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舒是个什么性格,能站着挨这个骂?
她把脸一沉,俏生生的脸冷若冰霜,反唇相讥道:“我撒泼?你也有脸指责我,说的就跟他们要你一样,你别忘了,林涧变成这样,也有你的一份责任!”
林誉脸色铁青,伸手指着她,手指头都在颤抖,怒火简直烧了心。
短短两天,他原本的生活乱成了一锅粥。
两个儿子跑了,小儿子不成样子,平日里百般宠爱的妻子非但帮不上忙,还在这时候发脾气添乱,他本也不是什么好脾气,这会儿更压不住心头火,忍得手背青筋迸起。
——人都是欺软怕硬的,或许他本人不会这么认为,但他潜意识里一定会受影响。
往日里陈云舒和林灿也不是没犯过轴,但那会儿他还可以勉强把火气压着,找个理由发在林涧身上,等心情平复下来,又能继续做一个温和耐心的好丈夫、好父亲。
他敢这样做,无非是他打从心底知道,陈云舒和林灿是“不好惹”的。
他要是跟陈云舒吵架,陈云舒会跟他闹,拉下脸来骂林灿,林灿非但听不懂,还会对他产生隔阂。
就像很多家长都会有意识地避免自己在孩子面前扮坏人,一味纵容孩子,带着他玩闹,只等着另一方忍无可忍出手管教孩子,自己轻轻松松在孩子心里留个好爸爸的形象一样。
林誉不是意识不到林灿过于娇纵,但他更不愿意林灿心里对他产生疙瘩。
他也不能对外人发泄,因为他要在同僚和下属面前保持不怒自威、赏罚分明的形象。
算来算去,竟然只有林涧是“最好欺负的”。
虽然他也会还口,也会跟他争执,但林涧不会记仇——父子哪有隔夜的仇,林灿还小不懂事,林涧这么大人了也不懂吗?
夫妻情分是有限的,需要花费心力去维系,但血缘是割不断的,就算林涧生气又如何,他还是他爹,林涧还能不要爹了不成?
林誉原本是这么想的,但是最近发生的事情推翻了他的认知,他猛然意识到一件事——
林涧也是会走的。
原本只挨打不还手的人突然还手了,把整个棋盘一把掀翻,他高高在上习惯了,完全无法适应这样的变故,所有的情绪积压在心底,急需另一个发泄口。
相比较已经长大成人、对他态度冷淡的林涧而言,目前还不能独立,需要依赖他生存的林灿,就成了最好欺负的那个。
——老子供他吃供他穿,还敢跟我发脾气,他凭什么?当真是养了个祖宗吗?
他本人意识不到这样的心里变化,但这样的变化会体现在他的每一个举动之中。
陈云舒看着他举起来的手,冷冷地说:“你打啊,动手试试,打完儿子,还要打我是吧?”
林誉怒道:“不可理喻!”
“好像你很讲道理一样,”陈云舒扯了扯嘴角,“我忍着不说你,你就以为自己做的很好了?”
林誉生气,陈云舒忙了一天,一无所获,还平白无故挨了一顿阴阳怪气,何尝就不生气,语气同样不好。
林誉一听就冷笑,“好,你说说,我哪里又对不起你了?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挑这时候闹是吧?林涧就算了,你倒是说说,我什么地方苛待你了?”
陈云舒嘴角绷紧。
林誉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从我娶你那天起,我跟你发过一次脾气?你每次要买什么东西,不管要花多少钱,我说过一个不字?你和父亲合不来,我用孝道压迫你,勉强你去迎合他了?你说你要忙事业没时间带孩子,我逼你放弃工作在家给我当全职夫人了?没有吧?你倒是说说,我还有哪里做的不到位,让你对我这么不满意?”
陈云舒被他说得心头不适,后退一步躲开他周围的低气压,不满地说:“这些都是你自愿的,现在你是打算全推到我头上?少在这里推卸责任,你自己和你父亲不和,也能怪到我?我还没嫁进来之前你们的关系很好吗?”
