”

  刘大娘和他们推搡撕扯一番,头发凌乱,犹不忿地喊道:“一派胡言!夜里你爹中风惊厥的时候你当邻居们都耳聋眼瞎呢?裴大夫天没亮就跑半个时辰来出诊,你爹眼下能活命合该给裴大夫磕头的!这么仁义的人你们都要讹诈,一家良心都坏了!”

  眼见又要吵成一团,突然有人掀开帘帐下了马车,因那盛气逼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看去,裴书锦背对那人,后颈发凉,看着眼前护卫身上眼熟的服秩,有了种不详的预感……

  江怀雪信步而来,一袭白衣胜雪,衣摆袖口皆是金线滚边,外罩通体雪白的狐裘,腰间靴面以白玉为配饰,从头到脚不染纤尘,这等贵气在扬州最奢靡的销金窟都难得一见,何况这样的穷巷陋室。

  这些人多是只认罗衫不认人,一见江怀雪的阵仗打扮,大气也不敢出,江怀雪走到裴书锦近前,面容平静,毫无预兆地就从护卫腰间抽出刀来,转手翻覆之间刀柄便重重击在拽着裴书锦衣服那人胸口,那人捂胸连连后退,江怀雪才翻起眼皮淡淡道:“什么人也敢碰,断他一只手。”

  江怀雪俯身抱起裴书锦,裴书锦白着一张脸犹在失神,只听一声惨叫,江怀雪的护卫竟毫不犹豫就折了那人一只手,裴书锦听着那哀嚎声心中都跟着一紧。

  江怀雪的人一脸肃杀,连犹豫都没有便下此重手,吓得那一家人脸色惨白,围观的邻居也推搡着一退再退,皆是噤若寒蝉。

  断手那人顷刻躺在地上,哀嚎声像是杀猪一般可怖,刚缓过气来便叫骂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还要杀人不成?!我叔父是驻燕山卫的百户……”

  “当家的!”他媳妇推开护卫哭嚎着扑过来,哭喊咒骂道:“官商相护,草菅人命啦!还有没有天理王法啦!”

  “儿啊!你的手……你们这些恶霸,干脆杀了我老太婆,我今天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护卫很快就把他们制住,江怀雪置若罔闻,一把抱起了裴书锦,裴书锦顿感芒刺在背,甚至无法正眼去看他,可现在众目睽睽他不想再做纠缠,且经此一闹,腿上疼痛抽搐更甚,疼得他冷汗直冒,也根本没有力气反抗。

  江怀雪把裴书锦抱上马车,回身道:“押这些刁民去官府。”

  本以为就此能罢休,谁料那不要命的一家子看出江怀雪没有杀心,全家私语两句,竟然合力推开护卫,二话不说就抱住了江怀雪的马车轱辘,扯着嗓子喊:“快来看啊,庸医草菅人命,豪绅恶霸鱼肉百姓,沆瀣一气,没有天理王法啦!”

  江怀雪不是有耐心的人,有些背景名望的人他都说收拾就收拾,何况这样一家泥腿子,江怀雪捏死他们和捏死蚂蚁一样容易,裴书锦怕他一时冲动,破天荒主动开口道:“……别伤及性命。”

  江怀雪竟然掀开帘帐,四下打量,轻笑道:“我又不是惊云楼,我可没那么狠,溅自己一身血,也够晦气的。”

  “什么意思?”裴书锦微微皱眉。

  “楚怀璧的人就在暗处。”江怀雪摩挲指间戒指,轻笑道:“他们可没那么多小惩大戒,动手就要见血。若是刚才真有人危及你的性命,顷刻便会身首异处。”

  “当然。”江怀雪视线一转,看着裴书锦道:“你现在挣扎呼救,他们说不定也会出来结果了我。”

  裴书锦是知道楚怀璧早前就派了人暗中保护回春堂的,可是自从除夕后已经许久未见楚怀璧了,他都不太相信有人竟会随身护卫他。

  裴书锦没有作声,那家人还拦着车叫喊,护卫来问江怀雪,做了一个重手毒打的手势,江怀雪摇了摇头,竟然指着那一家中的两兄弟道:“你们两个,是兄弟吧。”

  那家人白眼看他,喘着粗气,并不回答,江怀雪差人拿出一个随身箱子,一掀开,竟是满当当的金叶子,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他口吻淡然道:“一炷香之后,你们兄弟两个,谁能站着来找我,这钱就是谁的。”

  “呸!”断手那人恨恨道:“你这恶霸,以为我兄弟还会听信你的鬼话?!”

  江怀雪随手抓了一把金叶子,扔到他们身上,轻笑道:“我说到做到。”

  江怀雪说扔就扔,那一家人眼看金叶子四处飘飞,急得嘴角抽搐,红着眼抢夺起来,老大看向断手的弟弟,已然目露凶光,只和媳妇对视了一眼,斗大的拳头便朝着自家兄弟砸去,老二的媳妇一看,急红了眼,拿了旁边地上的棍子就向老大砸去,老大媳妇又扑上来,两个女人也厮打在一起,只剩下一个老太急得在一旁跺脚嘶喊,最后看不过上去扑在老二身上无力地捶打着老大。

  老大怒喝道:“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我拿了钱还能不给你们花吗?!”

  “我呸!你是什么狗东西,爹就是让你气的,非要分家要祖宅!让你拿了钱,还不把大家祸害死!”

  “别打了!别打了!干脆把我老婆子也打死吧……”

  对于江怀雪来说不值一提的金钱,但却让一家五口顿时自相残杀闹成一片。

  裴书锦只是感到心凉,不想再看这些,低声道:“差不多可以了。”

  “好。”江怀雪竟然从善如流,又捉了一把金叶子撒下去,挑眉道:“我看你们是难分胜负啊,拿去看看伤吧。”

  几人撒了手,又去抢夺金叶子,江怀雪目光转到人群处,对着刘大娘勾了勾手指,刘大娘忐忑地指了自己好几次,才确定叫得是自己,有些不安地走近了,江怀雪把箱子递出去,随意道:“剩下的都拿走吧,裴大夫赏你的。”

  江怀雪说完就放下了帘帐,朝车夫道:“回西泠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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