林誉心头的怒火渐渐平息,只觉得失望,“你果然是没有心。”
陈云舒寸步不让:“你少用这些绑架我。”
林誉摇了摇头,失望到极点似的,一句话都不想多说,转身朝外走去。
陈云舒正在气头上,冷眼看着他走远,原本也想甩手离开,瞥到急救室的门,停下脚步,犹豫两秒,还是留了下来。
不管怎么样,里面总归还是她的儿子。
也是……她唯一一个,还愿意亲近她的孩子。
她不能再失去她最后一个孩子了。
陈云舒在一边坐下来,想到林誉说的、林灿口不择言说出来的那些话,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她是真的清高,且极度爱惜羽毛,当初以为谢岫白是私生子时就百般不喜,绕是后来得知其实不是,还是天然存了一份偏见,她绝不接受自己这么小的孩子,就产生这么恶毒的心思。
她强迫自己忘记林誉说的那些话,在脑海里反复回忆林灿乖巧贴心的模样,不断安慰自己——
孩子还小,调皮一点很正常,长大了会改。
就算不改……那也是她的孩子。
然而,这样想着,陈云舒非但没有好过一点,反而越发焦躁。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得心脏好像被一只手握在手里随意揉捏,头晕脑胀,胸闷气短,喉头隐隐紧缩,一阵呕吐的欲望来袭。
她越是努力回忆,脑海里关于林灿的记忆越混乱,最后甚至像信号受到干扰的老电视机一样,不断闪过细密的雪花,滋滋响声不绝于耳。
林灿的脸在脑海中不断扭曲,一会儿变成林涧冷淡地叫她母亲时的模样,一会儿又仿佛看到林烨站在林家老宅门口,礼貌而陌生地问她你是谁……
陈云舒原地晃了晃。
“夫人?夫人你怎么了?”保姆也还守着没离开,焦急忙慌地扶住她,“医生——医生呢?”
陈云舒扶着额头,恍惚地开口:“不,不用……”
她身子一歪,瘫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撑着额头,雪白细腻的额头沁出成片的汗水,心慌得可怕。
就好像……
有什么东西即将失去了一样。
失去什么呢?陈云舒茫然地想。
窗外夜色浓郁,晚风冰凉,吹在她身上,从身冷到了心底。
她忽然察觉出一股孤独。
就在林家闹起来的时候,还有一个人也在惶惶不可终日。
那就是灰溜溜离开林家的叶单。
林誉一朝得知真相,心烦意乱,压根不想再看见他,直接让人把他赶了出去,这两天忙着处理林涧的事,还没抽出空找他。
叶单自然也不敢多留。
当初大张旗鼓地去,大闹保卫处也要夜闯林家的人,走的时候就跟丧家之犬一样,生怕有人看到他,恨不得把脸都蒙上。
他记着林涧说的话,担心得一晚上没睡着,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林涧会怎么报复他。
思来想去,无外乎就是让他丢了工作。
但这里是联邦,不是他林涧的一言堂,不可能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样想着,第二天早上,他硬着头皮去了部门报道。
他原想着,要是有人来赶他,他就离开,大不了从头再来。
他叶家还在,难道还能找不到一个好工作吗?他父亲可是救了林家一家的命,就算这个恩情没了,林家不再给他提供便利,但也不能恩将仇报,把叶家完全打压了,他总还是有去路的。
然而,战战兢兢等了两天,还没有任何消息,叶单渐渐又放下了心。
他按照往日的经验推断,猜测可能是林誉顾忌着面子,把林涧拦了下来。
他能顺利进入后勤部门,拿到这个职位,和叶泉在林誉手下做事分不开干系,这事要是闹大了,他一个小人物,最多就是丢个工作,其他倒是无所谓,但林家就得背上污点。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这样一想,他心思又活络开了。
如果林誉还念着旧情,或者顾忌着面子,是不是意味着他还能最后从林家再捞一笔?
只要得手,他至少能少走十年弯路,这辈子都高枕无忧,恩情丢了就丢了吧,正好再也不用看人眼色了。
叶单想到自己为了和林家保持关系,低声下气去讨好一个三岁小屁孩的事,脸霎时扭曲了。
他禁不住埋怨,要不是叶勇废物没本事,他何至于这么卑微?
没用的东西!没权没势生他干嘛?
叶单想着,脸色臭起来,眼里多了一抹阴沉。
“好的,就是这里,嗯,我们很快就处理好……”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办公室门从外面打开。
办公室里其他人纳闷地抬起头,发现开门的是后勤部门的顶头上司,更觉得奇怪。
发生什么了这是?上校怎么还亲自来了?
上校一手握着门把手,笑容满面,没有第一时间进来,而是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对着身后说了两句什么。
叶单看着他毫不掩饰喜悦的表情,心里一咯噔。
从他来那天起,就没见他这位上司这么高兴过,今天这是……
不等他找理由把自己安抚下来,门外人影一闪,一抹高挑的身影出现在门外,从上校侧身让开的空间里走进来。
那是一个女alpha,容貌清丽,眉目泠泠,肩上的军衔显示她是一名少校。
女alpha客气地和上校道谢。
“诶诶,没什么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上校连连推拒,笑容就没下去过,轻描淡写一扫被办公桌分割成一块一块的办公室。
叶单脊背僵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上校刚刚多看了他一眼。
看他……做什么?
他梗着脖子,看女alpha又和上校寒暄了两句,转过身,穿过纵横交错的桌子,在四周士兵好奇的目光中,径直朝他走来。
叶单心脏狂跳,扛不住心理压力低下头,盯着桌子,心里不停祈祷她只是路过。
然而事不从人愿,叶单绝望地从桌子玻璃倒影中看到一抹纤细的身影越来越近。
一步不多,一步不少,正好停在他面前。
他深吸口气,故作镇定地抬起头,挤出一个笑容:“这位少校,找我有事吗?”
女alpha站姿笔挺,双手自然下垂,只一个身影就足够亭亭玉立。
她低头看着他,茶褐色眼眸平淡。
叶单的心跳却越来越快。
他忽然明白,眼前这个女性alpha的等级一定比他要高。
只有来自高位alpha才会这样自然而然地散发出压迫感,让他的心脏不断搏动。
叶单嫉妒死了这种天之骄子。
“好久不见,”女alpha终于开口,嗓音清淡动听,“叶单学长。”
叶单愕然,“你是?”
“琳达·埃文斯,”琳达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叶单学长不记得我了吗?”
“我们是小学同学,我比你低三届。”
一听是熟人,叶单松了口气。
虽然他完全没想起这个名字,但不妨碍他扯开一抹热情的笑容,习惯性套近乎,“小学同学?哦哦哦,我记得,你是……”
“林涧曾经的同桌。”琳达补充。
“……”叶单表情空白了一瞬。
琳达勾起唇角,低垂的目光里意味不明,往日温婉动人的笑容此时显得冰寒刺骨:“看来学长已经完全不记得我了,但我还记得学长,当初基因检测报告刚出来的时候,学长发现自己基因等级比我要低,在走廊里看我的眼神,还有警告我的话,我至今都记得。”
“——不要以为自己等级比我高一点就得意,庶民永远是庶民,就算是个A,也还是地里的烂泥。”
她吐字清晰,压低的嗓音让这几句话只回荡在这小小的隔间之内,没有传的到处都是,但是已经足够吓破叶单的胆子
对他而言,这些话不啻于雷神之锤。
偏偏琳达还不放过他,明眸星闪,状似彬彬有礼地请教他:“学长,我没记错吧?”
叶单猛地站起,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吱——!一声,引得四周的人都看过来。
“你……”他抖着嘴唇,嗓音都在抖,“你是……”
“那个被你暗地里带人霸凌了一年多的,”琳达轻声说,“——臭擦鞋的生的女儿啊。”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通天灵盖,叶单心里只有一句话——完了。
他一生里霸凌过的人无数,只要是身份或者实力低于他的,或多或少都被他欺负过,他还真不记得那么多,但是“臭擦鞋的生的女儿”,他还是记得的。
不仅仅是因为“臭擦鞋的生的女儿”基因等级比他高,把他原本傲人的天资衬得一文不值,在学习和生活里处处打压他,还因为,她是林涧的同桌。
眼前这个女人一定是林涧派来的!
他的报复还是来了。
“你,我……”他呼吸紊乱,脑子成了一团乱麻,脚下一软,又跌坐回椅子里,仰头呆呆看着琳达。
琳达恢复了正常音量,平静地说:“特战部门林涧,琳达·埃文斯,实名检举后勤部门叶单,伪造高考成绩,违规入学盛兰大学,后通过违规手段撤销处分,以此通过新兵选拔,其家属违规操作使其进入后勤部门,严重违反公平原则,同时也违反了联邦法律,所有证据已提交军事法庭。”
叶单胸口剧烈起伏,眼睛都红了。
琳达稍稍弯下腰,盯着他的眼睛,唇角弧度更深:“学长,被你眼中的烂泥彻底毁掉人生的感觉如何?”